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狭山同学在咖啡厅聊完，然后以强硬的方式和司结下关系的隔天。

今天是星期二，距离期末考只剩不到一周。

「唔～从校内模拟考到期末考的时间也太紧了吧」

「嗯。不过从校内模拟考的结果来看，期末考应该也能拿到不错的分数」

司如此回答我发的牢骚。因为是司，我想她并不是在鼓励我，而是说出真心话——

「英语、国语、数学这三科是没问题……但其他科目就惨了」

「确实」

「让我稍微放心一下嘛……」

不经意的对话，让我稍微放心了。

因为我一直认为，必须让我们的关系停滞才行。

司说，等到放暑假后情况就会改变，所以暂时只能住到那时候。

虽然一开始觉得两个月很长，但经过一个月后，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加上还有期末考，到暑假前应该转眼间就过了吧。

不过，等到放暑假后，司会怎么做呢？我不禁这么想。

根据狭山同学的说法推测，她应该是要回到母亲那里吧。从狭山同学的话中可以清楚得知，自从她决定与狭山同学保持距离后，情况就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谈谈这方面的事情了。

不过，我想等期末考结束后再谈。期末考结束后到暑假前，还有补习期间和结业式，所以还有一周以上的时间可以犹豫。

话虽如此，如果司离开我家，这段关系大概也会结束吧。

那样绝对会比较好。

无论是回到狭山同学家，还是回到母亲身边，她都会和我分开。

这么一来，应该会慢慢恢复原状。

原本以为已经改变的事物，也一定会恢复原状。

（我想要和司变成什么关系？）

虽然我知道，光是思考这种事，就已经完蛋了。

可是，即使如此。

「嗯，得用功念书才行呢！」

「呵呵，就是这种干劲呢」

看到司以不变的态度微笑，我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为了期末考而念书时，时间总是飞快地流逝。

为了避免我不及格，我们以我不擅长的背诵类科目为中心进行复习。手感应该还不错。

无论我和司的关系如何，「一起念书」这个主轴完全没有动摇。养成念书的习惯，应该可以坦率地感到骄傲吧。虽然对许多人来说，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也说不定。

然后，今天是星期六。

我一如往常地来到学校，一如往常地和弓莉一起吃饭。

「呐，雪，你看。我是不是有点晒黑了？」

「诶？啊——好像有一点」

弓莉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肌肤。她的上臂确实没有晒黑，所以看起来颜色不同。

「我明明有擦防晒的啊，真让人沮丧」

「在外头练习或跑步，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吧？而且我觉得这样很健康，很好啊」

「诶，真的吗？」

看到弓莉露出开心的表情，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为了不被发现，我继续说道。

「嗯。虽然弓莉自称清纯系，但感觉也很适合活泼系的衣服」

「不，我的确是自称啦……不过既然雪这么说，下次我就买件能凸显晒黑感的衣服吧」

「应该不错吧。果然自称清纯系还是有点勉强……」

「别、别说得那么直接嘛」

我和弓莉像往常一样，继续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明明发生了那种事，一起吃便当的时间却没有消失。

正因为弓莉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没有失去这段时间，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另一方面，弓莉没有提及司的事。虽然弓莉说过不用顾虑她，可以聊司的话题，但我还是没有主动提起。

所以，我们绝对无法说是一如往常的关系。

「雪反而完全没晒黑呢」

「我是那种会变红的类型。所以有点羡慕弓莉能晒成这样」

「原来如此。我都没注意到这点呢」

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让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和弓莉这种含糊不清的对话，以及令人焦躁的关系，或许会在期末考结束后有所改变。

我隐约这么觉得。

「那么，下星期的期末考加油哦」

「嗯，弓莉也是。这次考试，我可能会赢哦」

「呣，真敢说啊。我不会输……绝对不会输的」

弓莉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教室。

虽然有点在意她临走前话中隐含的压力，但我决定不去在意。

目送弓莉离开后，我整理好要带回家的东西，走出教室。

最近我留在学校的书变少了，所以带回家的东西有点重。

「嗯……？」

我一如往常地走向玄关，准备和司一起回家时，看到一个正在四处张望的人。

对方戴着墨镜和帽子，所以看不到脸，但从娇小的身材和体型来看，大概是女性。虽然打扮得像可疑人物，但因为太可疑了，反倒感觉不是。不过举止确实很可疑就是了。

我不记得在校内见过她，从她寻找东西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家长或访客吧。虽然以家长来说，感觉有点年轻，但直接经过也让人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向她搭话。

「那个……你在找什么吗？」

「啊～终于有人跟我搭话了。嗯，没错～我是来找女儿的哦」

第一印象就是，她的声音好可爱。

她的声音很像动画角色，非常引人注目，但不会让人觉得反感，也不会觉得突兀，非常自然。

虽然她肯定比我年长，但她的声音彷佛来自异次元，有种超脱时间概念的感觉。

而且，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呃，请问她是几年级？」

「是一年级的哦」

「啊，我也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名字，我或许会知道」

「真的吗？她叫做——」

正当女性准备说出名字时，这次换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

「翼(つばさ)——……惠美(えみ)小姐」

那正是狭山同学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狭山同学的脸，女性摘下了墨镜。虽然身高和年龄都不同，但那双眼睛我非常熟悉。

「哎呀～小玲。好久不见呢～」

「早上好——……好久不见」

面对非常亲切的女性，狭山同学看起来有点紧张。

从她们的对话中，我大概猜到这位女性是谁了。而在之后的对话中，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我去了小玲家，但司不在那」

她是司的母亲。从长相给人的印象，和司如出一辙。正因为如此，我更强烈感受到声音的反差。

狭山同学之前也说过是同行，所以那说到一半的翼，应该是艺名吧。

「司没有联络您吗？而且，我爸妈好像也联络过您……」

「嗯～怎么说呢？我平常就不怎么关心那孩子」

被称作惠美的女性，说得理所当然。

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意图，但不知为何，我感到背脊发凉。

「司她……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就是住在这位拝岛雪同学的家里」

「啊～这么说来，她好像有联络我。偶然向我搭话的这位就是呢！」

「是的……碧海同学……司现在住在我家」

「嗯。既然小玲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她只说了这句话，让我很惊讶。

明明和我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女儿还住在我家，她看起来却完全不介意。

「所以小玲家才会没人啊」

「不，我想那是因为今天我爸妈也出门了」

「原来如此～我本来想说星期六上午有课，所以才来学校，幸好有遇到你呢」

总觉得完全摸不清她的步调。

虽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说话也很俐落清楚，但完全看不透她的思路。

明明能够进行对话，却总觉得哪里对不上频道……老实说，这就是我的感受。

「那个，您应该是有事才来的吧？」

「对了对了。我之前不是说过暑假要回来吗？啊，现在是暂时回国，所以马上就要回去了……就是啊，那孩子会回家吗？」

为什么她要问狭山同学呢？

就算不直接见面，也可以联络啊。

「插入话题，很不好意思，但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司？你不是为此而来的吗……」

「诶～可是，那孩子之前无视我的联络啊～如果小玲愿意告诉我，那就够了哦」

「可是——」

「…………拝岛同学，你先别说话」

异样的紧张感一直弥漫在走廊上。

从司的母亲谈论司时的语气，可以感觉到和谈论其他事情时截然不同的氛围。

明明是开朗又干脆好懂的语调，却完全感觉不到感情。如果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那是很可怕，但如果是刻意为之，那就更恐怖了。

「……妈妈……」

打破沉默的，是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司的声音。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冰冷得像是第一次听到。

「……司」

呼唤司名字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狭山同学。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也呼唤了她的名字。

司的母亲和司在走廊上对视了一会儿。准确来说，司虽然看着母亲，但她的母亲一直盯着手机。

站在楼梯方向的司，一直被影子遮住。

不久，云层移动，两人同时被影子遮住时，司的母亲开口说道。

「那么，小玲，刚才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了就告诉我哦～」

司的母亲只留下这句话，就从司所在的反方向楼梯走了下去。

我们三人呆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最先开口的是狭山同学。

「呐，司……」

「雪，走吧」

但是司没有回答狭山同学，而是抓住了我的手腕。不是牵手时那种温柔的力道，而是为了拉住我的身体，用力拉扯的感觉。

狭山同学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离开。

我们从走廊走下楼梯，前往玄关。

外头正下着雨。

因为没有看天气预报，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带伞。

但司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进了雨中。

「等等，会淋湿的」

我正准备追上去时，有人对我说：「这个」

小跑追上来的狭山同学把伞递给了我。那是一把印着英文报纸般的图案，既时髦又带点神秘感的伞。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没有撑开伞，就这么跑到司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该对现在的司说什么」

我听到背后传来狭山同学落寞的声音。

我追上司后，她才稍微放慢了脚步。

「……司！」

「……危险」

我将伞递给司，但因为身高不够，伞差点碰到她的侧头部。司接过伞柄后，伞的高度就稳定下来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撑伞，开始往回家的路走去。

「你明白了吧？妈妈对我没有兴趣」

司用快要被雨声盖过的微弱声音这么说。

「我的妈妈很有名。你之后去查查碧海翼，应该会知道很多事」

「……嗯」

「妈妈从以前就工作很忙，跟爸爸之间也发生过很多事。因为是艺人，结婚生子本身也发生过很多事」

司省略了过去的事，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想知道的不是司的身世，而是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没有追问下去。

「妈妈以前对我还有点兴趣。我小时候加入剧团，稍微像童星一样演过一些戏。我跟玲罗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然后，我曾参加动画的试镜，还拿到了角色」

因为伞的影子，我看不见司现在是什么表情。

声音的颤抖也逐渐增加，但被走在雨中的脚步声盖过了。

「这大概是靠妈妈的关系。但我自己也很努力……结果却让妈妈失望了。那部动画叫『动物女仆舞者』」

「啊，那部……」

之前我曾经和司聊过这部动画的主角声优配音很差。

如果得不到成果，努力也没意义，我回想起司当时以寂寞的声音说过的话。

「司有参与配音啊」

小时候看过的动画声优就在自己面前。

这应该是值得惊讶的事情，而且应该会想大叫，但我现在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因为眼前的司看起来实在太寂寞了。

「其实，妈妈当时似乎也对我抱有很大的期待。妈妈很有才能与实力，总是能以好几倍的成果回报别人的期待，她似乎认为女儿的我更有才能——但现实完全不是这样」

「司，那时是你第一次配音吧？声优不是光靠才能，还需要努力吧？结果却因为那一次……？」

「没错。但因为我无法回应妈妈的期待。从那之后，妈妈就不再对我有任何期待。对我失去了兴趣……就这样」

对司失去了兴趣。我感觉司的母亲给人的印象，确实可以浓缩成这句话。

「妈妈让我退出剧团，远离演艺圈的一切。爸爸当时已经不住在一起，妈妈也几乎都不在家，所以我经常一个人度过。妈妈对我的一切都不再感兴趣了」

对我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对司来说，这是无庸置疑的现实。即使不愿意，我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事实。

「……玲罗成为我的女朋友，就是在那个时候。玲罗拉了孤独的我一把。虽然我不是很懂交往、女朋友、恋人之类的事情——但和她在一起，让我有了可以平静下来的地方」

司说的话，渐渐和狭山同学告诉我的事情连结在一起。

「决定要保持距离的那天，不论是要暂时出国，还有暑假会回来的事情，妈妈都是先告诉玲罗的。妈妈从以前就比较看重玲罗而不是我——因为玲罗是真材实料也很有才能。现在也一样。她们还一起演出。玲罗对我说『你还是回去妈妈身边比较好』，雪也听说了吧？」

「……嗯」

「玲罗是真心在担心我……为我着想。这点我也清楚。但我还是没办法面对妈妈」

「司，暑假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不能回玲罗家……也不能回雪的家，我想也只能回自己家了——直到今天见到妈妈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办得到」

司说完的同时，我们抵达了公寓入口。

我收起伞，甩掉水滴后，打开自动锁。

就连等电梯的短暂时间都让人坐立难安，我们直接爬楼梯上三楼。

看着狭山同学借我的伞，我思考着。狭山同学已经发现我的心情和一个月前不同，前提已经改变了。

尽管如此，狭山同学的行为，等同于推着我走向司的身边。

司说狭山同学是真心为她着想。我想，这一定就是答案吧。

听了司的话，我终于理解了。

无论如何，狭山同学和司的母亲之间都有联系。在工作和私生活方面，一定存在着司不知道的关系。

这样的狭山同学，无法治愈司的伤痛。

没错，司非常受伤。

理所当然的事情终于化为言语。

爬上楼梯，前往房间的短暂距离，我和司手牵着手走着。

打开家门，把狭山同学借我的英文报纸图案的伞放进伞架后，我们去洗手。

「我来泡杯咖啡吧……虽然是即溶的」

我烧了开水，把即溶咖啡粉倒进杯子里。在水烧开之前，我们两人都不发一语。

正确来说，只是没讲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已，我聊了「好想要一台咖啡机啊」、「买咖啡豆回家自己磨好像比较好喝」之类日常琐事，司也附和着我。

「来，久等了」

「……谢谢」

我在即溶咖啡里加入大量砂糖和牛奶，搅拌均匀。

司一如往常，直接喝黑咖啡。

「虽然讲这种话很自以为是……但我稍微能理解司的心情。就像之前说的，我没能面对香织姑姑。就算她要我立刻结束独居生活，我大概也没办法面对」

「嗯」

「或许成绩有稍微进步，但也只有这样。我重要的部分没有任何改变」

「这样啊」

「不过，虽然不是因为这样，但我已经习惯和司一起生活了，暑假期间你也可以继续住在我家吧？」

「诶……」

司发出惊讶的声音，我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期末考不及格就全泡汤了，所以必须努力才行……但如果有司教我，想必就没问题了」

「或许是这样吧。老实说一开始我真的很绝望，但现在没有那么严重了」

「没有那么严重，这种说法有点让人在意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欧蕾。糖分彷佛渗入了在雨中行走而消耗体力的身体。

我很清楚自己的发言很狡猾。

狭山同学说希望司能回到她身边。

我告诉狭山同学希望她能直接和司谈谈——但司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想呢？

她或许会决定回到狭山同学身边。虽然和她的母亲有联系的狭山同学或许会让她想很多，但至少她会思考该怎么做吧。

我隐瞒了这个契机——试图让司留在自己身边。

这是为什么？

「啊，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最大的目的是念书！因为有司教我，成绩也变好了，所以是这个的延伸！」

我硬是回答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所以声音变得很大。

「我说过好几次了，绝对不能劈腿！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对有烦恼的朋友稍微伸出援手而已」

「朋友……？」

「………………」

被司反问，我沉默了。

为什么司要反问我呢？如果她直接点头，我就不用想这些了。

如果她是为了定义我们是朋友以上的关系才反问的话——虽然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以有这种事——我会觉得很开心。

「总之，就是这样。等期末考结束，放暑假后要怎么办，不用想得太严重吧？这是不想面对香织姑姑而拼命挣扎的我的意见」

「……呵呵，什么啊」

「司，你终于笑了。笑容很可爱」

「…………嗯？」

「啊，不小心说出真心话……那、那么，来准备吃饭吧！虽然有点早，但吃完饭转换心情后，再念书吧！」

「好啊……不过，雪的态度有点怪……呵呵」

看到我像机器人般僵硬的动作，司又对我笑了。

我完全松懈了。

因为，我真的觉得司的笑容很可爱。

不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是对碧海司有更原始的感情，才会产生这种感想。

我做了堆成小山的炒面和味噌汤，和司一起享用。

「……好吃」

司的感想今天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不过有人吃着自己做的饭，还说好吃，和对方共度时光，我觉得非常幸福。

吃完饭后，今天也念了两个小时的书。虽然吃完晚餐后非常想睡，但多亏刚才喝了咖啡，总算撑过去了。

我先去冲澡，吹干头发后，司也洗完澡出来了。看到司用毛巾包住湿头发，我忽然想到。

「司的头发很长呢」

「诶，嗯」

「我可以帮你吹头发吗？」

「好啊」

拿掉吸了水的毛巾后，那富有光泽的头发反射着光，非常漂亮。

我请司坐在沙发上，从背后用吹风机吹她的头发。感觉要吹干及腰的头发，至少要花二十分钟以上。

我觉得长发是司的特征之一。我帮她把湿头发往上拨，水滴偶尔会溅到脸颊上，感觉有点痒。

「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的？」

「从小时候就一直留长发。因为妈妈说女孩子留长发比较可爱」

因为我从背后帮司吹头发，所以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

或许正因为如此，司才能谈起关于母亲的事吧。吹风机这种适度的噪音，或许也刚好适合聊以前的事情。

「我的钱包，雪也有看过吧。那是妈妈给我的。在我确定获得动物女仆舞者的演出时。其实我根本不想看到，可是如果不用或丢掉，感觉会连重要的东西都失去」

「这样啊。既然想珍惜，我觉得珍惜那份心情也很重要」

我隐约察觉司想说什么了。

当时和母亲感情很好，现在也珍惜当时的回忆。或许可以说是执着于过去，但我没有和父母的回忆可以执着。既然司有，那执着于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吧。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听过雪在进入樱桐之前的事情」

头发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干。

司会说出对我感兴趣的话，真是稀奇。或许从我说因为在家待不下去，所以想一个人住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进入樱桐之前，是指国中时代吧。我就读的是普通的公立学校」

「也就是说，男女同校？」

「嗯，是啊」

「雪……你有和谁交往过吗？」

「咳……咳……好烫！」

我不禁咳了起来，吹风机的出风口还打到了手掌。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重新拿好吹风机，让风吹向司的头发。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问我这种问题」

「是吗？那……久留米同学呢？」

「什——」

司的问题让我身体一震。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弓莉的名字……完全没有那回事。弓莉是国中时一起上补习班的朋友」

「………………这样啊。原来雪是这样啊」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因为是同性？」

「我想应该不是。司和狭山同学交往……接吻……就算看到你们做这些事，我也没有产生偏见之类的情绪。顶多觉得别在别人面前做」

「……嗯」

「而且，我没说过吗？我不太懂恋爱之类的事情。不只是不懂……应该说我一直在逃避吧」

司的头发几乎都干了，我调低风量，开始整理发尾。

同时，我寻找着让这个话题结束的说词。

「香织姑姑为了我而忍耐——这或许是我想太多，但我现在也这么认为。明明如此，我却还去谈恋爱，感觉就很奇怪」

我将吹风机调成冷风，进入最后修饰。司的长发即使吹干了依然柔顺，用手指梳过时，发丝会顺滑地流过。

「那么，现在离开家里后呢？」

「……什么意思？」

「雪说过，自己妨碍了姑姑的人生。而且，如果姑姑喜欢上某人，雪想让姑姑自由，所以才离开家里。那么，雪也……」

「不是啊。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我把吹风机放在沙发旁边的边桌上。

已经听不到噪声了。

我坐在司的旁边，但别过脸看向下方。

我知道司想说什么。

但是我不懂她这么问的意图。

因为司是狭山同学的女朋友。

如果我直接说出从深层心理听到的声音，司会怎么做呢？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呐，雪……」

「呀……」

司突然翻过身体。我吓得向后缩。

司就这样压在我身上——把我推倒。她用自己的手分别压住我的双手，双腿立起，夹住我的腰。

我反射性地往下看，别过脸。

因为司把居家服的钮扣解开，胸口大大敞开。一起买的短裤裤管宽松，卷起来的话，大腿根部几乎都露出来了。

司的呼吸似乎很急促。

或许是因为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啊——为什么为什么。

「雪……！」

司比刚才更用力地呼唤我的名字。她用右手把我的脸转回正面，我与司在极近距离下正面相对。

心跳变得更加急促了。

「希望你回答刚才的问题」

司看着我的眼睛这么说。

「我……」

答案在我心里早已明确。

司说得没错。

开始独自生活，离开香织姑姑的照顾，我也不再需要压抑自己对恋爱的情感。

我读的是女校，国中时也与恋爱无缘，所以想着就算不用再压抑也无所谓。

……可是！

如果可以谈恋爱，我想要喜欢上谁呢？

「如果可以谈恋爱，司会对我说什么呢——？」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把话说出口了。

喉咙紧缩到无法用意志控制。

「…………咕…………呜呜…………」

啊——真是烦躁。

我知道有炽热的东西从自己的眼眶流下来。

明明情感几乎要爆发，却无法好好表达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泪水不断涌出。

「…………呜……咕嘶…………抱歉呢……这种时候哭出来，明明很狡猾…………！」

司是狭山同学的女朋友。

考虑到两人关系的重量与累积的时间，我已经无话可说。

「呐，雪」

司又呼唤我的名字。

光是这样，我的心脏就跳了一下。

司从正面注视我的脸，直接弯起手肘，脸一口气靠近。

近到睫毛都快碰到了。

她的吐息吹到我的嘴边，感觉痒痒的。睡衣的布料摩擦着，接着司的胸部以轻微的重量压在我的胸口。

「等……」

司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把嘴凑向我。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肘反射性地动了。手掌自然地抬起来，朝司的脸伸过去。

我想起司之前压在我身上时的事。要说和当时有什么不同，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

如果当时我没有抵抗，会变成怎么样呢？

同时我也在想。

如果现在我不抵抗，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

我放松全身的力气。抬起来的右手失去力量，啪地一声弹回沙发。我用力抓住沙发的表面。

然后，闭上双眼。

「嗯…………」

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瞬间，我感觉到嘴唇碰触到一个又热又柔软的东西。

皮肤微微湿润的触感。

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来。

「嗯嗯…………」

我已经无法再假装没发现了。

我们正在接吻。

两分钟——我想大概维持了三分钟。嘴唇就这样重叠了这么久之后，司才缓缓地把自己的嘴唇从我的嘴唇上移开。

我依然闭着眼睛。

第一次的接吻，对象是已经有女朋友的女生。比起这个事实，第一次接吻的奇妙紧张感和兴奋感让我的心跳一直很吵。

当热度从嘴唇传到大脑深处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我的眼角已经干了。就像司握住我的手，紧紧抱住我，让我心情平静下来一样，现在也是。

然而，与我形成对比的是，温热的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从一滴变成两滴，然后逐渐增加。

我缓缓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我接吻的对象，脸颊发烫——我甚至没有这种余裕。

「司……？」

「我……现在……」

司的眼角溢出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司的眼泪。就连决定和狭山同学保持距离的那天，还有在公园接吻的那天，司应该都没有哭。

「和雪……接吻了…………」

司为什么会哭呢？

「我……劈腿了吗……？」

司自己说出了答案。

司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跑向走廊。随后传来用力开门的声音。

「司…………」

我只能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时之间无法起身。

司冲出家门了。

我从声音听出这个事实。

嘴唇还留着司亲吻时的明确触感。包括热度、柔软度，以及表面的湿气。

想追上司的心情，以及追上去又能如何的心情同时存在于我的心中。

我知道司想吻我。知道之后，我也没有抵抗。

司应该以为我会像当时一样抵抗吧。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我摸着自己的嘴唇，司亲吻过的嘴唇。

「……司，我喜欢你」

我对着天花板如此低喃。

一旦说出口，情感便化为泪水涌出。

我——恋爱了。

我想自己早就喜欢上司了。

只是今天才察觉，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大概吧。

在逐渐了解碧海司这个人的过程中，我慢慢爱上了她。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拒绝司的吻。我不知道司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牵我的手，或是拥抱我。

司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我才会硬是定义司只是在捉弄我。

为什么我要硬是用一句话来定义司的行动呢？

「我明白，我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行啊……！」

我其实早就察觉到司的心情了吧？

在听司说她和狭山同学交往的契机时，我内心某处不是这么想吗？

名为恋人的框架，和恋爱这种感情是两回事。狭山同学是不是借由给予孤独的司名为恋人的框架，拯救了她？

司「捉弄」我时感受到的心情，或许是——

「司的初恋对象，一定是——」

我想保持傲慢。尽管想更傲慢一些，但接下来的话，我实在无法独自说出口。

而且，我是如此认为的。

在那个瞬间，司一定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劈腿了。

——她对劈腿这件事产生了抗拒感。

虽然我只能推测那意味着什么。

在那个瞬间，司一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狭山同学的女朋友。

她一定察觉到狭山同学给予的「女朋友」这个理所当然的框架，对自己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一定害怕和我跨越「劈腿」的那条线，破坏掉这个框架。

我也同样如此。

正因为开始强烈意识到我们之间有一条线，所以才害怕跨越那条线。

我应该更早就去认真思考司是别人女朋友这件事的。

但是，已经太迟了。

我们被宛如慢性毒药的感情一点一点侵蚀。

司、我，还有狭山同学，或许连弓莉都被毒药侵蚀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不对。不是该怎么做，而是我要去做。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要去做坏事。

——得去做。

我起身披上一件薄连帽外套。虽然要换下居家服很麻烦，但只穿一件小背心实在让人不放心。

我从浴室里随便抓了几条毛巾，塞进环保袋里。

打开玄关的门，雨声传入耳中。我拿起放在玄关的塑胶伞。

「——不对」

我把塑胶伞放回伞架，改拿一把印着英文报纸般图案时髦的伞。

我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是身为一个人最差劲的行为。

我关上门，小跑步前往公寓大厅。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回想至今为止的日子，司会去的地方只有几处。

我前往其中司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果然，你在这里啊」

位于街上的神社一角。

彷佛过去的重播。

司坐在有屋顶和长椅的凉亭里。和一个月前不同，没有写着「请收养我」的纸箱。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湿透的司，看起来就像一只弃猫。

「来，擦干身体吧」

事情的发展完全如我所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把带来的两条毛巾塞给司。

「你刚洗完澡，要是着凉会感冒的」

「…………嗯。谢谢」

司老实地接过毛巾，从头发开始擦拭。

「……明明是雪帮我弄干的」

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司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对方怎么想。所以她能做出大胆的行动，而我一直以来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明明没有意义，我却试图赋予它意义。

但是，已经不一样了。

我要让司意识到我的存在，并赋予她的行动意义。

「好了，快点擦干吧。我来帮你擦头发，你负责擦身体」

我坐在司旁边，用毛巾帮她擦头发。

「真是的。明知道下雨还跑出去，别让人担心啊」

「…………嗯」

雨声听起来很舒服。

适度的噪音，让沉默变得不那么尴尬。

虽然我们穿得很少，但七月的夜晚因为下雨而有点闷热。

「……抱歉。突然跑出去。还有——」

「别说了」

我反射性地打断司的话。

冲出房间的事就算了。但是我不希望她为接吻的事道歉。

「因为那可是初吻哦？要是你道歉的话……我会很难过。总之现在先别提这件事」

「…………我知道了」

沉默再次降临。

然后司以平稳的语气开口道。

「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或许就像雪说的，我只是在捉弄你。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一样」

「……嗯」

「看到你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也会感到难受。如果我能减轻你的痛苦，我想为你这么做。如果牵手或拥抱能让你的心情放松，我会感到很高兴」

我握住司的手。从上方包覆般握住后，这次换成一根一根缠住手指。司并没有甩开我的手。

「刚才也是因为雪哭了，我才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是……我更感到心跳加速。心跳加速，变得渴望触碰你，无法自拔。回想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我就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了。所以……」

才亲吻了你，司以非常小的声音说着。

「可是那个瞬间，玲罗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情顿时变得一团糟」

「……你觉得自己劈腿了？」

「……嗯。老实说，我之前都不晓得。可是那个时候不是用头脑，而是用心灵感受到了。和雪接吻时，心跳加速，感受到幸福的高昂感的瞬间——对自己的厌恶感瞬间被抹消了。然后，我觉得好恶心。我劈腿了。明明有女朋友——明明有玲罗，却和雪接吻了！」

我感觉到司的话渐渐变得激动。

我听过司的话好几次。

我觉得现在的她最像一个真实的人。

不，不是这样。

「司的时间，现在终于开始转动了吧」

「诶——…………嗯……」

司的声音太吵了，于是我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虽然和刚才一样柔软，但比刚才稍微冰冷一点。

司并没有抵抗。

我用自己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动来动去。

「嗯…………呼…………」

我听见司痛苦的呼吸声。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移开嘴唇。

「噗哈…………哈啊…………」

我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这才终于移开嘴唇。嘴唇的前端热得发麻。

「雪……为什么！」

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

这也难怪。毕竟司是在吻了我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劈腿了，而我却再次吻了她。

「刚才的吻，让你觉得恶心吗？」

「诶……」

「觉得恶心吗？」

「…………不会」

司移开视线，低声说道。

「我…………真的搞不清楚」

司的眼里再次泛起泪水。

每眨一次眼，就会有一滴泪水滑落。

「司——你一直很空虚。大概是从母亲对你失望的时候开始。狭山同学给了你恋人这个框架，而你一直被这个框架束缚着」

「………………」

「所以，司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爱上狭山同学吧。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司的心中终于萌生了思念某人的情感，然后……如今你才意识到，这与对狭山同学的情感其实是一样的」

「那我对雪的这份心情……是恋爱吗？」

「如果是的话，就是劈腿了呢」

「诶…………」

「不过啊，只要没人知道，就没事了」

我笑着回答。

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我没关系的。直到司做出决定为止。我可以忍耐。直到司能够好好定义自己的心情为止，我都会忍耐」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绝对不会『劈腿』的前提上。但如果这是劈腿，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变。司肯定会无法忍受——不是回到原状，就是回到母亲身边。不过，现在一定是司改变的机会。这是司找回自我感情的机会」

我知道这全都是诡辩。

虽然知道，但为了不让这段关系结束……为了和司在一起，我只能依靠诡辩。

我继续编织话语。

「所以，我会继续维持这段不算劈腿的关系。我会等司做出决定」

我再次亲吻司的嘴唇。

这次是短暂的吻。

「不管亲吻几次，只要不被发现就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劈腿……除了在司的心里以外」

啊——我真是差劲透顶。

我像这样让司产生罪恶感，诱导她往我想要的方向走。

因为如果维持现状，司肯定会回到狭山同学身边。

她会去跟对方做个了断。

我不想那样。

我绝对不会把司交给别人。

「而且，我对司没有恋爱感情。之所以接吻……也只是在捉弄你取乐」

因为我喜欢司。

为了让司的心完全倾向我，还需要更多时间。

为了这个目的，我已经能笑着撒谎了。

我无意识地加重了握着司的力道。

「………………嗯」

司知道我在说谎吗？

我想她应该知道。

因为司已经在哭了。

「那就跟之前一样了呢。期末考也得努力，不然独居生活就要结束了……所以请多指教咯，司！」

「嗯，一起努力念书吧……雪」

我不知道这段恋情会有什么结果。

但我——我们选择维持暧昧关系。

我们就这样等待雨停。

大概坐了一个小时。因为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我们小心不要被警察发现，走在夜路上。

我们深信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十指交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