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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们找到的宅邸是萨尔瓦多下城的一座破旧的豪宅。

灰色的云朵悬挂在头顶的天空中,遮挡了阳光,细小的飞沫般的雨开始下了起来。

南美洲的天气已经过了秋天的凉爽,开始变得凉飕飕的。萨沙-罗金斯把帽檐拉下来,双手插进皮革的口袋里。

在走进门扉之前,她再次将整个房子尽收眼底。虽然在广阔的土地上也有花园和池塘,但是没有被修整,杂草可以随便生长。披着爬山虎的主屋的墙壁到处都是坍塌的,即使没有崩落的地方,也有醒目的老鼠和鸭子的涂鸦,像是迪士尼工作室的落榜者们的作品。萨沙回顾了一下自己那疲惫不堪的工人模样。穿着陈旧的夹克衫、背着一个帆布背包、戴着带车轮(rueda)标志的棒球帽,这样打扮的话,有可能会被视为一个在屋顶下寻找睡觉地方的流浪汉……一边在意着街道的视线,一边穿过了久未修剪的植树之间。

那个男人曾经造访过这座宅邸——

虽然不能说SpeedWagon财团具备了与摩萨德(以色列情报局)和MI6(英国陆军情报六局)相比的调查能力,但据说它拥有最高度专业化的领域之一——与「波纹」和「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相关的超常现象部门——如果确实如此,它可能会占据重要的市场份额。萨沙加入调查团十多年来,除了担任护卫之外,还担任了谍报员。自从圣胡安-德-卢里甘乔的据点暴露后,逃走的弗尔南多-阿尔霍恩或是化身为俄罗斯流亡贵族的子孙,或是假装革命家煽动民族解放军的分裂,数不清的内讧和事件中闪现出了其影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一有机会就乘虚而入,抓住别人的弱点使之屈服,甚至想毁灭别人的男人。计谋、流血和阴谋剧不断地纠缠他的脚步。这里是巴西,巴伊亚州,萨尔瓦多下城的一座宅邸,在原居民去世后,伪装成房地产开发商的阿尔霍恩出入其中,用于商谈和交易。近年来,阿尔霍恩的消息完全断绝,像是隐居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的情报是,通过萨沙等人的通信监听以及合作者的工作的所获得的结果,也就是阿尔霍恩曾经将这个宅邸作为据点之一。不过,那也是一九八○年代初的事了——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有年代感的据点。”

即使经过了岁月的流逝,也不能不有人去当地调查。阿尔霍一仍然私藏着「箭」,并在使用它。

经过多年的样本收集、研究部门的考究,对「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的理解突飞猛进。其中有一定的法则,作为现象的能力和表达条件涉及多个方面。不管怎么说,“箭”可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触发器。特别是被选为阿尔霍恩的目标,恶意利用被给予的力量的倾向很强。也就是说,要切断对这个世界的威胁,不仅要逮捕阿尔霍恩,还要回收其手中的“箭”。

因为那个男人,真的会毫无顾忌地射出“箭”——

萨沙自己也是被射中之后人生发生变化的“目标”之一。

就是那个男人,尽管他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但他仍然在密谋。这一瞬间可能也在向某人射出“箭”。他们可能把幸存者变成私人士兵,并将他们用于商业目的。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如果出现了让世界陷入恐慌的「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吧……来吧,来吧……”

萨沙调整呼吸。降低横隔膜,使肺充满空气。停止。放松横隔膜,呼出空气。用一半止住。过滤杂念,缓和意识的混乱和紧张,等待自己的灵魂的形状在身体外侧结成轮廓。来吧,来吧,来吧。

于是,有了叫声。不是来自一个方位的一个声音。四面八方都有传来声音。宅邸的烟囱上、干涸的喷泉雕像上、胸墙的横梁上都有。萨沙的眉毛上也有两只、三只,因为数量太多,果然很吵,但是根据听的人的不同,应该会有做森林浴的错觉。

出现的“鸟”群竞相鸣叫。

啾啾啾,叽欧,啾啾啾,噢吼叽,噢吼叽。

库噜噜噜噜,咯叽,咯叽,咯叽,咯,咯哇!

嘎,嘎哩!

萨沙能力产生的形象,在危地马拉被称为「怪物」(monstruo),在秘鲁被称为「恶灵」(Fantasma),但财团建议从通用语言的角度将其称为「幽体」(Astral)。虽然这一叫法还没有真正深入人心。

根据每个人的不同,形状和能力也各不相同,所以倒不如加上固有的名字比较熟悉。萨沙的是“鸟”的群体,统称为“污秽的夜鸟”(El obsceno pájaro de la noche),但近年来又简称为“鸟”(El Pájaro)或“鸟群”(Reba-o)。

它们看起来与生活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野生鸟类相似,如巨嘴鸟、杜鹃、啄木鸟、矶鹬、蜂鸟和金刚鹦鹉等,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们与真正的鸟类完全不同。喙和翅膀的表面覆盖着丝绸般的光泽,胸部和喉咙有共同的几何图案。有的风切羽太多,有的喉袋也下垂地太厉害了,还有的腿不止两条,诸多鸟混杂在一起,数量庞大得让人无法判断。

被分类为波纹和超能力(PSI)的具象化比较容易理解,不过,像守护灵一样普通人无法看到,但却会对生物和物体进行物理干涉,萨沙的「鸟」吃了的毛虫会被撕碎,站在上面的电线实际上也会弯曲。根据其他的样本,具像的出现是一人一体的,但不知道萨沙的那个为什么会作为群体出现。和通常的鸟一样有飞翔能力,能飞到离萨沙本体一、二千米远的地方,机动力和持久性都很高,但是麻烦的是它吃得很杂,也很贪吃,围绕着食物也会发生冲突,因为一边飞一边排泄,所以萨沙的帽子和肩膀被污秽物弄脏了。不知为何,只有叫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嗡嗡嗡嗡的聒噪声很容易成为邻里纠纷的原因。

“嘿,嘿!现在要去秘密据点调查了,你们每一只都不要犹豫,当个谍报员偷偷潜入吧。找到线索的孩子,我会请他们吃特制的大份蚯蚓意面,所以不要吵了啊!”

即使鸟群的大合唱很吵,但前提是鸟儿们为萨沙的目的而工作。在推开未上锁的橡木门的同时,从裂开的装饰窗和露台石的裂缝中,从烟囱的喷出口,鸟群也被分成几条奔流,哗啦哗啦地涌进宅邸中。“鸟”们冲破蜘蛛网,聚集在从天花板上破碎的枝形吊灯瓦砾中,与飞出来的蝙蝠群一起,发出“嘎哩!”的威胁声。

“如果发现奇怪的东西,请马上叫我。”

比起屋外的颓废景象,室内的荒废更令人目不暇接。废弃的木材和瓦砾堆积起来,堵塞了通道,家具和家具都倒了,墙壁和天花板被爬山虎咬破,湿气太大,成了老鼠、螨虫和霉菌的理想乡。它曾经是一座疑似哥特式风格的壮丽宅院,但在时间的考验下逐渐衰亡、腐烂,呈现出建筑物的尸体般的面貌。

萨沙从背包里取出水壶,将波纹注入她存放在有盖杯子里的薄荷茶中,从而创造了一个探测器。如果有潜伏在暗处的人,其生命活动就会沿着墙壁和手脚使杯子里的水泛起涟漪。这是一种简单的波纹使用方式,也是最原始、最经典的波纹的利用方法。

“果然如我所想,这里似乎荒无人烟……”

能听到的只有“鸟”的嘈杂声。萨沙穿过被撕碎的挂件之间,穿过羊肠般曲折的走廊。拐过一个拐角,正面的高窗上有一个破碎的玻璃玻璃,左右两侧的墙壁上画着用灰泥和颜料制作的壁画。在十五米宽的范围内描绘出了连续的主题。火烧、斩首、鞭笞、刺穿——所有惨重的刑罚被大规模生动地展现出来,闪电落下的情景中充满了让人联想到艾尔-格尔科的黑暗激情。曾经生活过的一族是否信仰过某个异端宗派。画中圣人们双膝跪地,在黑暗的夜空中祈祷,画中分成几行写着《圣经》中的句子。

起初,神创造了天地。

地上一片混沌,黑暗在深渊的正面。

神的灵覆盖着水的正面。

神说。要有光。就这样有了光。

神看到了那道光,觉得很好。

神把那光明和黑暗分开,把光明称为白天,把黑暗称为夜晚。

无需翻阅查找,这是最广为人知的《创世纪二》第一章的开头。只要是热心的基督教徒就能很容易地背出这句话。应该注意的是在那句话的上方,稍带一点红色的黑色涂料写着“没有光!”(No apia luz!)。

没有光吗?

记载这段文字的,要么是原宅邸居民,要么是阿尔霍恩一伙人,创世纪的文字是与壁画一起写的,但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多年后才加的。

“特意写这样的话吗?完全否定了圣经的前提中的前提。”

如果原始的世界没有光的话,也许是太过在意,也可能只是涂鸦。

但是,这个文字却让人有了奇怪的意识。

越看越觉得黑黑的文字就像生物的血液退色后的东西。血字? 我无从知道是谁写的,但如果这不是青少年中常见的一种自我意识的表达,比如表达尖锐、阴暗的自我,那么它就有很深的根源,它也给我一种根深蒂固的目光狭隘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句话后,就连府邸内部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经年劣化导致的荒废,真的是这样吗?只是没有保养,室内就会变得乱七八糟的土崩瓦解吗?萨沙再次仔细观察墙壁和天花板的崩塌情况。就像两只大型动物狂暴地来回冲撞,把墙壁、家具和地毯都推倒了,破损得一塌糊涂——在那里确实看到了暴力破坏的迹象。

「你知道么,可能是这里发生过战斗吧。」

萨沙对“鸟儿”们说。即使找不到弹痕和弹壳之类的东西,也能看到仅在家中就刮起了龙卷风的样子。仿佛还能听到余音。

“说不定阿尔霍恩在这里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即使在迄今为止的调查研究中,也没有透露阿尔霍恩本人因“箭”而觉醒了怎样的力量。

从他的言行来看,确实是是能够看到「幽体」(Astral)的,所以应该和法比奥-乌布、多斯-桑托斯一样已经成为了能力者,但在需要使用力量时,他总是怂恿自己的部下动手,所以没有人见过阿尔霍恩的能力具像,没有留下分析的证言和痕迹。

那个男人狡猾地隐藏着,萨沙也能理解这一点。暴露自己的能力会给你反击或攻击的机会。关键是不能脱下秘密的面纱。对于阿尔霍恩这样的人来说,唯一展示自己「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和其形象的时候,就是当他们隐藏在公众视线之外、没有被记录下来,以及对方的死亡已确定的时候。

如果这一惨状是阿尔霍恩能力的痕迹,就必须立即向财团本部报告,派遣化学调查小组收集残留的细微证据、E-O信息、化学物质信息等样品。被充满确信的预感所震撼,一直在搜索的时候,散落的一只“鸟”啪嗒啪嗒地回来了,好像被表扬了一样停留在了萨沙的手臂上。

「你找到什么了吗?」

她被引导到了图书室。同样,这里的架子和炉壁也倒塌了,书架一角的地板上聚集着“鸟”们。她跪下观察,这是——上面有发黑的血迹,而且有一半左右压在书架下面。流血之后才移动的书架吗?

聚集在一起的“鸟”也一起用嘴的尖端在地板和书架之间挖着。诉说着有什么事。

她试了一下能想到的机关,把书架的一本书拿出来的时候,书架发出咔嚓一声动了起来。这是这种房子里不稀奇的装置门。连书架都可以往里推,门的对面有下到地下的楼梯。

“哇!”

萨沙被从地下飘来的异味呛住了。

她警惕地走下楼梯。虽然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但是电线被老鼠咬断了,一个电灯也打不开,萨沙不得不用手电筒确保自己和鸟们的视野。那里有着与地面层完全不同的风景。

“这里也有狂暴的痕迹:你发多大脾气才会变成这样?”

在高天花板的地下有像机器的动力源一样的东西,管道露出,还设置了壁孔状的设备。用铁壁隔开广阔的空间,壁龛粗糙。房子是为了欺骗别人而伪装的,地下有制造什么的工厂。阿尔霍恩在这里制造了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设备,还不能判断生产了什么。确实,比起地面层,这里破坏的痕迹更为突出。像轧机这样的机器上有个大洞,散落着铆钉,内部的铁板和弯曲的粗管道露了出来,在塌陷的裂缝中,地板上出现了削岩机使用过的地裂。或者这个地下的工厂才是‘惊异的力量’战斗的主战场。

“确实这里没有光。”

在调查中第一次感到呼吸困难。因为漂浮在地下的瘴气一样的东西,让她感到恶心,第一次想呼吸外面的空气。

嘎,嘎哩!“鸟”飞了过来,把叼在嘴上的东西掉到了萨沙的手掌上,竟然是手指和疑似人骨的碎片。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被手电筒的光环照射到的是多具遗体——也许是这里的工人们吧,肉早已腐烂掉下来,内脏碎片无存,变成一具具连老鼠、地虫等腐蚀生物也不理睬的完全白骨尸体,有躲在大型机器里蹲着的人,有逃到办公室的房间里就这样断气的人,有肋骨碎了的人,也有颈骨被切断整个头盖骨丢失的遗骸。

废弃工厂里被打得稀烂的白骨尸体——从这种状况可以推导出什么事实呢?比方说,在工厂运转的时候,或者在商业活动中发生反目和摩擦,成为阿尔霍恩发动的「惊异之力」(las Maravillas)的牺牲品? 留下如此破损的痕迹,使鲜活的人变成白骨的力量,也许是一种萨沙未曾遇到过的巨大能量的显现,至于确认遗体的身份,还有待科学的检验。虽然不可能,但萨沙加深呼吸,凝聚意识,试图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象、在那里蠕动的残像和声音的回声,哪怕是一点点也要将灵魂的残渣收集起来。

鸣叫着。“鸟”们在鸣叫。

为了吊唁沉睡在地下的遗体,在其周围成群结队地振翅高飞。

如果能找到的话,希望你能去寻找。在宅邸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找到的那个。

这个人的头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