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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我正在改变,请不要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八月已经结束,暑假渐渐濒临尾声,比赛的报名截止日也快到了。

「唔哇──!好棒的景色!」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向日葵花田。

香澄一见花田便跑了起来,飞奔跳入一片金黄之中。

望着兴奋欢腾的香澄,琴乃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她戴着一顶纯白的宽檐遮阳帽,优雅地走在我身旁。

两个人都穿着相同的白色连身洋装。

接下来,要开始拍摄最后一幕了。

「『能与你相遇,实在太好了。』」

道出这句台词的是面露飘渺微笑的琴乃,也就是曾经孤单一人的少女。

初次结交的好朋友将要升天,从此消失。

琴乃一直烦恼着少女在好友消失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少女到底会怎么做呢?失去了堪比一切的挚友之后,她还能往前看吗?抑或会跟随幽灵少女的脚步自杀呢?后者的印象比较有──总是孤单一人的──「我」的样子。

曾如此主张的琴乃,在复归拍摄后大大改变了想法。

「我觉得她独自待着时会哭,应该也会感到绝望,然而在挚友面前应该会逞强吧。所以结局就采用『以笑脸目送好友』这个方针吧。」

琴乃说着,并在「自杀」这两个凄凉的字眼上以红笔画了叉叉。

「这样好吗?美瑠觉得以高中生来说相对沉重的作品也很好喔。」

「……没关系。虽然这是U二十二的作品,但是一旦把年少轻狂当武器,就赢不了任何人了。」

「唔哇,一针见血。」

「呵呵。这部作品是我们的作品,所以我没办法妥协呢。而且我觉得她一定也想把自己成长的姿态,给她的挚友看看才对。如果往后都过着一味放弃的人生,跟美瑠的相遇就没有意义了。」

啪,琴乃阖上了剧本。她的意见既准确又易于理解。

琴乃变得比以前还要能悠然度日,也能够与香澄对等交流了,这样的她堪称无敌。原本她的资质就十分优秀,却因为缺乏自信而扼杀自己的才能。多亏她不再自卑,才能变成现在这样。

最近琴乃每天都卯足全力,总是以一派轻松的神情把能做的事尽可能全部完成。

状态绝佳的琴乃小姐面向我,露出笑容说道:

「导演,我们想要创造夏天的回忆。」

她如是说,好像已经待腻学校了。

可是我就老实说吧──截止日将至,紧迫的事情就是紧迫。所以我提出了折衷方案,最后一幕就选在她们想要创造回忆的地方,于是一行人来到这片向日葵花田。当然,这个决定也有把电影高潮拍得更华丽的意味在,正所谓一石二鸟。

「『我一点也不想与你相遇。』」

香澄饰演的幽灵少女说着,露出万分柔和的微笑。

「『因为这样一来,上天堂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幽灵不会流泪。幽灵不会触碰。幽灵不会,幽灵不会,幽灵……

「『我最喜欢你的温柔了。但是你应该会忘记我吧。』」

「『我才不会……』」

「『一定会。毕竟你还有未来的日子,不是吗?』」

幽灵不会留恋人世。

香澄所饰演的幽灵,以幽灵来说非常真实而生动。

她身穿白色洋装,肌肤宛如陶瓷般洁白,脸戴纯白的面具,彷佛此刻就要融化在夏日一般,但确实就在眼前。

也因此深深地映入观者眼底。

我频频挂念着「幽灵究竟何时会消失?」并将思绪集中在琴乃身上,心想:「少女何时会不堪负荷地落下眼泪呢?」

我一直想要完成这样的作品。

而成品就在此处。

我丝毫不理会高照的艳阳,只注视着鲜黄之中两位纯白的身影。她们是那么地耀眼。

唯有这个事实让我倾心。我想不仅是我,任谁来看都会如此。

「『我只有现在了!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能觉得自己活着!』」

琴乃──少女说着,轻柔地抱住香澄。

「『但是我会活下去的,因为你一直都在我心里。能与你一直在一起的方法,我只知道这个而已……』」

她当然碰触不到幽灵。

香澄轻巧俐落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对不起。』」

紧接着消失在空中。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倒入向日葵花田中。

透过这个动作,白色的身影沉入金黄之中,让人看起来恰似凭空消失。

「厉害……」

提出这个动作的虽然是我,但是我深深看得入迷,感觉好像真的消失了一样。

「唉~导演~~要卡了没?」

「哇,抱歉。卡!」

我连忙说道。香澄随即跳起,纯白洋装的裙摆染上了土黄色。她指着我说:

「真是的!这个升天姿势很累人耶!」

「别这样啦!我到刚刚都还深深地沉浸在感动里啊!」

「请别得意好吗?你得把这一幕弄得更有趣才行喔。」

「编剧好严格……」

我用寻求协助的眼神看向香澄。只见她闭上眼,对我摇了摇头。

「有趣是基本要求吧?毕竟有美瑠在呀,有趣可是起跑线而已唷?」

「演员也对我好严格……莲要哭了唷。」

「请别装可爱了,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琴乃真是的,好傲娇唷~被夸奖明明就很高兴。」

「谁……谁傲娇了!美瑠好啰唆!」

「哈哈哈,人家才不啰唆~啰唆的是琴乃红通通的脸颊啦~」

「唔~~!讨厌!」

啊,琴乃追着香澄跑起来了。感情真好啊。

趁着现在四周无人,我一边看着两人嬉闹,一边启动带来的笔电,立即开始认真作业。

「毕竟得由我完成啊……」

我用玩笑般的口吻说了丧气话,与此同时也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

我自认这两个月当然有比两个月前的文化祭还要有所长进。

一旦看到香澄,就会深刻感受到「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这句话的意涵。多亏如此,我变得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将彼此分开来思考。

「我们这样也算同龄啊……」

然而即使能那样思考,厉害的人就是厉害,沮丧的事就是沮丧。

我点击另一个标签中打开的短片,叹了口气。

这是我与琴乃一起看过的,短片电影节的作品。

由于印象深刻,我就在社群网站上输入电影标题搜寻它,结果找到了拍摄这部作品的人的帐号。个人简介的部分写着他现在是高中二年级生。

他──或者是她──跟我同龄。

「莲~同~学~!那边有在卖霜淇淋唷!」

「一起去吃吧!我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我啪的一声阖上笔电。

该着眼的不是高到看不见的天边,而是眼前的自己。我可不会放弃。

我应了声:「现在过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夏日的炎热,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颇为遥远。

现在……只有现在,就让我再稍微逞强一下吧。

我们坐在从向日葵花田回程的巴士上。

为了防止香澄的身分曝光,我们才来到偏僻的乡下。也因为如此,不仅是在向日葵花田时,连在公车上都是包场状态。

「琴乃睡着了耶。」

「对啊,她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琴乃在我身边熟睡着。我想或许是因为她解决了最近发生的种种压力,不过更大的原因应该是解决了家庭问题吧。她说着:「回去以后我要把照片给他们看。」拍了很多张照片。看琴乃的样子,她与家人的关系似乎正朝向良好的方向前进中。

我一边为满脸幸福的琴乃感到欣慰,一边望向车窗外一成不变的田野风景。

「日常这种东西好像都是相连的耶。」

「什么?莲同学,你突然怎么了?」

「没有啦,因为刚放暑假的时候,我没想到这个夏天会这么高潮迭起,甚至曾经有一点后悔,但是后来我们都跨过去了,才能像现在这样。所以我在想,正是这些事全都相连在一起,并且延续下去,我们才有今天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到昨日为止的自己,就是成就今日的自己最根本的依据呀。我们要变成能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人才行!」

那对我来说曾经一点都不理所当然。直到与香澄相遇为止……

过去的每天每日都重复着相同的行为,无聊透顶,从来感觉不到自己有所成长。

不过这件事有点羞耻,所以我不会说出来的。

「香澄……?」

我的肩膀感受到轻微的碰撞。

琴乃靠在我的手臂边睡觉,所以一定是香澄。我一面与理性奋斗,一面确认香澄是否也想睡而转过头看。结果────

「大意了吧,笨蛋~」

啾,脸颊碰到了柔软的触感。

「什……!」

「美瑠也是每天都会改变的唷。具体来说是每天都会越变越可爱,为了让莲同学觉得我很可爱哦。」

香澄吐出红红的舌头。唾液濡湿的唇瓣看起来很性感,让我离不开视线。我感受到今天的最高温度,脑袋因此一阵晕眩。

「美瑠我正在改变中,现在可不是把视线移开的时候唷!」

语毕,香澄说了声:「真是的,我要睡了。」随即当场闭上眼睛。

「都不给我回应的机会喔……」

对我来说,香澄是什么人?对香澄来说,我又是什么人?

犹如要逃离这些疑问般,我将身体交给疲惫感,阖上双眼。

「明明我也……但是你……真的……都是笨蛋。」

在模糊的意识中,似乎能听见熟悉的声音掠过耳边。

「我要自我介绍喽。我是香澄美瑠,AB型十七岁。喜欢的食物是拉面,讨厌的食物是所有的蔬菜,小黄瓜尤其讨厌吧。兴趣是玩游戏,特技也是玩游戏。请多多指教!……怎么样?」

「很好,不是只有好而已,厉害到我要哭了。」

「哪里厉害?」

「香澄的进步幅度啊!」

在香澄住的公寓的一间房间中,我们两个盛大地抱在一起。

走到这里,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了寻找自我,香澄不停地吃拉面,不断地逛网购,也不怠惰于游戏。

光听这些只会觉得她在玩耍而已,可是我们很认真看待这件事。直到香澄能只靠「今天的心情」这种模棱两可的依据订餐为止,我们俩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啊?

然后我们定下的最终目标,就是用现在的版本来介绍自己。

『初次见面。只想独占你的视线-我是本学期转学到这间学校的米露菲──香澄美瑠。』

我的脑中回想起偶像气场全开的香澄姿态。

与当时相比,她已经变得更像「普通的女孩子」了。

虽说如此,香澄的光辉依旧没有消失。这并非因为缺少什么而散发出来的危险光辉,而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声援她的「健康的光芒」。那道光就在这里。

「太好了~~!莲同学制作人终于也合格了呢!」

「干得好,真的干得太好了啊,我……」

「等等,美瑠的呢?」

香澄闹别扭似的鼓起脸颊,把头低到我前方。

我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关起我摇摆不定的理性。

「做得好,香澄。」

「哼哼~一开始老实地夸我就好了嘛。」

我在掩饰害羞啦,这点小事你要懂啊。

「等……莲同学,好随便!」

「我知道我知道。」

「唔~~你对待美瑠也要像对待琴乃一样温柔啦。」

她的声音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使我不禁停下手。

「…………」

「美瑠也是女孩子唷。就算我们是伙伴,组成了共同战线,我也是女生啊。」

「……抱歉喔。」

就是因为十分理解这点,我才会那么困扰啊。

我轻柔地抚摸香澄的头发后放下手。

闻得到洗发精淡淡的香味。那是只有女生才会用的,花朵般甘甜的气味。

「话说回来,香澄的演技真的进步很多耶。」

赶在按捺不住之前,我强硬地改变了气氛。

香澄可能也耐不住这个氛围,用平常的态度回答我。

「谢谢。因为我从中途开始,有时候会把自己跟角色重叠,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沉重一点。」

「那也太厉害了。」

「对吧~!我已经不会被角色吞噬,可以正常演出了唷。」

香澄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哽咽。

「因为我是香澄美瑠,可以不用成为别人!」

如此说道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欢喜。我明知理由为何,却开始思考──为何心中的这份热度都不会冷却?

「毕竟我不会讨厌『跟你在一起的我』,也不会讨厌『第一次喜欢上的自己』,更不可能会想成为别人不是吗?」

啊,真是的。答案不就是因为香澄作为香澄自己,看起来很幸福吗?

「莲同学?哎呀,你该不会因为学生的成长哭了吧?」

「……你很烦唉。」

香澄没有逃避自己的人生,真的……帅气得不得了。

我也想像她一样。这份心情促使我渴求能够继续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柏木同学明明不怎么对别人感兴趣,但香澄同学的状况倒是看得很仔细嘛。

────这是当然的啊。我们从四月开始就一直在一起,再怎么样目光都会追向她吧。

琴乃确实说过这段话。

但是,我想原因并非如此。

我是将香澄视为一个女孩子,才会……

「问你喔。」

「……什么事?」

「下星期有哪天能见面吗?」

「我会全部空出来。」

「那下星期一见个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提出邀约时的我,脸颊有没有变红呢?

回到家后,我独自剪辑着电影,这才想到这件事。

都是香澄的错,因为她用我从没看过的纯真笑容回答:「好……」

这部电影完成以后,我就告诉香澄吧。

告诉她我想要能待在你身边的资格,今年、明年,直到未来。要在我的手触及不到她之前说出口。

萤幕中映出戴上面具的香澄。光是这样,我的心脏就剧烈鼓动。

『所谓的恋人,会让你听见胸中的鼓动。』

上个月看过的电影台词掠过耳边。

如此美丽的画面当中的香澄,我明明一直想将她展现给别人看,才会一路拍摄到现在。倘若拍不好,我就不断跟它对峙,并且奋斗至今。

然而说来惭愧,现在我已经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了。

「啊──……糟糕了啊。我这不是……超喜欢香澄吗……」

首先要完成电影才行。

然后要第一个让冬姊看,把我长年的自卑做个了结。

我要回覆琴乃的告白,把模棱两可的回答讲清楚。就从这里开始解决。

然后我要好好说出口──我喜欢香澄美瑠。

我决定不再逃避,会好好地面对她。

我默默进行着电影的编辑作业。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过剩,今晚我似乎也无法入眠了。

Side:香澄美瑠

我没有「被自己喜欢的人所爱」的记忆,所以感觉有点不真实……不对,应该说一点也不真实。

────那下个星期一见个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但这个邀约,应该不会只是该不会吧?

我紧紧抱着莲同学用过的靠垫,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开心唷~」

是啊,真的很开心。

与莲同学相遇以后,我的心情都乱糟糟的,一直变来变去。明明不顺心的事情接连发生,却连那些种种都让我开心不已。

为了想成为的自己而逼迫自己。我在做的事与偶像时期毫无二致,却与我在黑暗中一边挣扎,一边不明所以地前进的感觉确实有所不同。

要说「不可思议」,也未免过于虚伪、太可笑了。这哪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因为我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吗?因为想成为「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自己不是吗?

因为我越来越喜欢自己了不是吗?

「嘻嘻嘻~~」

毕竟莲同学说了那种话嘛。

该不会……这真的只是该不会唷。

明明又不一定能听到他对我说:「我喜欢你。」

心情飘飘然,心里则劈里啪啦,好像快炸开来了似的。

「我好像只要想到莲同学,就会紧张到心脏要停了……要不然干脆我自己先说出来好了……」

居然把这么可爱的我晾在一边,让我独自期待,这个人真的有问题。

再加上还有琴乃这个最大的劲敌在,太糟糕了,琴乃可是个超级强敌耶。

况且我还不知道自己能自由地谈恋爱到什么时候。

我最近总是会想到,要是现在的我去当偶像会怎么样?

不过如果去当偶像就不能跟莲同学在一起了,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一阵子再来回答吧。

我并未视莲同学为枷锁。

虽然也想要看到粉丝们开心的样子,虽然喜欢让大家开心,但我的人生属于自己。所以我认为要把一切都献给粉丝还太早了。

若要让人幸福,自己就必须先变得幸福才行。

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如此思考了。

但偶像就算被人喜欢上,也不能否定对方的感情。

要是我就这样继续出演莲同学的电影,如果能乐在其中,变得会想为自己而演戏,我去当演员应该也未尝不可吧。

毕竟女演员不会被禁止谈恋爱嘛。以前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我还想过要跟妈妈一样去当演员。然而现在的我就算走上跟妈妈一样的路,也不会为了想要被人关注而拼命挣扎,落入失去自我的惨状才对。

「莲同学效果真不得了耶。我居然会积极思考自己的未来,更别说是当演员了,这还曾经是我自认最遥远的目标呢。」

明明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我一边心想,一边把脸埋进靠垫里磨蹭。

希望可以像我喜欢上莲同学那样,你也早一点喜欢上我吧。

莲同学,只属于我的制作人。

────因为对我来说,最了解我的改变的人一直都是你,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