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干涸的峡谷上方。

放眼望去尽是沙石，连地平线都被白色的山脊线遮挡住了。

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了弄清这一点，我环顾四周，但无论看向哪个方向，映入眼帘的都是相似的景色。

真是奇怪的状况。但不知为何我并不感到不安。我随心所欲地在岩石间行走。天顶有一轮白色的太阳，我就把它当作了参照物。

这里看不到任何生物。虽然是西部片中应该会有秃鹫盘旋的景色，但完全看不到一只鸟的影子。连蚂蚁都没有。虽然只是直觉，但我感觉这个地方一个生物都不存在。就连那淡沙色的稀疏草丛，看起来都失去了生命力。

说起来，这里连风都没有。完全是无风状态。在这样一个暴露在野外的峡谷，按理说应该会有些微风才对。果然是个奇怪的地方。

不久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个蓝发女孩。她转过身对我说：

「呀，阿恒」

是藤代瑠音。对于她在这里这件事，不知为何我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反而在走路的时候就有种她会在这里的预感。

「呀，瑠音」我说道。

「阿恒也来到这里了啊」瑠音略显高兴地说道。「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吗？还是说只是对我来说是第二次，对你来说是第一次呢？」

「第二次？」

「因为你不是在我的梦里来过这里一次吗？」

听她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几天前——咦，是什么时候来着？总之在和果南约会的那天，瑠音说她经常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干涸的峡谷里。而且说我也出现在那个梦里。

眼前展开的，正是那天瑠音所描述的峡谷景色。这么说的话，我是来到了瑠音的梦中吗？

明明身处如此奇怪的地方却没有相应的违和感，也许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里是梦境所以奇怪是理所当然的这个设定。

真的是这样吗？

我又不是村上春树小说中的人物，怎么能『你在梦中』『好的，我明白了』地就这样轻易接受自己身在梦中的设定呢？

而且，要说是在梦中，思维也太清晰了。刚来到峡谷时头脑还有些模糊，但现在和瑠音说话时却是正常运转的状态。如果真的在梦中，思维应该更混乱，更难以连贯才对。

「总觉得不太像是在梦里？」我说道。

「是吗？」瑠音似乎很意外。

「与其说是梦境，更像是闭锁空间呢」

「闭锁空间是什么？」

「是『凉宫春日的忧郁』这部小说里出现的东西。是个和现实有些偏差的、存在于现实旁边的与现实不同的地方。虽然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但很阴暗且没有人类，超能力者和『神人』在那里永远地战斗着」

「诶，听起来很酷呢」

「在与现实不同但又与现实相连，而且里面的人意识正常这一点上，这个峡谷也很相似呢」

「嗯——那么，这里是类似闭锁空间的地方吗」瑠音似乎没有太深入思考就说道。「那我以后也把这个地方叫做闭锁空间好了」

「瑠音之前是怎么称呼这个地方的？」

「恶地」

「为什么？因为是坏的土地吗？」

「不是，其实真的有叫做“Badland”的地形哦。日语译作『恶地』。简单来说就是『干燥的峡谷』。干涸少植被，整体呈现荒凉的峡谷地貌，既不能用于农业，也难以开发，就是这样一片贫瘠之地。听说在日本很少见，但在美国却很常见。这里也很像恶地吧？」

「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恶地所以说不准，但听你说明的话确实很像恶地呢」

「对吧」

「要说像美国的话也确实有那种感觉。……虽然是基于非常模糊的印象的发言就是了」

「我也是基于印象说的哦」瑠音笑着说。「其实我听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Badlands”，用复数形式。但是用“Badlands”的话不太容易联想到具体形象吧？从“lands”联想到“土地”有点困难呢。我觉得“land”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具体形象，所以我称它为“Badland”。我觉得这更适合这个地方」

「原来如此」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是坏的土地才这么叫啊。

「嗯，不过……」瑠音将纤细的食指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说道。「有时我会想。如果去美国之类的地方，看到真正的恶地……也就是Badlands时，发现和这个峡谷完全不同的景色该怎么办。如果这里不是恶地的话，那该怎么称呼才对呢。那时候就只能说这里是我梦中原创的恶地，和现实中的恶地不一样！——我是这么想的」

「反正是梦里的地方，随便怎么叫都行吧？」

「是啊。所以其实我完全没在烦恼这个」瑠音说着说着笑了。

「那就好」

也是，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认真烦恼啊。

瑠音正色问我道：

「不过，阿恒为什么会在这个，类似我的梦境的，类似恶地的，类似闭锁空间的地方呢」

「啊，要回到这个问题吗？」

「嗯」瑠音点点头。「一开始我觉得这里是梦境，所以阿恒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就像你说的，在梦里不可能进行这么正常的对话呢。所以这个地方，也许不仅仅是普通的梦境」

「我也这么觉得」

「但还是有梦境的感觉呢」瑠音说道。「毕竟眼前展开的，正是我在梦中看到的景色啊」

我点了点头。确实有「梦境的感觉」。如果不是像梦境一样的非现实空间的话，像是岩石地带却没有风，或者哪里都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又或者我和瑠音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之类的……这样的怪异现象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所以，这是以梦为基础的，不是梦但又像梦的地方……？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在说什么了。

「要不我掐掐你的脸颊确认一下是不是在做梦？说不定会醒过来哦」瑠音开玩笑似地说道。

「那我也要掐瑠音的脸颊」

瑠音打趣说我是家暴男友。我心想你自己掐人就没问题吗。

之后瑠音若无其事地望向地平线方向。

我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同一个方向。恶地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也许这个空间是无限大的，我这样想。

瑠音略显不安地说道：

「不过，如果这里不是梦的话，感觉有点糟糕啊。因为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和阿恒见面后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嗯，感觉来这里已经半天了。妈妈会不会担心呢？会不会耽误上学呢？而且这种地方的时间流逝，会不会和现实世界不成比例，最后因为这个原因一切都能说得通呢？」

我无法作答。说到『这种地方』，我当然是人生第一次来。所以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规则。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不觉得饿呢。阿恒饿吗？」

「不，不太饿」

「想上厕所吗？」

「也没有这种感觉」

「阿恒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吗？比如来这里之前最后的记忆」

我摇了摇头。

「这个，我刚才就在想，但想不起来。瑠音呢？」

「我也想不起来。……说起来今天是几月几号？」

「这个也不知道。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我们不由得陷入沉默。渐渐地，之前没有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开始浮现。

我们不知道这个空间的真面目。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也没有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

我觉得这是极其危险的状态。搞不好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

我开始变得悲观。但瑠音露出微笑说道：

「嘛，一定没问题的」瑠音双手在肩后交叉，像做伸展运动一样一边转动身体一边说道。「来到这里，大概也是某种缘分吧。所以我觉得不用太在意」

「这样」

我说。因为瑠音变得积极起来，我也莫名感到乐观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照亮周围的光芒般力量的女孩。

「比起这个，我想和阿恒聊聊天。难得有这么悠闲的环境可以聊天，而且感觉好久没和阿恒好好说话了」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很久没和瑠音说过话了。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才这么觉得，还是在现实中也确实很少说话，又或者虽然说话了但感觉没能真正交心，在状况不明的现在我也说不准，但总之就有这样的感觉。

瑠音朝着恶地的某个方向走去。而我走在她身边。

「聊什么呢？」瑠音问道。

「什么都行」我说。

「那么，我想问那个」

「哪个？」

听我这么问，瑠音突然沉默了。

然后她轻轻摆动手指，像是在搪塞似的说道：

「啊——不，作为开场话题可能不太好。我们聊点别的吧」

瑠音露出苦笑。但我觉得，瑠音难以开口的那个话题才正是我们应该谈的。既然来到这样的地方，就应该谈谈在外面世界无法谈及的话题。

「不，我们就聊那个吧」我说道。

「真的吗？」瑠音不安地说。「一旦开始这个话题，就再也回不到开始之前了哦」

「那也没关系。总觉得最近我们都没怎么说真心话」

瑠音说了声“这样”。这句话在干涸的峡谷中带着独特的回响。

瑠音身上的气场变了。我想她是准备开始认真谈话了。所以我一边走在她身边，一边等待她开口。

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瑠音开始说话了。虽然断断续续，但发音很清晰。

「那个星期六……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星期六，有一次和你通电话的时候。我在午睡时正好做了这个恶地的梦，梦见你掉进了黑暗中……因为担心就给你打了电话」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通电话，感觉很奇怪呢。听到了像是水声，还有像是人声的声音……」瑠音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总之从那天开始，感觉你的样子变得奇怪了。然后，那个……啊，算了，我就直接问了」

瑠音转向我，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关于你和果南酱的关系，我想知道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