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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CRAP BUILDING(第10次)②

(14/30)

动静消失了。

杀气也消失了。

幽鬼没天真到以为野兽会就此罢休,然而身体依然诚实,握刀的手放松力气,压低的姿势也复原,还吐出表示放心的气。言叶也感受到她的变化,放松紧抱在她胸口的双手。

「走掉了吗?」

幽鬼近乎祈祷地说出还不确定的事:

「走掉了吧。」

「它走掉了啊?」言叶说。

「因为我跟它面对面,手上又有武器,所以觉得不够有利吧。」

幽鬼有试着聆听脚步声,即使那安静得实在不像距离这么近,它仍是远去了。或许还不足以让她放下刀子,但总归是能当作度过一次危机。

「我们也快走吧。」

幽鬼试着关闭手电筒再打开,还是不亮,便随手扔了那无用之物,继续上路。

「这么暗没关系吗?」

「不是没关系,但没灯就是没灯嘛。」

既然二楼的陷阱就是那头野兽,可想而知不会再有「陷坑」或「地雷」那种设于地面的陷阱。如此说来,即使没灯光也不会损及安全。不过先前幽鬼照亮走廊并不是为了闪躲陷阱,是为了查看走廊地上到处都是的废料中,有没有尖锐到能当武器的,或是不被它割伤。无论有无游戏,探索废墟本来就需要照明。

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只能尽可能注意脚边行走。「她们都还活着吗?」幽鬼开口说道:

「我是希望她们活着啦,可是……」

幽鬼脑中浮现野兽嘴里叼着的手臂,而那只是看得见的部分,手的主人真的只丢了一条手吗?

「对方是狼,也就是说光是这样说话,位置就透露出去了。仅凭脚步声……不,再怎么安静,它也闻得出来吧。」

「有灯光好像就不会攻过来了,但现在这么暗……」

在如此黑暗的空间中,若有人点灯,幽鬼她们应该会注意到。没这种事,表示御城她们也没灯。

综合以上,她们的存活率──

「──没关系啦,还不晓得的事。」

幽鬼佯装不知。

「要难过等见到『证据』再说,先放轻松吧。」

「也对……说得没错。」

话说得很好听,是为了让言叶放心,而部分也是幽鬼的真心话。尽管负面思考是通过游戏的诀窍,但那并不等于悲观。现在有人手断了,狼有敏锐的嗅觉与听觉,事实就是如此。在幽鬼心中,这不等于现实主义或悲观主义。面对现实就是面对事实,不乐观也不悲观。

且实际上,悲观猜想也被现实推翻了。

继续行动后不久──

她们穿越废料堆时,有「东西」摸了幽鬼的脚。

「……!」

幽鬼当场将被碰的脚大力一甩。

这一脚也将废料堆踢得喀啦喀啦地垮掉。周围太黑,看不见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感觉得出来,自己应该是成功踢开了碰触她脚的「犯人」。

「怎……怎么了?」

「有东西。」

幽鬼回答言叶:「大概是生物。」

摸的位置靠近膝盖,有皮肤的触感和体温,想必是什么躲在废料堆里,但那大小感觉躲不了「热沃当怪兽」,该不会有小只的吧,还是这层楼不只一种野兽呢?

幽鬼开始接近被她踢到前方的「犯人」。

「等一下等一下!幽鬼!」

这时,又有人碰了她的脚。

这次有事先出声,所以她没出脚。低头一看,见到的是──

「……毛线?」

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孩,毛线。

幽鬼的视线回到前方,先前被幽鬼踢开的是──

「……太过分了吧,幽鬼~」

智惠从废料堆中爬了出来。

御城队有两个人还活着。

(15/30)

幽鬼没有停留,因为不知「热沃当怪兽」何时会再攻来。有需要尽快找到通往一楼的楼梯。智惠和毛线自己跟来了。「很高兴看到你没事。」毛线开口。

「你们好像也没受什么伤嘛。」

幽鬼往那两人看。两人都堪称无伤,只是躲进废料堆里,难免有些小擦伤。双手也都牢牢接在身上。

这么说来,野兽叼的那条手是──

「御城到哪去了?」

幽鬼问了最想知道的事,智惠和毛线尴尬地互相看来看去。

最后毛线说:「我们走散了。当时很乱,跑着跑着就……不知道去哪了。」

跟言叶和幽鬼在三楼拆伙后,在御城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游戏,并在下二楼不久就遇上了「热沃当怪兽」。所有人失去手电筒照明的同时,怪物神不知鬼不觉现身了。三人自知无力战胜,便各自分头逃亡。后来智惠和毛线碰巧会合,御城仍下落不明。

「所以那就是御城的手吗……」

幽鬼试探性地问。「应该是吧。」毛线回答。

这让幽鬼明白,她们略过了一些事。没人问「手是什么意思?」「路上有手吗?」,却说「应该是吧」,表示她们知道在那个状况下,御城可能是手被野兽吃了,也就是她们有见到野兽咬中御城的手,「然后认为打不赢而各自奔逃」。

换言之,她们抛弃了御城。

才刚决定抛弃言叶的御城,这么快就沦为被抛弃的一方。真是太讽刺了。

「躲在废料里,就是为了躲那个野兽吗?」

「对,对上那种东西,我根本没胜算。」

「就只是躲着……这样也没事吗?」言叶问:「没被它闻出来啊?」

「我们一开始也有在怕这个啦~可是看起来好像没问题。」智惠说:「我们不是有那个『防腐处理』吗,那个把我们的味道弄不见了。」

「对喔……」

差点忘了有这回事。「防腐处理」使得幽鬼她们不再有体味,在热带丛林跑跳一星期也不会有汗臭。这效果似乎禁得起狼嗅觉的考验。

「可是发出声音还是会被它找到,当时又是乱跑一通,认不得路了,想走也没办法走。你能经过这里真是太好了。」

毛线以颇为感动的眼神看着幽鬼说。

「可以的话,我想继续跟着你,你愿意吗?」

「就算跟着我,那头野兽还是会杀过来吧。」

「你不是正面打退它了吗?那它应该不会再攻过来了。畜生也会知道谁比较厉害吧。」

但幽鬼心想,不会有这种事。那头野兽八成是训练来猎杀玩家的,会从好下手的人开始攻击,且迟早会轮到幽鬼。

毛线大概不是真的那样想,而是为了和幽鬼结伴行动才随便说说。她想要一个能在野兽来袭时替她卖命的人。这种只能依赖强者生存的「跟屁虫」玩家,在没了御城后动起幽鬼的脑筋。

「是没关系啦……」

幽鬼回答:

「反正只剩最后一点路了。」

「咦?」

智惠、毛线和言叶声音重叠了。

幽鬼感叹着居然没人发现,并说出她的判断:「楼梯就在这附近啊。再拐一、两个弯就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气流的方向变了。我想,一楼是有窗口的吧。外面的空气稍微流到这里来了。」

「你有……感觉到吗?」智惠对毛线问。

「没有……完全没有。」她跟着回答。

幽鬼默默地走,两人默默地跟。过了一个弯、两个弯。

结果究竟──这次和上次不同了,幽鬼没有丢脸。走廊的右手边,有一道完整的楼梯。

「……太强了。」智惠说。

「果然厉害。」毛线说。

「呃……这是基本的吧。」

幽鬼回答,并心想就算受过野兽的惊吓,注意力也未免太散漫了点。虽然有点倚老卖老,她还是忍不住说了。

接近楼梯后,可以看见深处有些微光线。不是一楼有灯,就是有光从窗口照进来。无论如何,那光线使得智惠和毛线重新燃起希望,两人下楼的样子活像是放学的小学生。

只有幽鬼,还站在楼梯口。

毛线也因为注意到只有两组脚步声而回头。「……怎么了?」并不解地问:

「该不会楼梯上有陷阱吧?」

「嗯?喔不,不是那种事。」

幽鬼往毛线和她身旁的智惠看。加上言叶共四人,在这样的组合中,最后会死的多半是──

有股力量在幽鬼的胸口缩紧。是言叶的双手。她发现了幽鬼停伫的缘由,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嗯,这样比较好。」

幽鬼回答。接下来可不能听天由命。

「咦,你该不会……是想要去救御城吧……?」

说话的是智惠。「该不会」三个字让幽鬼感觉很过分,不禁苦笑。

御城这位高傲大小姐,「CANDLE WOODS」后新手中的领导人物,这是第八次参加游戏,发现幽鬼可能撼动其地位而处处针锋相对。

「你猜对了。」

幽鬼回答:「因为她说不定还活着嘛。」

智惠和毛线都是「有没有搞错?」的眼神。

基本上和言叶那时一样,都是舍去落单的玩家,不过细节有决定性差异。言叶只是留在需要绕路的地方,这次却有「热沃当怪兽」这样的威胁存在。

但幽鬼相当果决,将背上的言叶交给智惠。

「能替我背她吗,这实在不能带她一起去。」

「是可以啦,但是……」

智惠接过言叶背起来。

「……这是为什么?那个……应该不需要去救她吧……」

又是很难听的话。幽鬼苦笑回答:

「我要赚分数啊。」

(16/30)

怎么会变成这样。

御城不停地想。

(17/30)

一片黑暗。

这是个小房间。

御城躲在她的秘密基地里。外观像是木屑堆,里头却有能缩一个人的空间。御城对自己临时搭出来的藏身处颇有自信,事实上,野兽也已经过门两次而不入。就目前来说,御城的安全是有所保证。

然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毁灭仍一步步向她逼近。

「……可恶。」

御城声音压得很小,不让野兽听见。所以这咒骂能震动的,只有御城自己的脑袋。

这游戏有「时间限制」,就显示在装设于大楼各处的电子计时器上。一旦归零,游戏就结束。虽不知是会有巨大炸弹摧毁整栋楼,还是植入心脏的杀人装置会启动,御城遭处刑的结果都是无庸置疑。其实,也不会真的耗到时间到吧,那只野兽也是有脑子的。迟早会发现她这个藏身处,蹂躏她每一寸青春的肉体。

御城没有一秒钟不想离开这里,但她没有胜算。她是一路连滚带爬躲进这里来,根本不记得东西南北。对于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到这层楼,往下的楼梯可能在哪个方向,一点概念也没有。以为瞎走就能找到楼梯,未免太过天真。既然再躲下去状况也不会变好,说不定该趁还有体力时豁出去拼一拼,但御城没有那种勇气。能做的就是像这样,一个人抱着双腿缩在这里。

再说,她连这种事都做不完全了。

因为她只有一只手能抱。右手肘部下方盖满了棉花,本该接在那里的部分,现在已经在野兽肚子里了吧。和言叶恐怕治不好双腿一样,御城的右手也很可能无法复原了。

「可恶。」御城又咒骂一声。

平时的优雅已没有半点踪迹,那种东西在刚下二楼时就灰飞烟灭了。当所有电池都没电,那野兽悄然现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咬中了御城的右手,事情从这一刻起迅速恶化。当时御城的叫声难听到了极点,也难怪智惠和毛线会当场丢下她就跑。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的右手一下子就掉了。那表示御城又叫得更难听,且暂时逃脱了野兽的追踪。在它啃那条右手时,御城跑得像美式卡通一样慌,根本没想过会不会有其他陷阱,身上到处是废料造成的擦伤,连身裙变成破布,身体跌撞在水泥地上,光是吸气吐气都很困难。

然后,黑暗中──

御城身边,只剩下这个小小的空间。

「……可恶。」

御城三度咒骂。

她不晓得已经这样多久了。实际时间根本没多久吧,顶多十几二十分钟,但是对御城来说却近乎永远。思考的时间──再想也没用的时间──有很多很多。

为什么?

是哪里做得不好?我哪里做错了?

首先想到的,是那张可恨的脸。那个叫做幽鬼,长相也果真像幽灵一样,自称第十次参加游戏的玩家。御城心想,都是她的错,都是她动不动就有意见,改变了她的命运。要节约用电?这我当然知道。就是想要一层用一支才说要加快脚步啊。怎么会不知道。要是她没多嘴,就能要言叶在三楼别开灯了。都是她先说出来,和我不得不故意忽略掉。对,都是她打乱我步调的错。

要不是她说什么第十次。

接着想到的,是将她拉进这世界的人,御城的专员。她劝说时的每一个字,都言犹在耳──「在这里,就不会有人走在你前面了。」「我们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地位。」这也是当然的,会想玩这种游戏的人并不多,只要赢个五次十次就能轻松成为顶尖玩家,就像靠吐西瓜种子拿金氏纪录一样。其实仔细想想,那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对当时的御城而言,那些词句是那么地迷人。可以轻松成为这业界的顶尖玩家,顾客还全是上流人士,实在不错。

但是,专员从没说过还有那种人在,根本是诈欺。要不是被她哄骗,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接着想起的,是她砸烂自己房间每个角落的那一夜。因为她感到人生碰壁,可是砸不了那道墙,就砸了自己房间。御城觉得生在这种时代,是自己最大的不幸。不为别的,就因为有人在她之上。顶点太少,人口太多。我这样的人在这种时代是该怎么办才好,去死算了吗?要是没用自己爱用的网球拍把妹妹打到紧急送医,说不定──

最后想起的,是母亲的脸。当时御城抬望有她两倍高的母亲,问为何给她取名叫一美。那个女人回答,因为希望她能够出类拔萃,再小的领域都行。开什么玩笑,去死。竟敢对我下那种诅咒,去死!

该死的是你。

御城心中冷静的部分对她自己这么说。

「…………」

御城将头埋进两膝之间。

要让意识继续沉沦,甚至觉得就这么睡着算了。已经累了,怎样都好。失去右手的那一刻,她也失去了自尊心,以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信念。坏掉了,就不要了。眼睛一闭,就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似乎比想像中还要疲倦。于是御城就此让疲倦牵着自己的手──

有脚步声。

不是幻听。声音一步又一步朝这里接近。

御城左手放开腿,捡起摆在地上的小刀。在三楼倒出背包内容物时,她只带走了这个。可是,现在握刀是要做什么?以为自己能跟那种野兽打得你死我活吗?并没有。这把小刀不是「武器」,只是「护身符」。空着手的感觉太可怕了。

因此,脚步声的主人进房时,御城动也没动。

这个藏身处很有效,躲过了野兽两次巡逻,但有个缺点,那就是没有窥视孔。无法看见对方是谁,是否发现了藏身处的存在。她用只剩上臂的右手捶打胸口,命令心脏安静一点。而心跳却讥笑她的命令般愈跳愈快。

当藏身处被掀翻时,御城还以为心脏会停止。

不,是真的停了一下下。御城有种时间断裂的感觉。当感觉过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从高踢姿势恢复站姿的一名女孩。

那个女鬼,幽鬼。

(18/30)

不出所料,踢开这堆废料就发现御城了。幽鬼对她「嗨」了一声。

「过得不错嘛。」

御城傻住了。

她面孔憔悴得在这么暗的地方也很清楚。躲在这么小的地方,也是当然的。幽鬼原想甩个两巴掌帮她提提神,但手还没抬,御城就先问了:「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女人的直觉。」

幽鬼故意用先前说过的话回答。

「就算我空白再多,我也不认为自己会退化到输给一只狗。」

「找我有事吗?」

「有事的应该是你吧。」

御城没回答。幽鬼踢踢废料说:

「弄得这么大声,那个野兽一定是正朝着这里狂奔而来吧。这次不只是吃你一条手,要把你全身都吃干抹净。」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不会喔,我很安全。因为我已经找到楼梯了,随时都跑得掉。」

御城脸色丕变。

「我当然也记得怎么走。另外三个人,都已经下到一楼去了,现在二楼只剩我们两个。」

「……你找到楼梯了还折回来?」

「就是这么回事。」

「难道你是来找我……来救我的吗?」

幽鬼冷冷地笑起来。

「怎么会呢。」

并说:

「我是来教你如何做人的。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会消化不良。必须趁现在让你明白到底谁高谁低才行。」

「啊……?」

「你动不动就想找我麻烦嘛,御城。都想不起来有几次了……所以一次就行了,只要你跟我道一次歉,我就全当没发生过。」

幽鬼张开双手表示从容。

「只要你为自己的嚣张态度向我道歉,我就带你去楼梯。」

(19/30)

御城一时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啦?我只是要你承认一个明显的事实啊?从这个状况来看,谁能力比较强是一目了然吧。摆明是你无凭无据在那里随便怀疑我,所以现在,你心里当然是满怀愧疚。就只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嘛。」

御城握刀的手抖了起来。

但也只是抖,没有导致任何有意义的行动。

「还是说,你还不晓得自己有几两重吗?真是的,无能的人总是不知道在自信什么,有够伤脑筋的。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力,才会不停重复一样的失败到死。远远看的话是很好笑,如果是邻居就笑不出来了。」

御城仍然说不出话。

可是心里却不断重复同一个词。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干么不说话?想拖到野兽来救你吗?想都别想。再过十秒,要是你还不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会放弃你这个大小姐。」

说完,幽鬼对御城摊开双掌。与她设定的秒数一样,竖起十根指头。

幽鬼折下了右手拇指。

幽鬼折下了右手食指。

七、六、五,竖着的指头愈来愈少。御城就像被吊在线上的五圆硬币催眠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折手指。

──你就说啊。脑袋里有这样的声音。

没错,没有承认以外的余地。客观来说,幽鬼显然是更为优秀的玩家。第十次恐怕也是实话。必须承认对前辈态度嚣张的事实。不,其实需要的不是承认,就只是道歉而已。不需要诚心诚意,说出来就行了。幽鬼她应该真的会带御城到楼梯去。特地回到这里来,不太可能只是为了对御城逞威风。她这样第十次的前辈,应该是有救人的打算没错。

只要道声歉,就能保住小命。

可是,御城的嘴依然不肯张开。

为什么不动?到底在想什么?又不是小学生吵架,在这种时候还死要什么面子──面子?不是,没那么简单。不然是什么?现在落魄成这样,却仍在心里燃烧的这份情绪究竟是什么?

──不甘心。

脑中闪过这个词的刹那,御城睁大了眼。齿轮咬合,全身都正常运转起来了。

没错,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此认输。不甘心到无法向她投降,求她救命。

「开什么玩笑。」

剩最后一根指头时,御城开口了。

「嗯?什么?」

「可以不要跟本小姐开那种玩笑吗!」

(20/30)

幽鬼一时无法反应。

即使是「CANDLE WOODS」的幸存者,也仍无法反应。

回过神来,幽鬼已被她撞开,跌坐在地。没能对犯人御城说些什么,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她离开房间。

「…………?」

接着手扶胸口。

心扑通扑通地跳,脑袋也是同样状态。

幽鬼用转不太起来的脑袋想,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幽鬼发现了御城,没有直接救她走,而是把握机会揶揄了她几句。既不会少一块肉,就算不道歉也一样会救她,可是御城却发狂了。意外状况使得幽鬼反应不及,被她硬生生撞开,只能含着手指看她跑走。然后──

然后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

远远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对喔,该走了。」

幽鬼站了起来。那是「热沃当怪兽」的脚步声,就快到这里来了,幽鬼也一样得加快动作。她迅速离开房间,边跑边寻找御城的动静。

奔跑时她摸了一下胸口。

心跳得好厉害。

不是因为跑步,也不是为突发状况烦躁,正好相反。幽鬼愈跑愈明白,自己是对御城抱有好奇,有好感。「可以不要」吗。骂得很悦耳。幽鬼碰触到她心里最软的一块,然后扎扎实实有被弹回来的感觉。

这让幽鬼觉得她很可爱。

希望她不要死。

幽鬼的超感知同时捕捉到两个动静。一边是「热沃当怪兽」,一边是御城。看来她还有活下去的命,这样瞎跑也能往楼梯直线前进。不过裸露的獠牙正逼近她背后,这样她实在来不及逃脱。

幽鬼拐了弯。

看到御城的背影了,正要直线冲过T字路口。

旁道上,有个黑影。

幽鬼全力冲刺并跳了起来,往御城只顾往前跑的背影──

(21/30)

「……呃啊!」

御城的背部受到撞击。

撞得她当场摔个七荤八素,让她学到在黑暗中跌倒,究竟能对人的平衡感造成多大的混乱。御城好不容易停止滚动爬起来,全身各处的旧擦伤又开始作痛。

「我很中意你!」

有声音。幽鬼的声音。

「我就特别救你一次!下个路口往左,第三个路口往右!趁我拖住它快──」

话只说到一半,有东西倒下的声音。

然后是快速动作声。是幽鬼自己在发癫吗。不,不太可能。在那乒乒乓乓之中,夹杂着人类肺活量所不可能达到的剧烈呼吸声。

是二楼的陷阱,食人怪兽。

幽鬼成了它的猎物。

几秒钟之前,是御城站在幽鬼那个位置。若不是她踢开御城,野兽的毒牙咬的就是自己了。被她救了一次,而且还把楼梯的位置说出来了。告诉了她应该恨之入骨的御城。尽管自己态度恶劣,还不肯道歉。

为什么?御城心想。

是陷阱吗?恶意陷害吗?

不是不可能,可是御城仍照幽鬼的指示跑了。下一个路口往左,再三个路口往右。没有根据相信她,但还是信了。因为她觉得幽鬼报路时的语气,比她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都还要明亮快活。

(22/30)

听见脚步声远去,幽鬼知道御城走了。同时能清楚感到野兽的鼻息,以及将她按倒在地的力道。

「热沃当怪兽」的獠牙咬在幽鬼身上,从侧面咬住腹部的姿势,不过幽鬼并不着急。痛归痛,但不与痛苦等情绪连结,反而让她更冷静。这表示幽鬼正面临生死危机,也是她恢复正常状态的证据。这让她很高兴。由于这次游戏太过简单,让她无法肯定自己的直觉究竟回来了没。而就在此时此刻,幽鬼确定自己复活了。

状况非常之好。为了吓退野兽,她将小刀拉到身后,在黑暗中准确攻击了野兽的眼珠。动作流畅极了,甚至有空闲去想杀得太残忍或许会引起观众的反感。这世上大有喜欢看人死,却不愿看动物受苦的人在,在这种游戏的「观众」里比例又更高。在死亡游戏里发挥爱护动物精神的事,幽鬼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不过这仍是事实。「观众」是金主,引来他们的反感说不定会影响完成游戏后的奖金,所以非得扮演有绅士风度的玩家不可。这与幽鬼的个人主义无关,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要不断在是否满足他人期待之间作选择。

真是的,演戏真辛苦。

幽鬼这么想着,握紧另一手的小刀。那是她从御城那偷偷摸来的。这样就是二刀流了。

(23/30)

言叶几个下到了一楼。

既无陷阱,也不黑暗。

(24/30)

幽鬼说对了,一楼有窗。虽然装了铁栅栏,不让言叶等玩家钻出去,至少提供了光明。现在是清晨时分,窗外天色尚浅,但光线已经很足够了。言叶、智惠、毛线三人以毫不迟疑的脚步踩着一点也不危险的地面,在一楼平安前进。

「感觉上,好像要结束了耶。」

智惠望着铁窗外的天空说:

「虽然说还是不能大意啦~不过这样绝对是最后一哩路了吧。」

「嗯……」

言叶回答。

她从智惠背上往后看,毛线远远跟着。一楼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很安全,其实还是有陷阱,所以让智惠先走。五、四楼毛线,三楼言叶,二楼御城,一楼智惠。如此一来幽鬼以外的人,都带头过了。

后面没有御城或幽鬼的身影。是还没跟上,还是遭逢不幸了呢。言叶不禁想,如果三个人先出去了,事情会变成怎样。恐怕会是──

「哎呀,话说──」

智惠说道:

「那个叫幽鬼的也太好心了吧。不只去救你,还跑去救对她那么凶的御城……你真是捡回一条命喽,言叶~」

幽鬼。看起来像幽灵,第十次参加游戏的玩家。「CANDLE WOODS」以前的玩家。在这场游戏中,她的行动一贯是倾向帮助他人。

可是言叶却说:

「不是那样。她是个很恐怖的人,比外表恐怖多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想知道吗?」

「想啊想啊。」

言叶又往后看,看见走在后头的毛线。确定距离够远后,言叶窃声说:

「告诉你的话,可以算『欠』我一次吗?」

「咦?」

大概是感觉到事有蹊跷吧,智惠也学言叶压低声音。「那是什么意思?」

「先别管,先答应我。只是说说也可以。」

「……好啊,是无所谓。」

「智惠,那张纸你还留着吗?」

智惠的背透来她愣了一下的感觉。

「就是那张手帕大小,不太容易破的白纸。放在背包里。」

智惠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她和幽鬼一样背在身前。「啊~有耶。」并将白纸取出来。

「这是合成纸。」

「……什么东西?名字我有听过……」

「选举投票用的就是这种纸。折起来也会在票匦里自己打开,很方便。」

「是喔……原来是这样。我没投过票,所以没注意过。然后呢?」

「嗯。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是……这场游戏的服装。」

言叶往智惠看。她穿的是在夏日天空下特别耀眼的白色连身裙。在充满建筑废料的这栋大楼里走了这么久,使得连身裙破破烂烂,穿出去会很丢人。

「你有想过为什么是白色连身裙吗?跟废弃大楼明明很不搭。」

「也不是没想过啦……可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不然穿什么才跟废弃大楼搭嘛。所以你是有想到什么吗?」

「有。这个连身裙,大概是在模仿袍衣。」

「……这我就连听都没听过了……」

「古希腊的常见服装啦。用一大块亚麻布对折做出来的,是罩衫的老祖先,外型跟连身裙很像。」

「是喔。所以那跟纸有什么关系?」

「说到『古希腊』和『投票』,你没想到什么吗?」

「没有耶。」

「…………」

言叶无言了。受不了,最近的年轻人以为遇到什么事都上网搜搜就行了,很不重视涵养。

「那你觉得,为什么只有这层楼没有陷阱?」言叶尝试以其他角度切入。

「咦?这是因为……」

「不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出口附近有躲不掉的陷阱吗?会不会是在最后放了某种东西,要来作这场游戏的总决算呢?」

「……这……」

「从这点回头看……就会发现这栋大楼的陷阱,全部都是找个人先走就躲得掉。不只是『陷坑』或『地雷』,就连那个『野兽』,因为没有多大只,吃了一个人就差不多『饱了』。也就是难度设定在只要找个人先走就能过。你猜为什么要这样做?」

「…………」

智惠脸色开始发青。

言叶说道:「不好意思,我一开始就注意到最后会有这种事,但没有说出来。因为要是真的跟我猜的一样,那游戏会玩不下去……在三楼猜输走在前面那时,其实我很高兴。因为走前面冒险,最后就不会被投必死票了……你现在背我走来这里,我就不会投你。所以,拜托你也不要投我。」

这时,言叶她们后方传来两人份的对话声。

一边是毛线,一边也是听过的声音。言叶听着往这接近的两人份脚步声回头看,叫出那人的名字。

「──御城,你没事啊。」

「……嗯,大致上没事。」

御城瞥一眼不在了的右手回答。她的伤处不仅限于右手,全身到处都有擦伤,连身裙也破破烂烂。没有半点夏日少女的风情,简直是奴隶少女。

「那个,幽鬼她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她……留下来掩护我了。」用的是很不想承认的语气。「她代替我成了那个野兽的猎物。现在恐怕已经……」

言叶很怀疑。

真的是这样吗?实在很难想像有那么多无敌表现的她会死在那里,可是御城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

「总之,你没事就好。」

毛线说:

「这样我就安心了。我们的队长非你莫属呢。」

丢下她逃走的人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让言叶听得很受不了。

不过御城也没生气,只是沉着脸说了一声:「……就是啊。」大概是语气太阴沉,之后一行人再无对话。

到了像是出口的铁门前,才终于有下一句话。

说话的是智惠,内容是:「这是……」

(25/30)

首先,眼前这扇门是有如银行金库那种厚重的铁门。门上有个什么也没显示的萤幕。没有把手也没有凹槽,所有人一起推也推不动,感觉不可能靠蛮力打开。

门两侧各有三个淋浴间大小的小房间,总共六间。小房间没有上锁,里面各有一组桌椅和萤幕,萤幕与铁门上的萤幕同款。还有已经看过很多次的计时器,外侧墙上有条长方形缝隙,仅此而已。

游戏就像在等她们查看完环境一样,所有萤幕在这时亮了起来,很刻意地发出沙沙杂讯。

「──嗨,各位玩家你们好,恭喜你们完成游戏。」

萤幕上映出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吉祥物。

言叶已经大致料到会有这种事了。通常在这样的游戏里,萤幕都是预告将有解说员出现。如果游戏本身不足以让玩家明确了解游戏规则,或新手太多,就会设置「解说员」适切引导玩家。

这次的解说员是所谓的大野狼造型,看起来不凶猛,也不怎么可爱,说起来就是没特色。有种趁前几年的吉祥物风潮做出来,结果太没特色而被撤掉的那种哀愁。多半不是专为这游戏而设计,就只是挪用某个废案而已。言叶是这么想的。

大野狼继续说:

「其实还差那么一点啦,游戏还没结束。接下来,各位必须接受『最后的考验』。门两边有几个小房间,都看到了吗?」

都看到了吗?实在很故意。毕竟吉祥物应该看见言叶几个查看房间内外了。大野狼没有等她们回答,继续说:

「请各自找个房间进去等候。现在人还没到齐,必须先请各位等一等。」

「──还没到齐?」言叶问:「所以说,幽鬼她还活着吗?」

「一人一间,应该不需要我多讲。」被忽略了。「进去以后,房间会自动上锁,无法由内侧打开。如果有事需要在外面解决,麻烦现在就处理好。」

御城眉头一皱。是对「上锁」起了反应吧。表示房里会发生需要上锁的事。

虽然让人不太放心,言叶几个还是遵从大野狼的吩咐进入房间。失去双腿的言叶一个人上不了椅子,请智惠帮忙。智惠离开房间的同时,门也自动关闭,并咔嚓一声锁住,将言叶与外界隔绝。

言叶静静地等。

眼睛注视着墙上的计时器。「01:32:45」。0~5的数字正好全用到了。还记得刚醒时还剩五个半小时,也就是整趟路约四小时,让言叶感慨原来只有这么短。她已经疲倦到说她在大楼里游荡了四天都能够接受了。连后半只是让人背的言叶都这样,其他玩家的疲倦程度更是难以估量。

最后一小时半。几分钟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告诉她不需要空耗那么多时间。听到那声音时,言叶欣喜极了。幽鬼来了,不会有别的可能。当喜悦过去,换担忧探出头来。她真的没事吗,从脚步声听来,似乎是还有用双脚走路的力气──

想着想着,萤幕又亮了。大野狼吉祥物将对言叶几个说过的话重复一次,然后是开关门的声音。锁门的咔嚓声也听得很清楚。

接着言叶房间萤幕上的大野狼说道:「那我们开始吧。」

(26/30)

御城绷紧了神经,不想漏掉「解说员」的一字一句。

「各位,请打开背包,看看右侧内袋。里面应该有一张白纸,都找到了吗?」

画面里,大野狼也拿着那张「白纸」。

可是御城无法照办。这也难怪,因为她的背包已经被三楼的地雷炸烂了。

「喔?有几个人没有纸呢……那么,没纸的人打开抽屉,里面应该有一样的纸。」

御城依言开了抽屉,果真有白纸。游戏开始后查看背包时,好像的确有见到这样的东西。不过当时御城对纸不感兴趣,只有猜想会不会是某种双面胶。

「这是合成纸。」

大野狼说:「不容易破,防水力强,折了也会自己打开。在这个国家,也会用来制造投票用纸。有人在这之前就发现了吗?」

大野狼隔了段等待回答似的时间后说:

「……喔,真的有几个发现了呢。那么,想必她们也已经看出纸的用途了吧。各位接下来要做的是『投票』,把你们认为对游戏最没贡献的人写在纸上。票数最高的玩家──」

大野狼这次隔了段用来强调的时间后──

「会死。」

如此宣告:

「各位右边墙上的缝隙,既是投票口,也是散布口。我们精心制作的『药品』,会从那里散布到受选玩家的房间里。为了各位的精神卫生,详细症状我就不说了,可以说的是致命率接近百分之百,不用五分钟就会药到命除。」

「…………」

这样啊。

御城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幽鬼解救御城和言叶,都是为了这一刻。她早就发现这张纸的用途,知道最后会有这种事等着她们。她认为单纯把游戏玩下去,得票最多的将会是唯一没人认识的她,所以才甘愿冒被野兽吃掉的风险来救御城。

「投票时间,将设定为宣布开始投票后十五分钟内。没有在时间内投票的,将视为投给自己。说明到此为止。接下来这段时间,开放各位发问。」

大野狼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御城也沉默不语。她是有话想问,但先看看其他玩家的状况。

最后,大野狼又开口:

「就在刚才,有玩家发问了。问题是『同票怎么办』。问得很好。首先,使用背包内票纸的玩家──也就是没有失去票纸的玩家,票力比较『强』,借此破坏同票的状况。如果还是同票,就以这两人重新再投一次。玩家是奇数,基本上应该会分出胜负才对。」

对失去票纸的御城来说,这规则对她不利。不过没说「没投票权」就不错了。

「……又有人发问了。『没写名字,或名字不属于在场玩家的话,该如何记票』。这种时候,视同没有投票,也就是投给自己。字丑到无法判读,或因为不可抗力导致这种结果时,也将如此判定,请各位务必慎重。」

也就是不能用那种方式耍诈。这也是应该的。让玩家费了那么大工夫来到这里,总不会让她们随随便便就钻漏洞出去。

「我有问题。」

御城说道:「如果在游戏里,从其他玩家那收到,或抢来票纸,又或者,自己有票纸却用抽屉里的票纸,导致一个玩家投了两张票以上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经过一小段时间后,大野狼说:「……又有人发问了。」然后将御城的问题重复一次。

「发生这种情况时,只有第一张投的票有效。两张绑在一起投,或是难以辨别先后的情况,则以我们最先开的票为有效票。无论如何,不会有一人投出两票的事情发生。」

这样御城就安心了。

投票不会对特地搜集票纸的玩家有利。如果幽鬼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件事,肯定有机会弄到至少两张票纸。第一张在调查第六人的尸体时,第二张是在前去救助被地雷炸飞的言叶时。再加上自己的和抽屉里的,幽鬼手上可能有四张票。假如规则允许记入每一张票,御城她们恐怕没有抵抗的余地。

「……那么,既然没有人想再发问的样子,我就先告退了。从现在开始十五分钟──在计时器剩余一小时又五分钟之前,都是投票时间。祝各位玩家好运。」

噗滋。萤幕暗掉了。

御城看向计时器,显示的是「01:20:03」。

(27/30)

桌上有个圆筒形铅笔盒,里头有两枝笔。仔细查看后,确定是普通的铅笔。御城又仔细查看过房间一遍,并没有一票抵两票的纯金票纸,或是能偷窥其他玩家写谁的孔洞。知道没有方式偷机的她这才死心坐到桌前。

御城是右撇子,而右手被野兽吃了。用左手写字的经验,顶多就是小学时玩闹的那几次。为了写出可供辨识的字,她尽可能地将笔握短。

然后思考。

究竟该写谁的名字。

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可恶女孩的脸。幽鬼,在这场游戏里不时与她起冲突的玩家。只要没了她,御城又能重回第一──可是──她无法爽快写下幽鬼的名字。因为先前那件事,使她的想法产生了变化。在伦理都没一撇的这个游戏里,即使是御城这样的常客,心里的义字至少还有个一点。在这里投给幽鬼,有道义可言吗?

接着想到的,是言叶。这场游戏里受伤最重的玩家。她不会再参加游戏了吧。既然以后不会遇到她,与她结怨也不会造成问题──可是,御城依然动不了笔。御城同样受了无法继续游戏的伤,心中难免有点同病相怜之情吧。

「……这时候还是得照规矩来吧。」

御城喃喃地这么说,写下决定命运的名字。

惯用手被野兽吃了,写得有点辛苦,但好歹是交出去了。御城靠上椅背,等待时间过去。

房里的计时器总算来到了「01:05:00」。

御城还以为那个大野狼会回来开票,却没有这种事。萤幕从那之后就死守沉默。

「……咦?」

其他房间传来的声音,让御城知道票开出来了。

「咦……是我?真的是我?为什么?」

人在不同房间的御城,不晓得她是如何得知自己最高票。是只有她房间的萤幕播出了通知画面,还是散布口已经在喷药了呢。无论如何,结果很明显了。知道最高票不是自己,让御城总算安了心。

「谁?是谁投给我的?言叶?你不是说你不会投给我吗?你没投吧?我有投给毛线喔?为什么会这样?我做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啊。御城心想。

毛线在五楼和四楼带头,承受陷坑风险。言叶在三楼带头,双腿被地雷炸断。御城在三楼到二楼带头,右手被野兽吃了,而幽鬼救了前两人。每个都对完成游戏做出了一定贡献,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除了背言叶以外没做什么事的智惠。

「不对吧,这又不是我的错?谁带头明明是猜拳决定的啊!又不是我的责任!为什么你们要把那种『解说员』的话当真?票应该要投给想杀的人才对吧?怎么……怎么只因为这样就推给我!」

御城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是在妹妹出生时。之后每当姊妹起了纠纷,母亲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责任归咎给御城。这让御城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母亲就不能公平对待她们。而「那种感觉」造成决定性影响,是在御城上的高中发生凶杀案时。被霸凌当跑腿的学生,选择了「自力救济」,但不知为何几乎没有人同情那位学生。还记得当时,她明白了这是因为每个人都很自私无情。这让她心想,自己现在做的事也跟他们一样吧。只要把所有责任推给合适的替死鬼就没事了。这次还挂上了「对游戏没贡献」的借口,更加恶质。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毛线!那个马屁精到底哪里好!御城,你没看到吗!她跑得比我还快耶?还边跑边笑耶?她根本不担心你,只想到自己没事耶?该杀的是她不是我吧?喂……说话啊!我只剩五分钟了耶!」

御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闭上双眼。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智惠不停重复一样的话,捶打门板。音量和语气始终如一,捶门的力道也没有变化。门也没有要打开的样子。

最后,声音像扬声器断讯一样停了。

可以听见些许啜泣声,只有一小段时间而已。她很快就不再出声,御城耳边只剩下阵阵耳鸣。

房间的电子计时器,显示的是「01:00:02」。

(28/30)

门开了。

幽鬼最先走出来,接下来是御城,脚步显得不太稳,再来是毛线。幽鬼想起言叶无法靠自己出来,便过去接她。像从三楼到二楼那样,把她背出来。这样就四个人了。

没有第五个。

智惠进的那间房仍是锁着,推不动,拉不开。门板上下两端都没有缝隙,看不见里头情况,但每个人都清楚听见了她的下场。

四人之中,最早出声的是御城。她以「幽鬼小姐」起头,开始对话。

「你没事啊……太好了。」

「嗯,多亏了你。」

幽鬼从背包里拿出染血的小刀。

那原本是御城的小刀。

「我拿来用了。因为有它,我赢得很轻松。」

「……我的刀……被你捡走啦?」

「不用可惜嘛。」

御城将幽鬼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她腹部有些棉花挤出来,其他部分可说是没有伤害。到头来,「热沃当怪兽」还是无法痛击幽鬼。背负言叶时还难说,但在没有包袱的情况下,那点程度的障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御城抓着自己的右肩。不用问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个……」

幽鬼背后有声音传来。是言叶。

「我或许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们最后投给谁了?」

所有人都僵住了,并花了段时间窥探彼此反应。「……我,投给了毛线。」

打破沉默的是言叶自己。「因为她至少有背我走过一楼,我欠她人情……」

「……我投给了智惠小姐。」御城接着说:「我是按照『解说员』的指示选择她的。」

「我也是投给智惠。理由一样。」毛线说。

对于智惠临死前的叫唤,谁都不曾提及。彷佛有不成文规定说不准提。

「幽鬼你呢……?」言叶问。

「不知道耶。」

幽鬼回答:「大概是投给智惠了吧。她应该是投给毛线,不是她的话就二二同票了。」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那个,同时投两票以上,先开的为有效票那个规定嘛。对我来说谁都可以,就一人写一张,一次塞四张过去。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投到谁。」

幽鬼以外的人全都傻眼了。

「……你有……四张票纸啊?」最后毛线先开口。

「嗯。我自己的、从第六人拿来的、言叶的和抽屉里的,总共四张。」

「你一开始就注意到那是用来投票的吗?」御城问。

「差不多啦。我看我以外的人交情都不错,什么都不做的话,被放逐的肯定是我。所以救言叶和御城,是为了赚点人情分数。」

话说回来──「只因为这样」啊。智惠的话在幽鬼耳畔回荡。这次案例中,是幽鬼的票左右了开票结果。由于投给谁都不会影响到她自己的利害关系,随机决定最公平,不过幽鬼觉得稍嫌不负责任。最好先想个其他基准出来,以防以后再遇到同样状况。

房门开启的同时,出口的门也自动开启,幽鬼几个从那里离开大楼。门外已经有几辆车在等候,每个人的专员一见到她们就上前迎接。

游戏完成了。

幽鬼这次也活了下来。

「幽鬼小姐。」御城临别时说。

「什么事?」幽鬼问。

「你先前说……你中意我嘛。」

「啊。嗯,是有这么说过。」

「那是为了不让我投给你,一时乱说的吗?」

「嗯?不是喔,我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以前没人对我说过那种话,觉得你很有意思就那样说了。」

御城注视幽鬼的眼睛,想看透她的真意。幽鬼没有做亏心事,便正面承受她的视线。

不久,御城拉下了脸。大概是为了鼓起勇气,她停顿了一、两秒时间,咬牙切齿地说:

「幽鬼小姐。对你态度那么嚣张,我真的很抱歉。」

幽鬼错愕还没停,大小姐又继续说:

「现在我很清楚谁高谁低了……尚请海涵。」

幽鬼还没来得及反应,御城已经上了车。「那个……幽鬼?我要上车了,能请你放我下来吗……」直到言叶拍拍她肩膀,幽鬼都是傻在原地。

(29/30)

御城等这个游戏的「常客」玩家,每个都有专员服务。只要活过死亡率最高的第一场游戏,和仅此一次的玩家不会再参加的第二场游戏,就会获得主办方配给的专员。专员全都是黑西装黑墨镜黑头车,整齐得像是都市传说才会出现的团体,不过个性却是千差万别。有的只会提供最底限业务──如接送玩家,连话都不说,有的则是聊个不停,涉入玩家私生活,甚至帮助玩家更上一层楼。

御城的专员即是后者。

「难得喔,大小姐。」

专员打着方向盘说。

人在车上,对象是头垂得像死了一样的御城。

「您居然也会道歉,是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早知道就录下来了。」

「请问……」

御城打断专员说:

「我可以,稍微发飙一下吗?」

「……在这里?这个嘛,能请您稍微忍忍吗……」

「照顾玩家的心理健康,也是你的职责所在吧?」

御城片面找了个借口就抬起右脚。

然后往专员的座位全力踹下去,并大吼: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那个贱货!──※※※※!」

御城用尽全力一踹再踹,想到什么就毫不审查地骂出来。反作用力将她割伤的背一次次压在椅背上,但她顾不得疼,宣泄心中郁闷最重要。

御城一直踹到体力耗尽才停。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座躺下。「幸好没录音呢,大小姐。」专员调侃道。

「骂得那么难听,被我以外的人听到肯定断绝往来。」

「你少废话……」

即使累瘫了,御城的火气还是很足。

「既然这么不甘心,那又何必道歉呢。」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如果不认清现实,我就无法战胜现实,无法打败那个女的。」

「……喔?那是什么意思,您还要继续玩下去吗,大小姐?」

御城看向右手。手肘以下没了,比筷子轻的东西也拿不起。在这种状态下参加游戏,没有活命的机会。

「首先,要从回到原点开始。」

御城说:「我决定接受你以前说过的那件事。」

「那件事?在右手装钻头那个?」

「装了能出场我就装,不过那样犯规吧?」

「是啊,不可以带武器进去。」

「那我就装一般的义肢。」

「要知道,『那个人』的技术也没办法完美复原喔?跟回归原点恐怕有点不太一样。」

「这部分,我就靠自我提升来补。无论如何,凭现在的实力,我怎么也比不上那个女的。我需要大幅提高等级,高到可以把义肢的缺陷盖过去。」

「也就是现在手腕还不够呢。双关一下。」

「…………」

「就是,右手的下臂和实力的手腕……」

「开车看前面。」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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