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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为饰君之走马灯-章节

三月五日──在香喷喷的气味中,芍奈醒了过来。

这是一间靠近京都站的单间公寓。它是母亲的合作者名下的几处房产之一,生活必需物品一应俱全。

「早上好,芍奈。看来你完全放松了嘛。」

身罢随意晃动着平底锅,露出了笑容。

芍奈看向了她的手臂。昨晚那手臂还惨不忍睹。因为诅咒反噬,伤口不断扩大,无论芍奈如何尽力,都没有治愈的迹象。

到最后她高烧不退,芍奈便决定求助于合作者。

「……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完全没事了,状态比之前好得让我都有些害怕。」

「哈……虽然觉得那家伙挺可疑,但办事还挺靠谱嘛。」

芍奈灌了一口矿泉水,胡乱擦去滴出的水珠。

随后,她忽地侧耳倾听。即使她举止如此没规矩,也没有任何责备声传来。

芍奈感到一阵奇妙的满足感,目光注视着身罢手上的动作。

「重要的是要好好支付代价。」

身罢耸了耸肩,将煎饼翻了个面。

「他说一块煎饼就可以了。不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所以我打算多带一点。跟那人卖人情总是没错的。」

「哈……那我的呢?」

「当然绰绰有余,搞笑敬语小姐。配着欧蕾咖啡一起享用吧。」

「……你真烦人。」

身罢一副恭敬的姿态,示意了下泡打粉,见此,芍奈露出牙套笑了笑。

不久后,身罢烤好了芍奈的那份煎饼。

洒满阳光的桌上,各式各样的煎饼成排地摆开,从用酸奶和浆果装点的到配有巧克力和香蕉的,应有尽有。

「……为什么你摊煎饼这么厉害?」

「因为这是芍奈爱吃的嘛,就熟练起来了。」

耸了耸肩的身罢,正吃着最小的煎饼。细看之下,她的盘子上尽放着些品相不好的煎饼。

看不下去的芍奈,将第二大块的煎饼塞进了身罢的盘子里。

「赏给你,身体柔软的家伙。多吃点,变结实点吧」

「嗯……既然是赏赐,那就没办法了。」

身罢战战兢兢地接过煎饼,而芍奈则是瞪了她一眼。

「……喂,我还得对你说『赏赐』这种话到什么时候啊?」

「毕竟有各种麻烦事儿。你是本家的小姐,我是分家的仆人,不是吗?估计您母亲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

「……那个人一直都那样。」

窗外传来鸟儿鸣啭的声音。

刹那间,芍奈像被弹起来似的站起身。她捂住嘴,脸色苍白地看向窗外。

丁零丁零的声音响起,她转头看去,发现身罢正用勺子敲打玻璃杯。

「不过是只鸟而已,没有人听到。」

「……真的?没骗我吧?说谎可是要吐出一千把剃刀哦。」

「我可没撒谎。要是被听到了,首先掉脑袋的就是我」

「……这玩笑可不好笑」

芍奈不安的神色一转,粗鲁地坐回椅子上。她一边随意打理着睡乱的头发,一边盯着悠闲吃着煎饼的身罢。

「……以后,我会给你更不得了的东西。在我成为御前之后。」

「嗯,我很期待哦,大小姐。」

身罢静静地微笑着。她那苍白的脸庞,仿佛要溶化于阳光下。

芍奈托着腮,瞪着放在桌上的手机。

「不过得重新拟定作战计划了……裁首已经没用了。虽然听说过她那边也有擅长诅咒的人,但实际看来超乎想象。不管怎样,必须得杀了抚子……」

「真的非杀不可吗?」

芍奈瞪了身罢一眼,但身罢却悠然地抿了一口欧蕾咖啡。

「我觉得,尝试谈谈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哈,怎么可能有谈判的余地──」

「那不是你生平第一次遇见的亲戚么。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妹妹哦。」

身罢挥动着叉子,见此,芍奈一脸苦闷地挪开视线。

「你应该更放松才对。好不容易来到了京都市内,不如多享受一下?也许会让思维更加灵活,获得新的视野。」

「现在可不是游玩的时候。如果不拿出成果的话……我就没法成为第一……」

「芍奈,看向我这边」

正抱着头的芍奈听到这声音,缓缓抬起头。

突然,一颗草莓被塞进了嘴里。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芍奈皱起眉头。

「……你干什么。」

「精神可是无耶师的核心。」

身罢将煎饼整齐切好,然后一脸淡然地递过几块。结果她似乎还是没能吃完。

「所以,送完煎饼之后,我们稍微去玩玩吧。打着侦察敌情的名义,应该没人会指责。」

「哈?我才没做那种事的余裕──」

「啊~我的主人即便对仆人也很慷慨,这倒是优点呢~」

身罢故意撅起嘴,而芍奈则愣愣地看着她。然后,芍奈深深叹了口气,开始切割那高高隆起的煎饼塔。

「……那是,朋友当然要好好珍惜了。」

◇  ◆  ◇

即使在浓雾缭绕的忌火山,也逐渐飘散起春天的气息。

在晨雾笼罩的山林边缘,抚子正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

她摸了摸脖颈。那里并无绷带,而是佩戴着一条透明的项链。那水晶网似的东西,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呀──!」

左脚被猛地一拽。来不及反应,抚子就被从灌木丛甩到了空中。

缠绕在左脚踝上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了一瞬──那是由灰烬构成的锁链。

抚子轻盈翻身,用护法剑击碎了灰烬锁链。然后她在即将撞击前着地,径直朝锁链袭来的方向跑去。

她很快便发现了敌人。在薄雾弥漫的山林中,一个卒塔婆似的阴郁身影伫立着。

「我要上了──!」

气势高涨的抚子身体加速,无拘无束地在林中来回飞跃。

她在树木间跳跃,越过巨石,滑行于地面。凭借娇小的身躯、怪物般的体力以及爆发性的腰腿弹力,抚子如同小旋风般将敌人困在了自己的领域中。

半长的棕发摇曳着。灰色的右眼不知在看向何处。

左侧的符咒发出树叶摩擦般的声响。身着暗色衣物的修长身影,犹如墓碑一般。

而且,他的脖颈也戴着与抚子相同的透明项链──

「拿走了哦,叔父大人──!」

刀锋已逼近眼前。抚子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地偏过头。

木刀掠过她的脸颊。抚子迅速向后翻身,逃到了附近的巨石之上。

「……我可没有陪你儿戏的义务。」

右手所持的木刀轻轻敲打肩膀,敌人──狱门桐比等,懒洋洋地抬头看着抚子。

他双眼紧闭。不仅右侧,左侧也感觉不到视线。

「什么,喂──!」

「你能奢侈地操控三条锁链,而我只有一条借来的,还像这样封住了双眼。」

桐比等冷笑着,挑衅般地晃了晃舌头。

「怎么了?赶紧来夺走吧,野猫。」

「你这──阴险的大太郎法师!」

鲁莽挥出的剑刃却被轻松缠住,攻守形势异也。

剧烈的冲击穿透了她的躯体,抚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清晰地感觉到,受到撞击的地面在身下微微沉陷。即便如此,抚子依旧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

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桐比等的追击便接踵而至。

他的攻击毫无多余,每一击都充满杀意,毫不偏离地直指抚子的要害。

而且,即便在这如同暴风雨般的斩击中,桐比等却始终闭着眼睛。

「到底是怎么打到的!」

「凭着气息的『味』大致就能判断,你最不希望发生什么。」

突然——拼命抵挡木刀的抚子脚下失去了平衡。桐比等用藏于左手的灰烬锁链绊住了她的脚。

「……丢人现眼啊,野猫。」

桐比等将木刀紧紧抵在侄女的鼻尖,冷笑了声。

抚子狠狠瞪着他的脸,张开了嘴。火花飞溅──然而,还没来得及喷出劫火,桐比等便迅速用木刀敲击了抚子的额头。

「痛!」抚子痛苦呻吟着,脖子上的项链随着尖锐的响声碎裂开来。

「……唉呀,到此为止。」

伴随着倦怠的声音,萤火从头顶上缓缓飘落。

她迅速触诊了一下闹别扭的抚子的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概没问题。」

「什么叫大概啊。」

「我搞不懂你们的身体。正因为如此,无法进行正常的检查,只能整这种不正经的。实际上,你的身体和灵气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检查用砕鬼也太粗暴了吧。我可还计划去鸟丸呢……」

砕鬼是狱门家主要用于锻炼的一种游戏。

规则很简单,就是互相击碎对方戴在脖子上的特殊水晶装饰。项链受到身体冲击之类的也会出现细小的裂痕,因此时刻都不能松懈。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规则。这是一个允许任何暴力手段的可怕游戏。

「……感觉我好像因此白白受了伤。」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自己太迟钝才「虐待」「太过分了」「恶鬼」……闭嘴。」

桐比等一边对自己的左侧回应,一边取下了自己的项链。

桐比等那比抚子粗壮得多的脖子上,有着狱门家特有的疤痕。每当看到桐比等那极为简洁的双重线条疤痕时,抚子总是感到羡慕。

「最近你懒散得让人分不清是睡是醒,因此,借着萤火的诊察,也姑且敲打敲打你。」

「……就是单纯想揍我吧?」

「好了好了,冷静点。其他检查也做了很多,总之是康复了嘛。」

萤火安抚着嘟囔的抚子,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

不过似乎打火机没气了。「借个火~」她说着蹲了下来,抚子只好不情愿地将火施舍给了她。

「……其实呢,我也想多使用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来检查。但你们的身体和灵魂构造不同于常人。因此连拍照片都拍不出来,不是吗?」

「那……倒也是。」

狱门本家的成员无法正常在照片中呈现。似乎是因为狱卒之血的影响,按下快门就会拍成不详的灵异照片。

返祖的抚子拍出来尤为糟糕,脸上和身体上会覆上如同赤黑漩涡般的图案。

「因此每次都费了不少劲啊。我们也确认过各种方式,没想到连胃镜也失效了,结果害桐比等白白受了苦。」

「桐比等……」

「……真是白白受罪」「受够了—」「不行」「讨厌胃镜」

桐比等少见地露出无奈的神情,别过脸去。左侧也发出了细小的抗议声。

抚子温柔地注视着叔叔阴郁的侧脸,表情忽然暗了下来。

「……就是说昨天那件事,你们怎么看?」

「是说那个叫芍奈的丫头吧?」

桐比等将木刀插回腰带,迈开步子。萤火和抚子也紧跟其后。

砕鬼是远离狱门本宅,在忌火山的山中进行的。郁郁葱葱的山林很快便被青黑色的黑暗笼罩,若是常人,便无法正常行进。

道路并未正经铺设,走错一步便会从悬崖跌入雾海。

「听说是牡丹的女儿。那混蛋女人居然还活着。」

「牡丹……我记得是桐比等先生的姐姐吧?」

听着萤火的咒骂声,抚子回想起很久以前学习过的族谱。

抚子的祖母名叫狱门柘榴。

柘榴是一个渴望爱欲的女人——坦率来说便是淫乱。与四个男子有染的她,由于狱门家容易生育双胞胎的体质,生下了十个孩子。

即——长女『蔷子』,及其双胞胎妹妹『樱子』。

三女『牡丹』,长子『桐比等』,及其双胞胎弟弟『松比等』。

四女『薄荷』,三子『竹斗』,五女『雏菊』。

出生前便夭折的六女『青莲』,以及七女也是最小的妹妹『睡莲』。

这十兄弟姐妹似乎就是抚子出生前的狱门本家。据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抚子出生前就因被称作『狱门事変』的灾祸消失了。

也就是说,对抚子来说,芍奈是除桐比等和自己以外,第一个遇到的狱门本家之人。

「……你们怎么看待芍奈的?她真的是我的堂姐吗?」

「很可能是。」

看着叔父与萤火那格外不悦的目光,抚子想起了另一条信息——牡丹和桐比等的关系尤其恶劣。

「跟在芍奈身边的小姑娘……叫菊理冢来着。菊理冢家是事变那会儿从本家分离出去的分家之一。那一派原本就推戴牡丹成为下一任御前。应该没错。」

「……狱门事変,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谓的狱门事変,是十七年前发生的一场灾祸。由于这场灾难,狱门本家陷入毁灭状态,分家也几乎都离散了。

抚子多次问过作为事变幸存者的叔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野猫该插手的事。」

这次的询问也同样被桐比等断然拒绝了。然而——抚子盯着叔父的背影。

「也不能这么说。指不定就和芍奈的袭击有关。」

「不……大概没有直接的关系。牡丹的目的多半是──呀!」

随着一声稍显可爱的惊呼,萤火脚下一滑。

萤火眼看就要这么滚下山道,桐比等粗暴地抓住她的衣领拽了回来。被放到地上的萤火在狱门本家二人的注视下,不安地摆弄着眼镜。

「……差不多该修整一下这条路了吧?」

「这条路只有我们和萤火你走哦?其他人又不走,修整它有什么意义?」

「不是……可我每次都差点摔下去啊。」

「我会一次次救你的,有什么问题?」「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你们俩别劝了!所以说你们本家的人啊!」

本家的两人都一脸认真地歪着头。

萤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焦躁地按响打不着火的打火机。

「……回到正题。如果牡丹真还活着,那么她的目标就很简单——继承御前——也就是狱门家家主的位置。事变什么的都无关紧要。」

「……有何依据?」

「因为她执着于顶点的位置。」

哐——桐比等的木屐发出响亮的声音。这一带杂乱无章地铺着地藏和墓碑等各种石材,很可能是被遗忘的墓地。

抚子踩过那些失去铭文的石头,与萤火一同跟在叔父身后。

「鬼是执着的。这点你明白吧?」

「……深有体会。」

抚子点头,见此,桐比等不快地撇嘴。

「牡丹的情况也是如此。她总是对『第一』这个概念很执着。」

「……因为想成为第一,所以才想继承御前的位置?」

「没错。不过,她似乎很清楚自己资质平庸。或许正因如此,她的性格变得更加阴郁……日复一日的烦人。」

「用女儿代替自己……哼。的确像是那女人会做的事。」

萤火笑道,眼神阴暗得令人悚然。相比与牡丹关系不好的桐比等,萤火对她的憎恶似乎更甚。

不久后,三人来到了一条挂满红灯笼的道路。

这是通往本宅的道路。石阶的尽头,可以看到一扇吊着无数古老风铃的威严大门。

一阵凉风吹过。抚子嗅了嗅气味,疑惑起来。

「……哎呀。稀客呢。」

「啧……麻烦的家伙来了。」

「什么什么,你们俩超感知者能不能别推进对话啊,也让我──」

咻的风声响起。紧接着,黑色的羽毛如撕裂浓雾般,伴随着落叶飘舞。

「──哟,各位。」

紧接着,一名男子现身了。他忽然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他把半长的黑发随意地扎起来,将礼帽压得很低。他在坎肩和衬衫外面,还披了一件带领子的古风斗篷,穿着风格奇特。

「……你来干什么,狗郎。」

「真冷淡啊,桐比等。别用那种看垃圾场乌鸦的眼神看我嘛。」

狗郎抬起礼帽,咧嘴笑了起来。

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他的脸庞给人一种略显女性化的印象,但嘴里那像鲨鱼般锋利的怪异牙齿却闪着寒光。他的身高不及桐比等,却是肌肉健硕。

「听说常夏平安回来了,我就顺便来打个招呼。」

「……你好,狗郎先生。我叫抚子哦。」

「哦—是了是了。平安无事就好啊,桐比等的侄女哟。」

六韬持狗郎——有着这夸张名字的男人,是个谜团重重的存在。

忽然出现,做点生意,然后又忽然离开。这男人虽说与桐比等和萤火间有着一段孽缘,但他身上有太多地方让人是在看不透。

不过,经历神去团地事件后的如今,抚子也了然了。

「……狗郎先生你是天狗吧?」

「哦,你终于意识到了。」

面对直截了当的提问,狗郎像个孩子似的咧起嘴。

「反正,鬼、天狗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三者都挺无趣的。」

「别一通谩骂──所以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啊?不是,我刚才说了吧?我来看你小侄女儿的……」

「不是说『顺便』么。那正事呢?」

刹那间,狗郎一脸惊讶地疑惑起来,但他又睁大眼睛,轻轻拍了下额头。

「……对了,我确实有事找桐比等。真是糟糕,明明来这儿途中还记得的。刚看到小常夏的脸蛋时,再次相遇让我太高兴了,记忆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还是记不住我的名字呢……」抚子垂头丧气。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赶紧消失吧。」

砰——沉闷的声音响起。那是狗郎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锡杖敲打灯笼的声音。正好挡住了桐比等的去路。

「不,这事儿不听可亏大了……而且,这件事不能让小孩听到。」

狗郎一边摆弄帽檐,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示意抚子。虽然他似乎想用帽子来遮掩视线,但抚子看得一清二楚。

「……我又没那么小孩子气。」

「哦—是么是么。嗨,等你能一起喝酒了再说吧。」

尽管抚子投去不满的抗议的视线,但狗郎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看来是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什么了。抚子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我今天要去鸟丸,之后就随你们这些大人的便了──」

「……喂,抚子。」

难得被用名字称呼,她回过头,与桐比等阴郁的目光对上了。

「……如果袭击你的芍奈真的是牡丹的女儿,那这件事恐怕不会就此结束。暂时先谨慎行事,安分一点。」

「……你觉得我会就这么默不作声?」

「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若仅靠你一人能解决,那还好说……」

桐比等抚摸着脖颈上的疤痕,极为厌烦地闭上了右眼。然而,藏在符咒下的左侧,加上其自身的左眼,共计五道视线在凝视着抚子。

「……你的朋友,恐怕已经被对方知晓了。」

面对这怪异的视线,抚子屏住了呼吸。

若是贸然行动,说不定会连累到天娜。如果她被卷入,这不断上演以血洗血历史的狱门家的纷争之中——

「……鲁莽的行动,会招致无谓的流血。」

听到桐比等平静的警告,抚子沉默无语,无力地低下了头。

「她的女儿我不清楚,但那女人是我所知的第二难缠的存在。她毫无分寸,不存犹豫,更无理智。别轻易激怒她,保持警惕才是明智之选。」

「……的确,那女人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萤火不断摸着右眼处的疤痕,而桐比等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总之……在樱花盛开之前老实点。这是为了你好。」

大人们穿过狱门家挂满铃铛的大门,留下沉默的抚子一人。

狗郎在跨进大门时回过头来,露出抱歉的笑容。

「抱歉啊,小常夏,把你排挤在外了。」

「……不,没什么。」

「是吗?不过,看来这边的情况也变得有些棘手了。这种时候,不如活动下身体?比如心无杂念地进行锻炼……」

抚子稍稍抬起头。狗郎将锡杖扛在肩上,咧嘴一笑。

「锻炼挺好的。不用想些没用的事儿,还能变得更强。」

「──狗郎!你在做什么!」

「就来。」

狗郎随意回应着桐比等尖锐的呼声,朝抚子挥了挥帽子。

「不过嘛,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哦──再见,小常夏。」

那个始终记不住她名字的男人离开了。抚子一脸苦闷地转身背对那挂满铃铛的大门。晨雾中,山林若隐若现,视野宛若水墨画般朦胧。

「变得、更强……」

只要认真锻炼,即便芍奈或牡丹现身,她也能够应对。更重要的是,如果变得比现在更强,也会有助于与天娜间的共存共荣。

正如狗郎所言,比起烦恼,锻炼更有意义。

抚子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天娜的号码。她或许了解最适合鬼之血族的锻炼方法。更重要的是,她是与抚子最常一起行动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电话打不通。

「真是少见啊……」

当抚子准备拨第三次电话时,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天娜毕竟是个大学生,还是个作家,或许她正忙着。

紧接着,桐比等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你的朋友,恐怕已经被对方知晓了。

如果贸然让天娜陪同,可能会让她卷入事态之中。

正是这种顾虑,让抚子的手指在液晶屏幕上滑动起来。

「这样一来,就只剩这个人了……」

电话簿中存着寥寥几人。抚子犹豫着,点击了其中记录的最后一个名字。

这是她最近才存下的名字──『雪路小姐』。

雪路欣然答应了请求。

她回复中写着的是祀庁的宿舍。抚子凭借自己的飞毛腿,赴往那据说位于京都御苑和二条城附近的地方。

「……这里的人,全都是仪式官吧。」

站在一栋随处可见的公寓前,如今抚子却是紧张了起来。

这里的住户大多是现役的仪式官,而自己作为在灵能界中恶名昭著得堪比珠穆朗玛峰的狱门家的无耶师,跨进这道门,他们怕是不会给好脸色看。

「──哎呀,这不是抚子酱嘛!」

背后传来轻快的声音,令抚子不禁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防备着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眩目的金发短发和绿色的眼眸。

「你是……四月一日、小姐?」

「真是的!叫四月一日小姐也太见外了!」

四月一日白羽摇晃着提着购物袋的手,哧哧地笑了起来。

怎么看她都像是在休假。她穿着T恤和裙子,一副轻便的打扮,耳环也比平时更加耀眼。相对而言,腰上挂着的飞镖盒倒显得有些严肃。

「叫得更亲昵点嘛~来,再来一次!」

「白羽……小姐?」

「嗯嗯—就算过关吧!所以,你究竟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来见雪路小姐……」

「找雪路前辈呀?这样啊,那我带你过去吧,就在我家旁边。」

「诶?等、等一下──!」

白羽拉起抚子的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公寓。

「这宿舍相当便利。离官厅不远,超市也很近,还有许多美食店……啊,如果可以的话,之后要不要一起去吃点?白羽酱可是超大方的仪式官,我来请客!」

「啊──不,不用了。今天我要和雪路小姐聊点事……」

「哎呀,可惜!那我们试着一起叫上雪路前辈吧。」

白羽哧哧笑着,解除了自动锁,而抚子则静静注视着她。

说实话,抚子觉得她是个不容轻视的仪式官。

抚子直到被打招呼时,才意识到白羽的接近。现在这样牵着手,或许也是为了防止抚子进行无谓的打探。

「顺便问一下,你找雪路前辈有什么事呀?她现在可是休假中呢,毕竟她是个工作狂,积累了很多带薪假……」

「我想向她请教下关于锻炼的事。」

「……锻炼?是说training?你?」

电梯门打开时,白羽一脸讶异看向抚子。

「你是想从灵长类转职成大怪兽吗?」

「怎么可能。只是最近遇到了好些事,让我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我想了解雪路小姐平时是怎么锻炼的……」

「真、真是个认真的狂战士啊……」

电梯在四楼停下了。白羽一脸泄气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

「前辈住四〇五号室……然后,到这儿我就消失了。」

「诶?为、为什么?」

「再这么下去,我也会被连带着榨干的……白羽酱可就要炼成白羽油……变成白绞油的仿品了。」

「……你是用菜籽做的嘛?」

「所以,白羽小姐这就可可爱爱地撤退了──先走一步!」

白羽结了个随意的手印,在这状态下消失在关上的门后面。然而,她似乎按电梯按钮按慢了,直接被带向了更高的楼层。

「啊—嘞—!」──她真的是个不容轻视的仪式官么。

总之,抚子挥着手帕目送她之后,走向了四〇五号室。

或许是听到了走廊上的声音,雪路很快便迎了出来。

「……请随意……虽然我的房间没那么舒适……」

银发碧眼的仪式官戴着黑色的口罩,而非往常的面罩。她穿着的也是灰色的运动服,一副随时都可以去训练的打扮。

「抱歉,打扰了。」

「是我邀请你的……没有什么能招待的茶,暂且先喝这瓶运动饮料吧……嗯,连茶点也没有。要不我做些蛋白质煎饼吧……」

「……不必费心了。」

抚子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了冰凉的运动饮料

小小的客厅摆满了训练器材,以及似乎用于动物灵使役的书籍与咒术道具,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那么,你说想变强……是发生了什么吗?」

「最近,我总觉得自己有些力量不不足。」

「嗯……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强了……」

雪路坐在平衡球上,有些困惑。

「我可完全不够呢。我在训练中从未战胜过叔父。在神去团地遇到天狗时也落了下风,前不久还被天邪鬼戏弄得团团转……」

「嗯……天邪鬼啊。最近尽是出现这种家伙……」

雪路深深叹了口气,在平衡球上熟练地盘起了腿。

「先斗町有有财饿鬼出没,木津川流域有牛鬼的目击情报……福知山地区有三只以津真天被捕获,还有传来消息称出现了某种吃人的存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妖怪们也渐渐按捺不住了吧。」

由于去年年末鵺的出现和神去团地的干扰,京都的妖怪们暂时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影响似乎削弱了。这对祀庁来说应是个头疼的问题。

「很是费劲啊……而且还都是些麻烦的怪物。」

雪路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向房间的一角。她摆弄着挂在那里的沙袋,抚子看着雪路的背影,咕噜地喝了口饮料。

「所以,我才想多做点准备。」

「我倒觉得你必要准备……有和夏那家伙商量过吗?」

「……我不想把天娜卷进来。就、有各种因素……」

「原来如此,似乎很复杂……嗯,好吧。」

对于含糊其辞的抚子,雪路边给拳头卷上绷带,边点头。

「虽然我并不擅长教人……尽我所能吧……」

「谢谢你,雪路小姐……!」

「不过,我想先说明一点──你需要好好审视自己。」

抚子睁大了眼睛。雪路用卷上绷带的拳头轻拍自己的胸口。

「你为什么想变得更强?你不能容忍自己什么?最好搞清楚……锻炼能让人放空心灵,但光这样,内心是无法成长的……」

她戴上拳套,猛击着沙袋。

拳头快速打出,又快速收回。声音清脆响亮,但沙袋几乎没有摇动。

「肉体是灵魂的容器……因此在我看来,锻炼肉体就是打磨灵魂。若是半吊子地锻炼,则会滋生某种扭曲。」

「……雪路小姐,你为什么想变强大呢?」

「为了贯彻正义……」

雪路停下了拳头。她轻轻咳嗽着,擦去额头的汗水。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在我懂事时,在某个福利机构被冠先生收留了。」

「……对不起,提起了让你难过的事……」

「没事。我不记得多少事,所以也没什么感觉。留给我的,只有这副身体和『真神雪路』这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抚子忽然想起神去团地中的一件事。在与月醉疗养院院长咬月院蛇目战斗——在那时,雪路有问过『你可知真神雪路』。

或许,那不是为了震慑敌人,而是纯粹的疑问。

「我想成为一个保护弱者的人……」

雪路坐在一旁的健身器材上,神情严肃,手指交叉。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确定会不会有知道答案的那一天。即便如此,我……就像我曾经被拯救过一样,想要去拯救某人。所以——」

「所以,雪路小姐才会这么强大……」

或许这就是天娜不喜欢雪路的原因——抚子心想。

天娜不知自己是人是鬼因而苦恼。雪路不知自己是谁却在战斗。在不确定自己存在这方面,二者是相似的。

即便如此,雪路仍立志为救人而战。

对于抱有无法解开的扭曲的天娜来说,她的身姿仿佛逆光般耀眼。令人难以直视的——眩目的光辉。

抚子也觉得雪路的蓝色眼眸有些耀眼。

「我本来想说——让你冷静下来再来找我……」

雪路握着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握力器,思索着什么。

「既然你特地来拜托我……我也不忍心让你就这么回去。我想想……虽然不确定能不能帮上忙,我教你一些仪式官的特别训练吧……」

「可以吗?」

「嗯……不过,肌肉可能会变大,没问题吗?」

「……也就是说,可以练出腹肌吗?」

雪路默默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那雪白皮肤上刻画着漂亮的丘陵。

抚子兴奋地将流汗的双手握在一起,连连点头。

「我要练,我想变得肌肉发达!」

「果然,你很有前途……」

雪路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握力器。

然后,她从房间里的抽屉中取出各种东西。蛋白粉、无数的营养品、专业的急救箱、止痛药……以及注射器。

「……雪路小姐,这是在准备什么?」

「嗯……哦,这个啊?其实在神去团地的战斗中,我断了两、三根肋骨。」

雪路若无其事地喝下营养品,见此,抚子疑惑道。

「……还没好?」

「快好了……但我因此被像这样困在了宿舍里……再加上人事部吵得慌。随便找个理由让我把积累的带薪假给用掉……」

抚子忽然想起白羽曾提到的——她是个工作狂。

「没关系,这止痛药可是特别制造的……不,慢着。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像神去团地那样的怪异……这样,干脆连止痛药和胸带也别用了——」

「抱歉。我再考虑一下。」

「嗯……?等,等等。至少做个体操吧……拜、拜托,让我干点活吧……!」

逃离宿舍的抚子决定先去鸟丸。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直接回去也可以,但抚子想要发泄心中的烦闷情绪。反正,鸟丸原本就是她想去的地方。

这一带是办公区与繁华街接壤的地方,即便在京都也算是特别热闹的区域。

而对抚子来说,这地方她并不常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年前改装的新风馆,她决定进去看看。

这是一座木结构与砖石精密结合的商业设施。

穿过阳光洒落的中庭,抚子沿着美丽如拼图般的设施内部走去。她又是被刨冰吸引,又是想着要不约天娜去咖啡馆,又是仔细挑选着要放在家里的杂货。

而最终,抚子又回到了清新的中庭。

「……为什么,想要变强吗。」

抚子仰望着连串水滴造型的雕像,呆呆地思考着。

雪路说过『抚子已经足够强了』。白羽的反应中也流露着困惑。

「我有什么是无法原谅的……」

她觉得尽是些无法原谅的地方。

如果自己能更强大,就不会在神去团地失手,也不会被天邪鬼玩弄。即使被掳去『夹缝』,也应该很快能制伏芍奈和身罢。

「……不够,不够,不够……」

抚子仰望那复杂闪烁的装置,然后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所承载的,不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围绕着天娜的最糟糕的想象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抚子紧紧握住双手,抚子握紧了双手。

「要……要更振作。」

「──身罢!身罢!真是的!这家伙,到底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以及那名字让抚子感到心跳加速。

猛地转过视线,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中。对方也立刻注意到了抚子的存在,睁大了灰色的眼睛。

「什……!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芍奈。」

面对静静瞪着自己的抚子,芍奈展露出比她更为激烈的敌意。

她一边在右手把弄着人道之锁链,一边露出牙套笑道。

「身罢的任性偶尔也能派上用场嘛……正好,只要处理掉你,我就能确定为第九十九代御前,万事大吉!昨天的决战,就在这里──!」

「──你就这么想成为御前吗?」

抚子忽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芍奈似威吓般摇晃着锁链,眉头挑起。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当然。既生于狱门,这便理所当然。」

「我可不是这么被教导的。」

相反,桐比等似乎是希望狱门家灭亡。他每有机会便贬低御前的存在。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他也抱有非同寻常的仇恨。

抚子心想着这样的叔父,而芍奈却对此嗤之以鼻。

「……你知道狱门家的家纹吗?」

「呃,嗯……三巴骷髅花纹嘛。」

「那么,你知道其中蕴含的意义吗?」

芍奈的手指在空中绘出家纹,见此,抚子垂下肩膀。

「……骸骨上盛开的花。意味着狱门家唯处尸山血河之上的繁荣。」

「没错。既是生为狱门家的女子,那便只会成为花或尸骸两者之一的存在──而我绝不想成为尸骸。」

感觉到表姐语调的变化,抚子睁大了眼睛。

芍奈的灰色瞳孔闪烁着光芒,直指抚子。可爱的印象燃烧殆尽,出鞘之刃般的美丽释放而出。

「我要杀了你,成为御前。我必须站在一切的顶点。」

「……我对御前的位置并不感兴趣。」

面对那如同刀尖般的目光,抚子平静地说道。

「如果你想成为御前,那就随便吧,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不过,请别因此将我们或其他人卷入。没这个必要吧。」

「……哈。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呢,小表妹。」

摇晃着涂成紫色的指甲,芍奈嘲讽地微微抬起下巴。

「可不行哦。这样母亲可不会满意。你和我其中之一必须得死。我必须杀了你,夺取继承权──!」

「——你在这儿啊,芍奈。」

那拖长的声音让抚子惊觉回头。

戴着紫色帽子的少女──身罢,静静地站在身后。她手里抱着各种纸袋,看来是在尽情享受购物。

「身罢……你跑哪儿偷懒去了?」

刚察觉到身罢的存在,构成芍奈的一切似乎都缓和了。犹如刀刃的尖锐与危险在阳光下消散,原来那个不高兴的少女形象又浮现出来。

面对着恶狠狠盯着她自己的芍奈,身罢却嘿嘿一笑。

「迷路的是你才对吧?我一直待在馆内呢。」

「真是的!关键时刻总是看不见你!快点准备好!赶紧把我这碍眼的表妹从这个世界抹去──!」

「我不要。」「……哈?」

「如果不想,那就不做。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是尽情玩耍的日子。」

芍奈目瞪口呆,颤抖起来。

然而,身罢却似乎不太在意,朝抚子走了过来。抚子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而她却从怀里的一个纸袋中翻找了起来。

「抱歉啊。今天我不打算做什么,放心吧──给,这是跑腿费。」

「诶、诶……?」抚子接过一个小包裹,感到错愕。

「你、你在开玩笑吗!」

被轻描淡写带过的芍奈,脚步声和语调都变得粗暴,朝身罢靠近。

然而,身罢毫不怯懦地递给她一张纸片。

「还有十五分钟。」

「哈——哈?你在说什么……」

芍奈一副呆住的模样,盯着在自己眼前晃动的纸片。

那似乎是张电影票。身罢晃动着它,表情淡然地歪了歪头。

「这是你想看的电影。十五分钟后,会在这里的电影院放映。」

「什……但、但是……我还要,把这家伙……!」

「如果你想在这样的道路上吵闹,那我就直接回去了。这儿离祀庁的官厅很近,我可不想被那些穿西装的人带走——还有。」

身罢把票贴近自己的嘴唇,调皮地笑了笑。

「好的主人会珍惜仆人吧?」

「……可恶,你这……你这腹黑的豆芽菜……!」

芍奈脸涨得通红,几乎要爆发了,她一把夺过身罢手中的票。

然后,她指着抚子。缠络其手上的人道之锁链闪烁着光芒。

「就这一次!这次看在身罢的面子上就放过你——的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把你这张脸打得稀烂——的说!」

「是、是么……」

抚子被这歇斯底里的语气震慑住了,趁这会儿功夫,芍奈快步朝电影院的方向走去。那高亢的脚步声似乎连鸟都能震落下来。

「哎呀哎呀,真是个难搞的主人……」

身罢也叹了口气,准备跟上芍奈。在她纤瘦的身影完全融入建筑阴影之前,抚子叫住了她。

「……你说过『跑腿费』吧?」

身罢转过身。抚子凝视着她那略显困倦的眼神,平静地问道。

「你知道我会在这里遇到芍奈,对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随你想象哟。」

身罢摆弄着紫色的帽子,笑了笑。

「不过,我很高兴有你的存在——谢谢啦,抚子酱。」

「什么意思?你不是芍奈的同伴……」

「身罢!你在干什么?快点过来——的说!」

说着搞笑敬语的女孩儿在那边喊道。

身罢微微抬起紫色的帽子,朝抚子点了点头。随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去,抚子则呆呆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怎么回事?」

这是一次奇妙的邂逅。抚子带着迷糊的心绪,稍稍打开收到的包裹。里面是一盒装满了五颜六色京都糖果的铁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当抚子看到附带的留言卡时,她眉头紧皱起来。

『谢谢你陪着芍奈』——看起来像是事先准备好的。

「她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口袋里传来震动。抚子暂时停止思索,拿出手机。

『……喂,抚子。抱歉,刚才没接到电话。』

「没关系……你还好吗?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电话那头的天娜声音略显疲惫。

『冇问题。一大早就发生了些麻烦事……算是应付过去了。比起这个,怎么了?你联系我可真少见。』

抚子仰望着水滴形状的雕像,稍作思考。

她原本打算避免把天娜卷入锻炼的事情中,但她这儿从早上开始也是麻烦事不断。现在就姑且不管了,她想和天娜悠闲地喝喝茶。

「……要不要去喝杯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欢迎。我也正想和你聊聊……我有很多事想问你,而且我还掌握了些在意的怪异传闻。三十分钟后,在常去的那家店见如何?』

「好啊。我现在在鸟丸,可能要花些时间。」

『没问题。那我们店里见。』

电话挂断了。抚子带着微微的喜悦,走在阳光倾洒的中庭。

一个女人静静地注视着抚子的身影。

白色的伞在地上投下了圆形的影子。

◇  ◆  ◇

整整三十分钟后,抚子推开了条坊咖啡的门。

天娜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今天她显得有些忙碌。她正一脸认真地操作着手机,时不时查看手边的书籍。

那严肃的模样让抚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天娜对面坐了下来。

「呀……有个一天没见面了。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嗯,没事……已经完全恢复了。」

看到天娜那一贯的轻笑,抚子松了口气。

她看向桌面寻找菜单时,注意到了天娜摊开的书籍。

「你在忙大学的功课吗?」

「嗯……不是,现在是春假。我这是在查点资料。」

「这样啊……不过,书的品类有些莫名其妙呢。」

抚子疑惑道,注视着天娜快速收拾的书籍。

内容不明的厚重文献中,混杂着时尚杂志和『猫的心理』等宠物杂志。书的品类显得很混乱。

「是和下次要写的小说有关吗?」

「嘛,差不多吧……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这儿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收拾完后,天娜把菜单推了过来。

面对那双直直注视自己的琥珀色双眸,抚子的视线略微游移。

「……我想想。究竟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抚子简要地把自己迄今为止所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天娜。当她说到方才与芍奈和身罢接触时,天娜微微睁大眼睛。

「你碰到那两人了?没被做什么吧?」

「没有。身罢阻止了,因而没有演变成战斗。不过,该说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么……就像是被故意安排好要在新风馆见面一样。」

「嗯……那个叫身罢的女孩,用的是以影子为灵媒的咒术吗?」

「是的。昨天战斗时,她藏身于影子中,相当妨碍我的行动。」

「唔……我有件事想确认。稍等片刻。」

天娜站起身,跪在抚子身边,毫不在意店内的情况,轻轻地用扇子触碰穿着乐福鞋的抚子的脚边。

她并没有直接触碰脚。即便如此,抚子仍有些不自在,四下张望。

「……其他人看到了怎办?」

「嗯,冇问题。反正大家只会以为我在看你的鞋子。」

天娜检查了好一会儿抚子的脚下后,回到了座位。

她不停摇动着扇子,脸上并无往日那种似有而无的微笑。她似乎陷入了深思,见此,就连抚子也有些不安。

「……我是不是中了什么可怕的诅咒?」

「不,并不是……影子里有微弱的灵气残留。应该是借此来诱导你的。虽然放着不管它也会消散,以防万一我还是帮你清除了。」

「你是说,我被操控了?」

「算不上什么强力的术式。只是『某些地方稍微令人在意』的程度而已而已。」

这句话,让抚子回想起去往新风馆过程中的自己。

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决定去乌丸呢?明明不是常去的地方,但从睡醒后,她的心思就向着那儿了。

「确实……就算没有雪路小姐那事儿,我大概也会去鸟丸。」

「……雪路?」

「啊—」抚子捂住了嘴。她隐瞒了与雪路的对话。她没有提到和芍奈她们有关的事,反正天娜肯定会不高兴。

不出所料,天娜闹别扭了。她撅起嘴巴,用责备的眼神盯着抚子。

「你去见她了?」

「因为天娜你没接电话,感觉很忙……」

「嗯……啊,对。也是。那时候我没法接电话……不,也没什么。你和谁交流都是自由的。我一点也不打算限制你……可是呢?嗯,可是,怎么说呢——」

「……发生什么了?」

抚子并未打算转移话题,但她突然有些好奇。

嘟囔着什么的天娜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

「嗯?什么、是指?」

「不是没法接电话吗?之前你也说过『麻烦事』,还无精打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咕……那、那个……」

「难不成是被卷入什么麻烦的怪异事件了?」

被抚子锐利的目光盯着,天娜一脸慌张,啪嗒啪嗒地摇起扇子。

「没、没有。算不上什么大事。并非你所担心那样。只是被一些比怪物还麻烦的家伙缠上了而已——」

「……跟踪狂吗?谁干的?我去揍扁他!」

「不、不是!真没什么要紧的——」

电子音突然响起,两人屏住了呼吸。

天娜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慌忙站起。

「抱歉,是我组里的教授,可能是关于裁首的事情——我马上回来。」

「唉、嗯……没事的。」

抚子有些错愕,目送天娜快步走出店外。

「……到底在隐瞒什么?」

天娜的秘密主义并非现在才开始的。

但这次,她却显得尤为不安。虽然很好奇她隐瞒了什么,但抚子觉得还是不要太过深入。

「唉,我也没道理去说别人……」

抚子叹了口气,喝了口自己的茶。散发着淡淡的白桃香味的乌龙茶,用那奢华的香气平息了躁动的心绪。

异样的气息重叠其中。好似雨中花香的气味,令抚子猛地抬起头来。

因客人众多而热闹的条坊咖啡的光景剧烈波动着。就像看着水面对侧一般,那些鲜艳的人影不稳定地变换着形状。

紧接着,声音变得遥远。在附近谈笑的少女们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只是耳语。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你的茶要凉了哦。」

抚子僵住了。

正前方——天娜刚才坐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

「别露出像见鬼似的表情。我也是会受伤的。」

「……你。我之前见过你。」

抚子盯着那杵着脸颊的女人,意识转向门口。没有天娜回来的迹象。

「在七条的路口……还有『夹缝』中,你在注视着我,对吧?」

「嗯……你还记得我啊。」

这是一位妙龄女子。她有着暗粉色的长发,编成了粗粗的三股辫。

桌子边缘立着一把别致的伞。白色油纸上绘有几何图案,边缘挂着白色和红色的流苏,外形像一只巨大的水母。

没错——是那撑伞的女人。抚子警惕地观察着她,但女人并未理会,而是翻开了菜单。

「嗯……品类不错。果然都是那孩子喜欢的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

感知着藏于袖内六道锁链,抚子疑惑道。

眼前这位挑选菜单的美丽女子,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尽管她显然是个离奇的人物,但抚子却怎么也没法对她产生警惕。

「——乌龙茶和鸡蛋仔。麻烦分开结账。」

另一边,女人淡定地招呼店员,点了些外带。

然后,她缓缓看向抚子。外眼角下垂的目光看起来很温和,但那绝美的脸庞几乎没有表情,甚至让人感到几分冷淡。

「我叫夏玉玲……或者伊芙琳·哈。总之,你就叫我伊芙琳吧。我和你口中叫做『天娜』的孩子是直系亲戚关系。」

「……也就是说,您是她的母亲?」

「没错……不过嘛,那孩子似乎不这么认为。」

伊芙琳微微扬起艳丽的嘴唇,虽然她的面容与天娜并不相似,但那种讥诮的微笑和天娜如出一辙,连嘴角的弯度也相同。

「上次真是抱歉。作为道歉……来,给你法式甜甜圈。」

「不──不用。天娜的妈妈,您找我有什么事?」

看见不知从何出现的甜甜圈盒子,抚子微微动摇起来,随即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看那孩子最近心心念念的人……话说你真的不要吗?这可是法式圈圈甜甜圈哦?」

「不、不用,不需要……别用食物来糊弄我。」

「哼……现在的孩子真是寡欲呢。换做是我,要多少我都会收下。」

伊芙琳耸耸肩,将法式甜甜圈送到嘴边。与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金黄色甜甜圈的她相对而坐,抚子不安地窥视着四周。

「那孩子还得过会儿才回来。」

「……你做了什么?」

抚子用不快的眼神看着从纸盒里拿出新甜甜圈的女人。

「没做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施了一个特殊的结界而已。一个会稍微让她行动犹豫的、拖延时间的结界……不过,也没有太多时间玩乐了。」

伊芙琳细致地擦了擦嘴角,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优雅地交叉在桌上。

「我呢,能引导人走向吉方。」

她露出了一抹亲切的笑容。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自己心底的秘密。抚子不安地摸了摸脖颈上的绷带。

「你可以去问那孩子有关怪异的事。虽然三个有两个是错误的,但电影院的怪异是真的。而且,现在的你所需要的就在那儿等着呢。」

「我需要的,是什么?」

「……你不想变得更强么?」

伊芙琳轻声低语,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抚子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画面。

染红的神去团地。颠倒万物的天邪鬼。嘲讽母亲的表妹和她的朋友。自己那被叔父轻易击碎的项链——抚子无言地握住膝盖。

「我也希望你能变得更强。」

咔、咔、咔——伊芙琳的指尖以有规律的节奏敲击着伞柄。

一阵钝痛。抚子不禁按住了眉头,而伊芙琳则将另一只手伸向甜甜圈盒子。她又拿出了一个法式甜甜圈。

「去电影院看看吧,狱门抚子——等我吃完这个,你就会忘记这段对话。」

哧呼、哧呼、哧呼——抚子深深地吐息,环顾四周。

今天条坊咖啡依然热闹。说悄悄话的学生们、侃侃而谈的主妇们、开心的游客们。

看来自己打了会儿盹。或许是因为那残留的睡意,她的脑袋有些沉重。

「……真不像我啊。」

抚子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哎呀,让你久等了。」

天娜急匆匆地走进来,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她将已经冷掉的乌龙茶全部喝光,抱歉地笑了笑。

「没想到和教授打了这么久电话。」

「教授……是那位孙女被卷入『裁首』的教授吗?」

「嗯。看来四月可以顺利升学了。而且,在你老师的事前交涉下,昨天的事件已经以『失控的汽车撞到了几位女高中生』的方式做出了合理解释,女孩们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挺好的。虽然还有许多在意的地方……」

「嗯,确实。至少,你和狱门芍奈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是啊,看样子我和她迟早会再次见面。叔父也让我小心行事……真让人心焦。」

「我的话,还挺在意随从芍奈的身罢……」

天娜玩弄着扇子,若有所思。然而她耸了耸肩,打开了菜单。

「……但是,有时耐心等待也是非常重要的。现在就从容不迫地放松一下吧。」

两人唤来了服务员,追加订单。天娜添了份热茶,抚子则不知为何特别想吃一些脆脆的点心,于是便点了鸡蛋仔。

「对了,你说有合适的怪异来着……」

「嗯……啊,我这儿选了三个。」

天娜操作着手机,而抚子则开始咬起了鸡蛋仔。

这种被称为鸡蛋仔的点心是最近加入菜单的新款。口感软糯,像串起来的迷你蜂蜜蛋糕,简单的甜味让人回味无穷……

「京都塔的怪鸟、长冈京的槌蛇、千本通的谜之电影院……差不多就这几个。要我说,长冈京的槌蛇是最推荐的。」

「去电影院吧。」

「……决定得真快。」

天娜挑起一边眉头,见此,抚子耸了耸肩,将枫糖浆倒在鸡蛋仔上。

「在这里面是我最感兴趣的。」

「嗯……那今晚就去千本通吧。不过,决定性原因是什么呢?」

「就算问我决定性原因……真只是有点好奇。」

咬了口香气更加浓郁的鸡蛋仔,抚子忽地疑惑起来。

自己为什么会想去电影院呢?若是平常的自己,可能会选择天娜推荐的槌蛇,或者那只似乎有着美味的肉的怪鸟才对。

——一阵钝痛。抚子微微皱了皱眉,揉了揉眉心。

「而且,我从来没去过电影院,倒有点想去看看。」

「嗯,那还真是可惜。下次带你去看电影吧。幸运的是,我最推荐的电影要重映了,也就是『赛博格汤氏瞪羚』系列的第一部。」

「……我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电影。」

「那是人生必看的一部杰作——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天娜停止了扇子的动作。她微笑着,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过吗?」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很受欢迎啊。如果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有人来找我,那该多可怜。岂不是没见识到我这至高无上的美丽就离开了。」

「……我想应该没人来。」

「嗯──这样啊。那就好。」

天娜以扇掩嘴,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琉璃色的指甲敲击着桌面,琥珀色的视线不断在杯子、盘子和菜单之间来回游移。

「……嘛,也罢。十点左右,在七条大桥碰面吧。」

——忌火山的某个仓库。

那地方并非抚子所居住的仓库,在狱门家被称作『杂用仓库』。正如其名,这里是用于各种目的的场所。

迎来黄昏的仓库光线微暗,透进来的红光也不足以照亮那积聚的黑暗。

「……那个,确定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萤火问道。一点一点亮起的烟草火光不安地晃动着。

「没有人敢对鬼的血族撒谎。」

怀抱大瓶的狗郎点头肯定。他将手伸进瓶中,不停地把糖果送到嘴里。

「真是荒谬……怎么看都像陷阱吧。」

「显而易见啊。不过,被轻视到这份上还保持沉默也不对吧?」

狗郎用尖锐的牙齿嘎吱嘎吱嚼碎糖果,朝仓库深处看去。他那凶恶的女性化面庞,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表情──在暴雨天等待雷鸣的孩子的表情。

萤火也一脸不安地随着狗郎的目光看去。

「……桐先生,该如何是好?」

桐比等抱着手臂,倚在最里面的墙边。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红光也无法触及。桐比等的胸部以上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然而,在墨色帷幕的背后,他的双眸闪烁着微白的光芒。

「……听好了,你们俩。」

左侧的咒符骚动,目光滴溜溜地转动着。

然而,那冷淡的右眼却像北极星般坚定不移。他把眼睛眯得像针一样细,缓缓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抚子。」

◇  ◆  ◇

夜幕降临。

为了应对怪异,抚子用太岁星君的肉煮了一锅汤。这次她做的是加入了葱和生姜的日式汤,同样与那粘稠的肉完美调和。

填饱肚子后,抚子在七条大桥与天娜会合,前往千本通。

「这里有家电影院……?」

「嗯。这地方现在还有一家成人向的电影院,但我们要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千本通这条路正好与平安京的朱雀大路相重。

这条道路仍留有昔日皇居遗迹的,如今夹带些许怀旧气息的商铺鳞次节栉。因其位于西阵,展示华丽西阵织的店铺也格外显眼。

「以前,这一带也以电影之街闻名。」

天娜一边走一边说道。实际上,抚子也看到了写着『日本电影发祥地』的标牌。

「当时似乎有十多家电影院……而今天我们要去的电影院,却不是其中任何一家。」

「反正放映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电影吧?」

「嗯,恐怕是。听说去过的人回来后都变得像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感觉和去年酒店那会儿很像?」

「……那次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天娜似乎想起了在天国九重京发生的事情。

她用扇子遮住苦涩的表情,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请救救我。再这么下去我丈夫会变成暴龙的。」

据说,这次的怪异是因为这么一条短信发现的。

委托者是一名中年女性。比她大两岁的丈夫在公司工作,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妻子在超市做零工,儿子去年春天考上了研究生。

他们平静的生活在丈夫前往千本通的电影院的那天起被彻底打乱。

据说丈夫一直在期待这一天。毕竟以前在电影院看不到的最喜欢的电影,现在却可以用最好的画质和音响看到。

「那我就出门了。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先睡吧。」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嗯,毕竟是仅此一晚的特别放映。我真的非常喜欢那部电影里的暴龙。以前父母管得严,没法去电影院看……」

「好好,我知道了。回来路上小心。」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成为她与智人形态的丈夫的离别。

丈夫回来了──变成一只生活在白垩纪的暴龙。

──吼啊啊啊啊啊啊!

「老公!到底怎么回事,老公!」

──吼啊啊啊啊啊啊!

丈夫回到了家中。

这只暴龙懂得二十一世纪智人的行动方式。

然而,刚打开门锁,他便将拟态连同衣物一同舍弃。

他凭借那惊异的咬合力和坚硬的牙齿,将一切撕裂咬碎。曾是丈夫的暴龙就这样破坏了冰箱的门,将整包肉吞食而下。

前肢──不,是双手的动作十分笨拙,总是以曲肘的状态保持固定。

在妻子恐惧之际,暴龙开始了冬眠。更可怕的是,在沉睡过程中,其身体构造明显变得异常起来。

他的手背和脸颊上出现了鳞片,牙齿逐渐替换成獠牙。

这种异常情况让儿子振奋起来,他告诉母亲自己要和朋友们一起进入电影院。

「不行,冷静点!还是报警吧!」

「妈您才是该冷静点!警察根本无法处理这种事!你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这样回归白垩纪吗!」

「拜托别去!听妈妈的话!」

「别唠叨了!那个电影院肯定有问题!我要揭开它的真相……!」

妻子拼命的劝阻全都无济于事,儿子带着朋友们冲进了电影院。

然后,他以火属性魔法少女的身份回来了。

「妈妈!我再也不会逃避了!我和良树酱还有和人酱聊了很多很多。战斗虽然很可怕……但我们『官军公主』一定会打败朝敌帝国!毕竟我真的很喜欢这座京都城……!」

「你在说什么啊,明……!」

无论怎么看,儿子依然是个男大学生。

然而,那种光辉却显得不现实。每当儿子轻快地走动,星星便会飞舞,而随着『大文字★明火焰!』的可爱呼喊,五颜六色的火焰便会令火灾报警器鸣响。

现如今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慢慢鲜艳起来,瞳孔也逐渐变成星形。

丈夫变成了暴龙,儿子变成了如假包换的魔法少女。

剩下的妻子现在似乎站在了悬崖边上。

是就这样抛弃家人,还是自己也去电影院舍弃理智──

「……真的不得不去吗?」

「……你不是说想去吗?」

抚子和天娜一脸厌恶地抬头看着正前方的建筑。

按地图显示,这里应该是一块空地。然而到了深夜零点的现在,一栋本不该存在的破旧大楼耸立于此。

『安灯座』──廉价的电灯泡闪烁不定,照亮了褪色的蓝色墙壁。

「我可不想变成暴龙。」

「还有可能会变成魔法少女呢……嗯?你的话说不定能行哦?」

「才不要呢。开什么玩笑。」

虽然满口抱怨,但两人还是打开了入口的门。

虽说是电影院,但内部陈设却异常简单。尽管有荧光灯的光亮,但仍显得昏暗,水蓝色的墙壁上落下了浓重的阴影。

『售票大厅在地下』──正如标记所示,有通往地下的楼梯。

「你觉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判断材料还不够充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儿和天国九重京里的冒牌货不是一个路数。那儿的怪异是将人类完全替换成别的存在,但这里──」

「却是本人回来了呢。」

顺着好比地狱的楼梯走下去,抚子皱起了眉头。她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只有陈旧建筑物特有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鼻而来。

「或许是干涉灵魂的怪异?毕竟连肉体都发生了变异……」

「嗯,恐怕是这样……」

天娜用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照射,柳眉紧蹙。

「目的不明。考虑到电影院的形态,我觉得此次怪异的目的是为了向大众扩散……」

「变化太显眼了,这样很容易被无耶师察觉到吧。」

「没错……『天国九重京』的主要目的是为虚村玻璃子的咒具提供骨头。然而,这个电影院里并没有人被杀害,只是发生了变异。」

「仅仅是变异……反而让人不安呢。」

「的确。不过,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研究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吧。」

再往下走了几级台阶,紧接着,前方出现了紧急出口的绿色灯光。

地板变成了地毯材质,一扇夸张的双开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么,从这里出去后的我们,会变成什么存在呢?」

「别开这种恶趣味的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一切都能因简单的刺激而变样,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或许,所谓的世界不过是一场宏大的春日幻影……」

天娜轻轻握住镀金的门把手,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看向抚子。

「……而我,终究不过是黎明时的幻梦罢了。」

抚子还未开口,门扉便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

苍白的荧光灯照亮了老旧的浅蓝色内饰的大厅。

正面有两扇大门,一个挂着『售票处』牌子的柜台像夹在两扇门间一样立着,但玻璃窗后却一片漆黑。

而且,视野被无数的海报密密麻麻地覆盖着。

『白垩纪恐龙园』『Shark King』『勇士大战』『抓住大统领!』

『御旗少女官军★公主』『剧场版与殿下同行』──

从历年名作到来路不明的影片——墙壁上挂满了知名演员和怪物的照片,连一丝缝隙都不放过,令人徒增寒意。

「……有怪物的气息。」

站在瓷蓝色的地毯上,抚子环顾四周。

夜露、新鲜的血液、墓地的泥土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那种怪物身上特有的夜晚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隐隐飘散而来。

「呃,能追踪到吗?」

「很难。虽然有气味,但相当微弱……」

抚子摇摇头,从左手袖垂下饿鬼道之锁链。

「饿鬼道──欲御手。」

咬住刀刃的髑髅铅锤被青白色火焰包裹,从中涌现出透明的手形波纹。那波纹瞬间穿过墙壁和地板,给作为根本的铅锤的运动带来变化。

锁链骤然绷紧,髑髅锁链剧烈颤动。抚子皱起眉头,看向左右两侧的大门。

「……要么是其中一扇,要么两者都是。」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吧。」

天娜摇晃着扇子说道,听到这句话,抚子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倒是可以……但分开的话,你那边会更麻烦吧?从体质上来说……」

「冇问题。我现在有王贵人陪着。」

天娜合上扇子的瞬间,饰品闪闪发光。随即,拥有柔软躯体的尾崎出现了。

然后,它不知为何立刻朝抚子飞来。

「唉,喂──」

王贵人发出啾啾声,将冰凉的脸颊贴了过来。

「天、天娜……这孩子该怎么办……?」

「哎、哎呀!不要撒娇!」

天娜显得有些慌张,轻轻摇了摇扇子。王贵人用修长的躯体紧紧环住抚子的肩膀,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抚子不知所措地举起手,注视着缠住天娜的尾崎。

「……真要交给这孩子,没问题吗?」

抚子也明白王贵人很优秀。

但如同精致玉石雕刻般的她实际上能战斗至何种程度,对抚子来说还是未知数。说到底,抚子对『尾崎』这种存在并不熟悉。

「短时间内不成问题。这家伙还是挺能派上用场的。」

「是嘛。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那就行……那我就去左边了。」

抚子挂虑着洋洋得意的天娜和王贵人,站在了左侧的大门前。

左右两扇大门的设计完全一致。刺眼的蓝色衬垫上,金闪闪的镀金很是廉价。

「怎么办?同时打开吗?」

「嗯,我想错时打开。这样如果一边发生什么,另一边也能应对。」

「那我先打开了。」

听着天娜的提醒自己「要小心」,抚子拉了拉门把手。

然而,不论是推还是拉,门都丝毫没有动静。抚子露出赌气的表情,看向天娜。

「……要踹开吗?」

「慢着慢着,别鲁莽行事。或许有其他方法──」

「——你们没给票吧?」

天娜表情紧绷,回过头去,抚子立即举起了六道锁链。

目光所及处,是一扇亮着『紧急出口』绿灯的门。门下方装有一个通风口,其上百叶板的一部分已然缺失。透过那缝隙,可以看到两只眼睛在窥视着。

「不给票可看不成哦。」

「……你是谁?」

抚子悄然站到天娜身旁,瞪着通风口。

「我只是个来偷窥的看客哦。啥也不会做的旁观者……」

通风口对面的声音低沉沙哑。而且,就在看着的时候,另一只眼睛也在百叶板后睁开了。接着,又一只眼睛,又一对──

「原来如此,是百目鬼么。」

「拥有百只眼的怪物……据说是盗贼堕落而成的鬼呢。」

「而且是个以偷窥为乐的变态怪物。此外,它的职业主要是密告和监视。」

「……话要说这么难听,我可就什么都不告诉你们了哟。」

并排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抚子连忙伸出手,捂住了天娜的嘴。

「这个电影院,究竟是什么?」

「电影院当然是来看电影的地方啊。想给人看就给人看,想看就看……仅此而已。但是,那儿也只是混杂着人类和怪物而已。」

「但是,看过这儿电影的人都接二连三变奇怪了。」

「人类是善变的嘛──我先走了。本来想偷看下,给仪式官们告个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算了。剩下的随你们折腾吧。」

「等一下!票要怎么才能买到?」

「你们已经有了吧,看看口袋。」

似蜡烛般苍白的食指从缝隙中伸出,示意抚子。

抚子屏住呼吸,检查了口袋。果然,里面放着张蓝色票券,没有电影标题,仅仅印着『屏幕 右侧』。

「把那票交到柜台就行了。清楚了吗?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为什么我们会有票?」

天娜叫住了正要离去的百目鬼。她露出僵硬的笑容,手中也握着一张印有『屏幕 左侧』字样的蓝色票券。

「既然被赋予,那就意味着被需要──我们要支付什么?」

「没……并不需要特别支付什么。」

百叶板缝隙中伸出的手指收了回去,紧接着,数只眼睛陆续闭上。

「这儿的家伙只是随兴趣而为──尽情享受吧,二位。」

最后一只眼睛也闭上了。抚子跑到紧急出口前,却发现门打不开。

「……怎么办,天娜?」

「嗯……只能继续前进了。毕竟都这样把票给我们了。那已经可以认为我们被卷入了这场怪异事件中。」

天娜盯着那质地廉价的票券,嘴角勾起危险的笑容。

「我是右边,你是左边……莫非是如果不遵从便会有惩罚的怪异?比如两人一起去,或者去相反侧屏幕……」

「如果是普通的电影院,顶多是无法入场而已吧…………」

抚子跟在神情凝重的天娜身后,走向售票柜台。

玻璃窗后依旧一片漆黑。虽然抚子有想要探明那里面状况的冲动,但她还是谨慎地将票放到了托盘上。

咔嚓一声响起。定睛一看,半截票被撕了下来。

「……看来我们已经身处敌人的腹中了。」

天娜同样递出票的,一脸僵硬地微笑着。

「之后得小心行事。你也不想像这票一样被切掉脑袋吧?」

「……嗯,也是。」

抚子不安地弄着脖颈上的绷带,站在门前。

她握着那廉价的把手,瞥向左边的门,正好与天娜的目光相会。王贵人缠绕在她的肩膀上,保持着警戒态势。

「走吧。」「嗯……」

两人同时打开了大门。

尘埃的气味──以及,比之前浓烈许多的怪物气息扑鼻而来。

正前方有一扇双开门。抚子谨慎地迈出脚步。

嗡嗡──途经的海报发出了微弱的嗡鸣。与此同时,视野的边缘似乎有动静。抚子立即将人道之锁链化作护法剑。

「什么……?」

闪亮的剑尖所向,海报的画面正迅速变化着。

『Shark King』──戴着厨师帽的肌肉主厨与凶恶鲨鱼王对峙的画面逐渐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血战!狱门抚子VS怪物联合军』

「哈……?」面对这过于廉价的标题,抚子不禁张大了嘴巴。

海报上显现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脸。以赤红晚霞为背景,被浓墨重彩描绘的抚子凝视着远方。

「这是、我——?」

警报声响起。与此同时,大门猛然打开,大量蓝色胶片从中飞出。转眼间,它们缠绕住了抚子的四肢。

「咕、这……!」

抚子猛地踩踏地面,抗拒着被胶片拉扯的力量。

门的对侧一片漆黑,看不见敌人的身影。然而,那膂力似乎与抚子势均力敌。胶片在两者之间嘎吱作响,唯有体力不断消耗。

抚子略作思考,随即下定决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顺着胶片的拉扯,抚子向着屏幕冲去。

内部空无一物。且不论座位,地面甚至都不存在。感受着内脏浮起的漂浮感,抚子通过视觉和嗅觉寻找着敌人的身影。

而不久后,下方出现了光亮。抚子还没来得及防备,点点闪亮的红光骤然膨胀成了方形。抚子顺着下落的势头,冲入了那光当中。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神去团地中。

「这……?」

不可能忘记。这里正是蜡梅羽一族的大伽蓝。

空荡荒凉的建筑群,青空下闪耀赤红光芒的松明丸,隐隐传来的人声。吸入的空气甜的发腻,预示着悚然的仪式即将开始。

五感无一不在告诉她,这就是那血染的团地──

「——烟镜天狗砾。」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没来得及思考,抚子便已横向翻滚。自空中落下的黑曜石弹丸击中柱子和祭坛,无数碎片四散开来。

抚子举起护法剑,望去空中──闪亮的翡翠色翅膀翻飞着。

「樒堂翡翠……!」

藏于鸟头骨中的脸庞、如同钢丝编织而成的修长身躯、锋利的爪子──嵌着黑曜石刃的木剑,以及将鹫羽毛束起的天狗扇,毫无疑问,这是她的真身。

翡翠沉默地摇动着天狗扇。

空气震动──抚子瞠目,将右手的锁链瞬间甩了出去。

「修罗──咕!」

脚下窜起一股不祥的寒意。猛地一跳的瞬间,石箱落在她的脚此前所在的位置。

祭坛上,一个失去了下半身的女人张开血盆大口笑着。

「你是,殡……!」

「羽蛇的恸哭」──龙卷吞噬了大伽蓝。

虽然被天狗卷起的狂风所困,抚子仍然甩出畜生道之锁链。

「燎原鸟!」

地狱之鸟振动燃烧的翅膀,接住了被风卷起的抚子。

在翻滚的黑风的另一侧,赤红天空的色彩波动着。抚子如同操纵缰绳般操纵着锁链,将燎原鸟直直朝那儿赶去。

「……结、绳……」

伴随着机械般的声音,红色的绳索将燎原鸟和抚子缠绕在一起。风的那头,熟悉的鱼影正悠然游动着。本以为是天空的景象,竟是那怪鱼的体色。

「原来如此──!」

感受到身体被紧紧束缚,抚子握紧了畜生道之锁链。

刹那间,少女和鸟的身体中喷出猛烈的火焰。炽烈的火焰瞬间烧断了绳索,将所有的诅咒一并吞噬。

「结、绳……结……」──随着沙哑的声音,燃烧的鱼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抚子和燎原鸟突破了暴风。

冬日夜空在眼前一览无余。冰冷的风吹拂着奶茶色的的头发,冰镇着受伤的脸颊。而眼下光辉闪耀的棋盘格——正是京都的夜景。

「——狐火·大三幻」

抚子瞪视着月亮。在那渐盈的月亮旁,假冒九尾的女子似依偎般出现。金发与衣裳随夜风飘动,面无表情的真九翻动着金扇子。

砰、砰──随着诡异的声音响起,光球在空中浮现。

面对这能灼烧思绪与肉体的妖术,抚子迅速择出修罗道之锁链。锁链瞬间在她手中融化,变异为刀身焦黑的匕首形态。

「修罗道──净切!」

抚子紧握极小的刀刃,用力挥下。

一闪──随之,劫火掀起。黑夜中交织的银线间涌现出红莲之炎。火焰甚至燃烧着夜空,贪婪地吞噬着五颜六色的光球。

火焰不但将弹幕全般无力化,甚至还将真九困于光与热之中。

「我绝不会输给同一个家伙两次……更何况是赝品!」

眼前光景在燃烧着,京都的夜景焦糊成黑红色,烧开窟窿,从其中逐渐变成虚无的黑暗。嗅着如焚烧塑料般刺鼻的气味,抚子喊道。

「给我出来!反正你在看着吧!」

沙沙,沙沙,沙沙──伴随着衣物摩擦般的声音,抚子感觉到上方传来压力。

抚子猛地抬起头。本以为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波动,巨大的青色灯火浮现出来。酷似葬礼时点燃的灵前灯的灯火,在黑暗中晃动着。

灯火的表面,可以看到纤长的白色物体──是女人的手臂。

「……可不成,可不成,可不成。」

伴随着叹息,灯火剧烈晃动。紧接着,黑色的头发和涂着白粉的皮肤显现出来。

「可不成哟,狱门抚子……放映时间还没结束呢……」

一个外形奇特的怪物裂开猩红嘴唇笑着。

占据其大部分的,是戴着灵前灯、梳着日本发式的女子头部。本应是是脖子的地方长出了无数手臂,不停蠕动着。那模样,就像是附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你是什么?」

「我乃青行灯图谱……百物语的主事啊。」

图谱挥舞着无数的手臂,朝着抚子接近。

「没想到在宴会前,像你这样的明星居然会来。让我再多看看你的脸哟……可以的话在死之前给我签个名哟。」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

「你的朋友啊,给了我录像。」

图谱窥视而来的眼睛,瞳孔裂成十字──这家伙也是鬼。

「就是在某个团地里有人类大量死亡的那个。在录像的最后,你出现在了镜头里哟。呵呵,那个家伙的右臂烤的焦黄……真是无与伦比。真希望能看到最后部分。」

「那、那个家伙……!」

一想到那戴着牛仔帽的害鸟,抚子握刀的手便攥紧了。

「我非常羡慕那家伙哟。所以,也想让大家看看啊。」

「让大家看……?」

「喜欢,喜欢,喜欢……我非常喜欢故事。以前大家都会给我讲很多故事,但如今几乎没有人再给我讲故事了……」

看着那陶醉地眯起的异形眼睛,抚子想起了些什么。

变成暴龙的丈夫。成为魔法少女的儿子。未支付代价却出现的票。百物语的主事。

以及,百目鬼所说的──「想给人看就给人看,想看就看。」

「……我们支付的代价,是记忆。」

燎原鸟发出咔咔的威吓声,而抚子却是低声说道。

「你是在观赏他人的人生。然后,将其以对自己而言更有趣的方式进行『编辑』……!」

「我可是有好生满足观众的欲求哟。」

图谱频频挥舞着白色的手臂,不满地歪起巨大的嘴唇。

「想看暴龙的,我就好生让他好生见识了一番。实际对魔法少女感兴趣却在忍耐的那家伙,我就让他变成了魔法少女……」

「歪门邪道!你在『编辑』过程中愚弄了灵魂吧!拜你所赐,那两人连日常生活都无法进行……!」

「重复,重复,再重复……今天、明天、后天都在积累着无聊和忧郁。」

图谱做出歪头的动作。十字瞳孔动了动,扭曲地映出抚子愤怒的模样。

「我让那些不幸的配角们成为了明星。有什么问题哟?」

「……你是在消费他人的人生。」

抚子对普通人类理解不多。

但她本能地意识到,和这怪物继续对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电影院就到此为止了。我绝不允许再继续放映……!」

「慢着,慢着,慢着哟。毕竟电影才刚刚开始呢……!」

咻、咻、咻──数只手臂射出蓝色带状物体。

是蓝色的胶片。与将抚子拉入屏幕的相同的胶片,开始覆盖整个空间。一张接一张的胶片伸展开来,将黑暗涂抹,逐渐染成蓝色。

「烧掉它们!」

抚子挥舞净切。燎原鸟的翅膀也不断燃烧着胶片。

然而,她无法跟上十多只手臂的动作。

「来来来,让你看看我辛苦收集来的珍藏视频哟──!」

源源不断射出的胶片缠住了四肢,甚至还封住了燎原鸟的翅膀。口鼻被堵住的抚子,仍拼命挣扎着想挣脱束缚……

「给我动起来(action)!」

——暗转。待回过神来,抚子已然仰望着不祥的红色天空。

燎原鸟似乎消失了,畜生道之锁链空虚地冷却下来。

「中计了……!」

美丽──却季节错乱的庭院在眼前展开。树木已挂红叶,垂樱向池面坠下如雪的花,藤棚里绽放了鲜艳的紫色花朵。

而当她回头望去,一座似展翅凤凰般的寝殿造建筑映入眼帘。

「平等院?为什么──」

「——桓武时代。铃鹿山之鬼神。」

图谱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抚子迅速令人道之锁链化作戒棍,耳边响起沉重的声音。

那是鬼踩踏渡池之桥的声音。

吱、吱、吱──每当鬼迈步,桥面便刻下一条线。

身长应足有数米。灰色长发中扭曲成螺旋状的三个角突起。她身穿破烂的唐风衣裳,拖着一把剑。

帘幕般的刘海下,一金一银的异色双眸如日月般闪耀。

剑轻轻晃动──随即发出啸叫。

池塘被一分为二,桥梁瞬间粉碎得七零八落。反射性地举起的戒棍迎上了一记猛烈的剑击。剑刃化作银色暴风,疯狂地试图熄灭生命灯火。

「咕、唔……!开什么玩笑!这也太离谱了吧!」

金与银的双眸近在咫尺。抚子感觉到了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鬼操纵的剑裹挟着雷与火,每挥出一击,它的脚步便将大地踩得粉碎。

「铃鹿山的大岳丸……!」

桓武天皇在位期间,坐镇铃鹿山的大鬼神,甚至超越了死亡。据说他由三把剑守护,最终被初代征夷大将军与降临铃鹿山的天女联手讨伐。

抚子目光锐利地瞪着,这与至今为止战斗过的怪物不同的存在。

「终究不过是幻影!既然知道了你的手段──!」

伴随着高亢的声音,作为鬼之秘宝的剑被弹飞。抚子就这样像挥舞接力棒般操纵着戒棍,猛地刺向大岳丸暴露的躯体。

轰鸣声中,大岳丸被重重击退。抚子毫不留情地朝它喷出劫火。

「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岳丸与抚子不同,是纯粹的鬼,甚至踏足了神灵的领域。如果这是本体,那绝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火焰中,大岳丸的身影崩溃,渐渐消失。抚子仍举着戒棍,大致看了眼四周。

「得赶快去天娜那儿……!」

「──一条时代。大江山之魁首。」

轰鸣声令庭园震动。一只鬼劈开正门,出现在视野中。

它拥有俊美的面容,但眼球通体红色,亮丽的黑发中探出如水牛般弯曲的双角。紧实的身体被奢华的胴丸包裹着,背上负着巨大的葫芦。

它一手握着大太刀,另一只手则拿着涂红的酒杯。

「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注视着举起戒棍的抚子,将脸盘般大的酒杯凑到嘴边。

啪嚓的火花声响起──心生不祥预感的抚子,立即迅速地扭转戒棍。

紧接着,酒吞童子吐出烈火。那比抚子释放的劫火更强的火势和高温将平等院的砂砾烧焦,化作红莲的奔流袭来。

酒吞童子在吐火的同时,高举起与其身高相当的大太刀。

一闪——童子的剑瞬间逼近,砸在钢盾上。

「看穿了……!」

勉强承受住了足以将地面砸裂的一击,抚子令饿鬼道之锁链坠于地面。

「饿鬼道──灰掌!」

烧焦的地面裂开,一只炙热的灰手从地底伸出。那手缠住了试图拉开距离的酒吞童子,将其束缚在裂开的地面上。

身体被灼烧着,酒吞童子却面无表情地将酒杯凑到嘴边。

抚子毫不迟疑,将击星块砸向鬼的面部。角同头骨碎裂的确切手感传来。鬼的躯体松弛化,就这样化作了灰烬。

「……本体的话,绝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抚子看着消失的鬼王,绷着脸摸了摸自己的手。

酒吞童子并未抵抗,仅仅是在喝酒而已。这是做喷出烈火的准备,还是在模仿真正的他的举止呢?

抚子不得而知──但是,她相当窝火。

「……非天剑的反作用太大了,歼轮的火力又不够……还是用这个吧。」

抚子小心地拉起修罗道之锁链。这条锁链能激发鬼的力量,但消耗很大。

「必须将这腐坏的电影焚毁……!」

抚子重新握紧拿着烧焦匕首的手,深呼吸了几次。

「──近卫时代。禁中之恶狐。」

吱嘎的声音响起,那是从对面推开凤凰堂大门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抚子脸色苍白地转过身去。

视线尽头──以黄昏时分的天空为背景,虚假的平等院陷入黑暗中。凤凰堂的大门微微打开,金色的光芒从内部洒出。

不。那不是光。

那是尾巴。九条光耀的尾巴在黑暗中摇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如果这张脸能与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那该有多好啊。

那亮丽的黑发比现在长得多,戴着立乌帽子。她身着黑底水干和红色和服裙,手持扇子与太刀。那九重的眼睛上,画着蓝色的线条。

装束从未见过。然而,脸却是一模一样。

「天、天娜……」

那个曾经威胁到平安的恶狐──玉藻前的脸,与天娜的脸完全一致。

玉藻前带着浅浅的笑容,展开扇子。琉璃色的利爪,以及展开扇子时手上那柔和的动作,也毫无二致。

「是假的吧……?」

然而,抚子并不知道去往左侧屏幕的天娜现在的状况。

「还是说……?」

天娜会不会也被『编辑』了?不像那对荒诞无稽的父子,天娜确实有这样的基础。

扇子舞动。金色的尾巴闪耀。虚空中燃起火球。

必须烧掉她──抚子颤抖着手,将匕首的刀尖朝向狐狸。

忽然间,舞扇动作停了下来。狐狸缓缓地偏过头,眼含秋波看向抚子。

黄金与漆黑交织的九重圆瞳──不对。

狐狸歪着脑袋,那属于人类的眼睛闪烁着金光。见到抚子朝向自己的刀尖,她露出了仿佛极为受伤的神情。柳眉哀愁地蹙起,眼眸悲伤地垂下。

紧接着,她用扇子遮住了脸──刹那间,抚子看到了那用青色描绘的眼角被透明的泪水润湿。

力量从紧握的指尖消失。

抚子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匕首已失去形状,重新变回原本的红色锁链。

尖细的笑声响起──扇子扬起,浮现九重圆环的眸子映出了抚子的身影。

与此同时,黄昏时分的天空中浮现出无数金色的火球。虚假的真九——甚至连真正的真九都无法比拟的、编织得更为纤细的弹幕,如同满天星辰一般。

「……我啊,真是个笨蛋啊。」

望着那倾泻的金色雨幕,抚子喃喃道。

弹幕着陆──无数流星蹂躏着地表。一个个蕴含着变异之力的铂的火球击中地面时,接触的地方便会随着破坏带来可怕的变异。

树木变成了盐柱,桥变成了扭曲的金属,池水化作砂砾。地面开始起泡──

「——【断(斩断吧)】!」

从烟尘中飞来斩击,将狐狸的头颅轻易斩飞。

没有鲜血喷出,曾经的恶狐幻影化作灰烬消散。

「天娜……」

跪倒在地的抚子呆呆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她站在身旁,头发和衣服略显凌乱,但似乎并未受伤。

「……简直可笑至极。」

精致的脸上不复往日的微笑,柳眉不愉快地蹙起。她注视着曾经的自己的幻影所站立的地方,那目光透露的杀意甚至超过了憎恶。

「好不容易从屏幕里出来,没想到竟看到在举办别人的黑历史放映会……看到了可怕的画面吧。还好吗?」

「……没事哦。」

抚子拒绝了想要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天娜微微蹙眉,正欲开口。然而,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啊嘞、啊嘞、啊嘞!你怎么会在这里哟!」

黄昏时分的天空软绵绵地扭曲着。然后,戴着灵前灯的女子生首探了出来。

「……出现了啊,侵犯肖像权的怪物。」

「怎么回事!你明明刚才还在左侧屏幕里……!」

「虽说并非我本意,但我在幻觉方面可是异常强大。」

突然间──抚子意识到一件事。天娜应是带着王贵人去了左侧屏幕。然而,那只柔滑的尾崎却是不见踪影。

就像与芍奈和身罢战斗时那样,她是不是在哪儿布置了大规模的术式呢?

「『欺骗』、『迷惑』乃狐的本性……我将我的眷属留作替身了。」

「不会吧?你把那可爱的孩子……?」

抚子的疑惑在极短时间内,而且还是以极为糟糕的方式解开了。

「──好了。这下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扇子发出声响。天娜用展开的扇面遮住了嘴唇,抬头看向图谱。

若隐若现的珊瑚珠色嘴唇划过优雅的弧度。与玉藻前相似,却又有所不同。那笑容冰冷得仿佛能令人背脊结霜。

「……你想看怎样的走马灯?」

「别开玩笑哟!」

灵前灯摇晃,白色的手臂起伏。随即,大量的蓝色胶片从中涌出。

天上,地下──胶片纵横无限地将这虚假的平等院完全覆盖。

「我还想看更多!想看更多!再给我动起来──!」

「我拒绝!」

抚子挥动净切,喷出的劫火瞬间将胶片焚尽。然而,无数手臂接二连三地制成新的胶片──新的世界即将拉开帷幕。

「没完没了──!」

「抚子!那家伙的本体是佛灯!把那个破坏掉!」

「我知道!一看就像弱点!但,问题是怎么才能到那儿──!」

「交给我吧。」

天娜将一卷胶片踩在脚下。

她令扇子在虚空中轻轻舞动。与之前的玉藻前相似的华丽动作,让抚子不禁忘记了当下处境,被其迷住。

「……我来为你铺平道路。」

天娜狡黠地闭上一边眼睛,用扇子击向踩住的胶片。

寒霜一下子蔓延开来,胶片瞬间化作一条冰道。抚子瞥了眼直通图谱的冰道和天娜,毫不犹豫地沿着冻结的胶片跑了起来。

「哇、哇,不妙不妙──剪切!」

胶片在中途断裂,另一卷胶片朝着抚子袭来。

然而,那卷胶片也被冻结住了。从下方隐约能听见天娜尖锐的声音。

「抚子,别停下来!」

「明白!」

抚子从崩塌的胶片跳跃到视野边缘冻结的胶片上。她越发接近天空的中心,见此,图谱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呜、哇、哇!得、得逃走才行,但、但是──呜~!」

女子生首忽地张开大嘴,无数蜘蛛从中爬出,朝抚子俯冲而来。

然而,抚子面不改色,直接落在露出毒牙的蜘蛛身上。她一脚踩碎蜘蛛,随即跳跃,图谱的脸已然出现于眼前──那摇曳着青光的佛灯。

「啊啊……哦……真厉害啊……厉害……」

修罗道之锁链化形为红色环刃。抚子使出浑身力气,将凶暴的圆环随着火焰掷出。面临即将结束自己性命的一击,图谱发出叹息。

「真想再多看看呢……」

佛灯被斩为两段。青色的鬼火溢出,将女子生首与所有蜘蛛喽罗一同吞噬。

——暗转。

微冷的空气气味──以及,地面的触感。

抚子呻吟着,勉强支撑起沉重的身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荡荡的小停车场里。而在另一侧,千本通那带有些许昔日风情的街景映入眼帘。

「唔……嘶!哎呀哎呀,真是狼狈啊。」

身旁的天娜呻吟着。王贵人无力瘫倒在她的脚边。明显已经耗尽力气的尾崎,还未出声,就变形成了饰品。

「没事吧,天娜?王贵人都……」

「嗯……我俩没事。你才是,还好吗?」

伸出的手被攥住。抚子就这样被拉了过去,只得坐下。

注视着流露担心的琥珀色眼眸,抚子微微垂下视线。

「……你知道的,我可结实了。」

「嗯,倒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很难应对这种攻下三路的手段么?」

「别、别弄……我真的没事。」

「听话啦。要是像之前那样,我的记忆又被抽走,那可就糟了──好啦,当会儿好孩子嘛。」

天娜轻轻将手伸向抚子的脑袋。看到琥珀色的双眸靠近,抚子本能地想要逃开,但她却无法移开视线。

真的没事吗──这样的提问在心中一闪而过。

天娜应该也在隔壁的屏幕上看到了什么。而虽说是幻影,抚子却也是看到了天娜曾经的自己。她心中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白皙的手划过虚空,似在描绘抚子的轮廓。见此,抚子开口说道。

「呐,天娜……」

「嗯,怎么了──呃,抚子?」

抚子轻轻抓住那拂过虚空的手,然后握住。

琥珀色的眼眸因困惑而动摇。抚子轻轻地垂下眼睑,把脸颊贴在她的手上。

「这不是什么梦。你的的确确就在我的面前。」

「说——说什……」

眼前的天娜露出了不同以往的稚嫩表情。不一会儿,抚子捕捉到那白皙的肌肤迅速泛起红晕,恶作剧似的微笑着。

「你呀,作为黎明时分的梦来说,本就太刺激了。」

「……你还真是个坏孩子。」

像是碰到了什么热的东西,天娜缩回了手,扭过头去。

「你个坏孩子……在哪儿学的这些啊?」

「谁知道呢。也许从一开始就会了。」

抚子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站起身。

停车场里没有车,显得空荡荡的。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有电影院。

回想起在安灯座中看到的光景,抚子将目光落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上。

「……我曾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嗯……突然来个反省会。怎么了?」

天娜不安地以扇掩嘴,纳闷地皱起眉头。

「没什么,只是经常会感觉有些不甘心……所以,我就想着必须更加努力才行。我还有不足之处,所以得更加努力。」

「喂喂……所以你最近才会莫名执拗的么。莽撞也该有个度哦。」

天娜轻轻敲了敲抚子的脑袋。

抚子觉得自己简直像被当成小孩一样对待,用湿漉漉的眼神抬头看向天娜。不过很快,赤红的双眸又像原来一样,看向了自己的手。

「我有许多事情无法做到。但我并非一无所有……」

抚子回想起青行灯放映的记忆──回想起迄今为止,那些被她击败的怪异。

无论哪个怪异都堪称强敌,抚子一个人根本无法抗衡。然而她也确实击败过那些比那青行灯的影片更强力的怪异。

抚子轻轻握住那只手,对天娜微笑道。

「……有你在,我或许能做到更多事情。」

「哼哼,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世上还有谁比得上我这样的咒术专家呢。」

「是啊。差不多该老老实实自称无耶师了吧。」

「都说了很多遍我不喜欢那样吧。真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该……来,我来把你变成好孩子。」

伴随着肉麻的声音,天娜放在抚子头上的手滑动起来。

这异常可疑的气氛,令抚子不禁戒备。然而,天娜却毫不在意,为抚子梳理头发,按揉她的太阳穴,又温柔地摩挲她的下巴。

「……咕噜咕噜咕噜……」

「哦哦,乖乖。好孩子……不、等等。你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

「──烦死了!笨蛋!」

抚子满脸通红,从天娜那魔性的手中挣脱开来。感到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一个劲儿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扭过头去。

「抚子。」「干嘛。再这样你就是性骚扰了。」

「我们是共存共荣的关系……也就是说,你并不孤单。」

天娜微微扬起珊瑚珠色的嘴唇,令扇子轻轻舞动。

「难得有倾国倾城的佳人相伴……你可得更倾心于我才是。」

「……真是不知羞耻啊,大姐姐。」

然后,两人窃窃而笑,漫步于深夜的街头。

◇  ◆  ◇

京都御苑静谧无声。

无月,也无风,几盏零星的街灯微弱地照在树上。芍奈和身罢坐在隐藏于这夜晚一隅的长椅上。

她们肆意玩耍、嬉闹。疲惫的二人为了寻求宁静,来到了这里。

「……我很开心。」

芍奈喃喃道。她旁边放着一个塞满了游戏奖品和纪念品的包。

身罢则低头玩着手机。没一会儿,身罢轻轻碰了碰芍奈的肩膀,向她展示了一段视频。那是芍奈在乐器店试弹吉他的片段。

「……干嘛突然放这种灵异视频给我看。」

狱门家的灵障也表现在了这段视频中。画面上满是红光乱舞,芍奈手型不稳地弹奏着和弦,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虽然摆出一副很帅的样子,但还差得远呢。你的食指横按还不够紧。」

「烦死了。我跟你不一样,又没什么才能。再说了,今天指甲太碍事了……」

「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练习。凡事积累最为重要。」

「就算这么说……可我怎么练都没见长进啊。」

身罢的手机里传出静谧的原声吉他音。那比芍奈演奏的更为流丽的音乐,是身罢演奏的自己创作的曲子。

听着那让人联想到阳光草原的音乐,芍奈叹了口气。

「要练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熟练到能和你合奏的程度啊?」

「……可能要一直练下去吧。毕竟,芍奈你还是只雏鸟呢。」

「烦死了。我才不是雏鸟。」

芍奈嘟囔着,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美甲。虽然脸上浮现出厌烦的表情,但比起与抚子对峙时要柔和许多。

「……话说你指甲油掉了吧?明明我好不容易给你涂的那么漂亮。」

「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两天手用得太过分了。」

「拿你没办法。我再给你涂──」

手机铃声响起。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芍奈猛地一颤。

她脸色苍白地拿出手机,而身罢则无言地注视着她。

「……贵安,母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仪式的准备已经完成了。明天就回来吧。』

母亲的声音就好似鞭子的声音。那声音冰冷而锐利,总是绷得紧紧的。

这声音无情地宣告了少女们的时光到此为止。

『大鬼斋会如期在春之彼岸举行──做好宴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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