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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红衣男孩〈まっかっかさん〉』

下雨天出现,打红雨伞,穿红雨靴,

穿红雨衣的小孩。

看到它的人会死。

要避免死亡,

穿上一些红色衣物为宜。



启在被窝上面醒了过来。

天花板被窗帘外面发白的灰光照亮,模模糊糊映入视野。此时,启还以为之前那些是一场格外真实的梦。

但是——

四时四十四分四十四秒。

他立刻朝时钟看去,上面显示着这样的时间。

他忽然感到异物感,从胸口上抬起来的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委员指南』

当他看到带有这个手写标题的简单册子以及封面厚实的日志簿这两样东西,他才幡然醒悟。

错觉竟是如此短暂。

………………-

周末过去,到了星期一早上。

二森家只有启和母亲两个人,是个经济上、时间上都算不上宽裕的家庭。

今天,母亲二森慧同样一大早就打理好自己,把以吐司和鸡蛋为主的简单早餐一做好,自己连一半都没吃到就马上出门上班去了。这个时间比启去上学的时间还要早。

「那妈妈要出门了,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嗯」

「对不住啊。钱还有吗?」

「没事」

「好,那我走了。今天要继续努力喔」

「嗯,妈妈也是」

启目送母亲离开后吃完早餐,把餐具泡进厨房水槽,然后做上学的准备。由于从周末开始一直完全睡不着觉,睡眠比平差一些。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换衣服,他的伊芙全都是自己在二手店买的。启的笔盒、铅笔、装联系簿的袋子以及乐器等文具用品,全是外观非常不错的便宜货或二手货,基本都是启自己寻找挑选的。很少有时间能让他和母亲一起去购物,所以他自己东西基本上是拿到钱后自己去买。然后,他还进一步压缩本不宽裕的预算,用来购买画材。

他们是一个并不宽裕的母子家庭。

母亲惠虽然与丈夫离婚了,但离婚时几乎没有分得财产和抚恤金。

启的父亲收入高,也有地位,是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偷偷对自己的儿子启实施性质极其恶劣的骚扰。惠后来发现了他巧妙隐瞒的勾当,经过对话察觉到丈夫的变态心理,为了保护儿子而决心离婚。但是,她也深深体会到了通过法律与拥有金钱、地位的伪君子斗争是多么艰难,最终净身出户逃出那个家,这才好不容易只换取到了安宁的生活。

启这在几年的生活和成长过程中,亲眼目睹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受了多少的苦。

他也知道,母亲现在还在继续受苦。

家计困难是导致她辛苦的最大因素,启也明白,自己倾尽一切的爱好——绘画令本就困难的家计雪上加霜。但就算这样,母亲对启说他有天赋,所以绝对应该继续画下去。

启本来是个安静的孩子。

尽管他衣服专挑带些痞气的款式,但本性却与外在截然相反,是个又安静又老实,非常懂事的孩子。

启一直想着尽量不要给母亲增加负担,一直想着绝对不能劳烦已经那么操劳的母亲,想着不能让母亲担心,必须要做个好孩子。

他总是严格要求着自己。

所以,他没讲。

那种事

是那么的

————『放学后委员』的事,怎么能讲-

本来还留着一丝幻想,希望那不过是场梦。

到了学校,手拉着手包围学校的幽灵不见了,操场也没有变成墓地,抬头看去也没有在防护网上找到破洞。但是,在正准备去确认那个『打不开的房间』,来到那条走廊上时,惺却等候在这里。他用削尖了无名指指甲的左手合上等候期间在看的文库本,向启开口。到这时候,启不得不遗憾地确定,那一切都是事实。

「启,早上好」

惺有些尴尬地露出微笑,略低着头不敢看启,打了声招呼。

启也有些尴尬,不敢去看惺的眼神,干巴巴地作回应。

「……早上好。那件事,还真就是真的啊」

「嗯,是真的。很可惜,那就是现实」

惺同情地说道,启有些沮丧。

「真的非常遗憾。我猜肯定会有人来这里确认情况,觉得或许能给出点建议,就在这里等着了」

「原来是这样吗。你这点倒是没变呢」

惺这种特别爱瞎操心的性格真是跟开始无视启之前一点都没变。

「…………」

「…………」

然后是一阵沉默。正因为那时候事态异常,所以还能够对话,一旦像这样在安稳下来的地方见了面,这一年间的突然断绝往来所产生的隔阂便再度让双方的嘴变得沉重。

尴尬。但这也是彼此相互退让所产生那种尴尬。

但是,二人的人生经历都还没有丰富到能够理解它,将它化作语言,于是一时之间面对着面沉默下去。

不过即使是这样,过去共同积累的岁月货真价实。

二人在沉默之中,就像是静静捞起沙子,试图将因断绝往来而产生隔阂的关系重拾起来。

「你真厉害啊」

二年级的时候,启参加一场大型绘画竞赛,荣获最优秀奖项,作品被华丽地装裱起来送到学校,并挂在一进校舍大门就能看到的墙上。

裱在框中的画作,以及刻印有奖项和启姓名的金色铭牌。那是他在学绘画的培训班上用画室中图案细腻的墙壁为素材创作出来的风景画。有人问他要不要拿去参赛,他就答应了。直到早班会上老师公布之前,画被装裱起来,被送到学校,还被挂起来这些事情,他全都一无所谓。他万分吃惊,便去校舍门口亲眼证实。

然后就是在那里,当时同班的惺向他搭话了。这就是惺和启之间关系的起点。

在启的记忆中,自己那时回答得模棱两可。惺一看就知道是个引人注目的领袖人物,然后启完全相反,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启对惺这个人尽管不抱恶意,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应付不来。

「你又喜欢的画家嘛?我也非常喜欢绘画」

惺向戒备的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启心想「啊,是这一套啊」。他觉得这是常见的套路,领袖人物会向当时偶然引人瞩目的人提出建立友谊的要求。

而且这个提问他从大人嘴里都经常听到,但对此几乎没有美好的记忆。

大人知道启喜欢绘画,喜欢去美术馆之后,便会非常轻率地提出这个问题,但启诚实地做出回答,但那些作家名字对方全都完全不认识,结果对话题就这么断了,不了了之,不乏因此害气氛有些尴尬的情况。

但就算这样,启也没办法对绘画方面的事撒谎或掩饰。

所以,他就算基本预料到后面会跟平时一样弄得尴尬,还是直言不讳地把自己最喜欢的画家名字说了出来。

「……奥迪隆·雷东」

「诶!这真是没想到啊」

但是,只是小学二年级的惺却出乎意料地接上了惺的回答。

「你画的画远远看去就像照片,对光的表现非常有感觉,完全不是雷东给人的印象啊」

「……!」

启就是这个时候头一次改变了对惺的认识。

名为绪方惺的少年这方面完全不像这么小的孩子,对所有艺术皆有造诣。

他无需多言,生在富裕家庭的教养自然而然流露在外。他似乎对音乐、曲艺等都学过一番,但在这些当中尤其喜欢绘画,而且不止具备相关知识,还表示有段时间热情地尝试过自己创作。

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上了小学之后,班上的同学们各自都有什么爱好什么特长这类事情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但是,如此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喜欢绘画的事情,估计班上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因为我画得不好啊。我实在不会画,怎么样水平都提升不了,这样还说喜欢未免太羞耻了」

他说,他是有意隐瞒。

「所以,这件事是我头一次对别人提。再说就算我说了,几乎没有小学生能聊绘画的话题。就算要聊,没有任何人懂的话就连炫耀知识都算不上了,再加上自己还画得烂,实在羞死人了」

他说的有点道理。而且,至少启自己也不会刻意主动向什么都不懂的同班同学讲述自己的绘画知识。

雷东、委拉斯开兹、沃特霍尔、雷斯达尔

这些喜欢的画家名字很多大人都不知道,惺是头一个全部知道的。

「哎呀,真开心。没想到能在同学里遇到能够好好畅谈绘画的人」

对于这点,启也完全同意。

但是,

「我是一直瞒着没说。只是要和其他同学搞好关系的话,运动之类的其他话题要多少有多少。为那种事不需要刻意用到对自己来说珍贵的,脆弱的部分啊」

反观启则是把惺所说的珍贵之物拉低到『爱好』『特长』之类的低层次展现给周围人才勉强维系住人际关系。启根据自身体会干脆地表示完全不同意惺的意见,然后惺没有恶意地笑了笑。

总而言之,惺这个人享受着上天的恩宠。

身世、教养、容姿、身体、才智、人格、交际能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

「我承认我生来得天独厚,但能够画出这种显然超出小学生水准作品的你肯定比我更加宝贵,我很羡慕啊」

但是惺这个人敢于真诚地夸奖别人,尊敬别人,向往别人,甚至达到了指出他这点都显得不解风情的程度。然后,启和那样的惺聊着聊着马上注意到了一件事。

「得天眷顾的人不是非得得到大家尊敬不可」

光看惺这个人,可以明白一个道理。

「但是像你这样不懈努力不懈积累的人必须得到尊敬,必须得到回报才行」

懂得尊敬别人的人,同样也会受人尊敬。

自不用说,没过多久启也践行了这一点。他们之间的纽带本质是什么,究竟有何种程度,这只有两位当时才知道。折断坚实的友情持续了大约三年,一直延续到升上五年级时突然断掉的那一刻。

于是。

「……惺」

启决定了。所以。

就在今天,就在昏暗的『打不开的房间』的门前,再次拾起那段已经彻底毁掉的友情。

「我知道了,我决定再信你一次」

「!真的吗!?」

惺猛地一下,惊讶地抬起来。

「所以你要告诉,待会儿全都告诉我」

「嗯,好,我一定」

面对启的表示,惺严肃地点点头。

这绝不是小孩子之间浅薄的人际关系,绝非浅薄的宽恕与浅薄的承诺。

不过,启和惺都是已经对此有些许认识的聪明孩子,所以不会像小孩子那样理解之后就让事情过去。

但就算这样,启还是决定,此时此刻就做个小孩子,摒弃前嫌。

在启的心里,他跟启之间这段过去的友情,分量就是如此之重(甚至突然而然的背叛,一年的无视,还有这稀奇古怪的和好契机都愿意接受的地步),而且充满价值。



不论身在其中的个人遭遇了怎样的情况,校园生活依然正常进行。

虽然那个『放学后』的情景不时在脑海中闪过,但白天的学校里并不会发生什么。

校园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如旧。要说有什么些许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像这样在学校度过时光的时候,目光会莫名停留在过去不曾在意过的人身上。

然后有时会目光交汇。

『放学后委员』在『放学后』的『打不开的房间』里相互见过面之后,尽管相互之间没有交流,但在学校里的时候还是会在意彼此。

忽然彼此进入视线,然后目光交汇。

见上真绚容貌打扮都格外成熟,个子也高,现实中总是露出在『放学后』中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一开始就是个外显眼的人。原本启从不曾和她相互对视过,现在也会目光交汇了。

濑户伊露玛有着肌肤偏褐色的特点,但启过去并没有因此留意过她。其实她穿着启也记得。她衣服有点怪,是一件整体就像晴天娃娃一样款式的连帽卫衣。这两点在启的记忆中都对上了号。

小岛留希所在学年不同,而且没有伊露玛那么明显的特征,因此启过去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但是见过一次面,而且得知他是男生之后,那容貌发型服装乍看上去都让人以为是女生的中性外表便特别吸引目光。

然后是——

「啊」

启在走廊上看到了那位少女的身影,下意识发出了声音。

若是换做从前,启必然就把她当成背景的一部分忽略掉了。她和其他『委员』比起来,容貌和服装都太平凡,因为是『委员』勉强才让启注意到。堂岛菊。休息时间,她在走廊正中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滑了一跤,摔倒了。

「!」

菊啪的一下,几乎不声不响难看地摔下去之后又自己站了起来,平凡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确认脚下。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大事,如果换成不认识的人,启这个时候应该就不会再感兴趣,直接走过去了。

周围的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是,虽然在菊摔倒的那一刻看了一眼,但发现她爬起来后就不再关注了。这时,菊难为情地站起来后,用贴着创可贴的手拍了拍贴着创可贴的膝盖,快步离开了。

启下意识目光循着她看去,又看到她楼梯上到一半的地方蹲了下来,手撑着地。

菊实在太笨了,在另一种含义上让启不忍移开目光。她没有注意到启在看着她,登上楼梯楼梯不见踪影。

……这人没事吧?

启这样想着想着,忘记了此时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次看到菊的时候,她再次在走廊正中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滑倒了。

「!」

又是午休时间。她啪的一下摔下去,之后自己站了起来,膝盖上比上次见到时又多了一枚创可贴。

……那人搞什么?

启浮现出这样的感想。明明是同班同学,之前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难道她一直都是这样子?如果真的是,那也未免笨过头了吧?

她没事吧?启这么想着,观察着她,只见菊站起来后左右看了看,就像在确认有没有人在注视自己。然后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启,停在原地,有些不满地盯着刚才自己摔倒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然后——她忽然弯曲两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用极力张开的食指和小指比出一个扭曲的方框,并且闭上一只眼睛,单眼透过那个方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脚下。

那表情,极其严肃。

在启看来,她就像准备把自己不听使唤的脚画出来,正在取景的样子。

「……那个动作,是要画画吗?」

启来到菊身后,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那个构图。

「呀啊!?」

「换成黑白的画,海外照片明信片之类的东西上面似乎会用这种构图」

突然有人从背后低头看自己,菊在启的耳边发出尖叫。但启没去在意,一边想象自己会如何描绘从上方注视鞋子袜子和贴创可贴的脚的这种构图,一边从背后扶住吓得差点后翻的菊。

「咦!?咦!?呃……!」

「抱歉,能不能就保持这样,让我瞧瞧?」

启这样说着,同时还支撑着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的菊失去平衡压过来的体重。菊的脸就在启的脸旁咫尺之隔,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启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只顾盯着眼前的绘画题材。

然后。

「好了,谢谢」

他得出接受构图的结论,道了声谢后把菊笔直地扶起来。

「咦!?咦!?呃……不、客气……?咦……?」

菊红着脸,困惑地歪着脑袋说道。看着她的样子,启还是有些纳闷,但他刚才专注于思考绘画题材的事情,没有深入思考过菊的困惑。

「你也画画吗?」

然后,启问了出来。

「欸,呃,呃……我,并不画画……」

「刚才的,那个奇怪的取构图的方式,是什么?」

「咦,呃……构图,是说……?」

见菊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启效仿菊刚才那样,两手中指无名指弯曲,左右手一正一反,用小指和食指搭出一个框。

「这个」

「这、这是……」

瞬间,菊原本充满困惑,泛着红潮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

「你、你看到了?」

「看到了」

「啊呜……那个,呃,其实不是构图……是『狐之窗』」

听到这个回答,这次又换启感到困惑了。

「狐?」

「嗯,狐狸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去看,能看到本来啊看不到的东西。能识破妖怪」

「啊,原来是那种东西……」

听到回答,切成绘画思维的启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中。不,不应该是被拉回到现实,被拉回到非现实或许更为准确。

因为他想起,这个少女是『放学后委员』的一员。

菊发觉启的情绪有所低落,跟着也露出沮丧的表情,垂下头不做声了,尴尬地把满是创可贴的两手手指在肚子前面换了个方式交扣在一起。

启也感到尴尬,看着菊那样子好一会儿。启为因为误解而向菊搭话的事感到难为情。

这尴尬的气氛也因自己而起,这也让他难为情。

所以启认为,应该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沉默。他再次自己做了个刚才的狐之窗,伸出手向走廊透视。

「……我的话,看不见呢」

「啊,呃……这需要,有灵感,或者经过修行的人才行……」

「原来是这样」

「在过去,比如江户时代,有狐狸幻化成人,这就是用来识破的咒法……试图骗人的妖怪,普通人也能看破……但要看到别的东西,普通人大概就不行了……」

菊感到有些遗憾,并前言不搭后语地答道。启听到她的回答,点点头。

他尽管点了头,但认为菊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能判断。尽管出于今后还要作为『放学后委员』打交道的考虑,启并不打算当即强行否定菊,但还是觉得可能需要多注意跟她交流的方式比较好。

但是

「啊,但是这样的话,或许能看见一些……」

菊说着,突然靠近启身旁,执起启的双手,然后从最初范本手型的『狐之窗』多次变化形状,把自己比出来的『狐之窗』重合盖在启正常画画时做成框的手型上。

「欸,这……」

启照她说的向框内凝视。

在那里,他看到了本来不存在的,穿着鲜红高跟鞋的脚————

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刚刚的那些怀疑全都吹飞了。他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所处的『放学后委员』这一异常事态是多么现实,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



噶————————

咚————————

星期五,午夜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响起刺耳的铃声,然后响起夹杂着噪音,召集『委员』的广播。启听着那些声音,因那声音引起的头疼和眩晕颦蹙着脸,从自动打开的房间槅扇迈入学校。

他今天没穿睡衣,而是戴着平时的鸭舌帽,穿着平时那身有些痞气的便装。然后,他悲伤背着在二手店买来后一直用了很久的,里面装满了绘画用品的,整个表面都被油画颜料弄脏的,只有结实这一个优点的帆布包。

他腋下还夹着一本写生簿。

这完全是启休息日外出作画时的装备。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他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把大尺寸的调色刀。那是专门用来把调色盘上凝固的油画颜料削掉的刀,以前绘画培训班上的大人送给他之后他几乎没有用过,本来一直埋在装画具箱底部,现在则当做武器带在了身上。

然后——

「……各位都看过『委员指南』了吗?」

惺把铲子立在身旁,站在『打不开的房间』的黑板前,面对集合的大伙说道。

站成一排的一行人穿着制服。所有人都是,当然也包括启。

一穿过槅扇,进入『放学后』的校园,一瞬间的强烈眩晕过后,回过神来启就发现,身上不是之前平时的着装,穿上了制服。不过,伊芙之外的东西没有变化。他依然背着脏兮兮的帆布包,制服口袋里也插着调色刀。就跟上次解说的一样,他成功把私人物品带了进来。

不止是启,这次所有人都把各自的包带了进来。

大家都拿着平时的包。其中伊露玛制服至上还套上了平时那件独特的晴天娃娃风格连帽卫衣。启是连帽子都变没了,所以这让他有些吃惊。

尽管一眼看不出来,但大家应该都带着笔记用具,或许还带着“充当武器的某种东西”。就像启把调色刀带了进来。上次听惺讲解时就说过要带这些东西过来,但并不只有口头提醒,推荐要带的东西也好好写在了『委员指南』上。

启姑且也看了一遍。

一提到学校方面的『指南』总让人联想到郊游和旅游,不免产生有些兴奋的印象。但实际看过这个『委员指南』后发现,里面的内容完完全全都是『委员』必须要做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以及为制作『无名不思议』记录进行管理的操作指南。

唯一像『指南』的地点,可以说就只有手写复印这点了。

不过它上面那些手写字很神经质,字迹工工整整,插图自然是一张都没有,仅仅是把两张纸折起来制作而成,没有半点花哨,如实地反映出写他的人的品质。

「那么老师,劳烦你鼓励大家」

「那可不是我的工作」

惺起了个头,那个『指南』的创作者『太郎同学』坐在房间深处的桌前背对大家,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的工作是提供讲解和建议,要是有看『指南』也搞不懂的事情再问我,没有那种事情可以不用跟我说话」

「老师」

时隔一周再次见到『太郎同学』就跟第一次见的时候差不多,释放只进行最基本对话的态度,就像一位正在工作,对找他说话的小孩子随便应付的大人一样,不停地一边阅览像是书和日志的东西一边写着东西。

「喂」

有人举手了。

是真绚。启不经意地听说真绚还在当儿童模特,她平时上学穿的便装好像都是刊在时尚杂志上的服饰,但在这个『放学后』穿上了和大家一样的制服。

但是,身上穿的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但容貌和身材差距太大以至看上去像不同的东西。还有,真绚在这里不像白天那样面带笑容,甚至白天根本看不到她这样冰冰冷冷面无表情,跟在白天简直判若两人。

「可以提问吗?」

真绚一如那板着脸的表情,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发言。

「问吧」

「那我就问了。你一直都坐在那里吗?」

「这个问题跟『委员工作』有关系吗?」

『太郎同学』转过头来,那张侧脸露骨地表现出讨厌。

「不是你说可以问吗」

「……」

真绚对此这样答道。正因为她人美,更显得态度冷若冰霜。二人之间短暂地默默相互瞪视,但『太郎同学』很快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把视线放了回去。

「……是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然后,答道。

「我被『无名不思议』逮住,无法离开这个『放学后』,后来多少年一直这样。我奉劝你也最好是好好干,否则搞不好你也会弄成我这样呢」

『太郎同学』以还击式的语气发出忠告,哼了一声后把双臂交叉起来。这番话令启在内大多数在场的人禁不住面露惧色,但当事人真绚只是冷冷留下一句「是吗」,之后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开头根本谈不上有好,但好像也算是引出了提问的气氛,这次留希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那个」

他穿着中性又可爱的便装,肩上挎着同样可爱的薄款挎包,但象征着他的警惕心一般,手里紧紧握着原本应该是装在包里的大型一字螺丝刀当做武器。

「我也可以提问吗」

「……问吧」

『太郎同学』虽然嫌麻烦,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了他。

留希问道

「这种『委员』,为什么是我被选中来当呢?」

声音有些发颤。

「竟然要管理怪物,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这个提问完全问在了点子上,意见也极为正当。站在附近的伊露玛也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对此的回答却很简单,也不讲理。

「不知道」

『太郎同学』直截了当地说道

「要是有什么被选中的理由,我也想知道。要是我遭遇这种鬼事真有什么原因,务必要让我知道」

他背对大家摊开双手,表示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入这个情况,也就表示不知道如何逃离这里。面对蛮不讲理的处境,留希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受打击的样子。

「怎么能这样……」

「不过我像这样见过不少『委员』,能感觉到会被选中的人身上存在像是倾向的东西吧」

尽管『太郎同学』冷冰冰地否定过一次,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托着脸想了想,补充道

「算是我的个人感觉吧,来到之类的学生很多都是那种感觉」

伊露玛听到这么说,探出身子问道

「怎、怎样的感觉?」

「我想想,首先是『内向型的孩子』很多。适用爱空想、爱自省、爱分析、爱想哲学问题这类词,能够深挖自身内在面并进行表达的孩子。

然后是『特逼得孩子』很多。特别的出生、成长、能力、性格、气质。总之不属于普通的概念,特别的,或者奇怪的孩子经常被选中来到这里。

然后是『离群的』。加不进到小孩子的群体当中的,被赶出去的,总之是不在群体当中的。最后是『不像小孩的小孩』。出于家庭、交友关系等,理由很多,总之是小孩,内在却又不是小孩,或主动或被动,甚至被迫变成了大人或者其他的什么,或是在这个过程中的孩子」

『太郎同学』依旧右手托着脸,一边用空着的左手掰着指头,一边列举。

然后

「总而言之——我就属于。你们自己也有数」

这样说道、

一阵沉默在『打不开的房间』弥漫开来。

大家想象着现在这里的人,然后还有自己是否符合他刚才所说的。

启也在想。至少惺是个特别的小孩子,这在启看来非常明显。光从观察来看,真绚估计也是。虽然不能判断其他人符不符合,但说到内向这个特征,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人看上去也不能说没有那种感觉。

然后——自己的情况是……

「…………」

大家各自都在思考类似的时,陷入沉默。

但这个时候,『太郎同学』就像把刚才自己说的全部推翻似的,把弯起来手指全部张开。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不知道实际情况怎样,只是个人感想」

说着,他摆了摆张开的手。

「所以不要认真去思考这种问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再说你们仔细想想,别提被选为『委员』的理由,就连是谁选的不都不知道吗?你们觉的究竟是谁,怎样挑选『委员』,再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把人召集到『放学后』关起来?」

「!」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谁都没有那么想过。

最根源的异常被指出来,大家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所处的『放学后』的校园,看了看『打不开的房间』,看了看门口那边格外漆黑的学校走廊,然后看了看被束缚在那边的『太郎同学』。大家不禁怀着灰暗的,类似于畏惧的,冰冰冷冷的感情,到处张望。

「能办到这种事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沉默。

「『无名不思议』?这个学校本身?校长老师?还是说,莫非是神?」

「…………」

「算了,是谁都行,总之我们就连是谁让我们遇到这种事都不知道,连最根本的问题都不知道,所以你们思考被挑中的原因什么的就是白搭」

在性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沉默之中,『太郎同学』嘲笑似的说道

「我都好早以前就不去想那种事了。还是放弃不必要的事情,老老实实完成『委员工作』要强得多」

然后他看不起人似的哈哈一笑。

那态度是藐视,是揶揄,是怜悯,是憎恨。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心。

但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又究竟冲着什么呢?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了。这个笑声是那么空洞,完全不像出自小孩子的嘴里。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是谁让我遭的这种罪呢」

那样笑过之后,他又补充道

「要是知道了——我可得抱怨几句」

咿轧……响起轻微的声音。那是他改变姿势令椅子发出的声音。

但是在启等人总觉得像是听到,当中还夹杂着他把臼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

跨过有高差的门槛。

启独自踏入『放学后』的屋顶。

他呼吸有些急促,原因是他一路上楼梯有些累。但是,从那个与那个播音室相连的广播喇叭里源源不绝传出的噪音,不知道潜藏着什么的校内周围,走廊上明灭闪动的昏暗灯光,以及因此所形成的铺天盖地的暗影,这一切都在不断消磨着人的精神。启的疲惫肯定与这些不无关系。

另外,上屋顶这件事本身对启来说就是精神重压。

那里有着『无名不思议』,有着自己接下来必须要面对的,不知底细的东西。

而且不止这样。他要去的『放学后』的屋顶,纯粹的太黑暗了。校舍中灯光虽然虚弱,但好歹被照亮着,但那条人工光源组成的带子到了屋顶入口就断了。而那外面,则直接暴露在那从整面天空中沉沉覆压而下笼罩整个校园,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启害怕黑暗。

用恐惧症来形容未免有夸大之嫌,但总而言之,虽然哪怕有一点点的亮光就能忍受,对彻彻底底的黑暗就会感到恐惧。

完完全全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线,完完全全货真价实的黑暗,大概几乎没有人见过吧?

而且经历过被独自一人扔在那种黑暗中的小孩子,这天下间又能有多少呢?

启就算一个。而且经历过很多次。

都是父亲害的。那个父亲过去多次把年幼的启带出门,或是扔在那种地方一走了之,或是直接关在那种地方。

「…………」

启,来到屋顶上,来到唤醒他恐惧记忆的黑暗之中。

喳哩……鞋底发出不同于踩在室内时的破碎声,风拂过肌肤,视野变得开阔。可是,本应一直延伸到远方的视野之中,包围屋顶的防护网外就只有仿佛刷上去一样的黑暗。启尽管留有视野变得开阔的体感,但眼睛里什么都没看到。

是黑。

漆黑。

整面的漆黑。

启头顶上最后的电灯昏昏地亮着,艰难地照着屋顶,但光线还没把广阔的屋顶照到一半便耗尽气力,其余部分彻底泡在黑暗中,从门口看不到底。

浩瀚的黑暗势要用它无限的质量将灵魂碾碎一般自无际天空席卷而来。面对此情此景,启从从心底被彻底震慑。

面对光是看着,灵魂和身体仿佛就会被吸进去的茫茫虚无,明明站在灯光之下,本来沉淀在心底里的不安却被搅动,腾上心头。

「呼……呼……」

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粗到都能得听见的呼吸。

在电灯发出的灯光下,勉强只看得见呈半圆形被照到的混凝土地面。启与这样一个粗涩、冰冷、空洞的空间对峙。

然后,在那黑暗中,在被照亮的空间边缘处。在勉强照到的光和与之相邻的黑暗之间的夹缝中……

————模模糊糊

与黑暗交融在一起。

一个勉强算是人形的,像雾一样的红色影子站在那里。

…………………………-

『日期』      4月28日

『负责人姓名』   二森启

『所在地点』    屋顶

『无名不思议名称』 红衣男孩

『危险度』     2(感到可怕)

『外观情况』    红色人影,溶于黑暗不是清晰可见,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其他情况』    没有进入到光亮的地方

『距上次变化』   无

『备注/其他』   虽然是人影,但很扭曲,很可怕-

那个红色人影静止不动却又飘摇不定。

它像雾一样无法确定轮廓,然后勉强看得出它形态是跟启差不多的小孩子,但想看个仔细凝目而视的时候,它的形状又像烛火一样不断飘摇着,全身形状都在黏糊糊地蠕动,一直剧烈地扭曲着。

在勉强照到的昏暗灯光下,它被模模糊糊地照出来,其身影大版本部分消融在黑暗之中,但能看到是个在不断变形的人体。而且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知道它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东西就只是站着。

就像穿着红雨靴的脚被固定在混凝土地面上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它的身体应该也没有动才对,但越看越觉得觉得奇怪。仅仅直立在那里的它,脚踝之上的部分一个劲地,慢慢地晃动着,扭曲着。还有,直观上能够认识到那个矛盾是怎样一回事。

那就像是眼前有个屏幕,屏幕中的画面充满噪点不断扭曲,然后画面中鲜红的人钻出了屏幕,嵌在了眼前现实的景色之中。就是那么个出现异常的人物影像站在那里。

它明明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已,明显看得出真的只是那样而已,但只要想去仔细观察它,呈现在视网膜上的一定会是模糊、摇摆、闪烁、扭曲、像在郁闷、在大叫、在苦闷的样子。

看着那个无声无息黏糊糊蠕动般扭个不停的东西,感觉就像脑浆在被乱搅。精神和理智被被一点一点扰乱。

那个身影从眼睛里不停地把大脑往外扒,令启渐渐喘不过气,冷汗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冒。

………………

…………………………-

启的首次『放学后委员活动』完成得比想象中顺利。

第一天的『工作』没有事先所想像的异常与危险,启在屋顶上面对并观察自己所负责的疑似『红衣男孩』的『某种东西』,就那么迎来了四时四十四分四十四秒,最后结束。

启当然不是完全没事。他醒来时身心俱疲,一时间在被窝上无法动弹。面对那东西的时候也是,他害怕得不敢呼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的情况下,全神贯注近距离观察完全不知底细的东西,这种行为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紧张和疲惫。

但即使如此也远不到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

完全不知道『委员工作』具体要做什么,具体会发生什么,不过以比想象中要强的方式知晓了它的内容,醒来时的感觉就如同从噩梦中苏醒一般,尽管伴随着强烈的疲劳,同时悬着的心也防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被告知的事情有,『工作』内容为观察并进行记录,制作出完美记录就能提前获释,以及『委员』在小学毕业的同时自然免除。总结起来就是,就算是害怕,只要忍着好好干,很可能熬个一年就能平安过关。

而且冷静想想,目前惺和菊两个人已经从五年级开始干到了现在,这一年里也没有出事。可是,自己却过度地笃定这里很危险。想想,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处境危险呢?这不得不说是最开始被卷入异常现象而引起恐慌,然后又被『放学后』的诡异氛围压倒所致。

总而言之,这个『放学后』的学校格外阴森诡异。

不论黑暗还是光明,不论寂静还是噪音,不论有形的无形的,从校舍散发出来的气场到所有一切,都威胁着身在其中之人的精神。

明明在白天那么熟悉的学校……不,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可怕。

感觉只是待在里面,精神就被消耗着。消耗着,消耗着,最后内心的神经裸露在外,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五感接收到一切感觉都被放大,让人过敏……不,是让人发疯。

·『放学后』之中存在着摆弄心灵的东西。

启回忆『委员指南』中的这样一项。

想想发觉,惺在第一天也说过基本一致的话。当时他同时还展示了作为对策削得像剑一样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

原来那是这么一回事。

但若是这样——就还没到承受不住的地步。对于那种不讲道理的『工作』,启之所以既不逃避也不违抗而是选择面对,是为了正面去抗争。这并不是因为他老实、缺乏主见或是只会随波逐流,他就是想要跟不合理正面对抗。

启厌恶蛮不讲理。

启记事左右之前的人生,受尽了父亲这个蛮不讲理的化身肆意折腾、蹂躏、威胁。

他现在依然受到其余波影响,继续过着苦日子。

所以,启厌恶蛮不讲理。他会同蛮不讲理作斗争,不顺从,不屈服。他不愿服输,但不会不过脑子地反抗,不会逃避。他认为那些做法都算是输,因为心里已经认输了。

启不过是个小孩子,不论肉体层面、经济层面还是社会层面都很弱小。

他过去弱小,现在依旧弱小。但是,弱小的启所能守护的,从来只有心。

启要奋起抗争,同把自己牵连其中的不合理抗争。仅凭这颗心。

他只能这么做。所以,就算对手是超乎现实的异常现象,同样就是一种压迫,跟过去没有区别。

无非只是又冒出了一个蛮不讲理的玩意。

所以,他不会逃避。他会抗争,会忍耐,会克服,而且大概办得到。

启已经做好了以『委员』身份去战斗的心理准备。

要说还有什么顾虑——那么只有一个。

就只有,他的母亲。

「……哎呀,手拾怎么了?」

启看着自己的左手指甲,不经意中陷入沉思,有意识地用无名指指甲扎进手掌,反复握紧左手。午饭上完菜的母亲惠端着盛满蔬菜的速食拉面的大腕,狐疑地对启问道。

现在是星期日,二森家正在吃午饭。很晚才起床的母亲去做午饭,对启说「很快就好了,你先坐吧」,启便听她的坐了下来。被母亲这样一问,他飞快地把手放回腿上,假装不知道的样子答道

「没什么」

「是吗……没事就好,但要是疼了或者不舒服一定要好好讲出来,不可以自己忍着哦?」

惠一副就当是这样的态度没有追问,提醒道

「你总爱什么都忍着,所以让妈妈不放心啊」

「嗯,我明白」

启这样答道。他是真的明白。不过他也知道,就算道理是这样,自己还是忍不住不去隐瞒可能会让母亲担心事情。

于是,启面对着母亲,开始吃饭。吃着饭,惠问了关于学校和生活的问题,大部分启都回答「没问题」。

「启,你等会儿准备干嘛?」

「我在考虑出门画画」

然后谈到了后面的安排。今天是对惠来说非常宝贵的休息日。惠的时间被工作塞满,累得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之后还要处理积压的家务。启不想妨碍母亲做事,讲出了自己的安排。

「哦,那你在外面要小心啊」

「嗯」

启要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现在的生活就运转不下去了。

她和母亲聊的事情也几乎是柴米油盐,很现实的事情。

离婚以前,惠其实也更有余力,还懂得幽默,有着许许多多的兴趣爱好,会说很多脱离生活的话。以前的惠过去还很爱开玩笑,总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但艰苦的生活夺走了那一切。

「总是对不住你啊」

惠这样说道,露出微笑。

唯独笑容还保留着过去母亲过去阳光的面影。

那是过去曾经灿烂的母亲的,残骸。

是为了从不合理之中拯救启而失去切之后,剩下的残骸.

所以,启不准备从母亲身上再夺走任何东西。

启有一个梦想。

那个梦想就是,尽快靠画画养活自己,减轻母亲生活的压力。

他想让母亲从自己这个重担之下解放。

在此之前,他尽量不想让自己变成母亲的重担,尽量不要让自己的事情劳烦母亲。

不管过去还是以后,启最优先去考虑的总是这些。

自己的问题就自己来承受,自己来解决。

他一直都是那么做的,也只能那么去做。

否则,一旦现在的生活维持不下去就等于输了。启输了,为了拯救他而奋战过的母亲也输了,输给了那个男人。

所以,为了维持现在的生活,为了维持母亲所赢得的最基本的平静,启不打算提『放学后委员』的事。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若无其事地生活,不能让母亲发现。他不去看坐在对面的母亲的眼睛,但确确实实地感受着坐在那的母亲,在心底里坚定觉悟和决心。

每周一次,面对『委员工作』。

不能哭,不能喊,不能逃,不能自暴自弃,每周一次,镇定自若地忍过去。

在上次『放学后』已经证实,自己办得到,自己要瞒天过海。启再度暗自下定决心。为了不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觉醒,他猛地把碗端到头高,把里面的汤一饮而尽————

「我吃饱了」

然后放下碗,抬起头。

飘忽……

一个轮廓涣散的红色的小孩子人影,正站在母亲背后。



「……启,负责『无名不思议』就是这么一回事」

星期一的早晨。

启到校后第一时间找到惺准备谈谈。启刚靠近,惺看到启的脸色后好像就大致猜到了情况,敦促说「去不会被听到的地方吧」。

然后在谈话不会被任何听到的地方——『打不开的房间』前面,启讲述了『红衣男孩』大白天出现在家中的情况。惺听完情况后,在表示同情的同时,给出了上面那个非常直白的回答。

「『无名不思议』会缠上『委员』。这是为了将我们当做“第一件轶事”,成为完成的怪谈」

启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惺对此进行了解说。

「那些东西是刚刚诞生的『校园怪谈』。因为刚刚诞生,所以作为『怪谈』还未完成」

然后,惺竖起一根手指,提出问题。

「启,你认为『怪谈』要完成需要什么?」

换做平时或者过去,启一定答不上来。

但现在,他明确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登场人物」

「就是这么回事」

惺对他的回答点点头。『委员指南』上写着许多莫名其妙的条目,启此时脑海中浮现出当中的一条。上面这样写道。

·要认识到,自己是怪诞的登场人物。

启最开始看的时候只是以为提醒自己要当点心,有些部分粗略地一瞟而过,然而此时此刻突然体会到当中其实带着具体的含义。

「『怪谈』是发生过的可怕事情,也就是『关于第一个受害者的故事』」

惺说道。

「不然,它们则无法作为『怪谈』成立。所以他们为了完成自己,会对我们做出『那种事』

『太郎同学』打过一个比方。『放学后』的学校是孵出『无名不思议』的“蛋”,『委员』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是从蛋里孵化的“雏鸟”。那些玩意诞生,在蛋里发育到一定程度后便孵化成为雏鸟,然后我们被投喂给它们的“第一份饵料”。那些玩意吃掉我们,然后成长,成熟,作为『以这种方式吃掉过某位小学生的怪异』向外面的世界腾飞。

我只对你先把话讲清楚。『放学后委员』会一直被那些玩意纠缠,要么直至我们毕业,要么直到它们成长完成」

「……」

听完这番话,启痛彻地感觉到自己直至昨天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还是太乐观了,而且自己今后的处境会比所能想象的情况更加糟糕。

他紧紧把嘴抿起来,然后说道

「说是负责照看,其实根本就是活祭品啊……」

「……算是吧」

惺承认了启的感想。

「但我们不是毫无希望。所以,『记录』对『放学后委员』非常重要。我们要趁危害尚浅的时候识破它们,亲手将它们完成为『就是那样的怪异』。这样一来,那些玩意就无法再继续成长」

惺这样数总和,直直地看着启。

「它们似乎只存在于『放学后』当中。那些死缠着我们,在我们生活中出现的玩意,就类似于它们的影子」

「……影子」

「『放学后』中的那些家伙是本体。我们能对其进行观察。我们或许是活祭品吧,但我们也是能够进入他们卧室的人。我们能成就卡拉瓦乔画作《朱迪斯斩首荷罗孚尼》。所以启,你不要失去希望。我由衷地盼着你制作出完美的『记录』」

「…………嗯」

得到惺的鼓励,启点点头。这个比喻尽管其他人听不懂,但在启与惺之间心领神会。

巨匠卡拉瓦乔描绘了圣经中的一件轶事。美丽的寡妇赴侵略者的敌营,斩杀了睡梦中的亚述司令官荷罗孚。那惟妙惟肖的笔触,在二人脑海中清洗浮现。

那幅画风格黑暗,散发着血腥味,但这反而帮助现在的启坚定意志。

启从上次开始就对『委员工作』有个想法,现在他完全下定决心去实施它。

「我努力」

启轻声说道。

启的宣言语气虽然不强,但明确地带着意志。惺听到他这么说,露出像是放心,但又略显五味杂陈的看向启。

「……说实在的,我并不想这样激励你」

然后说道

「我唯独不希望你成为『委员』。我知道你的境遇本来就很艰苦,可居然又给你加上如此沉重的负担,神到底在做什么。其实我并不想鼓励你去面对,据我所知也不存在什么方法能够逃避,但看到你现在的态度,看到你冷静地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实话说我感到帮大忙了」

「帮了你忙?」

启听搞不明白这个奇怪的说法,反问过去。

「我,现在自发干着类似于『放学后委员』委员长的事情」

惺答道。

「然后,『放学后委员』不止你一个」

「……?」

惺这么说着,含糊不清地笑了笑。启不明就里,脑袋一歪。这段气氛微妙的沉默持续许久之后,启忽然又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找到了!绪方同学!」

气喘吁吁的伊露玛突然出现在漆黑的走廊拐角处。

真绚、留希也跟在后面出现。大家都一副像是走投无路,或是有事想向惺倾诉、询问的表情。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她们此时的表情,就跟启刚刚向惺倾诉『红衣男孩』在家中出现时的表情,可以说一模一样-

一个不经意,『红衣男孩』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放学路上,停在放下路闸的道口时,在铁道另一侧,

飘忽……

一个轮廓涣散的红色人影正站在那边。

随后电车驶过,人影被挡住,看不见了。

电车驶过去之后,红色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过桥的时候,红色人影在眼角是闪而过。

猛地转头一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感觉看到它的地方,其实是在栏杆外侧。

不是人站的地方。

…………

课堂上,唠叨太郎开始说教。

「在小学教书是我的工作。大人在讲话的时候要保持安静,这道理不用到了小学还讲,你们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应该学过。让你们保持安静并不能让我多赚一分钱。知道吗?知道吗?」

面对无休无止的说教,大家都低着头乖乖坐着。

有什么没做好的被他逮到的话说教又要延长,所有没人东张西望。

但是,一样低着头的启,眼角看到——

飘忽……

有张涣散的红色的脸正贴在窗外。

那脸直勾勾地盯着教室里面。

…………

那东西并不是每天,而是突然而然始料不及地出现。

正因为这样才不好办。最没辙的是,在家里慕情在的时候会看到它。

并没有看到过它整个样子。它总是在母亲身后,或是门的死角后面露出一部分。

但是,那种时候看到的红色人影感觉好近,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在那么近的距离冷不防地看到那个轮廓涣散的红色玩意,让启禁不住动摇,很可能会被母亲注意到。

………………-

「……我查到,遇到『红衣男人』就会死?」

星期五,午夜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

房间里响起电铃声,启被叫到『放学后』。在『打不开的房间』的准备室里,他脸上挂着难掩疲倦的表情,这样问道。

他问的对象是『太郎同学』。『太郎同学』听到这样的提问依旧背对着启,轻描淡写当即答道。

「都市传说『红衣男孩』确实是那么讲的」

他就像完全背下来了一样,书也不看便流利地展开解说

「在下雨天会有打红伞穿红雨靴穿红雨衣的小孩出现,看到它的人会死。不过当时身上穿着红色衣物就会平安无事。大概是2003年左右被报告的都市传说」

只看这个回答,几乎是对启下了死刑宣判。但『太郎同学』毫无歉意地又借着这样说道

「但你的是『红衣男孩(暂定)』,所以不用往心里去」

他晃了晃手中的笔。

「不如可能不往心里去才好,因为那是我仅凭所见所闻临时起的名字。尽管不久可能会变成那样,但目前还不是。你要是那么认定了,那真就会是」

『太郎同学』一定很聪明吧。他的见解很有道理。见解或许正确吧,但他非但不考虑对方的感受,反倒用那种玩弄对方的口气。这让启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有些后悔向他提问。

「……所以,想问的就这些吗?」

之后,第三次『放学后委员活动』开始了。

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不只是启,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疲惫的阴影。

尽管程度上自然存在差别,但有所有明显都要比一个星期前疲惫。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这里的所有人都切身理解如此疲惫的原因。

因为,『无名不思议』入侵了生活。

长此以往,正常生活难以为继。

正当大家陷入沉默之时,

「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认真对待『委员工作』的意义所在了吧」

『太郎同学』一如顾问老师的态度说道。

「所以,上次没去『工作』的人,以及没提交『日志』的人,今天要好好提交」

「…………」

不过是个喜欢讽刺,令人讨厌的老师。

惺苦着脸向他谏言「老师,麻烦注意下说话方式」。这次没提交日志的伊露玛低着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在她身旁,一样没提交日志的真绚冷冷冰冰地移开目光-

沙————————

广播喇叭里发出的噪音,倾泻在昏暗的走廊上。

楼梯比走廊更加昏暗。启登上漫长的楼梯,到达屋顶。

穿过敞开着的屋顶门,踏入洒着濛濛白光的,从黑暗中截下来的那片空间。他感受户外的空气和风,重新深深戴好帽子,继续迈出脚步,与眼前的黑暗对峙。

「………………」

与正前方的,如沉淀一般站在黑暗之中的,扭曲的红色人影对峙。

那东西一直飘忽不定地扭曲着,光是凝视着它,心就要被搅乱。

他感觉到像是沉淀一样的感情想要呐喊什么,从胸口下面缓缓地,一点一点往上漂。恨不得马上大叫着逃离这里的想法喷涌而上,明明冒着冷风却全身汗如雨下。

「……」

启先是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感情。

然后他像是抵抗那股压力一般,又向前走了几步。

启就这样站上前去,把提在一只手里装满水的洗笔桶和背在背上糊满颜料的帆布包放在混凝土材质的地面上,把夹在腋下的写生簿解开绳子,然后仿佛打开武器库沉重的大门一般,缓缓翻开还什么都没画的纯白一页。

「…………」

启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这么做。

既然做记录是『委员工作』,那就该这么做。对启来说最能够注入信息量的记录,才不是那种日志簿。

也就是说。

他要画出来。

把这个『红衣男孩』画进画里。

帆布包的侧面口袋里装着布笔袋。启打开鼓鼓的笔袋,取出深浅不同的几支铅笔,眼睛紧盯着眼前的『红衣男孩』,手里端好写生簿,将手中的其中一支铅笔横着叼在嘴上。



第四次『放学后委员活动』前的『委员会议』。

「……原来你擅长画画吗!?」

看到启提交的『记录』,总是一副嫌麻烦口气的『太郎同学』很罕见地表达出钦佩之情。

他正在看写生簿。上面使用了水彩等多种颜料调色,描绘出了从入口所看到的夜晚学校屋顶的模样。由于是夜晚的屋顶上,画面大半部分一片漆黑,但入口的灯光,混凝土地面,黑暗中的房屋网都以完全不像是小学生水平的精密笔触滑了下来。

就连地面混凝土、防护网油漆、电灯灯光的质感都描绘得非常清楚。

尽管黑暗是整面的黑色,但并非简单涂黑而已,反而使用了最为精细的色彩和笔触反复描绘而成。画中的混凝土地面朝着黑暗深处不断延伸,目光循着地面看去,仿佛自己的意识也迷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黑暗深渊在纸上呼之欲出。

但是————

「真是太厉害了。如果它完成的话,没准能成为完美的记录」

「……」

是的,如果它完成的话。

正如『太郎同学』所说,这幅画尚未完成。

进一步说,最关键的东西还没画在这幅画上。

就像这幅画是由外向内来完成似的,绘制得如此细致的画作中央却只有裸露的白纸,呈现着铅笔草稿反复画了擦擦了又画的状态。

关键的——『红衣男孩』没画上去。

他没有画。没能画出那个轮廓飘忽不定,时刻都在扭曲,像雾一样的红色人影。用视觉去捕捉拿东西异常困难,想去仔细观察,像立刻又会丧失焦点。启还实在拿不定应该用何种方式去描绘它。

他能够捕捉到像不断扭曲的瞬间,复写下来。

那种将瞬间截取下来的感性与瞬时记忆力其实属于启的强项。

但是——那样不对。他也曾好几次准备那么做,但启的绘画感觉不接受那种做法,所以他没能那样去画。虽然屋顶与黑暗的景色这些背景已经完成,但关键的『红衣男孩』还没有画出来。

「…………」

其他的大伙并不知启在心中是多么不甘,他们看着写生簿,禁不住对他杰出的技术发出赞叹。

「哇」

「好强……」

「你或许是头一个这种类型的人材。绝我所知,擅长画画的家伙几乎都不会来到这里」

『太郎同学』无从知晓启内心的焦躁,转过头来对启说道

「不过,偶尔有会画画的人进来之后,那人插入绘画形成的『记录』整体完成度变得很高。『无名不思议』也相应地老实了下来。但就算这样,我从没见过画得有你这么好的人,这说不定真的有希望」

真是相当罕见的极力赞赏。周围的大伙也向启投来欣羡的目光。

但越是被他们夸奖、期待、羡慕,启就越忍不住脸色变得难看。

启忍不住讲了出来

「……但我觉得,后面要多花些时间」

他承受不住大家的目光,吐露心声。

「那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而且一直都在扭曲,我还没定好该怎么去画」

「也是啊。『无名不思议』会成长变化,要是这么快就能够形成完美的『记录』,过去那么多『委员』也不会辛苦了」

『太郎同学』听到启的表态,接着讲出意见。周围目光对启造成的压力稍许缓解。

此时,真绚忽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说,既然可以用画的,为什么不拍照呢?」

大家都露出突然反应过来的表情看向真绚。

要是那样就能了事,确实很轻松。但是,『太郎同学』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这个主意。

「大家有次想到过这个主意,但进行得实在不顺利」

根本不屑一顾。

「要拍『无名不思议』的话,不是不能好好拍下来就是莫名其妙快门关闭,不论如何就是拍不了,最糟的情况相机还会坏掉」

「……」

「有次尝试把相机带进『放学后』,相机消失了。不过这也算是『记录』的范畴,你们不怕相机坏掉或不见的话可以尝试去拍」

没有那个小学生听完这番话还兴冲冲去试。相机坏掉对小学生来说可是重大损失。大家还以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兴奋到一半的情绪落得一场空,提出方案的真绚无趣地不说话了。

「别、别在意……?」

伊露玛畏畏缩缩地碰了碰真绚的胳膊,安慰真绚。

留希也在旁边露出关心的表情,观察她的反应。

大家好像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关系,但启实在没有余力好好为此感到开心。

(……该怎么办,该怎么画?)

他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脑子里全在想屋顶上的『那东西』。

他眉头深锁地沉思着,安静但又显露出愁苦。惺,还有菊,担心地看着他-

启之后的记录进展极为艰难。

那是地狱的开端。他本来可以够到『无名不思议』的咽喉,原本笃定可以够到,但笔尖却在差之毫厘停下不动,就连它的轮廓都无法捕捉,彻底陷入了僵局。

经过了在那之后的第五次、第六次『放学后委员活动』,他依旧无法动笔去画中间。

「………………!」

启一天天憔悴下去。

画不出来,不知道怎么画,画出来也有明显欠缺。尽管缺了什么,但不知道缺的是什么。

不论怎么画都弄不明白。启在每一次草稿,每一次习作中都注入了自己的灵魂,但那样完全达不到。如何看待『那东西』,如何去表现,他做了种种尝试,但他全都知道……知道全都不对。

房间地板上满是撕破的习作纸,他每天就盯着它们度过。

然而这个期间里,启的生活仍在继续被『红衣男孩』的影子所侵蚀。

在公园里的时候,他眼角看到红的东西,大吃一惊转头一看。

什么都没有。那里看上去只不过是池塘的正中心,然后……

咕噗……

不自然的涟漪从那里开始,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

他在大型主干道的人行横道前等信号灯变。

看着大卡车嗡嗡嗡地来往穿梭,在身后

飘忽……

有个红色的气息。

它剧烈地扭曲着,一动不动站在后面。

………………

「我回来了」

星期天,母亲买完东西回到家。

启和平时一样来到玄关接东西、

「欢迎回家……」

飘忽……

脱鞋子的母亲身后。

正在关上的大门外面,站着一个红色的人。

………………

房间窗外站着红色人影。

红色人影轮廓不断扭曲着,看着这边……

看着在散乱着破写生纸的房间里,坐着一动不动的启。

它暴露着飘忽涣散不定型,让人无从摹写的身影,直勾勾地凝视着启。

………………

母亲最终还是开始察觉到启越来越憔悴。

「启,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我没事」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好多次。

母亲一方面一直以来对启寄予厚赖,一方面不太确定该以怎样的距离对待正在成长的儿子,另外本人也很忙,所以没有进一步踏进启的空间。启也知道会是这样,但他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早晚还是要被追问。

(赶紧……必须赶紧画出来才行……!)

他感到焦虑。

第七次、第八次的『委员工作』中,他还是没能画出来。大家最开始还对启的画感到震惊,充满期待和羡慕,但因为后来完全没有进展,也纷纷感到失望,失去了兴趣。启在平时根本不会去在意这种事,但唯独这个时候却压迫着启的精神。

启出于种种理由,选择了以绘画进行『记录』。

这个选择,与启的本性密不可分。

启的生活已经容不下继续『委员工作』的活动。

然后『红衣男孩』对日常生活侵蚀的速度之快,启在这一期的七名『放学后委员』之中最为突出。

大家都没有这么频繁地遭到『无名不思议』入侵。

而且,还有另一个理由。

「对『无名不思议』进行『记录』就是一场胆量较量〈Chicken Race〉。越深入越理解就越接近那些家伙的心脏,但同时也在他们嘴里探得越深」

『太郎同学』打了个这样的比方来描述情况。

启已经深入『红衣男孩』。但把这当做一次纯粹的作画,不顾一切深入题材属于理所当然。

更何况,它还和启固有的个性密不可分。

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了,当时有些东西他画得最多。

死。

怪物。

以及——父亲。

画那些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恰恰想法。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着奇怪的执着,那就是执拗地去画自己厌恶的东西与恐惧的东西。

据说有种心理作用,经历过战争和灾害的孩子更会去画那些东西。

人类拥有着以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客服心灵创伤的本能。启的情况毫无疑问就属于这种。

启怀着绘画天赋降生在世,饱经虐待的生活又让他进一步显现那份才能。启喜欢画画,也想画好,想把画画得漂亮的进取心。但是,让他真正注入灵魂去画的东西不在那里。他会倾注灵魂,倾注情感的东西,就只有带着恐惧、痛苦、悲伤、愤怒、蛮不讲理的东西。

启为了克服而画。

他要细致入微地把自己的地狱复写在纸面上。

启喜欢奥迪隆·雷东。那是位用木炭描绘黑暗与怪物的画家。

据说,雷东所创作的就是自己内心之中的黑暗,是孤独、臆想和恐惧、启总是怀着深深的共鸣,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那种直接将内心摹写在纸上的画作,看着境界超出自己所能的画作。

和母亲开始单亲生活之后,启画过一幅从未给人看过,他最为倾注灵魂的画作。

它画的是一栋虽然气派,但平淡无奇的住房。只不过,它的笔触与色彩能让你仔细看着它时渐渐陷入不安。画上房子的名牌部分被涂掉了。

在涂掉之前,上面写着母亲和启抛弃的姓氏。

『八纯』

那是父亲的姓。启倾注情感,将门柱上刻有那个姓氏,自己过去住过的家完完全全画在纸上,然后把画放进再也不打开的写生簿中。

启自从画了它之后,就再也不曾向画中注入情感。

这是因为,已经不需要了。而现在,启再一次着手创作那样的画。

启会通过作画,迈入地狱。

在环境的作用下,他已与生俱来的才华弄得如此扭曲。

那样的启面对『红衣男孩』,转瞬之间掉进了地狱。在这片血红血红的地狱中,双方要相互争夺已然暴露在外的灵魂,要么启把『红衣男孩』彻底画出来,要么自己丧失神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启还要在大家面前,以及在目前面前装作平静。

启不以软弱的模样示人,早已习惯掩饰。他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已经深入『无名不思议』的腹中。

『记录』——绘画进程的停滞令他处境雪上加霜。

没过多久,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个情况,提醒了启,但那个时候为时已晚。

启已经听不进别人的话,而且此时如若停下手中的笔,松懈下来的心定然瞬间会被侵蚀。他已经进入了这样的阶段。

不画就要死。

这是灵魂的厮杀。

但是,启在这场厮杀中正逐渐落败。

启不是自己所崇拜的雷东,他只能画出眼睛看到的东西,那种明明看着却又看不清的东西,他从没画出来过。

「……那我去去就来」

第九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委员』负责的地点各不相同,不在一起。启身为其中一人,活动前会议一结束,他马上一脸疲倦地离开了『打不开的房间』。

他比其他『委员』更有模范风范,既冷静又积极。

『工作』有些停滞而苦恼,认真却得不到回报。

他表现出这样一位『委员』的形象,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内侧血红血红的空洞,今天依然走向了屋顶。

「…………」

一个少女。

默默注视着他的情况。



启再次站在了屋顶上。

他带着两册写生簿。一册是原来那册写生簿,画好的全被撕了下来,几乎已经没有内容;一册是用来习作的写生簿,撕下来的那些被夹了进去,现在变得鼓鼓。启夹着那样的两册写生簿,站到照亮入口的灯光之中,没有像平时那样放下帆布包,只是一声不吭地面对『红衣男孩』。

飘忽……

黑暗中,雾一样的红色人影依旧飘忽不定地蠢动着。

那东西释放着令见者战栗的阴森气场,依然站在那里。『那东西』的姿态和形状每一刻都在扭曲,不论如何都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形,没有办法把它画下来。它沉浸在凝重空虚的黑暗中,以那无垠的黑暗为背景,就像从出了故障而闪烁不断的屏幕影像中走出来的小孩子。

「…………」

不论怎样观察,不论观察多少遍。

它一直是一个样子,一点没变,同时每一瞬间都不相同,时刻都不一样。

启将这些以文字描述写在『日志』上。

『距上次变化』无。

他只能这么写。但启其实一直都很清楚,那肯定错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嘀咕出来。

红色人影犹如昏暗的烛火,不变地晃动着。

人影当然不会回答。启非常清楚。这只是去证实一样。启向前迈出一步。满是沙粒的混凝土地面发出喳哩的声音。

仅仅只是一步。

但这一步,是启面迄今为止面对『红衣男孩』从未迈出过的一步,是从入口灯光照亮的半圆形空间,迈向外面的一步。

这么做显然很危险,也很可怕,所以他迄今为止从来没这么做过。因为实在太危险,他从未下定决心闯进那种不知底细的东西所在的空间。

但他已经决定了,现在就要踏进去。

他离开了光明,走向『红衣男孩』真正所在的黑暗。

他要站在同一个地方,要自己踏进去。这的『红衣男孩』一次也不曾进到亮光之中。想到这里会发现,这么做明显属于自杀行为,但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他觉得,不这么做的话——就看不到。



「…………」

启伸出双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摆出一个长方形的框,将『红衣男孩』纳入框中。

夹在腋下的写生簿掉在地上,承受不住落地的冲击与自身的厚度散开来。夹在里面的大量描绘『红衣男孩』的习作乱七八糟散落出来,被屋顶的风吹飞。

启看也不看飞舞的那些习作,继续上前。

他逐渐靠近,靠近『红衣男孩』,为了实实在在地捕捉到它的身影。

喳哩

喳哩

脚下的声音,与自己发出的,听起来大得不正常的呼吸声混在一起。

随着朝纳入四方框中的『红衣男孩』一步一步靠近,启也在渐渐靠近黑暗之墙,那庞大的漆黑气息化作冰冷的重压,进一步压迫他的心和身体。

「………………!」

呼……呼……自己模糊的呼吸声传在脑子里响着,让他特别烦。

身体、肺,都在害怕。就算这样,他依然保持将红色影子纳入方框之中,继续前进。

方框,纳入了红色影子的头部。

对着不断激烈扭曲着、抖动着的『红衣男孩』的头部,调整构图。

「……我早就注意到了」

然后,启顶着紧张的呼吸,低沉、小声地说道。

「我————还没看过你的“脸”」

没有看到。还不够。什么都不够。要把它画出来,还需要它的形状、深度、轮廓、质感、阴影,这一切都不够。

看不到,不充分,画不出来。

启一直苦恼不已,但在地狱般的煎熬之中终于找到了尽头。

他发现了要把这个『红衣男孩』描绘出来,最最欠缺的东西是什么。

那就是“脸”。

他注意到了。为了描绘这个“人物”所最最欠缺的————最最必须看清楚的,就是脸。

「……喂」

启,朝人影问过去。

呼吸被强烈的紧张感箍得紧紧,但还是非问不可。启已经走投无路。

他被眼前的存在逼到走投无路,同时也被迫奋起反抗。

走投无路,危机,恐惧。还有被迫奋起反抗,对蛮不讲理发起的抵抗,凭着身为画手的意志与执着。

启的一切,全在这里。

他被所有一切逼迫着,呼吸已经像是喘息,意识随时消失都不足为奇,但就算这样,他还是问了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

他问了。

然后。

「不————不对。你是“谁”?」

他一边问一边走近。

靠近。一步……然后又一步。

喳哩、喳哩

启继续靠近,但纳入方框之中的红人影,大小和构图并没有随着靠近的脚步发生任何变化。

他依然飘忽不定地扭曲着,涣散着,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怎么样靠近都没有缩短距离。

启向他逼近,张大双眼,连眨眼都忘记了,极度害怕着把他看丢。感觉一不留神的瞬间就会消失,启在这种感觉的驱策之下目不转睛,逼近黑暗之中他。

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声音。

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和脚步声。

喳哩、喳哩

启就像把弓弦拉满一样,绷紧全身的神经和感觉,紧紧盯着光线已经找不到的黑暗之中,对方框中的红色人影紧追不放。眼前完全被黑暗所包裹,已经连位置都无法分辨。同时,黑暗的恐怖开始从外侧渐渐入侵灵魂,削磨他的心。

猛然间,浑身上下冒出冰冷的汗水。

肺和心脏被勒紧,呼吸越来越浅,脉动越来越大。

比着框的手颤抖起来,意识和腿都快要萎靡。他被困在不管怎样往前走都前进不了,如同噩梦般的感觉之中,焦虑与恐惧在心头膨胀。

承受着这一切————

「……!」

喳哩

要继续前进。

他很清楚,不前进就要丧失理智。

要逼近红色人影,抓住他,捕捉到他的身影,看清他的脸。

所以要前进,启已经只剩前进一个选择。启在黑暗中前进,继续逼近,眼睛只管紧盯着方框之中,其他都别管,驱策马上快要僵直的腿只管向前,向前,专心致志继续向前。

喳哩

喳哩

睁大的双眼,粗乱的呼吸。

紧盯的人影,只管向前的脚。

喳哩……

喳哩……

喳哩……

脚步声。黑暗。

风,焦躁,急切。

被怎样都缩短不了的海市蜃楼拉扯着着,脚步渐渐变大,变快,而此时对黑暗恐惧之心仍在继续膨胀,终于快要溃决,从内心满溢而出——————

「……!!」

他准备开始奔跑。

他已经那么做了。

但刚奔出第一步,地没了。

「!?」

踩穿了。不对,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启一直只盯着手指比出的框,以及框中的『红衣男孩』,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把脚踩出了屋顶边缘。

瞬间……

「————停下!」

女孩的声音。坠落。冲击。

天旋地转。在踩向屋顶外面的那一刻,启背着的帆布包被奋力往后拉,在踩空的同时倒向后方,屁股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哇!?」

先是强烈撞击带来的疼痛,摔倒的感觉,同时脚被摔向半空。启腰部重重砸在混凝土地面上,虽然感到很痛,但紧接着发觉一件事。自己的下半身竟从校舍屋顶边缘伸了出去,吊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

启霎时面无血色,什么都还没弄明白,总之拼命两手乱挥,全力抓住摸到的防护网。他手开始发抖,好不容易弄明白自己的情况。

启,人在防护网的破洞。

他不知不觉间,正要钻过第一天看到的那个防护网破洞跳下去————快要掉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身上的帆布包被扯住,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结果人挂在了屋顶边上。

不寒而栗

全身寒毛倒竖,紧接着,大量的汗水喷涌出来。

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大脑、全身以及灵魂需求着氧气,全力喘息起来。

他一边喘气般急促呼吸,一边抬起头,结果对上了眼。出现在那里的,是扔掉了扫帚,用贴满创可贴的双手抓着启的帆布包艰难把启拖回来的,挂着跟启同样的拼命表情的,菊的脸、

「…………!!」

「幸好……!!」

菊神色迫切,张大眼睛俯视着启,但和启目光对上之后马上松了口气,失去力气原地瘫坐下去。二人一样浑身冷汗。启拼命向还在颤抖,无法完全自如的身体里注入力量,爬一样把自己拖到屋顶上安全的位置。

「谢、谢谢你,得救了……!」

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总之先对菊说道

「但是,为什么……」

「绪方同学不放心二森同学,让我盯一下」

菊答道。她的声音在颤抖。

「然后就发现你样子不对劲……幸好赶上了……」

刚才真的很危险。菊现在瘫软着,动弹不得的样子。启也僵在了爬的姿势无法动弹。二人一时间就在粗糙的混凝土地面上吹着屋顶的风,继续喘着粗气。

最后

「……可恶」

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启咒骂着站了起来。

然后他抿着嘴,板着脸,向依然瘫软的菊伸出手,抓住她还在颤抖的手拉她站起来,接着向防护网的破洞,以及洞口外虚无的半空看去。

「到头来还是没看到,就只是被他给骗了」

然后,启不甘心地说道。防护网的那边没有人影。那么自己刚才还盯着的又是什么呢。本来应该这一路一直逼近的『红衣男孩』,现在却像原来一样站在屋顶黑暗中的正中心,继续不断扭曲。

「还是不行吗……」

启看着『红衣男孩』,咬牙切齿。

「看不到。看不到就……画不出来」

「……那个」

这个时候,在启身旁害怕地跟启一起看着『红衣男孩』的菊,听到了启的这声嘀咕,向启看去。

「之前一起用『狐之窗』看到过……试试说不定能看到」

菊这样说道。

「什么?」

启不假思索反问过去。

「那个,上次二森同学通过一起摆出的『狐之窗』看到了,所以……『狐之窗』能看破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一定能看破……但可以试试吧」

菊一边吞吞吐吐地解释,一边拿起启的双手,转向能看到『红衣男孩』的方向。

然后

「作窗试试……」

「这样?」

启用手指比出一个框。

菊把自己满是创可贴的手扣在框上。

然后,启就像之前多次尝试过的那样,透过框向『红衣男孩』看去,结果————

在那里的,是启。

从头到鞋子全身沾满血的启自己站在那里,笑着。

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启完全理解这个『红衣男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

启僵住不动。

他解开了『狐之窗』。

菊看到那个非同寻常的模样,神色变得不安。启豪不避讳她的目光,眼睛继续直直盯着『红衣男孩』,从口袋里抽出调色刀————

扎进自己手心。

噫——喉咙里发出屏息声。

接着,尖叫声响彻屋顶的黑暗。

…………………………

………………-

「原来是『二重身〈ドッペルゲンガー〉』啊」

『太郎同学』用既非讥讽也非钦佩的口吻说道

「看到另一个自己就会死的『二重身』。『红衣男孩』也是看到就会死,结果确实一样呢。既然这样,把那个『红衣男孩』当做是『二重身』也没有任何毛病。原来如此啊」

『太郎同学』这样讲着,同时看着启的『日志簿』,同时还有写生本中那幅上次看时还未完成的『放学后』的屋顶。

过去未完成的画作中央,现在画上了『红衣男孩』。

上面是仿佛走在血雨之中,从头到脚被血染得鲜红的,二森启自己的身影。

话中的启,手里拿着调色刀。

然后,他将两手握着的调色刀举至胸前,然后在难以言喻飘忽不定的感情作用下,脸上露出异样笑容,把刀尖刺进自己脖子。

「…………」

启听着评论,现在人站在『打不开的房间』里。

他左手绑着医用胶布,手心贴着纱布。启用调色刀扎破了自己的手,而这个样子是用惺以防万一带进来的用品对伤口进行紧急处理的结果。

当时,启使用了自己左手流出的血。

那不是自残行为。至少在启的认识中,那是为了获取绘画材料,完成这幅画不可或缺的材料。他把自己的血用在了『太郎同学』正在看的那幅画上,用作颜料画出了站在中央的启从扎进自己喉咙的调色刀上流出的血。

启完全明白过来。

得知那个『红衣男孩』的脸就是自己的瞬间,也就是察觉到企图杀死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瞬间,他就明白过来了。

没有错。确实启心底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去死。

虽然迄今为止想法都不鲜明,但他早就意识到了。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在了,母亲应该能活得更加幸福。

母亲离婚也是因自己而起。

都怪自己——这个想法一直在潜意识的底层暗暗燃烧。

要是没生下来该多好——这也是那位父亲对启说够好几次的话。

『要是你没生下来该多好』——正因如此,启否定它,一直把它压在心底,但它确确实实变成了诅咒,一直从潜意识中腐蚀启内心的根。

那个『红衣男孩』,就是选择死亡的启的形象。

所以,死亡的影子在启潜意识中考虑死亡的地方显现了身影。

显现在寻死的地方。显现在考虑去死的空隙中。

还有——显现在在母亲所在的地方。

看到就会死的『红衣男孩』出现在那种地方属于理所当然。

他理解了。理解,并且画了出来。

当他画作完成的瞬间,站在屋顶上的『红衣男孩』消失了。

但是,启依然留在『放学后』。『红衣男孩』的气息也并没有彻彻底底从屋顶上消失。

大概还是有些不够吧。

还差一点。但他有种感觉,那个“还差一点”必定无法填补。

不,要说『必定』或许有些过了,但那个“还差一点”肯定一辈子都会死死缠着自己。启觉得,自己要花上漫长的时间才能将它填补起来。

然后,当启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红衣男孩』还会再次出现。

然后他一定会引诱自己。

去往那个地方。

去往防护网破了洞的,屋顶上。

「…………」

无关乎启复杂的内心活动,得到了本届『放学后委员活动』开始后的第一份捷报,『打不开的房间』充满安心与羡慕相交融的气氛。

「根据相关书籍的描述,在台湾那边好像穿红衣服的死灵特别危险」

出乎意料的是,连『太郎同学』也心情不错,一边在空中转着笔,一边向启讲出他渊博的知识。

「有种鬼怪叫做『缢鬼』,是让人相继自杀的死灵。那玩意极度危险,被人们深深恐惧,有说法那玩意也是“红色”。没准『红衣男孩』也可能起源于此呢」

他说着,在簿子上做了许多记录后,以一丝不苟的动作合上了启的写生本,连记录簿一起交给了近处的惺。

惺接过写生本和簿子,向启露出一个微笑。

然后,惺没有接到任何指示却心领神会一般,将簿子和写生本分门别类放进柜子一角。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让『无名不思议』沉寂化啊……」

『太郎同学』感慨地说道。

「这个情况前所未见,也许可以堪称一次壮举。我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但还是没想到你又如此级别的绘画造诣,而且还能将它作为无与伦比的优势发挥出来。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羡慕。大家都羡慕地看着启。

这是希望,也是羡慕。在这异常的『委员工作』中好好干出成果,带来了希望。干出这个成果的启,有希望最先提前解脱,这让大家投来的羡慕。尽管并不十分明朗,但自从『委员工作』开始后,现在是最为光明,最为积极的气氛。

在这样的气氛中,惺插了句嘴。

「也不全是好事啊,真是千钧一发呀,启」

他伤脑筋地叮嘱道。

「你为了画『无名不思议』,结果转眼功夫就不顾一切一头扎进去,遭受侵蚀的速度快得惊人啊。我虽然担心你,也在盯着你,但那速度快到已经快到通常的担心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要不是堂岛同学注意到,你现在就已经没命了」

「…………」

大家看着启,脸上显得有些尴尬,但『太郎同学』把手交扣在脑袋后面,深深地靠在椅背上,说

「结果好不就行了」

「老师……」

惺露出为难的脸色。

「结果好,就可以」

『太郎同学』又说了一遍,转头看向启。

「喂,你知道吗?像你我这样有能力的家伙,就容易被命运戏弄」

启时隔已久地看到了『太郎同学』的脸。

「千万小心,别让自己弄成我这幅德行」

『太郎同学』在腿上拍了下。

启头一次看到『太郎同学』笑着的样子-

这一天,一缕曙光照进『放学后』。

这份曙光给所有人带来希望,这个『放学后』不是让人束手无策的地狱。

大家都知道了活路的存在。

然后,就在这一天。

见上真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