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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关于胸罩的一项考察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虚空文学旅团

图源:OchiaiAsuka

录入:OchiaiAsuka-

1 -

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照到脸上,立花泷闭着眼睛,因为这种不快感皱起脸庞。

这种皱起脸庞的感触让意识朝觉醒的方向浮升。所谓的清醒,感觉起来总像从水底朝水面慢慢浮升似的。庭园那些树木摇动的声音隔着玻璃窗传入耳中,听起来就像浪涛声。

开始感受到自身躺在床上的重量,背部感受到重力。就这样睁开眼睛的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新的一天。

不想睁开眼睛……

有好一会儿,自己静静地飘浮在不是睡眠也并非清醒的境界状态之中。这种处于开启跟关闭之间的状态是如此舒适。啊啊,希望这段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如此心想之际,胸口深处——与其这样讲,不如说是「胸口上」萌发了某种不祥的块状物。

在半梦半醒之间,令人战栗的感触插入意识当中。硬要将它转换成语言的话,就是——

(今天是哪一边?)

心中一惊的同时,他反射性地摇晃了身躯。在那个瞬间,强烈的不自然感袭向全身。

身躯实在过于单薄,令他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他感到构成自身身躯的肌肉并未牢牢地覆盖在体表,而是软绵绵又不可靠到了一个极致,这种不确定的感触让他受惊。

「呜哇啊!」

泷难以忍受过分强烈的不自然感,使劲拨开棉被撑起身体。

他迅速环视四周,是约三坪大小的和室。

这个房间也已经看得挺习惯的了。

房间铺了榻榻米,里面摆着书桌跟椅子。初次目睹时,他还以为这是大雄的房间。首先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在榻榻米上摆书桌的房间居然真的存在。只不过摆在这个房间的物品数量明显很多,所以并不像大雄的房间那样索然无味。墙壁上靠着一面狭长的镜子,日式长押横梁上挂着女生穿的制服,百褶裙的褶线用熨斗烫得笔挺。泷知道只要打开衣橱就能看到里面塞满了衣物箱,光是要把棉被抬上去就得费一番手脚。

这是女人的房间。

窗外有树木的叶子在摇动,射进室内的光线也在摇动,所以这个房间给泷一种绿色的印象。虽然射进来的并不是绿光,不过就氛围而论就是绿色。

泷朝房间的状态看了好一会,试图借此磨合周遭的现实感跟肉体的非现实感。

「又来了啊……」

理解状况的瞬间,额头猛然冒出汗水。那些汗水让长长的刘海贴到肌肤上。这种感觉很烦人,所以泷甩了甩头,却因为感受到自己的长发轻抚后颈而胸口一凉。

他移开放在眼睛上的手掌,并且用那只手抓住左臂。

那只手臂的肌肉感触实在是太柔软了,使他不由得感到心惊。明明软成这样,居然还能好好地完成它身为手臂的机能,光是这样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肌肤的质感跟肌肉的长法——不,身体品质本身与自己所知之物截然不同。这并不是男人的身体。

是女人的身体。

今天也是,又一次在清醒后变成了女儿身。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缓缓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光是这样就让他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肺活量跟原本的自己不同」。

(真累人啊……)

今天又得扮演陌生城镇的女高中生度过整整一天才行。要完全化身为陌生的女人,在陌生的人们之间,尽可能别让陌生的人际关系出现破绽地度过一天。这种事总之就已经是压力了。

而且——

(又是这副躯体啊……)

难用到一个不行。

说起来,连步幅都差异极大,所以令人焦躁。

身体重心跟原本的自己不一样,所以很容易站不稳。脚踝很纤细,光是稍微脚步踉跄好像就会立刻扭伤。

不只脚踝,就整体而论这副身躯都很纤细。

在附近随便用手撑一下的话,就会让人担心手臂的骨头会不会因此折断。

就是因为搞不太懂勉强到何种程度会坏掉,所以很恐怖。

泷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用双手在纤细身躯上「啪哒啪哒沙沙沙」地到处乱摸。如果不用触觉确认「自己现在在不是自身之物的身体里面」,他就无法维持对现实的认知。

检查身体的状态好一会后,他将双手移至胸口。接着略微犹豫了一下后,他隔着睡衣缓缓用手掌压上隆起物。

手掌感受到极细微的抗力,有着微弱弹性的胸部变形凹陷下去。

他弯曲所有手指,试着轻握胸前隆起。

唔。

满有料的。

绝对不是巨乳。

不是那种弹性十足又沉甸甸的感觉。

也没有用手掌一口气抬起来再迅速移开手就会整团掉下来的质量感。

然而——

(喔喔,是咪咪呢。)

足以让他深深点头表示认同。

唔。

分量足够了。

有这种分量的话,摸起来的感觉还挺开心的。

泷表情认真地揉胸部。

这种行为做着做着,不知为何让人莫名感到放松。

他开始觉得现在这种离谱至极的状况就像笑话,感觉像是有人在对他说「放轻松啦」似的。

一边揉胸部,一边在脑袋里面低喃「咪咪咪咪」打着拍子后,事情渐渐变得有趣了。

咪咪,咪咪。

握住,放开,握住,放开。

哇塞。

咪、咪。咪、咪。

他也觉得自己实在太傻,所以自然而然地绽放出笑容。

享受了好一阵子后,他放开手。再做下去的话会很不妙。所谓的不妙,意思是指自己会刹不了车。总觉得这件事后面有一个不能按的按钮。就像在喜剧电影里某个像是秘密基地的地方,有一个脑袋有点坏掉的总统突然试图用食指按下去却被周遭的人用蛮力阻止的这种场景会出现的那种不能按的红色按钮。一旦按下它,就会演变成某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而且被三叶发现的话,事情好像会很大条啊。)

就在泷有些内疚,下意识地环视房间时,闹铃声突然响起让他吓了一跳。

桌上的手机响了,那是几年前发售的全萤幕式机种。

试着将它拿起来后,上面显示着来自三叶的讯息。那是会在每天固定时间显示出文字备忘录的APP。

(为了替自己跟我交换灵魂时做好准备,那家伙每天都让这种讯息显示在手机上吗?)

内容一如往常,是规则的确认。

『三叶→泷同学!』

『禁止洗澡!』

『不要看身体!不要触摸!』

『不准张开脚!』

『不准摸男生!』

『也不准摸女生!』

而且还追加了新的事项。

『说真的,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来喔。还有,我想你应该明白才对,如果进入女子更衣室,我就会用某种方式报仇。』

好可怕喔!

泷反射性地将手机拿离脸庞。

与其说讯息,不如说是威胁。

他也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她保管,所以不晓得在这段期间会遭受到何种对待。

被威胁警告了,不能轻举妄动。

所谓的三叶,就是「这副身躯」的持有者。

真要说明的话事情就会没完没了(而且泷也无法解释),不过住在东京都千代田区六番町的男高中生立花泷,跟居住在岐阜县Z郡糸守镇的女高中生宫水三叶之间,目前有着双方的人格会周期性地互相转移的关系存在。

用更白话的方式来说,就是这两人的意识偶尔会互换。

对于觉得「这是啥啊,听不懂意思」的那些人,只要看看大林宣彦导演的《转校生》或读一下山中恒的《我是她,她是我》,应该就能立刻掌握到这个概念。

互换灵魂的情况一周大约会随机发生两三天左右,不过发生的契机都是睡眠。

早晨时,泷的意识会进入宫水三叶的身躯,而且在这种状态下清醒。三叶的意识则会进入立花泷的身躯,并且在这种状态下清醒。然后直到一天结束上床睡觉前,这种状态都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再次上床睡着,在不知不觉间又会恢复成原来的状态。

只是在白天打瞌睡的话,似乎不会互换或是复原。这是借由实际在课堂上打瞌睡所取得的知识。

初次发生互换灵魂时,泷以为自己在作一个「很真实的梦」。在睡觉时变成陌生女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着。他深信自己正在作这种梦……

然而话说回来,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陌生景色亮丽得离谱,听到的声音也很鲜明,还有着明显的触感,连登场人物的自主性都太高了。

甚至到了让人在笔记里写下一整面人物关系图的地步。

在梦里变成宫水三叶这名人物,然后生活一整天……这种梦他作了许多次。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他顶多只会觉得「最近一直在作感觉有点不妙的梦呢,保险起见还是去看个心理辅导师好了」。如果能这样了事就好了。

泷在梦境中过了一天后,发现自己的记忆整整飞走了一天份。认知这个现象后,他的想法终于从有点不妙开始转变成这样很糟糕。

作了化身为宫水三叶的梦后,星期二的隔天变成了星期四。

事情变成自己在打工地点犯下应该不会犯的失误。

从记忆中失落了一整天在高中上课的内容,或者应该说上过那些课的记忆根本就不存在。

简直像是自己正在看漏了一星期没看的连续剧后续剧情。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应该只要去找一家专门看这种病的医院就行了。真是的,如果这样便能了事就好了。

明明不记得自己上过那些课,笔记本里却有陌生笔迹写下的笔记。

不,说是陌生笔迹有语病。正确地说,泷曾经看过那个笔迹。在梦里。

那个笔迹跟宫水三叶笔记本里的文字一样。

(那家伙大概也跟我一样,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时机发现笔迹的事吧……)

而且手机的日记APP里还用乱兴奋一把的文体写下了记忆空白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件记录。

在那篇日记的尾端有着「三叶」的署名。

泷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时,甚至曾经发现左手臂内侧被人用油性笔大大地写下「三叶」字样的涂鸭,后面没接着写「到此一游」甚至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双方不可能都毫无察觉。

换言之,这并不是梦。

宫水三叶并不是在梦幻世界里登场的人物。

她跟她周遭的世界都实际存在,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只有意识进到她的身体里,然后在这段期间,宫水三叶的意识则是进入自己的身体进行活动。事情就是这样。

关于此事,立花泷刚开始的反应是这样子的。

「骗人的吧!」

而另一方面,宫水三叶用手机备忘录机能传来的第一句话则是如此。

『变态!』

我才不是变态咧!泷立刻在备忘录下面补上这句话。如果自己是故意潜入女孩子的生活中,那被叫成变态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这完全是不可抗力。哪有人会主动希望碰上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啊。

泷的指尖轻弹写入这些内容表示抗议,然而——

『你能自由地使用我的身体,所以当然是变态啊!』

下次互换灵魂时,对方回了这种丝毫不留情面的回应。

自由使用身体是怎样啊。

这家伙明明说了相当带有情色意味的话语,自己却没发现这件事吗?

差不多在这个阶段,宫水三叶这个人的人格开始从稀少的情报中朦胧地产生了轮廓。

——这女人还挺傻耶。

泷收起棉被,脱掉睡衣将它丢在榻榻米上面。比起揉胸部,脱去衣服更让泷感到内疚。他把挂在长押横梁上的制服穿上身。这条恐怖的裙子光靠钩子跟拉链,连皮带都用不着就能固定在身上。泷总是对这件事感到很吃惊,所谓的有腰身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而且将这件又窄又小的白衬衫流畅地套上身体再仔细扣上扣子,也让他产生奇妙的感慨。

他对这种事一一感到吃惊。

他将头发集合成一束,再用橡皮筋固定。真正的三叶或许会用更讲究的绑法,不过对泷来说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将装备着装到身上后,泷不由得打起精神。

今天一整天也要想办法扮演好女人的角色。

不鼓足干劲的话,心就会受挫。

『你,是谁?』

好像会有人突然一脸认真地这样问,所以很可怕。如果被这样说,心脏肯定会停止跳动。

看到周遭的人至今为止的反应后,泷开始隐隐约约明白宫水三叶是用什么方式说话的。

虽然开始明白这件事,但要一整天贯彻到底果然还是很困难。在中午前就会确实地开始露出马脚。泷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回男人的语气,让学校那些人吓一大跳。虽然他一直有在反省,却还是改不太过来。

或许还有必要再略做调整吧。

「——啊,对了。」

泷发现眼前就有一篇绝佳的文章。那是三叶留在手机里的备忘录。总之这玩意儿就像是宫水三叶用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吧,所以只要能语气自然地说出这段文字就行了。

他试了一下。

「……说真的!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来喔!」

泷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刻意了,就像业余剧团的素人戏剧表演一样。

「——还有,我想你应该明白才对!如果进入女子更衣室,我就会用某种方式报仇!」

泷努力地试着恐吓,不过声音里却少了一些魄力。

他试着像这样读了两三次,却开始觉得这样很蠢所以停了下来。泷忽然感受到某种视线,所以四处游移着视线,结果发现纸门微微开启,有一对小小的眼睛透过那道缝隙窥视这边。那对眼睛眨了几下,骨碌碌地动着。

「呜喔!」

这不是在演戏,而是发出真实的声音。在昏暗的日式房间内遇上这种事,根本就是横沟正史的民俗风恐怖世界。

是妹妹四叶。她跟三叶岁数相差甚多,还只是小学生而已。纸门微微打开,在另一侧的小学生歪着嘴角,一高一低地抬起眉毛,有如虾子般咻咻咻地后退并轻轻关上纸门。虽然完全没吭半声,不过如果硬是要替那副表情安上台词——

「呜恶。」

就是这种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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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赶时间似的离开家里。到学校为止的路途有一半是跟妹妹一起走的,所以用不着感到迷惘,跟妹妹分开后也是一条路通到底,没有任何问题。

糸守镇这座小小城镇是围绕糸守湖盖起来的。糸守湖是在山地正中央向下凹陷,却也没有那么大的湖泊。深山里面突然出现湖泊的风景还挺有幻想气息。湖泊呈现被山地包围的状态,所以湖泊四周均是斜坡,民宅跟道路都是在各处斜坡又填又挖硬弄出来的水平地面上盖成的。因此道路几乎都是环状路线,不管是去程或回程差不多都会抵达同样的地方。

泷望向左边的景色。

比道路还低的斜坡上种了树木,远景从没有种树的中断处映入眼帘。糸守湖的水面被风吹拂扬起小小波浪,在晨光照射下有如雕花玻璃闪闪发光。

另一侧是被绿色树林完全覆盖的群山景色。那儿有的地方颜色略淡,有的地方既深郁又浓绿,像这样制造出复杂的阴影。

以视线来回轻抚群山这般复杂的表情后,泷心中涌现近似感动的情感。

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乡愁吧。

泷是在东京二十三区土生土长的人,而且还是在山手线的内侧,所以他并没有所谓的乡下老家,也没做过回老家之类的事。

所以他不是很懂思乡情怀这种感觉,却也觉得心里好像痒痒的。

泷忽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这幅景色。他放宽视野,试图将这整幅画面烙印在自己的意识中。

光线被湖面反射而舞动,群山黑压压地寂静无声,这幅景色迎面吹来风儿,调戏身躯轻摇秀发。

风中有着气味。就像水与土壤还有树木的气息被封入小得看不见的透明胶囊里,然后夹杂在风里,吹到脸颊上又忽然爆开的细微气味。

在这座城镇上,泷初次体验到何谓风中的气息。

他有一种预感。

未来自己将会与这幅景色一起想起「怀念」这种概念吧。

这幅景色——

泷并没有回归某处的概念。对他而言,这种意象或许就像由神所赐予有如「故乡」般的事物吧。

虽然不是在语言层面上清楚地如此认知,泷却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一大早就在那边感慨万千什么啊?」

某人从后方把下巴放到肩膀上。回头一望,只见名取早耶香正摇晃着发辫站在那儿。

在她身后,理着和尚头、体格壮硕的勅使河原克彦正一边牵着淑女车一边追上来。

根据泷至今为止观察的结果,这两人跟三叶是家人之间也有互相往来的儿时玩伴,在学校里几乎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用这附近的说法来表现的话,就是所谓的「同伴」。

泷当初认为「跟熟知三叶的人长时间一起行动很不妙」,所以对两人很有戒心,不过他立刻明白事情并非如此。这两人都是个性相对温和的人物,所以并没有那么怀疑三叶的人格(的内在)。特别是早耶香,就算多少有些可疑之处,她也会问泷:「你在干嘛啊?」所以可以立刻进行调整,老实说真是帮了不少忙。

基于这些理由,泷决定在学校要尽量跟这两人黏在一起。就三叶的行动而论,这样做似乎比较自然。如果要追求真实感就得叫两人「早耶」跟「勅使」才行,不过将距离拉近到这种地步令泷感到犹豫,所以他都是用「呃」或是「我说啊」的感觉蒙混过去。

「你头发又乱糟糟了,连裙子都没折短耶。」名取早耶香轻轻捏住泷(应该说是三叶)只在脑袋上扎成一束的头发。「又睡过头了吗?」

「是睡过头了没错,不过这个我已经尽力了……」

泷摆出快哭的表情,打算用原版三叶的口气说话的决心也在同一时间崩溃。「裙子这玩意儿不可能再短了。」

就泷的角度而论,他完全不明白世上这群名为女高中生的人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穿上这么短的裙子。站在旁边看的话,他会单纯因为女孩子穿的裙子很短而感到开心,不过一旦是自己要穿上,就没有比这个还要恐怖的事情了……

早耶香歪头说道:「你呀,之前可是说过裙子长会影响身为女高中生的精神之类的话耶。」

「那家伙说过这种话啊……」泷在口中轻声低喃。

「到学校后我替你绑头发吧?」

「不,不用了啦。」泷如此拒绝后,嘴里又喃喃低语:「毕竟我没自信自己解开头发……」

「不过这样也不错啊,跟时代剧的剑豪一样。」勅使河原插了嘴。「就像《新吾二十番胜负》之类的片子。」

「你把这个叫作发髻啊!」早耶香皱起眉,用手肘顶向勅使河原。「话说那是啥啊,电影吗?」

「大川桥藏。」

「是谁?」早耶香跟泷齐声说道,连面面相觑这个动作都左右对称-

2 -

宫水三叶上的高中异常宽敞。校地面积就是大,再加上校舍很小巧,设施也少,感觉起来更是广大无比。周围都是山丘,所以还有一种荒凉的感觉。

进入后门后,鞋柜的数量少得让泷感到惊讶。毕竟不管怎么说,一个学年只有两个班级而已。

进教室后,班上一半左右的人已经到了。拉门旁的座位上坐着两女一男的三人组,不过泷进去时他们有一瞬间望向这边,然后又拉回视线轻声说了些什么,接着嘻嘻嘻地发出笑声。

感觉真是讨厌。泷并不记得这三个人的名字。虽然打开笔记本查阅手工绘制的班级名册跟人物相关图就能明白答案,但泷甚至提不起劲这样做。

这三人在这里似乎被归类为万人迷集团,不过就泷的眼光来看,他们一点也不时髦。然而为何他们能表现得像是走在流行尖端的人们呢?这点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泷将书包放到三叶的座位上时,这三人开始对着半空冷嘲热讽了起来。

「叫她大小姐呢。」

「咦~~什么~~?」

「就是我家隔壁的老头啊,左一声大小姐右一声大小姐的叫我们班上某个跟宗教有关的女生喔~~」

——咦~~?

——噗噗,都什么时代了还叫大小姐,真老土。

——把神社视为领主对待是二次大战前的事情了吧。

——有人就是被捧上天才会有所误解。因为你们想嘛,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下翩翩起舞,而且还站在很高的地方呢。

——自以为是艺人吗?

——不是老人的偶像吗?

——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笑)。

名取早耶香绷紧了脸庞。泷用完全没有表情的扑克脸,有如在听电台节目般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这段对话。没有特定对哪边说的大音量对话仍然持续着。

——还有那个啦,就是那个祭典的仪式。

——啊啊,那个呀。

——把米嚼过后吐出来的那个仪式。

——好恶。

勅使河原勃然大怒,试图起身,泷却从上面压住他的肩膀。这副侠义心肠虽然难能可贵,不过由第三者出面袒护反而会把事情复杂化。

(真受不了,又来了吗?)

泷在内心如此低喃。

在不久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群家伙真是学不乖。

虽然有部分对话泷听不懂,但看样子这全都是在讲三叶的事。

三叶是历史悠久的神社的孙女,而且糸守镇大部分居民都是它的信众。外婆担任宫司,三叶跟四叶则是当巫女。虽然说是巫女,却不是在过年期间在社务所卖卖破魔箭这种程度的人,而是更正式,在祭典仪式里担任重要角色的货真价实的宗教人士。宫水神社如今虽然单纯只是地方上的御镇守寺院,但以前却是拥有寺社领地,几乎等同于领主的存在,所以直至今日仍然微微残留着当时的影响力。而且三叶的父亲还是糸守镇的现任镇长。

事情便是如此,三叶是引人注目的存在,这里有一群家伙对这种事怎么也看不顺眼。

——那么,不好意思要在你们聊得正开心时打扰喽。

泷将意识切换为战斗模式。

很不巧,我这个人可没办法无视这种事情啊。

泷用极缓慢的速度走过去,两个女同学的背影越来越接近。靠近那两道背影后,泷突然张开两边手臂将两个女同学的脖子抱在腋下。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姿势就像三个女人感情和睦地在勾肩搭背,但实际上几乎就是勒住脖子。「喂……」女同学们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挣扎,泷却硬是压住她们,并且将脸庞凑向她们的耳朵。

「你们聊的话题挺有趣的嘛。」

眼睛则是连眨都没眨一下,死盯着自己对面的第三名男子。为了让试图逃开而不断挣扎的两名女同学也能听清楚,泷用缓慢的语调说了下去。

「我没听清楚,所以可以再讲一遍吗?来嘛,告诉我什么东西很恶啊?」

女同学沉默了,男同学的眼睛开始游移不定。

「快说呀。」

三人默不作声。除了咿咿啊啊的呻吟声外,口中没说出任何有意义的话语。

「什么都没有吗?那么我就问其他事情吧。不要说什么某某人,我们就来讲有名字出现的话题。是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的老爷爷呢?他说了什么话?那些话跟住在哪里的谁有关呢?」

「呃……」男同学支吾其辞。

「老子……我想听真正的话,所以我只是在问你们想问我什么事而已。」

「我们并没有——」

「是吗?什么都没有啊。并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人回应。

泷用低沉声调说:

「那一开始就给我闭嘴。」

他放开双手。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泷发现班上的同学都默不作声看着这边。泷拍了两下手用锐利的语气说「好,结束」后,四处立刻传来叹息声,室内氛围也和缓下来。

泷坐上位子,用指尖抬起脸颊撑住头,然后思考这副身躯的主人——宫水三叶的事。

这种露骨的冷嘲热讽似乎经常发生,而且宫水三叶似乎对这些话语听而不闻,保持沉默。

说到泷为何会明白这种事,所谓的恶意中伤是对不会回嘴的对象所说的话语。像这样故意用当事者听得见的音量恶意中伤对方,就表示三叶至今为止都没反驳过半句话。

泷实在搞不懂。

既然对方用听得见的声音中伤自己,那只要逮住对方再语带威胁地说「喂,我们来谈谈吧」不就好了吗?

思考了这种事后,泷感到心情不佳。不是对三人组的恶整行为感到不悦,而是对忍耐这一切的宫水三叶感到不高兴。

右膝突然被早耶香啪的一声拍打了一下。在不知不觉中,泷似乎把右脚踝放到左膝上,有如佛像摆出翘脚的坐姿。

(真的饶了我吧。)

不悦的心情残渣仍然附着在意识边缘。这里有一整排完全没使用的教室,而泷就站在角落——几乎没人通行的楼梯间那边。之所以待在这种地方,就是因为他是这个区域的打扫值日生。除了泷之外这里没有半个人,但这并不是因为其他人都跑去偷懒了。说起来,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很少,而且校舍也很小,因此按照惯例每个地方只配置一名打扫值日生。

泷一边随意挥动扫把——

(光是进入自己用不习惯的身体就已经够不舒服了,真不想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啊……)

他在思考这种事。

真是麻烦死了。

他不希望在自己无法灵活操控身体的时候,又进一步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这样压力会变成两倍,至少也先处理掉其中一边吧。

三叶的臂距短得很微妙。不管是笔还是什么东西,在自己试图伸手拿的时候就会有细微的不自然感。

打算走到视为目标的位置时,也无法用目测的步数抵达目的地,所以会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种「细微的不自然感」是不能大意的感觉。一旦觉得那只是一点点差异而疏忽,它就会来袭,令人感到焦躁不耐。如果差异很大,应该还不至于让人这么不耐烦。如果有很大的差异,意识也会做出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

力量不足这一点也让泷感到不安。

(不过很省能源啊。)

泷在自己原本的身体里时,偶尔会感受到几近于饥饿的空腹感,但三叶似乎并不会这样。

而且,不知是不是肌肉柔软所造成,关节的可动范围很大。

是因为体重轻的关系吧,身体可以敏捷地活动。

只要习惯怎么移动,或许这副身体用起来会很轻松。

泷开始思考这种类似「学会骑独轮车的话或许会很有趣」的想法。

他抛开扫把,试着弹响手指。最初的两三次虽然没弹响,不过立刻就开始响起了清脆的悦耳声音。

他让手指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打拍子,然后摇晃身躯。

嘴里哼出基本曲调。

然后试着跳出麦可-杰克森的「犯罪高手」的前奏舞步。

他摆好姿势,接着静止。

以短促间隔踏出舞步,然后静止,同时弹响手指。

原地转圈,静止。

在国中时,篮球社团里有一段时期异常流行模仿麦可-杰克森的舞蹈,泷就是在当时学会的。当时演变成一场参考视频网站,然后谁最能跳就由谁获胜的这种无穷无尽的竞争。泷以前的社团伙伴都会跳这段舞蹈。

对泷来说,三叶的身体实在太轻,所以舞步出现了偏差。无法突然静止在自己预设的位置,令泷感到焦躁。

舞步出现失误,有好几次都差点扭到脚踝。

不过膝盖却极为柔软。弹性虽弱,却能做出泷的身体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复杂表现。

泷渐渐明白要怎么动这副身躯了。

有一个用手指做出手枪的形状,再瞄准目标的舞步……

然后是月球漫步。

静止。

试着跳舞后,泷开始掌握到重心的高度跟手脚的长度。再稍微习惯一下的话,应该就不用卯起来担心会跌倒了。在进入三叶身躯的日子里,每天早上用跳舞代替健康操或许也不错吧。

泷开始产生意识跟运动神经总算连接在一起的感觉。

动真格试着移动的话,这副身体用起来很轻松。总而言之就是柔软度很好。如果去做瑜珈,恐怕能摆出让人吓一大跳的姿势吧。

静止了一会儿后,泷呼的一声吐出气息放松身体。手臂放松,软软地落至身体两旁。然后,楼梯上传来「喔喔」的声音。

泷抬头一望,只见女孩三人组正看着这边。她们的嘴巴摆出「哇——」的嘴形,并且用指尖无声地拍着手。

就泷所见,那是陌生的面孔,所以她们并不是同班同学。是隔壁班的人,或是低年级生吗?不过话虽如此,三人却也不是陌生人。看样子在这所学校里大家都互相认识。

「咦~~那是怎样,好帅唷。」

三人一边走下阶梯一边朝这边搭话。

「宫水同学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事,吓我们一跳呢。」

「小宫是这种人吗?」

泷只回答了最后的问题:「呃,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样的人。」

「咦?」

「没什么。」-

3 -

说到当天在学校发生的事件,顶多就只有这样而已。傍晚泷回到宫水家,由于轮到他做饭,所以他做了晚餐。因为番茄开始变皱了,泷将它剥皮做了番茄炖鸡肉。配菜是碗豆跟煸炒菠菜,还有白菜做的法式清汤。这是他模仿打工地点的主厨所做的料理再加以简化而成的菜色。附近农家的人会晃到这个家,然后把蔬菜摆在外廊那边,所以并不缺包心菜或白菜之类的蔬菜。除了这些料理,晚餐还加上了常备菜——鹿尾菜煮物跟金平菜还有白饭。四叶虽然表示「没有整体感啦」,泷却干脆地无视她。

泷没有去(不能去)洗澡,脱下制服好好地将它挂上衣架,然后用刷子整理了裙子。房里有洗好送回来的白衬衫,所以泷先用熨斗将它烫平。在那之后,他换上睡衣,虽然打算乱摸身体一下替今天做个结尾,却因为害怕被报复而忍下来躺到地板上。

试着躺下来后,转眼间就被拖进睡意旋涡之中。

下次发生「互换灵魂」是隔了一个周末的三天后。泷还来不及品尝半睡半醒的舒畅感觉,就被提醒事项APP的闹铃声吵醒了。

『喂!不是叫你别做我不会去做的事情吗!被别人要求跳舞超烦的耶!』

泷一抓住手机,画面上就显示了这样的讯息。

禁止事项名单里加上了新的一行字。

『禁止跳麦可。』

光看字面的话,意义实在过于不明,耐人寻味。

说这是啥话啊?你自己还不是卯起来改变我的人际关系。少随便跟奥寺前辈变熟行吗?在APP的文末补上这句话后,泷总之先揉了胸部,然后换上衣服,跟平常一样去上学。他一如往常在上学途中跟早耶香还有勅使河原会合,随意聊着日常对话,如果有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就说自己得了青年性健忘症硬拗过去。

名取早耶香一边说「真可怜,还好吧?」一边把脸凑过来。不过说到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嘛,偶尔会发生互换灵魂的情况一点也不好。可是就算这样讲也没用,所以泷回了一个「大概没问题吧」的模糊答案。搞不好这样会让对方更担心。

泷在课堂上也是茫然地听着课。他之所以机械式地抄着笔记,目的就只是为了不被三叶用手机怒斥而已。

泷脑袋放空游移视线。眼睛在公告于墙上的课表上面停下来时,他猛然探出了身躯。

(……体育?)

不管重看几次,下一节课都写着体育。

书包就挂在桌子旁边的勾子上,泷悄悄确认了里面的东西。他把三叶昨晚准备好的书包就这样直接带到学校,不过里面放着以平针织布料制成的整套体育服。

『如果进入女子更衣室,我就会用某种方式报仇。』

脑袋里立刻浮现这句话。

说到泷想不想进去女子更衣室里面看看嘛,他当然也是有点想这样做。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不过他果然还是不想进女子更衣室。在谈到信念云云之前,在某个场所撞见大量女性事务性地穿脱衣物就只是一种恐怖至极的状况。

话虽如此……

(也不能进去男子更衣室脱掉衣服呢……)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上完课,泷立刻抱着书包急忙离开教室。如果被名取早耶香之类的人带去女子更衣室,事情就麻烦了。

泷走在走廊上,抱着体育服尽可能找寻没有人的地方,结果来到位于校舍三楼边缘的社会科准备室。

里面没有人的气息,感觉起来也没人靠近这一带。应该说这个房间看起来完全没有物品进出,完全成了贮藏室。

如果这个房间能用就无可挑剔了,不过它当然上了锁。

泷脱掉其中一边的室内鞋,然后用那只室内鞋朝门把狠狠拍击了一下。现场发出锁松开的声音,试着转动把手,门漂亮地开启了。泷知道以前的便宜按钮式喇叭锁只要用胶鞋之类的东西给予强烈冲击,锁就会轻而易举地松开。这是他从电视节目的防盗特辑看来的知识。让观众知道这种事情好吗?

换上体育服后,泷走出社会科准备室。他将双手放在背后轻轻关上门,一边深深叹了气。这副模样根本就是小偷嘛。

体育课上的是篮球,是泷擅长的项目。虽然因为身高不够而在念高中时放弃了篮球,不过在国中时代他可是小有名气的球员。

连续射进三球后,泷开始觉得有趣了。球贴向手心的感触令人怀念又开心。

泷开始想试看看自己能将三叶的身躯全力操控到何种地步。

他猛射三分球,试了十次左右的假动作,从绝妙位置跃起抢篮板球,还得意忘形地有如花式运球把球绕过背部再射篮。

从背后听见球通过球篮的声音后,泷举起拳头。

真愉快。

多亏使出全力挥洒球技,「不习惯这个身体,感觉很不自由」的感受几乎都纾解了。泷觉得自己好像借由狂流汗这件事打通了有如换气口的东西,感觉很舒畅。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泷用上臂抹去脸庞的汗水离开球场。在隔壁球场附近的男生们几乎所有人都望向泷这边。

泷试着竖起大拇指,然而——

(——嗯?)

反应很薄弱。

早耶香冲向这边,表情严肃地说「唉唉唉」一边拉体育服的袖口,然后小声地朝这边搭话。

「你在干嘛啊?」

「咦?」

「在干啥呀?」

「干啥?」

「……没戴吗?」

「啥?」

「大家都卯起来看耶。」

察觉到事态后,泷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做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非常有漫画风格的反应——也就是用双臂护住胸口,然后扭转身体的姿势。

接着他猛然将脸转向男生那边,挥舞拳头高声怒喝:

「喂!你们这群笨蛋——!」

下次发生互换灵魂时,将泷从睡眠中叫醒的东西按照惯例仍是手机的闹铃声。

皱着脸爬行般到桌子那边试着抓起手机后,类似惨叫的字面跳进眼帘。

『我说你啊————!』

是放大的文字。

向下卷动,后续是这样的内容。

『至少好好戴上胸罩吧!不过死盯着女生的内衣猛瞧是变态行径,所以我要报复你!』

究竟是要我怎样啊?

总之先揉胸部再说。在那之后,泷自暴自弃地脱掉睡衣乱丢在地上。皱着一边脸颊怯生生地试着打开衣橱下方的抽屉后,折得整整齐齐的胸罩井然有序地收纳在里面。泷不得已,试着拿出一件,不过此时的他真的露出了很嫌恶的表情。

说起来,泷为何没戴胸罩,就是因为他不晓得穿戴方式。

与其这样讲,不如说他内心深处有着不想明白穿戴方式的心情。如果可以毫无抗拒轻松穿上这种东西,对一介男子来说就已经完蛋了不是吗?泷觉得某种「自己的性别是男人」的自我基本认知会从根基产生动摇,进而陷入危机。然而……

(用别人的身体卯起来让那些笨男生开心也让我无法释怀啊。)

泷自己也是笨男生中的一员,却完美地将这个事实抛诸脑后。总之泷决定调查胸罩的构造。

三叶的胸罩意外地亮眼。泷取出的是前卫的亮绿色,应该说是薄荷绿吗?不知为何,有着鲜明色彩的东西令泷感到退避三舍,让他产生一种「为何又来这套」的感觉,就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用藏在怀里的手枪指着自己似的。

泷拉出衣橱的抽屉试图确认其他胸罩,却发现它们几乎都是糖果般的颜色。他大略看了一下,没发现里面有白色的普通胸罩。如果仔细找应该会有才对——泷如此心想,但没办法动手寻找。光是在排列得井然有序的衣物中东翻西找,似乎就会遭到报复。而且也不可能把如今在手中的东西折好再放回原位。

看样子三叶似乎喜欢鲜明色彩的前卫内衣。虽然知道这种事也没用,不过总而言之,泷就是明白了这件事。泷心中虽然有鲜艳内衣是便宜货的印象,不过这件胸罩的材质似乎很高级,做工也不随便,或许其实还挺昂贵的。

罩杯部位的造型颇为立体,似乎无法折成四角形或用熨斗烫平。总之不用折成四角形或用熨斗烫过的事实让泷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尽可能不想做这种事。

用手指触碰胸罩本体的外侧,发现那边虽然又硬又颇为扎实,但内侧却是软绵绵的。泷试着压了几下,结果发现它还挺厚的。但他明白这个厚度并不是为了刻意垫高胸部的尺寸,而是要维持罩杯独特的形状。泷压了几下确认罩杯的厚度,虽然在这个过程中理解了这个构造的必然性,不过这么柔软的话,至少有人拿小刀朝心脏插一刀时是守护不了性命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把这种东西戴在身上啊?真是莫名其妙。不,虽然明白意义,泷却不想深入了解。点缀在外围的少量硬质蕾丝装饰相当低调,而且品味非常高尚。里面装了既有筋性又有弹力的坚固钢丝,而这一点也成为「不是附近的购物中心跳楼大拍卖时买下来的东西啊」这种判断的依据。

就在泷深入考察至这里时,他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猛然回头后,发现纸门按照惯例打开了十公分左右,另一侧是四叶的脸庞。虽然遮在纸门后面看不清楚,四叶抬起单边眉毛,用整张脸表现出「可疑」这两个字。泷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四叶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充斥紧张感的沉默时间持续流动了一会。泷难以承受这种紧绷氛围,所以迅速将胸罩盖到眼睛上使出「眼镜!」的搞笑动作。做出这个行动后,就算是泷自己也觉得这个玩笑差劲到很想死。就在此时,四叶静静打开纸门进入房间。笔直地朝这边接近后,妹妹默默用手掌啪的一声拍打泷的(三叶的)额头。

「……好像没有发烧啊。」

四叶转身离去后,泷有如要吐出混浊的情绪似的深深叹了气,然后决定处理自己逃避至今的现实。总之只要把它卷到身体上再用钩子固定,然后背上肩带再调整长度就行了吧。我知道的啦-

4 -

在那之后也很辛苦。真是的,世上所有女性是怎么在每一天把这种东西戴到身上的啊。总之就是背后的钩子扣不上去。说起来,手根本就够不到。就算碰到好了,也不晓得背部的扣具状况如何。在背部中央处,胸罩的右端跟左端就只是空虚地徘徊于半空中。

背还抽筋了两次左右。

直到钩子偶然勾住前,需要尝试好多次才行。顺利勾上去时,泷甚至感动到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脸庞。

当抵达学校时,肩膀都已经僵硬了。与其说是因为戴上胸罩,不如说是之前那场苦战恶斗害的。

当天也有体育课。猛拍社会科准备室的门把,进入室内,换好衣服走出那道门时,泷啪啪地用拳头敲击掌心。能打篮球的话,应该能多少消解一些压力才对。他甚至想打到会不由自主地低喃「老师,我想打篮球」的地步note。

注:《灌篮高手》中三井寿的名言

在体育馆的篮球场随心所欲四处奔驰后,泷下意识地望向男生使用的球场,只见他们有半数左右都在看着这边,不过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唉——」的失望表情。甚至有人把手放在额头上,做出苦恼哲学家之类的表情摇着头。

在这一瞬间,泷完全忘记自己的外表变成三叶的这件事,挥舞拳头大声说:

「你们真的很烦耶——!」

「哎,三叶最近突然受男生欢迎了呢。」

勅使河原一边用筷子扠炸鸡块,一边如此说道。现在是午休时间,泷跟勅使河原还有早耶香在操场旁边种了树的角落吃午餐。这里堆积着预定要废弃的学生课桌椅,三人坐在那上面一边吃便当,一边观赏在操场上进行的迷你足球比赛。中午时分三人在这里吃午餐,对三叶来说似乎是惯例。尽量不去反抗这种惯例,就是泷待在这里时的基本方针。

「最近每隔几天你就会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呢。」

「咦?」

早耶香的评论让泷瞬间心中一惊,但他立刻——

(这样讲也是啦。)

一边轻搔耳后一边接受了这件事。

无论如何都会露出本性,应该说只有强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三叶」时才演得出来。就算被别人说自己性格大变也是没办法的事。

话说回来……

(这家伙因为我进入体内而变得受欢迎,这是怎么一回事?)

泷试着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疑惑。

根据勅使河原所言,像是「氛围很爽朗,感觉不错」、「有机可趁的破绽变多了」、「吐槽很有力」、「好像变得比较好懂了」、「是在勾引人吗」之类的理由,三叶在男生之间的好感度极大幅地提升了。

「这算啥啊……」

泷如此说完撇了嘴角。不过「变得比较好懂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因为内在是男人,所以对男人来说当然可以理解吧。

「应该也有人想拉近距离而跑去找三叶搭话喔。」

「咦,是这样啊。」早耶香转过身子望向勅使河原那边。

「不过他们好像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了。你不记得了吗?」

「啊,这么一说……」

似乎有两三个家伙忽然一起往座位靠过来,讲了一些搞不太懂意思的话。

因为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啥?你们是谁啊?」

泷做出原本的反应后,那些人就丧气地走回去了。

说完这件事后,早耶香苦笑着低喃:「好可怜喔……」但她心里一点也不同情对方。早耶香的这种「满不在乎」实在很好笑,所以泷也被逗笑了。

之后,他忽然陷入沉思。

意思是「原版」的宫水三叶跟勅使河原口中所言正好相反吗?

个性不爽朗,说不定还很内向。吐槽很无力,难以理解,身上也没有会吸引人的地方。宫水三叶就是这种不受男生欢迎的女生。

该怎么说呢,泷感受到些微的不自然感。

「我说啊。」泷如此说道。

「喔——」勅使河原做出回应。

「老子——不对,我平常是用什么感觉在生活的啊?」

「……你啊。」

早耶香如此说道。「自己平常都是怎么做的——问别人这种事时,脑袋就已经有问题了吧。」

「呃,是这样没错啦。」

肩带碰到皮肤的地方很痒,好想隔着衣服抓一抓啊——泷抑制着这种欲望,一边苦思该如何说明时,名取早耶香说着「唉唉唉」抓住他的衬衫腰际拉了几下。

「你过来,过来……一下。」

有如对狗说话般向勅使河原下令「你面向那边,不要听我们说话」后,早耶香把泷带到稍远处的树木后面。

「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啊?」早耶香压低声音说道。

「咦?」

「没有勾好耶。」

「什么?」

「我说啊,你真是的!」早耶香啪的一声打了泷的手臂。「钩子上下勾得怪怪的,而且还歪掉了,隔着衣服透得超明显的。」

泷轻轻挥了挥手掌。

「咦~~已经没差了啦。」

「没差个头啦!你是怎么了,平常仪容比较整齐吧?」

「是吗……」

「平常你都是更拼命维持仪容吧。」

「拼命?」

「就是拼命。别管了,稍微转过去,我替你重弄。」

「隔着衣服?」

「对啦。」

早耶香绕到泷身后,展现出隔着衬衫松开钩子,把扭曲的地方整平再重新勾好的技艺。泷道完谢后,打从心底感到疲倦地叹了气。

「最近你很常叹气耶。」早耶香说道。

泷露出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受不了——这个真的好麻烦。」

「别说这种话,你是女生吧。」

「或许我已经不是女生了。」

「啥啊?」

回到原本堆放课桌椅的地方后,勅使河原开始缓缓说道:

「这么一说,解开胸罩钩子这档事在国中时曾经很流行呢。」

早耶香朝勅使河原的手臂呼了一个巴掌。「不是叫你不准听吗!」

「解开胸罩钩子是什么意思啊?」泷探出身躯。「该不会是绕到后面,再隔着衣服解开女生胸罩的行为?」

「对对对。」

「我只在漫画里看过这种事,在物理层面上有可能做到吗?」

「可能可能。只要习惯了,用单手就能做到。」

「太蠢了吧!」早耶香用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表情如此说道。

「真的办得到吗?要怎么做呀?」

「你也一样,为什么会感兴趣啊?」

当天夜里,泷突然在意起勅使河原教自己的事,所以在睡前把胸罩挂在衣架上,尝试是否真的能用单手解开它,摸索了约十分钟后就放弃这件事去睡了,却忘记把那件胸罩恢复原状再收好。

下次发生互换灵魂的早上,三叶留在APP里的备忘录是——

『我全部都听说了。』

只有一句话实在很恐怖-

5 -

太阳西下,外面完全是黑夜了。泷带着宫水三叶的身躯,就这样跪坐在宫水家的内室。

泷不曾跪坐超过五分钟,如今却能若无其事地维持跪坐的姿势。三叶的脚似乎经过锻炼,有办法承受跪坐。

三叶的外婆跟妹妹身穿和服同样跪坐着,不过泷没有自行穿上和服的能力,所以仍旧是制服打扮。所有人前方都设置了古老的木制器具,看样子似乎是跟纺织物有关联的东西。

三叶的外婆将五颜六色的丝线复杂地组合在一起,编织着一条粗绳。四叶则是在进行捻合丝线的工作。

她们似乎也希望泷进行同样的工作,不过泷根本不可能晓得作法,所以他决定要豁出去了。

「我忘光作法了。」

「哎呀呀。」

外婆如此说着瞪大眼睛,不过看起来也没那么吃惊。

泷探出身躯望向旁边的妹妹。

「小四叶教教我吧?」

「小?」

四叶感到有些恶心地向后一缩。

虽然表现出这种反应,四叶仍从房间角落拿来捻丝线的道具,然后将它摆放在泷的面前。

跟宫水三叶之间的「互换灵魂生活」过着过着,泷开始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因为现场状况而手足无措、忸忸怩怩的话会启人疑窦。与其这样,倒不如堂堂正正来个一翻两瞪眼还比较好。只要摆出「有什么意见吗?」的态度,就算自己不晓得应该要知道的事情,即使采取多么奇怪的行动,周遭的人也会「是这样吗」地接受,然后就这样硬拗到底。

几乎所有在糸守镇遇到的状况,泷都贯彻了这种「豁出去的态度」。

开始掌握这种窍门后,泷略微感到放心,开始可以用宫水三叶的身份生活而不用感到战战兢兢。

(与其这样讲……)

他甚至偶尔会在某个瞬间觉得比起待在自己的身体里,现在反而能用真心话进行各种活动。

发生人格互换虽是超乎常轨的体验,不过如果从「能暂时脱离名为自己的存在」这种角度看待,换言之,这或许也能说是一种获得「自由」的形式。

泷一边从四叶那边学习极初步的捻线法一边思考着这种事,忽然——

(这种事,那家伙在另一边做得顺利吗?)

泷开始在意进入自己的身躯,现在应该在东京的三叶。

化身为名为立花泷的男高中生,想办法度过一整天——在这种像是小游戏的状况里,她能够好好做到「把豁出去的态度贯彻到底」吗?

泷虽然胡思乱想着这种事,不过仔细一想,却也无需担心。毕竟宫水三叶可是几乎在第一次互换灵魂进入泷身体时,就若无其事地前往泷打工的地方,虽然发生许多失误,却还是将餐厅服务生工作内容大致做完一轮后再回家的女生。

(一般来说会跷班吧……)

胆量很大。

明明如此,泷却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是因为他在糸守镇所接触到的宫水三叶的氛围实在是很不可靠。

这个落差是怎样啊。

前阵子泷(突然)收到三叶的学妹送的手工饼干,不过——

「那个,我觉得自己总算开始了解宫水学姐了呢。」

说不定从国中或小学就认识的女孩讲这种话是什么情况啊——泷如此心想。

那些女孩目击了「犯罪高手」的舞蹈后,跟自己变得要好了一些,刚好路过时就会突然——

「比利-珍!」

要求自己秀舞步。

「我才不是比利-珍!」

所以泷也如此回嘴。他虽然希望那些女孩不要看着别人的脸然后大喊超级坏女人的名字,不过三叶本人究竟会用何种方式回嘴呢?

包含这样的她们在内,有些人有事没事就会对泷说出这种话。举例来说——

「宫水同学原来是这种人呀」、「都不晓得你会这样呢」、「明明原本觉得你是一个很乖巧的人耶」、「原来不是低调的模范生啊」、「对你另眼相看了」云云……

由此可以看出「真正的宫水三叶」是——

几乎没有主见的女人。

可是,事情并非如此吧。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回想一下三叶留在备忘录APP里面仿佛会从手机画面传来吼叫声的讯息就知道了。

泷体内的宫水三叶是会突然闯进自己没去过的打工地点,用随机应变跟臆测还有顺水推舟的方式想办法完成工作,失败的话就装笑脸好好混过去,开朗到不行的女孩。

表面上的评价与内在之间有着显著落差。

和室的墙壁上靠着一面古老的镜子。

泷用手指捻着线,一边在脑袋里想事情。就在他下意识地游移视线时,偶然与镜中的三叶四目相交。

肌肤白皙又朴素的瓜子脸女孩映照在那儿。

泷目不转睛地凝望那张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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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目不转睛地凝望泷。

表情看起来带有忧色,泷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他觉得现在也是自己所有物的女性脸庞似乎正在诉说某件事。

(你到底——)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泷发现自己对这个女生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泷凝视着镜子,就这样朝四叶轻声低喃:

「你的姐姐没问题吧?」

四叶歪歪头,用极为狐疑的眼神看着泷如此表示:

「我正在想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