羽岛银，男性，二十四岁老师。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

像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新任老师，为什么会与桐原发展成这种关系呢？

如果要浅显易懂地说明，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头钜细靡遗地依序说明。

一切的开端源自于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

那是我至今的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我的家境足以负担我独自生活在外，还能让我就读被归类为胜利组的名校。大三时我几乎修完所有学分，多余的时间用来每周打工三到四天，不仅与在联谊认识的女朋友相处得很融洽，还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大四开始的求职活动也很顺利，还被一流的企业录取。

我的大学生活可以说是前途光明、悠闲自在。毕业论文也老早就完成，开始四处游玩。

虽然女朋友对我说：「我喜欢上其他人了。」以这个理由与我分手，当时我正好有点厌倦，比起与她见面，我更珍惜独处的时间，所以来得正是时候。

我会想得开也是因为当时开始沉迷游戏。

也就是所谓的线上游戏。

踏入社会后就没有时间尽情地打电动了，所以趁现在──原本是怀着这种心态才开始的兴趣，却完全沉迷其中了。

不用打工的日子，从早到晚都在线上不停地打怪练功。如果没有打工，我毫无疑问会足不出户。

我在被称之为「狩猎游戏」类型的游戏上，每天与几名志同道合的玩家，以少数人打倒强敌并攻略迷宫，玩都玩不腻。

其中有一名使用女性角色，名为「ARIA」的好友玩家。

从傍晚玩到晚上的她，与白天因为打工而不在家的我，游玩的时段一致。

玩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掌握到对方的情报。

「ARIA」是大二生。虽然许多使用女性角色的玩家现实中都是男性，她却说自己是女人。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还是半信半疑，但是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开始认为：「她说的说不定是真的。」因为「ARIA」在游戏中也一直扮演着女孩子，而且像到如果是说谎，其精湛程度会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次游戏更新后，只要出了可爱的装备，她一定会拜托我：「一起去拿吧。」经由我的协助入手后，她还会附上爱心说：「谢谢！」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或许难以令人信服，大概是我们比较亲近，她时常会询问我有关私生活的烦恼。

她会问我有关学校的事情，以及与家人吵架的严重问题，也会问我：「糟糕，我稍微变胖了，你知道有效的减肥运动吗？」像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开始相信：「说不定她真的是比我小的女孩子。」

『GIN很擅长替人解决问题呢～不自觉就说出一堆事情。』当她这么对我说时，我也感到相当愉快。

她说如果知道游戏以外的联络方式，就更容易邀约，于是我们交换了通讯软体的帐号。自此之后，我们在游戏以外，也能取得联系。

某天发生了决定性的事件，让我确定「ARIA」的真实身分就是女孩子。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我回答她可以。我们没有交换电话号码，而是透过通讯软体的通话功能，首次听到彼此的声音。

「ARIA」有点紧张地对我说：「你好。」这个声音的确是女孩子。

虽然起初她很紧张，聊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像在游戏中交谈那样，开始能够放松地与我对话。

由于隔天不用打工，我便一直陪她聊到开心为止。我们从晚上十点聊到半夜两点，然后才终于挂掉电话。不过在这之后，我们还继续用软体传讯息。

『聊得这么久，真抱歉呢。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任性的话。』

『别在意，我也聊得很开心。』

『真的吗？太好了！既然都这么任性了，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想看你的脸。』

如果突然这么要求，我一定会拒绝，但在聊得这么开心的情况下，实在难以拒绝。

我想这也是深夜特有的情绪起了作用。

随便自拍传给她后，立刻就收到她的回覆。

『谢谢。我看过照片喽。怎么办，好像是我的菜。』

『即使是客套话，我也很开心喔。谢谢。』

『才不是客套话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ARIA」传了自己的照片过来。

虽然没有拍到脸，画面却相当露骨。那是一张无罩加上贴身衣物，刻意强调乳沟的挑逗照片。另外还传了一张无瑕的美腿照。

『这可不是在网路上随便找的照片喔。』她连同这句话，传来了与游戏画面的合照。

『服务真周到呢……』

『对吧？毕竟我可是能干的女人。』她这么说，一副得意的样子。

虽然我们有过这样的互动，无论是通电话还是互传照片，这都是仅有的一次。

我在聆听烦恼的途中，曾经问过她：『要不要用电话聊？』不过被她拒绝了。

『如果太过依赖你，我怕自己会陷进去。那样或许会很难受。』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没有深究下去。我与「ARIA」的关系回到了单纯的游戏好友。

在那之后过了约两年。二十四岁的春天，我成为了高中老师。

之所以没有一毕业就当老师，是我毕业后在一流企业就职，工作半年后就离职了。

「……老师？羽岛老师？」

邻座传来声音，我惊讶地转头。

一名坐在椅子上的女性，担心地窥探我的情况。

「你还好吗？刚才好像在发呆……」

「……不好意思，暮井老师，明明还在上班。」

听到我充满愧疚的回答，暮井小姐露出成熟且温柔的微笑，优雅地一笑置之。

「这点小事没关系啦！反正授课已经结束，学校也放学了，今天又没有教职员会议……小考考卷也批改完了吧？」

在视听教室与桐原分开后，我就回到教职员办公室迅速批改完了。

如果放学后没有会议，就能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处理行政业务。

尽管担任社团活动顾问的老师很忙，庆幸的是我没有负责任何社团。

暮井小姐继续向我搭话：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的目光经常放在远方，让我有点在意……」

暮井小姐是我的指导员。她已经当了六年老师，负责的科目跟我一样是现代国语。

一般来说，负责指导新任老师的会是同科目的老师，我赴任的「森瓦学园」也是如此。暮井小姐就坐在我的隔壁，在满是前辈的教职员办公室当中，她的年纪也与我最相近。她很受学生们的欢迎，授课也很细心……还有她是个大美女。因为职业的关系，她的衣着和妆容看起来都比较朴素，但如果打扮一下，肯定会非常出色。

她从我赴任的那天开始，就对我体贴入微，毫无疑问是理想的老师。

「你想起了什么往事吗？」

「算是吧……稍微想起了前公司。」

虽然大致上都在回忆与「ARIA」玩游戏时的事情，也不完全是谎言。

暮井小姐端庄的脸突然面带愁容。

「……辛酸的往事吗？」

「很遗憾，我的确没有在前公司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我没有开玩笑，进到公司后完全没发生过好事。

入社典礼结束后，原本应该与同期一起参加过夜的新人研修，但是研修首日就发高烧并卧病在饭店，这便是一连串厄运的开始。

由于一整周都没有退烧，我的研修就在抱病之中结束。

可想而知，我与同期出现了差距。

同个部门有三名同期，却只有我老是被上司嫌弃、责骂。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进到公司的？

──别老是以为自己还是学生。

最清楚自己犯错的人是我，最想弥补的人肯定也是我。毕竟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失态必须由自己来挽回。

可是每当出错时，我都会被骂说明明同期都懂，为什么只有自己不明白，渐渐地我开始不停地犯错。

起初还会同情我的同期也开始躲避我，大概是对我傻眼，或是不希望矛头转向自己吧。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了。

公司对我的评价依旧是「虽然入职的学科测验是榜首，实际上只是个派不上用场的书呆子」。结果才半年我就辞职，剩余的半年则窝在老家休息。

这部分的事情，我只有对指导员暮井小姐和校长说过。

学校之所以没有安排我成为社团活动的顾问，想必是对我的关照吧。

由于班导师正在休产假，由我担任副班导师。虽然工作内容与班导师差不多，「头衔的有无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点应该是学校对我的体贴。

明明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暮井小姐依旧很关心我。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谢谢你…………总觉得很抱歉。」

「别放在心上。」

暮井小姐轻轻地摇摇头。

「话说回来，后天你要来参观我的授课吧？」

「对。我会好好学习。」

「讨厌啦……羽岛老师，你明明就很会教，我哪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暮井小姐一开始向我搭话时很客气，但聊着聊着就逐渐转变为对后辈的口气了。

老实说我比较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比起职场的前辈，我倒觉得她以邻座姊姊的身分跟我说话，自己会比较放松。

「校长和教导主任在看过你的讲义后，都对你赞誉有加喔。平时他们明明都会说：『虽然使用讲义既方便又轻松，可不要用过头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我想一定是因为你够聪明，很擅长汇整重点吧。」

「……谢谢你的夸奖。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我想她大概是为了夸奖我，才会提出这个话题吧。

对我这种人而言实在太浪费的前辈老师。

「你与班上的学生们相处得如何？还顺利吗？」

「应该算是不太顺利吧。虽然他们不会当面向我抱怨，偶尔还是会觉得他们在小看我。」

学生们只有前三天会正视我而已。

换班后，无论是对哪个老师或是班导师，学生们在这段期间内都会言听计从。教育学的书本上有着「黄金三日」的理论，我认为完全没错。

「过了最初的三天后，学生们就开始不甩我了。尽管还是会乖乖听从学校透过我转达的话，他们似乎认为我本身和我说的话没有任何价值。」

暮井小姐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这就是菜鸟老师的难处呢。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很聪明，同时也很残酷。」

虽然暮井小姐很温柔，却没有否定我被小看的事情。

「这就是老师的必经之路。不过你能够察觉现状，我觉得很厉害喔。」

结果还是夸奖我了，不愧是她。

「暮井老师也经历过这种痛苦吗？」

「当然了。」

「你是怎么克服的？」

「我记得是放弃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吧。」

「……这个答案真令人意外。」

「毕竟手忙脚乱也不是办法。这份工作说得夸张一点，过了一年就又会换班了。不拘泥于过去是很厉害的技能喔。不过完全没烦恼也不好，尽了自己的本分后，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理解自己的能力所在也很重要。」

暮井小姐接着说：

「不过这种做法未必就不对。毕竟我们相处的对象是人类，更何况还是孩子。不可能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思去走喔。」

「……原来如此。真是厉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道理。」

暮井小姐没有过谦，而是率直地回覆：「不客气。」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真的都很成熟呢。

「老师这个职业真奇怪呢。即使是我这种人，在成为老师的瞬间，就会被当作老师。即使是个靠不住又没自信的新人，也必须变得成熟。」

「如果将这句话说给在铁路公司工作的大学同期听，对方一定会回覆：『我也一样喔。』」

「的确如此。即使自己搭乘的电车是由新人驾驶，那个人也会被视为专业。」

「就是这么回事。有时候虚张声势也很重要。总之学生们也是人，在班上找到合得来的学生后，不妨试着开始建立信赖关系如何？想必也有学生会乖乖听你的话吧？桐原同学不就是这样吗？」

我的内心突然一阵刺痛。

「你们依然相处得很顺利吧？」

「嗯，是啊。」

「如果那个孩子喜欢你，那就没问题了。让她成为同伴的话，最后一定能够有效地管理学生。至少不会发生大问题。」

「你说得对。」

学校和暮井小姐都对我很好，也很关照我。

如果他们知道刚才我在视听教室与桐原做的事情──想必会对我失望透顶吧。

「不过她终究只是个学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不能与她太过亲近喔。」

「好，我会注意。」

……我的内心真的充满了抱歉和害怕的心情。

尽管内心有所愧疚，我却有无法完全拒绝桐原的理由。

我从学生成为社会人士后，立刻就失去在公司的立足点，可是我的生存意义并没有就此消失。

虽然我在职场过得很糟糕，毕竟是一流企业，在出勤的管理上相当严谨，所以并没有发生近来遭到重视的过度加班问题。

再说了，至少我还有家可归。

纵然距离公司没几站的单房公寓又暗又冷，有人在等我回家。

『差不多快到家了吧？来玩吧？』

「ARIA」总是会算准我回家的时间，适时地传讯息过来。

基本上我都会答应与她一起玩。

起初为了挽回在公司落后的进度，才以学习的理由拒绝她，然而随着上司对我的打压愈渐猛烈，压抑的情绪愈发膨胀，我与「ARIA」相处的时间就增加了。一旦开始不想去公司，就经常与她玩到深夜了。

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我的失误变多，根本就是恶性循环。不过若是没有那段时光，我恐怕早就死了。

当时的我抱持着「没能如愿从学校踏入社会──从小孩转为大人」的愧疚感。

同时也坚信「那就是当时的极限」。

结果才半年就从公司辞职，回到老家后也继续与「ARIA」联系。

无论是工作上不顺利或是辞掉工作，我都无法对她坦白。

因为我想在她面前当个稳重的大人。

尽管这是微不足道的虚荣，却是我最后仅存的自尊心。

离开公司后，我在老家游手好闲了几个月，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老家。在寻找下个工作的过程中，最后我决定将大学时取得的教师证拿出来活用。即使我只会「读书」，如果读书成绩好，应该还是能够得到一定的认可吧──基于这点，我选择当老师。

结果下场如各位所知。

由于老师会读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三天我就被学生小看了。

不过比起之前在公司犯错时，我没有那么沮丧了。

况且我原本就不是怀着教育热忱来当老师。

所以不用努力也没关系。现在比起拼死地工作，我认为只要在死不了的前提下工作，打好活下去的根基就足够了。这就是我的心态。

敏锐的学生们应该会逐渐察觉我的本性。

然而不知为何，桐原──唯独学生会长桐原与众不同。

虽然成绩优秀，却是个不会特别打扮，参加的社团也很普通的眼镜妹。大概是因为文静又认真的特质，让人误以为她很懦弱，经常都将麻烦事和杂事推给她。

她应该很讨厌像我这种打从心底想鬼混的老师，不知为何却对我展露笑容、亲近我。

无论是上课的空档还是在学校擦身而过时──她都会不经意地对我展现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殷勤，而非表面工夫的假笑。

其中的理由，我是在行政工作的空档，偶然在校内散步时知道的。

经过学生会办公室的前面时，我偶然遇到工作结束后，准备回家的桐原。

「学生会的事务忙到现在吗？真辛苦呢。」

「不会……老师也辛苦了。还不回家吗？」

「明天的备课还差一点就完成了。目前正在休息。」

桐原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就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我想跟老师商量班上的事情，您方便进来学生会办公室说话吗？」

听到她沉重的语气，我的内心紧张了一下。

──难道在班上遭到霸凌了吗？

虽然我想尽可能避免这种难题，又不能拒绝。

重点是找我商量的对象是桐原。我不太想被她讨厌。

进到学生会办公室后，桐原将门从内侧上锁。

「我不希望被人听见。」

究竟要跟我说什么话题啊──

我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桐原没有面向我，而是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迅速地操作完毕。

紧接着我的手机发出震动。

「老师的手机响了吗？」

「嗯？是啊……不过现在你的事情比较……」

「没关系。请你确认一下。」

虽然桐原的微笑有点不对劲，我还是确认了智慧型手机。

是「ARIA」传来的。

『桐原灯佳面前的人是GIN对吧？』

……

……全身僵住的我用不自然的动作看着桐原。

桐原面带微笑盯着我看，同时按下自己的智慧型手机画面。

我手中的智慧型手机发出震动。

通讯软体显示「ARIA」打电话过来。

桐原给我看自己的智慧型手机画面。

「打通喽。」

此时我第一次知道，人类在打从心底受到惊吓时，真的会全身僵硬。

「不会吧？」

「是真的喔。我就是ARIA。抱歉喔，其实一开始我就察觉了。」

其实并不奇怪。我曾经传过照片给她。

「可是你说自己是大学生……」

「抱歉，那是骗你的。」

「那么你说自己是一个人住……」

「这是真的喔。」

「明明还是高中生？」

「我们家有点复杂，父母又是放任主义。现今并不稀奇吧？」

是这样吗？

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桐原给人的感觉也与平时不同。

「我很开心喔。因为见到了GIN。」

曾经一起玩游戏和通电话的「ARIA」与桐原一点也不像。

「ARIA」有着爱撒娇、奔放不做作的个性。班上的桐原说是与她相反也不为过。

「见到我开心吗？」

「这个嘛……嗯。」

她是自己一蹶不振时，给予我生存意义的女孩子。

虽然很困惑，我并不认为不见面比较好。

「太好了。不过真没想到GIN会当上老师。而且还是自己的班导师！你不觉得很巧吗？」

「……吓了我一跳呢。」

老实说这的确是奇迹般的机率。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

「我是ARIA让你很困扰吗？」

桐原没有迂回地打探，而是开门见山地切入重点。

「……以我的立场而言，的确很困扰。」

年龄相仿，兴趣也相同。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我甚至想要与她交往，既然她是学生，那就另当别论了。把她当成朋友对待都得再三考虑。

「你的意思是身为老师，必须对每位学生一视同仁吗？」

「没错。」

我的内心松了一口气。桐原果然还是桐原。

她果然能够明白──然而，实际并不是那样。

「这样啊。可是我会很无聊耶～难道不能在两人独处时，稍微变得亲密一些吗？」

「抱歉，我办不到。」

尽管我没有教育热忱，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不是用通讯软体互传照片的朋友吗？你的智慧型手机里还留有我的清凉照吧？」

被她戳到痛处，我只能保持沉默。

「啊，你有好好珍藏啊？真开心呢～呵呵呵。」

虽然很可惜，我决定待会儿将它删除。

「桐原，稍微冷静地沟通吧。」

「不要。抱歉喽，老师。已经太迟了。」

桐原从水手服的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台轻薄又奇妙的四角形机器。尺寸比手掌稍微小一点，还闪烁着红色的灯光。

「这是录音笔。我都录下了，抱歉哟。」

桐原稍微吐舌头，同时可爱地双手合十向我致歉。

做的事情却一点也不可爱。

我向前迈步，伸手试图抢走那台录音笔，但她迅速地后退，同时快速地松开领巾，将录音笔藏进自己的胸口。

在内衣里面。

我的喉咙深处不禁发出「呃」的一声呻吟。事已至此，我无法再出手。

「GIN果然很温柔呢。所以我才会喜欢你。」

无论来龙去脉如何，若是被他人知道我握有学生的半裸照，应该不是革职就能了事。

只要桐原还握有那份录音档，我就无法忤逆她。

只能当表面上品行端正的学生的秘密玩伴。

尽管回顾着与桐原的相遇，工作还是顺利完成了。

写完班级日志，批改完小考考卷，下周授课用的讲义也制作好了。我还向暮井小姐请教期末考的问题，所以弄得比较晚。

「辛苦了。周末好好休息吧。」

「谢谢。下周也请多指教。」

在教职员办公室与向我挥手的暮井小姐道别后，我离开学校。

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左右。

现在是六月下旬。虽然梅雨季尚未结束，今天很晴朗。走出校门后，徒步到最近的公车站。搭上公车后，松开短袖衬衫的钮扣，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感觉到智慧型手机有来电的震动后拿出来看，结果是讯息。发送人是我的前女友。虽然分手好几年了，她仍然会联系我。

『辛苦啦～你那边放晴了吗？我正在搭电车回家。待会儿要跟男朋友去吃晚餐喔。我们决定周末要一起在家里耍废～』

明明没有发问，她擅自报告起自己的近况。我心想她还是老样子，一边随便地回覆她，然后继续看着窗外放空。

原本我应该跟前女友一样，准备迎来美好的假日。可是与桐原维持秘密关系的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经过约二十分钟的晃动后，我走下公车。从公车站徒步约五分钟，就能走到我住的公寓。

虽然是间小小的单人房，里头附有衣橱。将领带和裤子挂上衣架后，立刻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

丝卡将（注：刺绣夹克）和刷破牛仔裤。

顺便披上夸张的金色假发。如果再戴上彩色镜片的装饰眼镜，就判若两人了。愈是了解我的人，应该愈不可能看穿我的变装吧。

我背上放入换洗衣物、毛巾和牙刷等过夜用品的背包走向玄关。每次将工作带回家时，都会从公事包拿出行李，但今天没有带工作回来，行李少得轻松。

走出家门后，前往最近的车站而非公车站。

我抵达车站，然后不使用IC卡，而是刻意买了几站后的车票来移动。这是为了尽量避免留下证据。

我正准备前往桐原独居的大厦。

电车到站后，我稍微绕路才前往桐原家。

在玄关前传送讯息说：『我到了。』门的另一端便出现移动的人影。

门锁开启后，门也打了开来。

「欢迎。」桐原这么用与放学后在视听教室幽会时同样的话来迎接我。

桐原的服装与放学那时不同。她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来迎接我，让人不知道目光该往哪里摆。那副不起眼的眼镜也拿掉了。

「衣服稍微穿得像样点吧……」

「因为天气很热嘛。而且我不习惯将冷气调强。」

这点我也一样，所以不太能反驳。

总之我先进到家中。

才走到玄关，就能闻到满屋的桐原气味。尽管我打死都不会对她说，味道实在很好闻。这里弥漫着融化理性的邪恶香气。

「游戏正好来到高潮，我先走一步了。」

她一边说道，一边走向客厅。

「吃晚餐了吗？」

「还没～我想跟老师一起吃。」

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买好食材。下电车后，我先去了趟超市。

「今天不是便当吗？」

「因为没有额外工作，我想煮些好料。」

「太棒了！我最喜欢老师做的料理了哟。」

料理是我为数不多的特技之一。我大学时期曾经在私人居酒屋打工。由于店主对料理相当讲究，我也从他身上学了不少。

「要等一会儿喔？」

「没关系～如果需要帮忙，要告诉我喔。」

桐原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熟练地操作游戏手把。

她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独自玩着跟我一起玩的线上游戏。房间的格局是2LDK，本身也相当宽敞。即使放了沙发和大型电视，再加上我坐在她旁边，也完全不会感到拥挤。

厨房也相当棒。由于我买齐了烹饪器具和调味料，现在一应俱全。

「既然老师没有工作，今天就能玩得痛快吧。我的作业也做完了，今晚别想睡觉喔？」

「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只会让人误解……」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你想要也没问题就是了。」

都是我自找麻烦。我夸张地耸肩后，开始整理带过来的行李。

「老师真的很认真耶。每次都要带换洗衣物和毛巾过来，不觉得麻烦吗？反正每周都会过来，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由于把柄在桐原手上，周末都得被迫来这里。虽然只有六日和例假日，仍旧算是半同居状态。桐原每次都说房间有多，只要将行李留在那里就好。

「反正都得先回家换衣服，维持现状没关系。」

「老师高兴就好。」

桐原的语气有点不悦，可是没有强迫我。

其实不仅限于这个话题，桐原明明握有我的把柄，却很少利用这点限制我的行动。以下三点是桐原希望我做的事情。

──希望你周末能够来我家陪我。

──希望你能够在各方面当我的玩伴。

──我想撒娇时，希望你能够尽量让我撒娇。

只有这三点。

我认为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完全可以提出更恶劣的要求。

例如想要金钱之类的。

可是桐原想要的似乎不是那种东西。

或许是寂寞，或许是太无聊……抑或是两者都是吧。

我猜大概就是这些理由。

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很寂寞。

听说桐原总是买便利商店的便当，以及超市的熟食当正餐。我第一次下厨时，桐原还瞪大眼睛惊讶地说：「原来家常菜很好吃是真的。」

……她至今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明明还是高中生，却一个人住在这么宽敞的家。不仅她的父母，甚至连亲戚在内的家人都不见踪影，从这些方面看来，她的家庭环境显然不正常……

「好期待老师的料理喔～」

听到她哼着歌这样说，感觉挺不错的。

想也想不透的疑问暂且放在一边，现在先集中精神做菜。

虽然我宣告要「做好料」，实际准备的也只是普通的菜单。

炖煮蔬菜和猪肉的猪肉味噌汤、煎蛋卷，还有用双面烤架烤制而成的烤鱼。几乎没有使用过的厨房火炉，此刻是我的可靠伙伴。

尽管只是极其普通的菜色，桐原却相当喜爱这种简单的料理。

相较于精心制作的料理，她更喜欢这种。

「好耶，打倒头目了。正好告一段落，干脆去冲个澡吧。」

「你要先洗吗？」

「嗯。这样吃饱饭后，不就能一直玩游戏了吗？」

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不过就是这种小细节的积累，才会让她成为优等生吧。

「晚餐还要一些时间，你可以慢慢洗喔。」

「好～」

她兴高采烈地前往浴室。

……不久后，浴室传来淋浴的水声和桐原的哼歌声。

这不是桐原第一次在我来的时候洗澡，但我就是冷静不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并没有打从心底讨厌桐原。

我喜欢玩游戏，老实说跟桐原一起玩也很开心。

话虽如此，我始终不认为这段关系会被允许。我还真是个半吊子。

假如桐原已经成年，而且不是我的学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应该会是理想的对象。

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唉呀。」

正当我陷入思考时，味噌汤的锅子满了出来。

关火后清理火炉。毕竟不是我的东西，总不能放任脏污不管。

为了不去想像桐原淋浴的画面，我暂时专注在做菜上。

正当我将料理盛到盘子上，一切准备就绪时，门铃响了。

……至今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

我可以应门吗？

可是对方若是桐原的朋友或父母该怎么办？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色发青。

「啊，抱歉～我想应该是包裹～老师，可以帮我签收吗？」

浴室传来声音，难题终于解开。

我战战兢兢地拿起对讲机的通话筒后，对方回答：「我是宅配～」于是我深深松了一口气。

我用放在鞋柜上的「桐原」印章盖章，然后接下包裹。

这个包裹挺轻的。寄件人很像店铺的名称，是网购吗？

「谢啦。放那边就好了。」

「好……咦，喂！」

我一回头就看到桐原没穿衣服。虽然下面穿着跟刚才那条不同颜色的短裤，上面什么也没穿。尽管挂在脖子上的浴巾勉强遮住胸部，还是看得见胸部的轮廓。

「怎么了？」

「拜托你把衣服穿好。」

「咦～有什么关系嘛。这是我家。反正你也看过好几次了吧？」

「不是那个问题。况且冷气还开着，会感冒喔。」

「老师真是正经呢……但就是这点可爱。」

桐原拿起遮住胸部的浴巾，开始擦拭湿掉的头发。

由于我立刻就撇开视线，几乎没看到。

桐原完全无视我的努力，就这样走向餐桌。

「哇～晚餐上桌了！看起来好好吃！」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半裸的桐原。

可是就像洗澡一样，冷静不下来就是冷静不下来。我也不希望自己适应。要是走到那种地步，我害怕自己真的会陷进去。

……如果失守这道防线，我或许就会像滚落山崖一样，直坠谷底。

吹弹可破又晶莹剔透的年轻肌肤，就是有这种破坏力。

「老师，快开饭吧～我饿了。」

「穿好衣服没？」

「穿了、穿了。虽然只是吊带背心。」

「不用将头发吹干吗？」

「吃饱后再去吹。我不想让美味的饭菜冷掉。」

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感觉就像与调皮的妹妹相处那样。

我们一起说：「我开动了。」自己的内心同时浮现那种想法。

用餐后就是期待已久的游戏时间。

「嗯嗯。」在玩了三个小时左右后，桐原发出这样的声音大大地伸懒腰。

「玩得真痛快～稍微休息一下吧。」

桐原前往玄关，接着立刻将我刚才签收的包裹拿了过来。

「你买了衣服吗？」

「嗯。我也想仿效老师。」

听到她这么说，我歪过头。

我没有最近曾经买过新衣服的印象，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盛装去见桐原。

「锵锵！你看这件衣服。」

桐原打开箱子后，开心地向我炫耀战利品。

里面的确是衣服，可是该怎么说呢，是庞克风格。

我只看过桐原的居家便服，所以相当意外。

「你平常都穿这种衣服啊。」

「不是喔？我都穿更成熟的衣服。」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说了要仿效老师吗？」

「变装用的吗？」

桐原点点头后，又从箱子里拿出金色假发。里面还有褐色的。

她戴上金色假发，然后问我：「看起来如何？」

「……判若两人。」

「我看看……」

她走到放置在房间角落的落地式全身镜前。

「哇，真的耶！好有趣！」

她分别戴上金色和褐色假发，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这种地方倒是很像小孩。

「第一次看到老师的变装时，我也以为是别人呢。如此一来，即使一起出门，也没问题不是吗？」

自从拥有共同的秘密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月，但是我与桐原还没一起外出过。

即使变装了，我还是很害怕被识破。

甚至连一起到附近的超市，我都会拒绝她。

「唉，去约会嘛。」

「我考虑看看。」

「不管。我就要明天。明天！」

明天是星期六，天气似乎也很好。这是刚才我在外头晾衣服前查的。

「我们不要去附近，而是找间远一点的购物商场如何？我想与你一起去逛购物商场。」

「那里不是学校那群家伙假日会去的地方吗？」

「或许是这样，可是变装之后就没问题了哟。愈了解我们的人，愈不可能发觉对吧？」

我在自己变装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所以难以反驳。

不过可以的话，我想拒绝。有没有什么好借口呢……

「好嘛～一起去嘛～」

「嗯……」

桐原黏了过来。我也不停地在想借口。

「如果不陪我去约会，今晚我会夜袭喔。」

虽然她语出惊人，我试着选择不回应。

「我是认真的喔？」

「这件事暂且不论，要来杯红茶吗？热呼呼的红茶喔。」

「我要～」

桐原很喜欢喝红茶。即使冲泡便宜的茶包，她也会很开心。

等待热水煮沸的期间，约会的事情不了了之了。桐原也将庞克风的衣服和假发收进纸箱里，我应该度过了难关……

我超想夸奖自己。前世的我多半是诸葛孔明等级的军师吧？

「你都帮我泡好茶了，不如再玩一会儿游戏吧？」

「可以喔。」

在换日前，我们持续玩了一个小时左右。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打呵欠。即使桐原再年轻，整整玩了将近五个小时，还是会感到疲倦的样子。

「睡觉吧？」

「嗯。」

准备好就寝后，我与桐原前往寝室。

桐原睡在床上，我则在地上铺好带来的睡袋。

「老师，来这边一起睡嘛。」

桐原掀开用来当作棉被的大毛巾被一角，呼唤着我过去。

「不了，我睡这边。」

「我想要撒娇。你不能让我撒娇吗？」

有点话中带刺呢。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我约定好的事情。

──我想撒娇时，希望你能够尽量让我撒娇。

「……不能乱来喔。」

「嗯。」

姑且与她缔结不可侵犯条约，然后再上床叨扰。

我背对着桐原躺下，枕头传来她的香气。

关灯后，桐原紧贴着我的背后。她还向前伸出手臂，将我当成抱枕。

「唉，关于刚才的约会话题……」

桐原的指尖碰触我的嘴唇。

「我是认真的。」

两根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她撑开我的牙齿后，用手指上下夹住我的舌头。

「喂……」

「不要咬下去喔。」

她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还用另一只手挑逗我的后颈和锁骨。不是那种搔痒的手法，而是让人欲火焚身的抚摸方式。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我逃跑，她还用一只脚缠住我的腰部。当舌头滑过后颈时，我不禁「呜噫！」一声，发出难堪的声音。

「才这种程度就让你有感觉啦？不过还没完喔？」

她在耳边低语并呼出热气的同时，夹住舌头的手指不停地搓动着。

闲着的手到处确认身体的反应，一边还轻轻咬下肩膀和脖子。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有感觉。我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可是我也有身为男人的骨气。

「不错喔。再忍耐看看。」

抚摸锁骨凹槽的手指滑向胸部。途中指尖刺激到皮肤，差点又要叫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肩膀又被大口咬下。这下真的忍不住了。

「呵呵，真有趣。」

虽然她咬个不停，我并没有什么疼痛感。咬得比较用力时，她一定会温柔地用舌头和嘴唇给予刺激。一不小心松懈时，她又会用嘴巴吸吮，带来别种体验。鸡皮疙瘩的感觉使得全身颤抖不已。接着她反覆地又舔又咬，根本就是糖果与鞭子。重复了几次后，疼痛感也变得舒服起来。我感觉得到身上出汗，不过不是因为焦虑或紧张，而是快感所致。如果能够确保美妙的体验，人类似乎在被咬时也会有所期待。这点令我有点害怕。

「这里也玩玩看吧。有过经验吗？」

正当我喘不过气时，桐原开始进攻耳朵。就在自己下意识地想逃跑时，缠绕在我腰上的脚也加强力道。

舌尖钻入耳洞，她用嘴巴含住耳朵，并且用力地吸吮。

这种感觉强烈到彷佛脑浆被吸出来，我不禁叫出声音。尽管我试图扭动身体逃跑，却被桐原逮住逃不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应该是第一次吧。很舒服吧？」

她在耳边低语后，舔拭了耳垂一下，还用嘴唇夹住并亲吻耳朵。

「抱歉喽，老师。我可能挺好色的。」

我以为自己知道这点，可是似乎没能明白。她的举动有点超出我的想像空间。

除了耳洞之外，凹凸的地方也被她不断地舔拭。

「桐原，差不多……」

「不──行。」

尽管我舍弃尊严哭着求饶，缠住自己的脚丝毫没有松开。就像告诉我别说话，舌头被手指用力地夹住。这个完全就是调教。

我究竟被玩弄了多久呢？

正当我上气不接下气时，她的手指在最后一次夹紧舌头后，放入我口中的手指终于抽了出来。缠住我的手脚也轻轻松开，接着将我的身体翻正。

桐原跨坐在我的下腹部上，俯视我的眼神带着优越感，让人难以想像她比我年幼。桐原和我早已满身大汗。

「再这样做下去，我也会忍耐不住。做爱和约会选一个吧？」

她找出我陷在床里的右手，然后将我的手指拿到嘴边舔拭。明明只是像舔糖果那样，用舌尖翻弄我的手指，我却觉得好舒服。

「知道了，我投降。」

我才刚说完，她就开心地微笑。

「太好了。明天就要首次约会了。」

桐原从我的身上下来后，躺到旁边紧贴着我。

「不过我还以为今天能够攻陷老师呢，真遗憾。」

我假装没听见，蒙混了过去。

……不过刚才真危险。

真的好危险。

如果做到最后，我想一定会后悔。

●

隔天我们穿着平常绝对不会穿的衣服，在购物商场里逛街。

假日的商业设施内挤满了亲子和情侣人潮。独自逛街的客人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桐原并不是想购物，而是与我亲密地走在一起。

她会主动牵起我的手，挽着手臂让身体凑近我，有时还会抬头看我，一旦目光交会，就会对我微笑。感觉就像这样。看在完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们就像在展演空间认识的普通年轻情侣吧。任谁也想不到我们是师生关系。

「啊，可以到那边看看吗？」

桐原指着贩售精致小物的杂货铺。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从刚才就没有买东西吧？」

「因为我也不是很想要那些东西。不过光是看着就很开心哟。」

这里除了小物件以外，还有贩售便宜的戒指。

「要不要尝试偷偷戴对戒？」

「放过我吧。」

「开玩笑的啦。」

她笑得很开心。虽然外表装扮很夸张，举手投足却很优雅。如果被熟人撞见，说不定会遭到怀疑，这样想会不会太胆小了？

逛了店内一圈后，在桐原的提议下，我们来到通道的长椅坐下。桐原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过往的人潮，同时玩弄着我被牵住的手。

「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才会来这里购物。」

「不对，不是这样喔。一直待在家里，不是会觉得很闷吗？还是说你想玩游戏？」

「倒不是……只是没人邀我，我也不太会来这种地方，所以有种新鲜感。」

「那真是太好了。光是走在一起逛街，我就很开心了。」

「是这样吗？」

「嗯。我一直梦想着与知道我的本性是坏孩子，而非乖孩子的人共享这样的时光。」

「…………」

「怎么？很意外吗？」

「不，只是觉得很普通。」

「很有我的风格吧？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乖孩子一样。」

尽管她在笑，隐约感觉得到淡淡的哀伤。既然只能与她一起度过，我真想替她稍微消除这种负面情绪。

「还有什么向往的事情吗？」

「嗯～……有一件事情喔？」

桐原拉着我的手从长椅站起来。接着她前往位于美食街一隅的冰淇淋专卖店。

「进到APP买两支，单球就会变成双球。每支会多送一种口味喔。」

桐原选了巧克力薄荷和柠檬口味，我则选择苏打和草莓口味。我选的口味也包含了桐原的期望。

买完东西后，我们移动到设置在美食街的用餐桌并肩坐下。由于靠墙的座位刚好都客满了，我们只能坐在广场正中央附近的座位。

此时我们在那里开始享用冰淇淋。

由于分量相当多，吃了好久都还没吃到甜筒。

正当我苦战时，桐原不停地拉扯我的袖子。

「给我吃一口～」

她握住我拿着冰淇淋的手，咬了一口我吃过的地方。

明明在吃冰的东西，桐原的脸颊却有点泛红。因为皮肤白皙，立刻就能看出来。

「真好吃呢。你也吃吃看我的吧。」

我在桐原吃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桐原害羞地笑了笑。

「我很向往间接接吻喔。」

真是奇怪的家伙。我们明明有过比这种更浓烈的接吻。

然而不知为何，我也有点心跳加速。

我将脸转向另一边掩饰后，桐原「唉嘿嘿」笑着，同时接着说：

「还好有来。」

大概是因为害羞吧，我与桐原一语不发地专心吃着冰淇淋。

由于正好来到下午茶时间，店内也逐渐变得拥挤。我们前后的桌子也开始坐满人，原本不宽敞的通道变得更狭窄。

「那个～不好意思～」

附近突然传来声音，两名年轻的女子正打算走过通道。

「可以麻烦借过一下吗？我们想去里面的空位……」

似乎是有人坐的椅子挡住去路，让她们无法顺利地前进。

两名女子一边请就座的客人移开椅子，一边朝我们走来。

最后在我们正后方的位置并肩坐下，正好与我们背对背。我快要吓死了。

我将脸凑近一旁的桐原，然后小声地询问：

（唉，后面那两人该不会是……）

桐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她们看起来很眼熟。虽然身穿便服，背后那两人与桐原一样是学生会的成员。

「果然还是大型购物商场比较好逛呢。看都看不腻！」

「就是啊！感觉可以耗上一整天！」

那两人聊得相当开心，正好与一语不发的我们相反。我的背后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冒冷汗。

（赶快吃完离开吧。）

桐原点点头后，迅速将剩没几口的冰淇淋吃完。我也加快速度，期间那两人还在聊天。

「不如下次也邀请学生会的学长姊来这里逛吧。」

「嗯！啊，对了，我有问题想打电话请教会长。」

我的内心瞬间慌张起来。

桐原是那种会将登录在电话通讯录中的联络人，分别设定成不同来电铃声的类型，而且假日不会调成震动。

要是立刻在那两人身后响起──

「是工作的问题吗？」

「不是。我想问她是否喜欢自己之前帮她擦的香水～如果她想要，我就去帮她买。」

「你很喜欢会长呢……」

「嗯，最喜欢她了！不但会教我读书，人又很温柔。平时很低调，但必要时真的非常可靠。」

聊着聊着，两人当中的佳奈拿出智慧型手机。

「还有一件事情。虽然直到不久前才知道……拿掉眼镜的会长是个大美女！就算要稍微来硬的，我也要好好打扮她！」

我们起身准备离开，却因为太过拥挤而无法立刻逃离。

桐原的智慧型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咦？」

我感觉得到拨打电话的佳奈，正回头看向我们。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的我，突然被桐原拉住手。怎么了？正当我这么想并将上半身转过去时，桐原的双手抓住我的脸。

「……！」

我与佳奈同时屏息。

桐原垫起脚尖，不顾众人的目光，在美食街的正中央与我接吻。

「啊、啊哇！」

想必是对这种事情没有抵抗力吧，学生会的两人立刻撇开脸往下看。

桐原似乎从余光确认到这点，然后轻轻推着我的背后。

在身后其他客人的注视下，我们匆匆忙忙逃离美食街──一语不发地逃向远处。

心脏还在跳个不停。明明跳得很快，却有股寒意。

等到我们从美食街移动到服饰专柜时，我询问桐原：

「……刚才是在帮我吗？」

「嗯。」

听到理所当然般的回答，我感到有点惊讶。

「有这么奇怪吗？我并不希望终结老师的人生喔。」

她松开普通牵着的手，转为恋人间的十指交扣。

「为了不让人生过于孤单，我只想跟相处得来的人尽可能地在一起。」

……我应该怎么理解她的这番话？

应该要感到高兴吧。

还是应该要感到害怕，自己无法立刻回到正常的人生。

这种想法就跟桐原的存在相同，都是一体两面。魅力与毁灭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且无法分开。

「我们回去吧。你应该没心情继续约会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在那之前，要不要绕去一个地方？」

虽然得不出答案，我想要感谢她帮助自己。

「可以啊。要去哪里？」

「卖香水的店。」

桐原突然僵住。她不知所措地盯着我看。时间难得停止了。

「你很喜欢柑橘系的香水吧？」

……

桐原发出「呵呵」的笑声，脸上重新浮现表情。

「嘴上这么说，其实是自己很中意吧？」

「不想要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去喽。」

「等等等等。我要我要。绕过去绕过去。」

真是兴致勃勃呢。证据就是她挽着我的手臂，身体紧贴着我。而且还是今天黏最紧的一次。

在这之后桐原顺利找到佳奈帮她试擦的香水，然后用自己的钱买下。

我原本想以「就当作刚才帮我的谢礼」为由出钱，但是被桐原拒绝了。

我试着主张「自己不想欠人情」，她却回我说：

「我也一样。我不想因为金钱问题而陷入困境……因为我想尽可能与你长久在一起。」

听到她用正经的表情说道，我也只好放弃了。

……或许她曾经与我以外的男人有过什么纠葛吧。

（插图009）

●

桐原没有在学校使用买来的香水。

可是每当周末我去她家时，室内总会微微地飘散清爽的柑橘香气。

我们就像这样一点一滴地累积错误。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秘密变多，犯错的次数和密度也随之增加。

与桐原变得亲密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罪孽正一点一点地不断累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