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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六三年八月 神奈川县镰仓市-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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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十六夜小夜

我变得讨厌阿姨了。说到底,事实就是母亲才是对的,而不是我。

「……托您的福,室见响子老师的遗作《镜之国》的原稿,在我们出版社内部也大受好评,有望可以大幅增加初版的印量。」

松下出版的编辑勅使河原笃隔着矮桌,保持跪坐的姿势与我面对面而坐。他忙着擦拭从发际线后退的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这也难怪,毕竟勅使河原他在这个正值八月上旬、天气预报也指出连日气候异常的酷暑之中,一身硬领衬衫搭配西装长裤的装扮(而且既没有穿会自动调温的感温衣,也没有携带随身空调),从最近的车站一路走到这栋位在镰仓山坡上的房子来。况且勅使河原已经年过四十,来到身材转为丰腴的年纪。不过,对同样属于令和世代※的我来说,在现在这个只需要靠药物,想怎么调整体型都不成问题的时代,勅使河原接受自己原有的模样不刻意改变,并且为了运动而选择步行的表现,确实让人心生一股亲近感。

注1:日本年号,自日本天皇德仁于2019年5月1日继位后启用。令和世代是指于令和元年之后出生的世代。

再说,就算勅使河原在彷佛见不着尽头的爬坡路上爬到一半时,诅咒起没事挑在这么不方便的地点盖房子的古怪小说家,也不会有任何理由让我感到过意不去。今天的会面地点是勅使河原自己指定的,与我无关。

「大~志!你又不听话了!乖乖坐着!」

看见儿子大志在和室里精力充沛地四处奔跑,我使出蛮力硬是让大志坐上我的膝盖。打从两岁后,大志简直就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猛兽,为了应付他,我头上增添不少白发。可能是觉得榻榻米很新奇吧,今天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过了两小时,小猛兽依旧不停歇地大肆宣泄体力。

「这是第三次校对的校样,以及装帧设计的样本。」

勅使河原在矮桌排上两只大信封。

宛如追随音乐CD和漫画的脚步般,如今市面上推出的小说大多也都以电子形式出版,纸本书早已升级为收藏品。据说年轻一辈的小说家当中,有不少作家以未来可出版纸本书为目标。尽管已发展成这样的时代,室见响子毕竟是位资深作家,所以还是有一定的纸本书需求,也因此才会像现在这样以纸本方式进行校样(供校对使用的印刷样本)的确认。

我先拿起装帧设计的样本。

单行本的封面右侧,画出一面古色古香的椭圆形镜子,镜子里大大映出一名女性的脸庞。书名《镜之国》以及作者姓名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镜子左侧。

封面具特色之处,莫过于镜子表面像被打了一个叉似地裂成四块。这是作者亲自提出的要求。室见响子在原稿上备注了设计要求。备注内容中甚至明确指定镜子必须裂成四块,我猜想其用意应该是为了象征小说里的四名主要登场人物。

照勅使河原的说法,室见响子不是那种会对装帧设计提出太多意见的小说家。室见响子说自己是写小说的专家,而不是制作书籍的专家。这般作风的作家却会在宝贵的遗作里提出要求,怎能够不尊重她的期望呢?因此,装帧设计完全照着室见响子的指示,忠实予以呈现。

我感到钦佩地欣赏着完美的装帧设计时,勅使河原开口说:

「樱庭女士,您一路来尽心尽力地协助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表达谢意才好。」

「别这么说……我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

「被誉为日本版阿嘉莎-克莉丝蒂※的稀世推理作家室见响子。这么一位作家的遗作竟是以她年轻时的亲身经历为题材而撰写的小说,这等于是必定掀起话题的保证。真的非常感谢您愿意将如此珍贵的原稿,托付给我们出版社。」

注2: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为英国的著名推理小说作家,素有谋杀天后之称。

我端了一杯冰凉的南非国宝茶给勅使河原,勅使河原把玻璃杯挪到桌边,朝向我深深低头致意。过去半年来,这样的互动场面已经反覆上演过无数次,我看得都嫌烦了。

「勅使河原先生,我那个从不夸奖人的阿姨生前多次提到您。她说您是一位前途无量的编辑。」

「室见老师实在太过奖了。」

「我个人是听得很不愉快就是了。我只觉得这个人明明是小说家,难道还不知道如何正确用字遣词吗?竟然以前途无量来夸奖一位经验老道的资深编辑。」

「毕竟我从年轻时就一直负责室见老师的作品。看在年纪比我大上两轮的老师眼中,想必不论时间过再久,还是会觉得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据我所知,勅使河原担任阿姨的责任编辑已将近二十年之久。据说期间还有过这么一段佳话,有一次勅使河原接到调职令,结果阿姨闹脾气表示如果换掉责任编辑,就不让他们出版社出书,逼得出版社破例允许勅使河原继续担任责任编辑。

尽管已累积如此丰富的资历,勅使河原面对我的态度让人觉得还如同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人一般,使我倍感窝心。

「我想阿姨一定是非常喜欢您。所以,对于决定把原稿交给松下出版来负责这件事,我没有一丝犹豫。」

「真是不敢当。老师她……」

可能是有股情绪涌上心头,勅使河原一时说不出话来。和室纸拉门外传来油蝉的响亮叫声。听着听着,我忽然想起忘了安排修剪业者来整理庭院的树木。

——室见响子是我母亲的妹妹。

她在二十多岁时荣获著名的推理文学新人奖,并正式出道成为小说家。从我懂事时,阿姨已是家喻户晓的畅销作家。缜密的故事架构;流畅易读的文笔;女性主义、外貌主义以及精神医疗等各种反映社会现象的主题;以及可让人在得知真相后目瞪口呆的巧妙标题。这些室见响子作品必备的特色,一路赢得文坛的高度评价。不过,阿姨之所以能够被推崇为时代的焦点人物,而不单只是个当红作家,似乎不见得完全只因为她的笔下功夫。

虽然阿姨的笔名由来平凡,就只是在流经自己家乡的河川名称底下,加上本名古贺响子中的「响子」而已,但在室见响子的作家生涯上却不平凡。除了出生年月日之外,阿姨没有在官方上公开其他任何个人资讯,也没有让任何一张暴露长相的照片外流,澈底保持所谓「复面作家※」的态度。这般不逊于作品的神秘身份引来诸多传言,最终诱使某媒体刊登出一张暴露阿姨长相的照片,掀起了一场风波,阿姨火冒三丈地表示将与该媒体断绝关系。虽然在现今时代难以想像,但据说因为照片中的阿姨美丽动人,所以有段时期曾被部分人士夸赞为「美女作家」。

注3:复面作家是指个人身份与外貌等个人资讯皆不对外公开的神秘作家。

即使从我这外甥女的角度来看,阿姨也确实是个美女。阿姨的美不会让人联想到春天的和煦,更不可能是夏天的炙热,而会让人联想到冬天的酷寒。纤细尖起的下巴线条、年过五十仍不见一丝斑点或皮肤松弛的双颊、宛如猛兽准备捕捉猎物般的犀利双眼、笔直挺拔的鼻梁。从阿姨的长相,可感受到她的理智、倔强以及果决。实际上,阿姨的工作态度相当严苛,据说还曾经有编辑因为承受不起精神压力而卸去责任编辑的职务。

阿姨和年纪只相差一岁的母亲向来个性不合。每次在法会等场合上碰面时,两人总会你嘲我讽一番,而当天晚上我一定会被迫听母亲发牢骚,无一例外。照母亲所说,阿姨在母亲六岁时,擅自剪了家人特地买给母亲的莉卡娃娃头发,两人在那之后就不曾和好过。

身为亲生女儿,我不认为母亲是个品格高尚的人。母亲情绪不佳时曾迁怒于我,我也知道母亲会在背地里说同事的坏话。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否定母亲是个普遍存在的平凡(善良的)人。她是个有常识的人,最大乐趣是偶尔从事一次当日来回的爬山活动,尽管对日常生活有所不满,母亲还是非常重视家庭,珍惜地度过每一天。母亲或许没有像阿姨般才华出众,或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但我认为能够度过像母亲那样的人生,已经够幸运了。

然而看在母亲眼里,阿姨就像选择了与母亲正好相反的人生,这让母亲感到俗不可耐。阿姨不过是凭靠努力与才华为自己开拓出一条路,并坚持单身过一辈子,这明明只是一种人生的选择,母亲却甚至会觉得阿姨是为了嘲讽她才这么做。说到阿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那种有什么想法就一定要说出口的个性,所以经常嘲笑小心翼翼过着自我满足生活的母亲。嘲笑时阿姨还会奉上再合理不过的理由,像是「以后是女性当道的时代」、「就是有你这种人在背后助长,家庭里的性别角色才会固有化」等等。

我们一家人都非常了解母亲的心情,所以在家里,阿姨的相关话题一向被视为禁忌话题。别说是阅读阿姨写的小说,就连依阿姨的原著所改编的电影或连续剧也被禁看。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不论是如今已离世的父亲,还是有着运动员精神的弟弟,都忠诚地遵守了母亲的命令。

然而,对弟弟的教育不说,至少在对我的教育上,母亲犯了一个错。

——小孩是一种越禁止他,他就会越想尝试的生物。

可能是觉得无聊,大志的身体扭来扭去。我保持跪坐的姿势,感受着尿布带有弹性的触感从大腿传来。

「樱庭女士,我记得您非常喜爱阅读室见老师的作品吧?」

我点点头回应勅使河原的确认话语。

「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阅读。虽然我母亲下了禁止令,但我会在学校图书馆或其他地方阅读。」

「您既是外甥女,同时也是粉丝。」

粉丝;思考过这个单字的意思后,我才开口回答:

「她的作品很有趣。以小说家来说,她非常优秀。」

每次阅读完室见响子的作品时、每次看见她的长篇故事最后必定写上「全文完」三字时,我内心总会充满静谧的感动。她利用推理小说暴露人心的技巧以及描写功力,加上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妥协的高超专业意识,使得每一部作品都达到傲人的完美程度,完美得让人甚至对小说内容出自真人之手的事实感到畏惧。

「我想也是因为这样,老师的所有著作权才会由您来继承。」

四年前,母亲因为心疾骤逝,阿姨在那两年后健康状况亮起红灯。当时除了我们姊弟俩,阿姨没有其他亲人可依靠,所以照顾阿姨的责任很自然地落到我肩上。因为已婚的我住在东京大田区,但弟弟住在老家广岛(广岛并非母亲的老家,而是姓樱庭的父亲出生长大之地),所以别无选择。

话虽如此,但阿姨早已自己迅速安排好到宅看护等服务,也做好在这栋宛如上一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日式建筑物走完人生的准备,所以我每个月只需要露几次脸,顺便帮忙跑腿买衣服或西式糕点,做一些琐碎事务就好。即便如此,将近两年的岁月,我还是不知道开着车爬上这栋宅第前方的坡道多少遍。

本来就关系疏远的阿姨随着岁数增加,个性越发乖僻。不过,我的肚量当然没有狭小到连对一个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人,也期待她可以表现得像个模范生。再说,我一路阅读阿姨写的小说走来,所以怀有敬意。因此,即便阿姨对我发牢骚,或强硬灌输我老旧的价值观,我也都听而不闻。我是说,我以为自己做得到听而不闻。

然而,每当我买了不符阿姨喜好的衣服或糕点过来时,或是谈起我在年近四十岁时初次生育并借此离职,所以现在是无业游民(正因为我是无业游民,才能平日也有时间去探望阿姨)时,阿姨总会嘀咕一句:

「你果然是那个人的女儿。」

每听到这句话一次,我心中剩余的亲情就会减少一些。人们对于喜欢或讨厌某个人的感受,并无法机械性地做出辨别,好比说划出一条线做出从这边开始是喜欢,另一边是讨厌的区分。不过,假使对某人的好感真有一条分界线存在的话,随着与阿姨见面的次数增加,我对她的感受就越来越接近这条分界线,甚至已经来到就快跨越分界线,去到讨厌那一端的地步。

去年年底,阿姨在刚迎接六十五岁生日不久便离开人世,那时谈到财产继承问题时,弟弟毫无异议地说:

「应该全部由姊姊继承才说得过去。」

阿姨除了留下金额不算少的资产之外,也留下可预期死后仍会带来收益的著作权,这一切都由我继承了。所以,在得知遗稿的存在后,如何处理遗稿也就变成由我全权决定。

因此,勅使河原最初的发言既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不过,对我来说,不论是正确或错误都无所谓,所以也就没有予以否定。

「以我们的立场来说,光是能够由有所理解的人来继承,就是很大的帮助。其实在处理畅销作家往生后的作品上,碰到棘手问题的状况并不罕见。」

勅使河原滔滔不绝地举出一些案例,像是有时会因为互争继承权而导致无法顺利出版,或是继承人明明是个外行人却硬要干涉作品内容等等。虽然这些案例勾起我的好奇心,但勅使河原不可能是为了找我闲聊这些,而提出这次的会面要求。趁着话题告一段落时,我开口询问:

「对了,您今天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吗?」

勅使河原知道我住在大田区,也知道我整天忙着照顾年幼的儿子。基本上,勅使河原都会透过网路与我线上联络,也会尽量避免晚上打扰我,看得出来他不是个欠缺体贴心的人。

为人体贴的他却要求我跑一趟阿姨住处。虽然名义上说是为了确认校样和装帧,但我隐约感觉到不只有这个目的,而是还有其他重要事情。明明如此,为何勅使河原却迟迟不肯切入正题?

勅使河原静止不动了几秒钟。接着,他朝向我投来让人不禁感到畏缩的锐利目光。这就是编辑的真实样貌啊!我这么做出解读,莫名地接受了事实。

「非常感谢您一路来反覆审阅了好几次《镜之国》的原稿。」

「哪里。能够趁育儿的空档参与这件事,出版后还会带来收入,反而是帮了我大忙。但我也切身感受到处理一本书到出版的过程有多么辛苦就是了。」

「照理说,第三校的目的仅止于确认有没有正确修改应修正之处,很多时候其实不会拿给作者确认。明明如此,我今天却带着第三校过来,全是因为有事想找您商量。」

「什么事?」

勅使河原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而是丢出另一个问题。

「之前我曾问过您对这个作品的感想,您那时的想法还是没变吗?」

当初勅使河原阅读完原稿后,回覆我务必让他们出版社出版时,我曾向他表达如下的感想:

——读完这个作品后,我变得讨厌阿姨。

以我内心的「喜欢」与「讨厌」的分界线来说,阿姨算是勉强保持在「喜欢」那一边的状态下死去。可是,《镜之国》这部作品把恐怕再也开不了口、已成故人的阿姨推向分界线的另一边。当时,我脑中浮现一个想法。我心想果然母亲是对的。我应该更早一点讨厌这个人才对。

「不论读再多遍,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我斩钉截铁地答道。

「以作品来说,我认为这本书写得很好。不过,我感受到它在最后的最后,暴露出阿姨人性丑陋的一面。我想除了亲人之外,恐怕不被允许做出这种解读吧。可是,我就是无法从中摆脱。」

身为阿姨唯一的外甥女、在阿姨身边一路看着她如何度过晚年的人,我就是无法从中摆脱。

勅使河原微微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似地说了起来:

「……我非常景仰室见老师。她身为小说家的能力当然不需要多做着墨,就是身为一个人,她也是一位坚毅的女性。」

坚毅;挑选这个字眼十分符合专门从事文字相关工作者的作风。

「当然了,我和老师的关系仅止于工作上的往来。虽然作家与责任编辑的关系并不是凡事都能明确区分出工作范围涵盖到哪里,私生活范围又涵盖到哪里,但尽管与老师做过再多的交谈,或是一起进行采访而有长时间的相处机会,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涉入老师私生活领域的瞬间少之又少。不像您那样,我对于老师与亲戚和朋友相处时的一面,几乎一无所知。」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我们一家人包括我在内,都接受了母亲对阿姨很感冒——不对,应该说母亲讨厌阿姨的事实。

豆大的汗珠从勅使河原的太阳穴滑落下来。

「即便如此,我心中还是会出现一个想法。我忍不住会想老师是否真的就如樱庭女士您所想的那样?」

「您这话的意思是?」

「您的感想有可能是来自于误解。」

勅使河原将装了第三校的信封推到我面前来。

「老实说,一路着手编辑到第二校的过程中,我发觉有几处不太对劲。虽然都是一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但身为编辑者不可能忽视这些不对劲之处,老师也更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不对劲之处?您之前从未提起过有这样的事,不是吗?」

「是的。那是因为如果把《镜之国》视为一部独立小说来阅读时,这些不对劲之处都不会构成任何问题。换句话说,只要是在《镜之国》属于虚构故事的前提下,这些不对劲之处都不会对故事情节造成影响。」

我从信封里拿出校样,翻开到写上「前言」的页面。

「可是,《镜之国》不是虚构故事。阿姨是以『非虚构故事』来形容这本书。」

「是的。这么一来,《镜之国》和现实之间就会产生矛盾。」

不对劲、矛盾;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异样。

「以一个作品来说,《镜之国》是完整的。因此,一路来我觉得自己尽到了身为责任编辑的职责。可是,当终于来到第三校的阶段,面临最后一次修订机会时,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我之前就像看见蚂蚁爬进家里来一样,把那些不对劲之处辗毙抹去,我心想一直选择这样视而不见的做法是否真的妥当?那种感受简直就像被上了天国的老师盖上『你不够资格当编辑』的烙印一样。偏偏这还是我最后一次负责编辑的作品。」

「喔……」

「我知道在这个阶段进行大幅修改,肯定会惹来自家出版社和排版公司的怨言,所以在做好惹人厌的心理准备之下,重新细读第三校并一一列出不对劲之处,然后拼命地动脑思考,试图找出其中原因。最后,我得到一个近乎确信的推论。」

「什么推论?」

勅使河原用着足以撼动纸拉门的低沉声音说:

「我认为《镜之国》有被删除的情节。」

我无法理解勅使河原为何突然间变得神智亢奋而忘我。

「这是很特殊的状况吗?很抱歉,我只能发表一个外行人的意见,但在创作作品上,已经写好某段情节但最后决定删除的举动,不应该是很常见的状况吗?」

「您说得没错。不过,如果是作者刻意暗示自己删除了某段情节,状况就不同了。」

「您的意思是阿姨在作品中暗示有被删除的情节?」

「是的。当然了,如果是老师认为应该删除比较好,我一定会支持老师的决定。不过,无庸置疑地,老师绝对是一流的专业作家,她不会认同在作品中留下不必要的暗示。然而,老师却在《镜之国》留下暗示,我认为这可能是老师写给我们读者的『最后之谜』。」

「最后之谜……」

「假设我的推论正确,那么被删除掉的会是什么情节?该情节是否还存在这世上?如果还存在这世上,而我身为长年来与老师并肩作战的责任编辑,却在没有看过该情节之下,就让《镜之国》出版的话,岂不是怠忽了职责?我是这么认为的。」

「意思就是,目前的《镜之国》少了某情节,而这点也有可能导致我对阿姨的认知产生误解。所以,如果被删除的该情节原稿还存在的话,您希望我也能看过该情节。您是想对我表达这样的意思吧?」

「正是如此。」

我渐渐掌握到勅使河原的意图了。我开口说:

「您是因为这样才提议在这栋房子见面的吗?因为这栋房子可能留有被删除的情节原稿。」

「能否请您提供协助?」

「可是,遗物都已经整理完毕了。至于资料方面,也已经澈底查看过可点开的档案。我实在不认为还能找到更多资料。」

勅使河原不气馁地断言说:

「老师不是一个会暗示永远无法到手的东西的人,她不会做出那么不公平的事。」

我就快脱口说出那只是一种盲目信仰,但最后打消念头。我心想至少勅使河原远远比我更了解身为作家的室见响子。

「可以麻烦您做一下说明吗?请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做出这样的推论?」

「当然没问题。为了说明原因,必须先麻烦您从头重新阅读一遍《镜之国》。」

在勅使河原的催促下,我一页一页地翻阅起《镜之国》的第三校。我心想怎么四周出奇地安静,这才发现大志躺在我膝盖上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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