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龙的流派-章节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桂渚浮槎
校对:桂渚浮槎
很久以前,老人曾见过“龙”。
最近,老人多以“群狗”自称。祖先和父母所赐予的本名早已被延霸山的和尚埋葬,在之后血腥的半生中,无论有多少个名字也都不够用。他出生在卯国,守护神是申,明明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年龄,却自从看到龙的那天起,至今仍计算着逝去的岁月。那是,六十又七年前——持续四年六个月的白阳天动乱的最后一个夏天。
那天,群狗身为卯国派出的远征军士兵,负责守卫本应位于黄山脚下的八门关堡垒。
本应位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场动乱之后,无论翻阅哪本卯室编纂的战记,都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过名为“八门关”的堡垒。尽管胜利者对历史的叙述就是如此,但对于卯国这个闻名天下的军国而言,那件事或许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埋葬起来,否则便无法作结的不可理喻的记忆。即使那个夏天已然过去,白阳天依旧遭受着不同势力军队的蹂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沦为千千万万的难民四散奔逃。时至今日,黄山的山麓只留下荒草凄凄的石堆旧痕。即使走访附近的老人,也鲜有人知晓此地曾矗立着卯军的堡垒。
当时还是年轻小卒的群狗,却清晰地记得八门关最后一天的光景,仿佛就在昨日一般。那天是蜻蜓之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色蜻蜓,前一天还未曾见到一只,如今却大摇大摆地在周围穿梭飞舞。酷热直到傍晚才终于缓解,落日正逐渐沉入防壁的边缘,群狗仰望着远处那群旋舞的蜻蜓,短暂地感到恍惚。
其中最为鲜明的记忆,是高挂在防壁钟楼之上的占卜旗帜,它宣告着“东北方有大凶之兆”。当时的卯军仍有让占卜师随行的习惯,他们不仅负责评定当日的运势、洞察战局走向,甚至将咒杀敌将或召唤疫病等可疑的巫术,也正式纳入军事任务。听从他们预言的将领意外地人数众多。费尽唇舌的军事会议所作出的决策,因卜棒倒下的方向不对而被推翻,这样的荒谬现象却在当时屡见不鲜。
然而,对于堡垒中的步卒来说,那面旗帜的吉凶根本无关紧要。连第二天的天气都无法准确预测的八门关占卜师,无疑是无能之辈。升降旗帜也是哨兵的工作,想到他们光是如此就获得了比自己更高的俸禄,甚至连在防壁风中徒然摆动的占卜旗帜,都成为了堡垒内杂兵们淡淡憎恶的对象。
那无用的旗帜,为何偏偏在那天,预见到从东北方向而来的毁灭八门关的大凶呢?
群狗从来都不相信占卜之类的东西。如果仅靠烧符纸、滚玉石就能预知未来的吉凶,那大家都不用那么辛苦了。然而,回想起那天高悬在防壁上的旗帜,和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会觉得或许正如占卜师所说,关乎生死的吉凶之事总会伴随着某种征兆。龙的气息如此明显,甚至连明天的天气都算不准的占卜师也能察觉到吗?突然出现的那群蜻蜓,或许也是某种凶兆吧——
不。
果然只是偶然吧。
群狗的迷思最终总是归结于此。说到底,如果真的能够看透八门关的命运,那占卜师应该第一个逃走才对。
或是因为衰老,灵魂也干涸而轻盈。最近,只需轻轻闭上双眼、静下心来,就能轻易飞翔回遥远的往昔。那一天,那个傍晚,亲口下令高悬大凶来临的旗帜的那个饭桶,究竟在做些什么呢?是又在推敲那拙劣的诗歌吗?还是爬上瞭望台,偷窥前来兰水岸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呢?在映着西斜日光的简陋办公室里,彼时的堡垒总长官圆将王朗或许正一边咒骂着这近乎流放的职务,一边不吸取教训地写着恳求调动的书信。这也无可厚非,当时战线已经退到地平线的尽头,八门关只是个与大规模战斗和显赫功名毫无干系的堡垒。红蜻蜓在桶的水面上挑起涟漪,往来的商人给文契盖上印章,下午轮班的哨兵浑身是汗水、虱子和无聊。而群狗自己则从帐篷的阴影处搬出长椅和大碗,与三名同伴一起掷骰子。
“你这家伙,刚一丢掉庄家,就想拿着钱跑了?”
“我尿急。等我回来,再把你小子最后的几个子儿拔干净。”
他们之间应该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群狗把赢来的钱揣进钱包里,挥手驱赶着眼前翻飞的蜻蜓,向厕所走去。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的确有尿意,但要说没有溜之大吉的想法,显然是在说谎。本来期待着有兵长吩咐他做点无聊的事情,好让自己放慢脚步,但偏偏这时没有人叫住他。
堡垒的中庭里,杂乱摆放着三辆贴有燕家商标的巨型货车,满身大汗的搬运工们正忙碌着。燕家是附近的大商行,雇佣的搬运工也都是白阳天的人。委托敌国的豪商来承担后勤,是素佛朝时期常有的恶习,也是牵涉巨额利益的各种腐败的温床。尤其是在干戈声之外,无所事事的堡垒长官,除了勾结燕家这样的当地商行中饱私囊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尽管如此,八门关在委托业务时依然一板一眼地遵循繁琐的军规,唯一的原因是圆将王朗这个人认真地坚持着毫无实际价值的贵族气节。他认为在边远地区的化外之民之间拓展人脉,只会玷污自己的名声。总之,未经严格审查的商队绝对不允许进出堡垒,搬运工们几乎赤身裸体地工作,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携带武器。周边的驻地多数已经沉沦在懒惰和腐败的泥潭中,八门关却勉强维持了应有的纪律,警备也相当到位,可以说是一个模范的堡垒。
厕所在中庭对面,位于堡垒的东北方向。
是如同把棺材放大并竖着摆放的,一排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屋。
入伍三年以下的士兵都必须在这个露天厕所里解决生理需求。厕所三面用木板围住,上面盖着屋顶,入口处挂着帘子代替门,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能够迅速离开。地板上开了一个用于大小便的大洞,洞底像壕沟一样又宽又深,并排放置着许多一搂粗的粪桶。将桶里的秽物倒到堡垒外面,则是俘虏和罪犯们的工作。
这里大约有十间厕所。因为大家都吃同样的饭,排便的时间也差不多,每当到了内急时,经常能看见所有的小屋前都排着队,让人烦躁不已。然而,那天西边的斜阳下,并排而立厕所里只有两三个士兵掀起帘子进出。
尿意的催促下,群狗朝着右边的厕所走去。
因为那里最近。
他并没有特意如此,也并非一定要选择右边的地方上厕所,也不是某位神佛在耳边低语让他这样做。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按规定必须翻到“使用中”的三角标牌,脚下的沙土地上蠕动的蛆虫,帘子肮脏得令人作呕的下半部分,那是因为无论禁止多少次,都有人在那里擦屁股。扑面而来的臭气,仿佛防壁边缘的夕阳本身所散发的臭味。
现在回想起来,
如果那时选了另一个厕所的话。
当群狗伸手掀开入口的门帘时,有一只手从里面把它卷了起来。
那是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连着晒得黝黑的纤细手臂,手臂又连到破布包裹着的丰盈胸部上。
眼前的厕所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
尿意一扫而空。
她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年纪大概快二十岁。身上用路边捡来的破布随便缠了缠关键部位,若说她是远方蛮族的女奴隶,谁都会二话不说地相信。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泥,左腿上是如同眼睛一般的刺青,而她那双无力垂下的手中,竟然握着两把长约两尺的剑。
群狗惊得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向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
女人的表情毫无变化。
她对身旁的群狗不屑一顾。
两人在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的距离擦肩而过。
顿时,一股强烈的异臭扑鼻而来,群狗终于知道了弄脏女人全身的东西是什么。
起初群狗以为那滑腻腻的东西是泥,但实际上是腐烂的屎尿。
满身粪污的女人,仿佛刚刚病愈,迈出五步后突然停下。沾满污物的脊背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她耷拉着肩仰起头,宛如刚从茅厕中爬出来,她似乎望着辽远天空中起舞的无数蜻蜓陷入了迷茫。
——是发疯了吗?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在罗金城边上夜夜聚集出没的妓女吧?
是不是某个部队的蠢货们难得放假,于是冲进罗金的酒家闹事,然后趁着醉意将脑袋被梅之毒搞坏的野鸡带回了堡垒。第二天清晨,酒醒后的蠢货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发青,慌忙将她关押在隐蔽处。然而由于某种巧合,她逃脱了,拄着剑蹒跚行走,迷失方向最终误闯厕所,掉进了粪桶里。
冷静想想,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然而,除此之外,群狗无法想到其他解释。诚然,近乎全裸的打扮和异常的行为,的确很像失去理智的野鸡会有的表现。在黄昏之前找到一个无人能发现,且足以藏匿一个人的地方,或者有人随意丢弃未登记的真剑,这些事情很不合理,但也不能断言它们不可能发生。
这时,
“喂,怎么了你。”
是个满脸通红的刚入伍新兵。
已经想不起名字了。
大概是跟在群狗后面过来上厕所的吧。与群狗一样,他也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女人,但与不由自主地退后让开道路的群狗不同,红脸男伸出正要解开腰带的手,试图抓住女人的肩膀。
这成了生与死的分水岭。
在稚气已然消散的如今,群狗能够嘲笑当时自己的幼稚。现在他明白,女子的剑法并非“看不见”,而是“无法意识到”。她如此凌厉地刺穿了红脸男的心窝,出血量也应该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那天的群狗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做梦都想不到,红脸男就这样突然沉默,然后像石像一样轰然倒下了。女人再次迈开脚步,偶然经过的厨房长瞥见那异样的身影,惊愕地愣住了。
这次看到了。
女人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厨房长的身体。
内脏瞬间溢出军服,身体扭曲的模样,像是把偷来的水果藏在衣服下堆成小山企图逃跑的坏小子。厨房长立刻跪倒在地,发出“呀呀”的惨叫,浑身是血,满地打滚,不久一命呜呼。
听到那声惨叫,中庭里的所有人终于注意到了异常。
士兵们回头望向防壁,搬运工们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愣愣地注视着突然出现在堡垒中间的女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怪异的打扮,双手握着双剑,身后是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厨房长,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新兵。还有在她身后,被抽走了筋骨般瘫倒在地的二年兵——也就是群狗自己。
没有人高声呼喊“有奸细”,也没有哨兵吹响警笛,因为当时没有人能瞬间理解事态的脉络。士兵们面面相觑,站起身来,武器在他们手中投掷交换,尚未成形的包围圈的厚度逐渐增加,女人以一种既不急促又不犹豫的步伐主动迈入包围。
“喂,”
一名兵长将长枪的枪尖对准她的咽喉,另外还有四人将她围住。兵长名叫迂琉,记得他是个总是对下属盛气凌人的讨厌家伙。他将色迷迷的目光从女人的胸部移向腰部的途中,似乎意识到了那沾染她全身的物体的真面目,于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听着。把那东西丢掉,趴在地上。只要乖乖听话……”
是想说饶她一命吗?
在迂琉看来,那应该是一瞬间的事。长枪从枪柄到枪尖都被砍飞,他想要后退一步,右腿膝盖以下却完全失去了力气。迂琉的右肩,这时又滑入了一道下劈的斩击,他眼中流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看到了街头魔术表演。鲜血飞溅,反射性刺出的几根长枪扑了空,扎入泥土。一个人的喉咙被沿着耳朵划开,接着另一个人的双腕连同长枪一起被斩断,剩下的左右两人肯定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砍中了身体。
厕所前的地面,正是特等观众席。
群狗仿佛失了魂,目睹了整个过程。
女人舞蹈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变幻莫测,毫无定式。士兵们紧握兵器,怒吼着,暂时撤退的包围圈聚集为无数尖枪的刺击。女人的长发在夕阳映射下划出一道弧线,血珠四溅,飞速挥舞的双剑接连舔食着新的血液。
转眼间十人被斩杀。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被杀还保持镇定。士兵们怒发冲冠,一旦抓住了那女人,必定会将她大卸八块才能泄愤。
但是另一方面,这座无聊的堡垒突然发生了这样空前绝后的奇事,当初的士兵们之间,确实弥漫着一股有趣的气氛。院子里传来的叫声中夹杂着对女人的嘲弄,那些只会勇敢吼叫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在一条腿被砍断后狼狈地翻滚在地,只引来粗野的笑声。或许是因为听说杀掉那个女人会有赏赐,连燕家的搬运工们也握紧扁担冲了上去。
又有十人被斩杀。
男人们冲向那位跳跃、旋转着登上大桶的女人。兵长们的指挥在混战的漩涡中消失无踪,还有蠢蛋不顾周围的劝阻拿出弓箭,这使得本就随处可见的自相残杀继续恶化。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看着就急死人的失误,正是那位时而以自身作诱饵的女子利用步法诱导的。不知是被那震撼夕阳的吼叫声惊扰,抑或是厌恶弥漫的血烟,中庭上交错飞舞的蜻蜓的轨迹,如同聚拢在尸骸周围的苍蝇一样,显得愈发不祥。
又有十人被斩杀。
南北两扇大门已被哨兵们亲手关闭,再没有逃生的路了。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超出了判断战术上有利与否的范畴,甚至显得可笑。士兵们排成十重二十重的阵型,虽然枪矛的攻击极为激烈,但却一次也没有击中女人的身体。原本沾满粪便的身体,如今却像是从血池中爬出来一般,每走一步就留下血足印。在长枪中舞动的姿态简直不是人类,面对身后的攻击,她也能施展佯退又反击的剑舞,仿佛背后真的有眼睛。
又有十人被斩杀。
直到这时,动摇的情绪才在士兵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踏入那对双剑的攻击范围后,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
拿着枪对抗剑,这本应是一种不容小觑的战斗优势。
然后,又有十人被斩杀。
已经没有人再笑了。怒吼和呐喊也渐渐平息下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女人在无数尸体的撞击中缓缓站着。她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像是喝醉了一般,微微摇晃着双剑,似乎在低语着什么,仿佛正配合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旋律,慢慢地打着拍子。
女人向前迈出了一步。
她的头猛地摇晃,下巴深深地沉向胸前。
一位兵长看到破绽,使出了出色的突刺。呼吸从容,发劲厚重,双脚如大树般稳稳地扎根于大地。那一击正是小卒的气魄,是经过严格训练所积累的制式兵法,是只有通过不懈的努力才能达到的巅峰状态,这并非讽刺。
女人跳起舞来。
长枪的攻击被弹飞,右手的一刀如挥动沾湿的布般滑过兵长的胯部。女人直到最后也没有抬起头。紧接而来,左手的一刀化作旋转的血色狂风,将紧随兵长之后的“血袋”一个个击碎。斩裂头颅,砍落手臂,穿透头盖骨,刺穿心脏,匍匐在地想转身逃跑的最后一人,被划过地面的刀尖斩击,再也无法逃脱。
这可能是这支部队的最后一次有组织的反击了。
在夜色渐渐降临的天空中高高跃起,在余晖中闪闪发光,缓缓旋转,插在厕所旁瘫坐着的群狗面前一步之遥处的,是一把长枪。
是兵长的枪。
崩溃后发生的事情惨不忍睹。
那些依然坚守原地战斗的人,以及丢下武器逃跑的人——女人毫不分辨地将两者都杀死。
溃散为乌合之众的士兵们涌向南北两扇大门,但平时需要四个人就能打开的大门,不论多少人用力推动都纹丝不动。人群接连涌入,引发了大混乱,有人被压死。惊叫声与责骂声纷至沓来,也有人误以为是军官们在阻止他们逃跑所以堵住了去路,以致最后陷入了脸贴着脸激烈厮杀的局面。
很多年后,群狗才知道大门打不开的原因。
包括群狗在内,驻守堡垒的大部分士兵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那时八门关已经被伍头一诚党的三百名手下包围了。党名中的“伍头”是头目的通称,一部分因白阳天军崩溃而山贼化的势力,拥戴在此地有关系的落魄侠客为领袖,建立了这个违法组织
这个故事是三个“幸存者”之一告诉群狗的。那天他们正好在罗金的街上办事,因此捡回一条命。他在办完事回到堡垒时,正好碰上了那一幕,只能躲在暗处咬牙切齿地静观事态发展。虽然听起来很可疑,但如果他是因什么难言之隐才擅自离队的,那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能就是真心话了。夸大敌方的兵力是失败者的常态,群狗认为实际围攻堡垒的人顶多五十人左右。他们在南北街道上沿线设哨,静静等待入侵堡垒的那个女人大闹一番后关闭大门。首先让少数侦察兵接近堡垒,接着让工兵队用沙袋和圆木从外面封锁大门。之后,所有人拿着兵器分散在防壁周围,如果发现有人想从回廊跳下逃跑,就射箭或者趁着他们扭伤脚时扑上去砍杀。如果由十分机灵的人指挥,人数再少一些也可以执行这个计划。当女人出现,慌乱之际城内自行把大门关上,而未留一名哨兵在外时,胜负其实已经见分晓了。
那天,群狗正在这事件的正中心。
群狗就坐在厕所前一步的地方,无法动弹,眼前的地狱将他从头到脚浸透。
模糊地思索着“这样下去,迟早会死”之际,奋战者的吼叫声和逃跑者的惨叫声,愈发显得无关紧要。涨红着脸的新兵依然趴在群狗面前一动不动。厨房长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早已不再哭喊或打滚。究竟过了多久呢?赌博赢来的沉重钱袋让群狗感到有些惆怅,抬眼望去,插在眼前的枪尖上停着一只蜻蜓。
为什么会想要拿起那把长枪呢?
也许是意识到这事很快都要结束了,他却没有鼓起勇气加入伙伴的战斗,群狗突然感到很孤独。
指尖刚触到枪杆,一只蜻蜓便轻盈地腾起,消失在薄暮中。他双手握紧长枪,站起身后双脚仍旧麻木,一时无法动弹。他不知何时已经寻找不到那女人的身影,但随即来自马厩方向的马的嘶鸣和人的呼喊,让人大致猜到她的去向。穿过中庭的路,宛若亡者之路,他被泥泞的血泊阻挡,脚步缓慢,途中不知被多少只求救和求死的手抓住。不久,从燕家的货车停放的地方开始,周围的景象逐渐改变。尖叫声不知不觉中已退到意识的背后,大罐子刚刚从车厢中掉落,破碎的边缘处滴着油,旁边趴着一具刚刚受伤的骸骨,伤口之新连群狗这个入伍两年的新兵也足以辨认。
在这。
看来前方正是虎口。
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感到恐惧和迷茫。相反,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感让牙齿打颤。如果取下那个女人的首级,大家会如何赞美我呢,我该怎么回应呢——居然在认真思考这种荒唐的事,总而言之,他也不正常。也许只是想稍微推迟迫在眉睫的死亡。
群狗将背靠在第二辆车的主动轮上。燕家商队通常由三辆车组成一列编组。为防止其被转用于军事目的,本应禁止制造和拥有由四匹以上栗近种牵引马拉动的大型货车。但很显然事情总有例外和漏洞。压在头顶的第二辆车,它庞大的身躯周围稍微加上些铠甲板,就完全可以胜任战车的角色。在右后方,绕过车厢的角落再走十步,就是马厩的入口,兴奋踏地的马蹄声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如果女人还在那里,用长枪追击她并不明智。在狭小的室内挥舞长兵器,无论怎么想都是下策。附近没看到佩剑的尸体,即便想折回兵器库,群狗也不愿意再次横穿那座中庭了。群狗不知如何是好,就往车底看了一眼。
正撞上一张满是泥巴的脸。
群狗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的枪,跌坐在地,而燕家的领班则吓得魂不附体。他应该是心疼货物而未能及时逃跑,被同伴抛弃后,只得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货车底下。领班像被逼到绝境的猴子一样发出悲鸣,从货车底下爬出来,似乎因恐惧而不敢将目光从群狗身上移开哪怕一瞬间,紧紧抓住货车的侧面,正要倒退着逃跑。
咯咚。
群狗听到砰的一声。
那一瞬间,领班的脸上确实挂着笑容。
货车阴影中伸出的剑尖,深深地刺入面带笑容的领班的耳道里。
领班那副与那贪婪的商人本性不相称的瘦长身躯,仿佛一块薄纱落地般弯折。被刀锋刺穿的头颅,无意中扭向令人作呕的方向,从一号车与二号车之间的缝隙中缓慢走出的剑主人,既不是女人也不是人类。散发着鲜血味和粪臭味,这人类从原初以来便已知晓的臭气,双手长着吞噬人类的两颗獠牙,它无疑是某种人类以外的生物。
好像发出过哀嚎。
还是因为喉咙冻僵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呢?
枪。
拼命摸索,终于,指尖碰到了枪杆。正要站起时,却踏进了血泊中,两腿踩空。女人凝视着瘫坐在眼前的领班,模仿他歪了歪头,然后突然将把脚踩在他的肩上,随意地从颅骨上抽出了剑。
从裂开的耳孔中滑出的剑身,散发着红白相间的光泽,疯狂至极。
理性的思考只会碍事。群狗第一次意识到,如果被纯粹的疯狂附身,会连叫都叫不出来。手持长枪站在那个女人面前,让人一刻也无法忍受。
踢开血泊,开始狂奔。
女人的动作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她稍微侧了侧右肩,上半身准备翻转过来背对着群狗。必须尽快刺向背后——这种令人目眩的焦急感让群狗的头都快炸了。为什么身体这么沉重呢?距离还远,再走三步,至少再走一步,已经无法再忍耐了。女人的身体稍稍倾斜。
那是。
不行。
已经来不及了。
太近了,女人已经进入了枪尖的内侧。明明一刻也没有移开视线,她是如何穿过这段距离的呢?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女人的长发舞动着,她左肩微张,似乎就要扭过头来。赶快后退,拉开距离,把长枪当作棍子一样挥舞,用竿子的末端横扫过去。只要能击中,哪里都无所谓,快点——
群狗没有看到那一击。
他只记得滑过肋骨之间的刀尖散发的金属味,以及刻在刀身上的龙纹。
天地的感觉消失了。他试图稳住身子,却还是摔倒在地。之所以能勉强不失去意识,是因为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在如同被抛弃的稻草人般局促的视野中,女人对群狗已完全失去了兴趣。她的长发掩盖了忍耐着困意的表情,正准备转身,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究竟是哪个冒失鬼落下的,她脚下竟然有一个火盆,为了给木桶上烙印,火盆的盖子也随意地放在一旁。
刺穿群狗胸膛的剑尖,挑起了火盆的把手。
在微暗中,女人高高举起摇曳的半透明火盆,随意地挥出一剑。从剑尖射出的火盆,乘风画出明显的弧线,将烧红的炭火洒向油壶堆积如山的二号车载货台。
脖子自不必说,腹部几乎也没有希望。如果手臂或腿被砍掉,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高。无论是被砍的人还是砍人的人,都会被断面上迸发的鲜血震惊,前者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大多数情况下就此一命呜呼。
然而,胸部的伤口出乎意料地能得救。
当然,这也是涉及伤势和运气好坏的问题,刺进心脏的后果就不用说了,胸腔涌出的血液会回流到喉咙,让人溺死。那天,从群狗胸口渗出的血液颜色与其说是红色,不如说更接近桃红色,还冒出细小的泡沫。在往后的人生中,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但当人体遭受到足以威胁生命的破坏时,流出的血液往往与平常有所不同。头部流出的血通常带有黏稠感,腹部流出的血则会散发出与粪便的气味略有不同的恶臭。
那些装在大壶里的油,在当时的卯军中被称为“虎血”。这种物质是由南方矿山排出的废液精炼而成的。据说古时候会埋设许多这样的壶用作埋伏的陷阱。短途运输时,壶口会用类似太鼓鼓皮质感的硬纸封印。因为如果不透过纸张适度“透气”,从大桶分装的小虎血油质会迅速劣化。但如果把火盆等物品投入其中,散落的炭火很容易烧穿那层纸掉进壶里。第二辆车在爆炸后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是四肢健全的人,想要躲避壶体破裂后喷涌而出的火焰也相当困难。
然而,群狗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完成这件难事的。自从被刺穿胸膛之后,记忆支离破碎,脑海中只有模糊的景象时隐时现,前后逻辑也不清晰。必须要退还赌博赢来的钱,他好像被这样的念头缠身,在火光四起的中庭里边哭边爬。好像还记得自己被火焰逼得走投无路,想要躲进层层堆积的尸体之下。那是过了半夜之后吧——有人听见吗?还有人活着吗?——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浓烟的另一头传来了声音,有个家伙不停唱着练兵队的行军歌。那究竟是谁呢?
燕家得知前往八门关的商队未按时返回后,派出两名手下的镖师骑快马前去侦察。率先向罗金的衙门报告八门关起火的正是这两人之一。衙门的无能令人震惊,看来附近的友军在收到镖师的报告之前,都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指挥官们在懒散的日子里睡过了头,指挥调动迟缓,天还没亮就赶到的援军,果然是燕家临时紧急召集的工人们——不过他们什么忙都没帮上。当他们抵达时,火灾刚刚自然熄灭,这些毫无装备的外行人并不适合进入现场。结果真正的救援工作要等到友军的土木工兵到达后才开始。当人们战战兢兢地踏入堡垒烧焦的残骸中时,他们第一次目睹了宛如从天而降的地狱般的惨状。
从堆积的尸体下被救出来,以及被临时担架抬下黄山的经历,完全从群狗的记忆中消失了。
在送进被征用为医院的罗金小旅馆四天后,群狗依然没有醒来。负责照顾群狗的士兵称呼他为“十三号”——这当然是因为他是第十三个发现的幸存者。回想起来,群狗在踏上漫长的修罗之路后,抛弃了无数个名号,而“十三号”便是他最初的绰号。
卯军随后封锁了相关情报,并展开了幕后关系的调查,却仅仅针对无关此次事件的反卯势力,策划了多次欺凌般报复性袭击,但听说最终这些行动也收效甚微。在烧焦的现场也没有发现袭击者的女人,或者疑似女人的尸体,她的下落也成了一个谜。
然而——
只有一件事。
在那夜的熊熊烈火中,群狗看到了至今无法忘怀的景象。
或许,那只是看到红莲烈焰后产生的梦境幻影。如今再也无法确认其真伪,但那幅景象的记忆,开始于群狗仍在火焰的追逐下,在中庭中爬行时,伴随着每一次微动都穿透骨髓的胸口痛楚。换句话说,如果这并非梦境,而是事实,那就是夜幕刚刚降临不久后的事情。几具尸骸交错阻挡了去路,群狗漫无目的而绝望地继续爬行,透过周围的黑暗窥视前方,他发现了尸骨堆后方一排像竖放的棺材似的小屋。
厕所。
一切皆从这里开始。
然后,群狗缓慢地回头,看到了那一幕。
整个堡垒被火焰笼罩,烈焰如同倒挂的瀑布,照得中庭里亮如白昼,而那个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满地的残骸中间。
不。
果然,那只是个梦。
哪怕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仍然如此。八门关虽已腐朽,但它毕竟是卯军的堡垒,按理说即使遭遇敌人的火攻,也有不容易延烧的结构。除非运气极差,遇上大军压境,否则不可能出现整栋楼、整面墙同时燃烧的情况。尽管最终大部分堡垒确实被烧毁,但从常识和记忆判断,像这样大规模的火灾,应该整晚都未发生。即便勉强承认它发生了,这次大火也否定了女人的存在。这又不是演戏,活生生的人如果被那样的火焰包围,不可能还站得住。对于站在旁观者视角的群狗来说也一样,他也会因足以让衣服起火的高温和浑流般的烟雾而迅速丧命。
不过对于现在的群狗来说,事情的真伪无关紧要。无论是梦境还是幻觉,群狗从那景象中获得了一种启示和一份使命。梦境与启示,幻觉与使命,两者毫无冲突。
在火焰中,女人奇妙地显得像个“人类”。
鲜血浸透的长发,和被污垢涂得黢黑的纤细手脚。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她仿佛成了一个在战乱中迷失的普通女孩。女人的面庞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她茫然地环顾中庭的景象。她摇摇晃晃地在火光与热浪中走动,仔细检查着散落四周的尸体面容。她走一段路便停下,再次走动又停下,眼神有如被父母遗弃的孩童,凝视着周围的尸体,然后将双剑刺入地面,翻动倒下的尸体。
毫无疑问,那女人在寻找某人。
究竟是谁。
那样的死神,究竟要在她亲手屠杀的尸体中找寻谁呢?
然后——
群狗认为女人剑法之中的原理就藏在这种矛盾中。那把宝剑,就算是鬼魅般偷袭的一刀,也能以佯退彻底地化解。那剑法,是将剑身上暴虐的龙吞入体内,一旦察觉有人踏入攻击范围就无情反击的“非人之剑”。对她而言,袭来的士兵不过是“需要避开的枪尖”,踏入双剑剑锋之内的人也仅仅是该斩除的“某种东西”,其他的一切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
自女人从厕所中诞生之初,她体内吞噬的龙眼中,或许就已经映现出空无一人的八门关堡垒。
即使连群狗抛弃性命、疯狂地用长枪突刺的时候,甚至长枪刺偏、胸口被贯穿的时候,对于女人而言,群狗也仿佛不存在一般吧。
那个女人正在寻找某人。
突然,群狗心中涌现出一种感情。
那情绪转眼间化为焚身的激情,不仅给予匍匐在地的他以力量,还带来了无法承受的苦痛。他从旁边尸体的手中夺过长枪,忍受着难耐的疼痛在地上爬行。
无法原谅。
这一次就算要断气也没关系,好想再站在那对双剑的锋刃之内。
女人背过身去。
等一下。
将枪尖插入地面。
双手紧握枪杆,拼命支撑起身体。
看着我,群狗心想。
我还活着。
等着瞧,我马上站起来。
你的对手就是我。
内心的呐喊化作热血,从群狗的口中流淌而出。右脚先着地,左脚也快落地时,那女人似乎终于力竭地坐倒在地。在燃尽世界的劫火中,背负着无法救赎的孤独,那背影的肩膀上下耸动。
然后,女人哭喊着。
她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像个小女孩般哭喊着。
那阵恸哭如同火星般四散,吸入无星的虚空中。当群狗的双脚终于踏上大地时,胸口的伤口传来刺骨的痛楚,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我在这里!
梦中的记忆在此中断,但那恸哭和伤痛,至今仍在心头隐隐作痛。
战斗结束后,为了评估部队的损耗情况,卯军将士兵分为三个等级进行管理。
也即,能走路的,不能站立的,还有死去的。
同时,还有一种说法。在武臣伦院,高级军官的候补学生要学习这样一个原则:“一人死亡对应两人受伤”。这是一个粗略的经验法则,指需要将伤病士兵送至后方照料的标准战斗中,死伤比例通常为一比二。即使某部队被完全孤立在战线上,没有得到任何友军支援而“全军覆没”,实际上通常也会有约三成的士兵重伤、被俘或投降。如果这一比例低于两成,意味着敌军放任受伤士兵自生自灭;如果低于一成,则可能说明敌军处死了所有投降者,并对受伤士兵见死不救。不论这一法则能否正确地适用到任何时代的战场,现在的武臣伦院依然如此教导。
在“龙”之日,于八门关任职的将士共有二百九十六名。
隔日,友军到达后获救的人中,有七名能够自行走动。
无法站立的人,包括群狗在内共有十二人。而到第二天还活着的人只有三人。
可以确认身份的死者有六十二人。失踪者约二十人,其中九人后来自愿归队,四人被友军捕获并因逃亡而受到惩罚。
以上是群狗在被送到后方接受调查时,从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的情报官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
所以,也无从知晓这是否正确。
*
群狗觉得好像有人在叫他,于是抬起头。
回头一看,一名年纪小到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女佣,惶恐地缩着小小的肩膀。
“鸦眼大人,对、对不起打扰了您休息,我想问一下——”
“伊仁吗?”
觉得她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群狗揉了揉眼角,靠在椅背上调整好姿势,
“没关系,我没睡着。”
鸦眼——群狗的另一个名字,至今仍是群狗无数的名字之一。这是对地方警长或类似职位的尊称,这座宅邸的佣人们大多如此称呼群狗。虽然名义上的头衔确实如此,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每天忙着照看孩子和打瞌睡的老糊涂,因此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现在是晚春的傍晚时分。
院子里本该摆在阳光下的椅子,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屋檐下,让人感到些许凉意。茂密草木环绕的庭院景致依然有点缺乏真实感,但一看到伊仁的样子,他就已经猜出了来意。
“月华大人又偷偷跑到街上去了吗?”
伊仁刚想开口,却被一语道破而瞪大了眼睛。群狗用眼神示意“我当然知道”,伊仁却立刻误解了。
“非、非常抱歉!我已经很注意了,但克子大人说她要复习功课,从中午过后就要一直待在房间里,叫我不要打扰,那个——
然后,家教老师进入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窗户也敞开着。”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看着如装饰品般跪伏在地的伊仁那美丽的发际,群狗无声地叹了口气。克子大人是礼奉式所的末席,是个无精打采、身体虚弱的人,每十天会来一次,教授宫中的礼仪规矩。上次被月华扔了花瓶后,狼狈地逃回去了,群狗却感觉那似乎就是发生在前天的事。
自从那之后竟然已过去十天了吗。
年纪大了就会有这样的麻烦。
早知道会这样,自己也该稍微注意一下的。
“知道了。我马上去找。”
伊仁抬起头,用侥幸免于斩首似的眼神仰视着群狗。
群狗心想,这孩子年纪轻轻却这么会操心。
伊仁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吧。虽然她已经进入府邸四年,成为了佣人中的老手,但那爱操心的性格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如果月华每次闯祸就要砍下谁的脑袋,那这座府邸恐怕很快就会变成没人的空宅了。
“不用担心。这是我亲自命令的。既然嘱咐过不准打扰小姐,他们自然也不会偷窥房间的。伊仁什么都没有做错。”
群狗缓缓起身,拿起靠在扶手上的长剑。“拜托了,请务必……”——背后再次传来叩拜时下跪的声音,群狗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思考着。
那么,
该从哪里开始找呢?
如果她刚躲进房间就立刻溜出了宅子,说不定已经走得很远了。
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月华的内心意外地深思熟虑,所以群狗并不那么担心。但考虑到佣人的处境,和凡是总有个万一,最好还是尽快把她带回来。
元都的天空中,是壮丽的晚霞。
意识仿佛还有一半停留在遥远的过去——在群狗的眼中,交织的巨大云朵映照在红色的晚霞中,好似烧毁堡垒的火焰。深呼吸后,再次将目光移回地面,映入眼帘的是栽在庭院中的一丛花……
足有群狗的腰那么高,细长的叶子从根部向外呈放射状伸展。
在众多白天开花的孤仙花品种中,只有那种花会在夜晚绽放。
月华这个昵称正是源自那种花。
群狗即将前去寻找的少女,也和群狗一样拥有众多称号。群狗的称号是为了迷惑敌人的画皮,而少女的称号则是在充满权谋诡计的宫廷中,用来保持政治生命的威慑之牙。
少女是卯王朝的第十八公主,正式的本名是——禁咒迷魔发·畏山·卯皇尊珀礼门天诗操宇慎望神狗守康伦下清姬·敬海·禁咒迷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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