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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 狂乱。NOWHERE④

12

笼子中传来了基尼斯充满活力的声音。

「稍事休息后,前阵以斥候(P r e l u d e)的身份继续前进。前卫要注意提升对剑的感应。受伤的人要向结界士申请治疗。」

然后,他让甲槛花(G o b l e t)走到贝尔身边,突然从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表情恢复到剑友的表情,对她搭话。

贝尔正在用浸在冷水中的布擦脸。她鼻子里的出血终于止住了,一脸轻松地看着基尼斯。

「干得漂亮,贝尔。」

「总觉得…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贝尔认真地说。对方的力量固然重要,但他的异样之处同样让人吃惊。

贝尔把布贴在肩头的伤口上,疼痛一下子消失了。水里溶解了圣灰。

「一旦头领被破坏,影子就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呢。」

「因为这就是饥饿同盟( T a r t e T a t i n)的法则。他们若想从他们的心象世界干涉我们的世界,就需要那样的阶层结构。所谓的群体,也正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剑呢?卡塔库姆的剑呢?」

「那把剑过于浸染神的秘仪,已经不能继续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拥抱了。」

「那么…」

基尼斯点了点头。

「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应该前进。即使前方是只允许城中主族进入的圣域,我们也要低下头——踏进去。」

说到最后,他调皮地笑了笑。然后一脸严肃地说,

「对了,贝尔。你能不能先离开前阵?」

他爽快地说道。贝尔有点不明所以地歪着头。

「你的意思是让我退到后面?」

「对。游击。为了你的自由,同时,也为了我的指挥的自由。」

「嗯…也无所谓。」

贝尔茫然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的她吓了一跳。

「这是……」

这无疑是基尼斯为了让贝尔随时能够离开乐队而采取的措施。在这种情况下,贝尔即使退到后方也不能担任乐队的后卫。担任斥候(P r e l u d e)职责的后卫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在贝尔是否要真的要参加战斗这一点上,给她留下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这原本就是你在这个乐队中的法则(T h e m a)。」

基尼斯的话确定了这一点。即使贝尔希望在这支乐队中战斗,但她的目的和基尼斯的目的之间存在的差异已经不允许她这样做了。

「你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你的由缘。」

贝尔一时答不上来。

「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基尼斯的脸,低声说道。

「我喜欢这个乐队,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斗。」

只有这一点,贝尔想要确实地传达给他。

基尼斯缓缓地点头,像是在鼓励贝尔。

不久,乐队开始意气风发地向神之树打开的空洞发起进攻。

黑暗显露出格外的青色。

螺旋阶梯的颜色不祥而苍白,神之树的根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讨厌的地方…」

这是将乐队投入“根之国”之中的基尼斯的第一句话。他用清醒的目光,投向了周围的灵异景象。对钢的内腑那青色而朦胧的闪烁,以及神树巨大的根伸向深渊般的黑暗地底的样子,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概。

他的目光显示出他只想考虑如何以万全的姿态让乐队前进在这几乎可以说是在悬崖绝壁上凿出的的巨大螺旋楼梯上。

阶梯非常宽,即使让甲槛花(G o b l e t)进去,也足以在甲槛花(G o b l e t)的左右配备剑士。一阶一阶的阶梯形成斜坡,延伸到深深的地底。只要想站直身子,姿势就会自然向前倾,因此每个人都有一种不舒服的错觉——仿佛被拉进了深邃的黑暗的错觉。

基尼斯把自己的心情放在一边,敏锐地察觉到了剑士们对黑暗的畏惧。为了安抚他们的恐惧,并将这种恐惧转化为前进的动力,他立刻让斥候(P r e l u d e)站在阵前,与笨阵拉开了很大的间隔,摆出一副面临庞大敌人的阵势。这样一来,乐队就能够以名为“黑暗”为敌,提高气势,心情也变得昂扬。

贝尔按照指示紧跟在前阵后面,深深佩服着基尼斯的指挥。

通往黑暗的地下阶梯本身就是一个敌人。

这是最适合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迎击乐队的地理位置。另外,剑士们心中也有进入城堡圣域的禁忌感在。从心理上来说,乐队就算败北也不奇怪,但是基尼斯无法容忍自己带领的乐队输掉。

他让乐队前进,首先把黑暗当成是由黑暗组成的军队,然后以突如其中的勇猛之势展开了阵型。剑士们拔出的剑鲜明地排列成一群,同时为了渲染声势还张开了结界。

结界士共有四名。大家都站在甲槛花(G o b l e t)的左右两侧,右边是两名水族(M e r m a i d),左边是两名萤族(ロイテライテ),按照导演(D i r e c t o r)贝涅的指示。他们虽然半独立于基尼斯的指挥,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基尼斯的意图,他们才是从内部保护剑士,鼓舞他们的存在。

结界士们一手拿着剑,一手握着光晶球。这是在基尼斯的乐队中,从属于贝涅麾下的结界士的特征。他们既是剑士又是结界士,是一种很难确定其阶级的、脱离了一般剑斗框架的姿态。

他们手上的结晶是触媒。每个人都设置了有着微妙不同的结界,设下了数重的防备。这是一堵难以轻易解开的防壁。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边跟随着乐队的移动,一边围绕着乐队的中心,在一定的范围内不断地构造出结界,这本身就是高难度的工作。而能将这数个难解的结界同时组合、展开的贝涅的能力可谓超群。

(我也不能输啊。)

贝尔想道。她一时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这个乐队的样子。虽说她在乐队中被赋予了游击的自由地位,但这群人深深地抓住了贝尔的心。若是面对瞬间出现的剑斗,她不可能会犹豫不决。如果敌人出现,她会立刻作为乐队的一员战斗。至少在这个时候是这样。

贝尔凝神望向黑暗。自己也毫无疑问是那穿透黑暗的一束光中的一员——她的目光如此宣告着。

贝尔的视线盯着引领乐队的东西。

是光晶球。它就在身为斥候(P r e l u d e)的剑士们眼前,闪闪发光地滚动着。

这是结界士的招数。光晶球与结界士们手中的结晶相呼应,守护在乐队前后,照亮黑暗。它无声地滚动着,可以说是使移动的结界术成为可能的第二触媒。

光晶球的数量和结界士的数量一样,都是四个。乐队的前后各一个,还有一个在天花板上,最后一个位于楼梯左侧的墙壁,像磁铁一样粘在那里转动。乐队每走下一个台阶,它似乎就会发出愈加强烈的光芒,将周围浓浓的黑暗彻底驱散。在这光亮中,众人眼前的光景渐渐发生了变化。在连绵不绝的螺旋阶梯上,出现了一片反射着光的东西。

是冰。同时,严酷的寒气充斥在四周,冻结了空气。

(简直就像是被扔进了保冻器(Frigo)里一样……)

贝尔打了个激灵。其他剑士似乎也一样。大家都压低声音咒骂着这冰冷的空气。

「好冷啊。」

基尼斯说道,而贝涅立即对他的话立即做出了反应。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性格。贝涅无言地向结界士挥了挥手。以此为信号,结界士们逐渐将冷气从结界中挤出。剑士们松了一口气。

然而,剑士们呼出的气息只隔了一拍就冻成白雾。一阵令人窒息的寒气持续不断地扑面而来。环顾四周,一派极寒的景象。墙壁和其他东西都冻结了,巨大而厚重的冰柱从天花板垂下。

极寒的气息浸染结界。

「这冷气竟如此厉害……」

贝涅低声感叹。

剑士们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他们向剑中注入了激烈的感应,好不容易才让冻僵的手保持了知觉。剑士们一边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一边追随着引领乐队的光晶球。

那光,不知何时模糊了。

「哇、怎么回事……」

贝尔慌忙站住了。担任斥候(P r e l u d e)的前阵们一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基尼斯问道。

「冻住了……」

一名剑士茫然地回答。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晶出现在眼前——原本应该在乐队前方滚动的光晶球冻住了。

就在这时。

突然,那个光晶球像被压碎了一般粉碎了。

「呜哇!」

与此同时,一位结界士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光芒变弱,包围着乐队的黑暗渐渐浓厚。

很明显是异变。

「怎么回事?」

贝涅大发雷霆。一个结界士强忍着痛苦回答。

「我们的结界……被吃掉了!」

只能这么形容。光晶球接连破碎,发出光芒的结晶质因冷气而冻结,甚至破损,这是闻所未闻的现象。

「啊——快!我们被包围了!」

「测量结界的范围,读取对方的触媒!导出敌人的人数!」

「整……整个阶梯都铺上了异种的结界!」

「有如此之多的媒介吗!人数呢!」

「很少——不…极少!」

剑士们一时之间没能理解事态。只有贝涅和结界士们的一问一答,抵抗着涌来的寒气与黑暗。

「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结界士吗…」

这就是贝涅的结论。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吞进了肚中。」

基尼斯对此立刻做出了反应。

「密集阵型!」

咻。随着一声呼喊,基尼斯挥下了指挥剑。前阵被收了回来,乐队瞬间做出了坚固的防御态势。在那个时候,

「脚……」

剑士们目瞪口呆地叫了起来。他们的鞋子被冻在了楼梯上,只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扯开冰块,实在不是能好好站住的状况。

基尼斯也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状况。

「贝涅!」

贝涅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给结界士们下达了指示。

「散!」

听到这句话的四名结界士立刻跳了起来。他们越过剑士们的头顶,在阵型的四个方向落地,以眼花缭乱的动作展开了结界。因冷气而碎裂的光晶球碎片再次发出强烈的光芒,黑暗瞬间被驱散,冷气也稍稍减弱了。在这期间,贝涅的指示接连不断地飞了过来。

「先不用管媒质!优先解除这股冷气!」

结界士们一只手举着剑,对剑注入了感应,另一只手握着的光晶球发出了光芒。从剑尖洒落的光之滴描绘出了印记(S p e l l),在空中展现复杂的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 )。

冷气更弱了。在剑士们脚下结冰的冰块眼看着融化了,散发出清澈的水之气息,碎裂四散。

「读懂对方的触媒!找到起点!这么多的媒质,触媒一定不止一个!」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气息从斜上方传来。

「呶!」

贝涅的反应属实出类拔萃。在剑士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对朝着剑士们飞去的东西射出了箭。

那是巨大的冰柱,不,已经可以说是冰枪了。每一根冰柱都巨大得可以与甲槛花(G o b l e t)相匹敌。数根这样的冰柱从斜上方向着乐队飞了过来,即使是这支勇敢的乐队也不由得感到战栗。几乎是同一瞬间,冰柱被贝涅放出的水晶子弹击中,在空中爆炸——贝涅那惊才绝艺的结界术,将冰柱悉数抵消了。

当剑士们意识到危机的时候,冰柱已然粉碎,烟消云散。周围下起了雾雨。

「集中注意力!要冻上了!」

在贝涅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化作雾雨的水已经凝结成了微细的冰片。结界士们再次将其消除。啪。到处都是空气爆裂的声音。仿佛剑击相交一般,外压和内压这两种结界相互斗争着。瞬间,双方势均力敌,然后,乐队的结界取得了胜利,将其弹了回去。

「来了!」

更多的冰柱以不可能的角度飞了过来。很明显是狙击式的攻击方法。这种攻击方式正中乐队的盲点。因为,乐队所摆出的是准备与大军发生冲突的阵型,所以当敌人使出这种不会现身的攻击方法时,一时无法应对。

这次不只是贝涅,结界士们也接二连三地展开结界,在剑士们头顶上构筑看不见的防壁,拦住了冰块。必须要一片不漏地将冰消融。只要有一块冰掉下来,就会以它为起点,一度解冻的水会再次冻结。结界士们的气魄只能用凄绝一词来形容。

「呜…」

突然,一个结界士跪了下来。是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的男人,也是操纵的光晶球最先被冻结的男人。他跪在地上呕吐,大量的血从鼻孔涌了出来。

他一边吐血一边咬紧牙关,同时粉碎着从空中飞来的冰块。但是,有一片冰块落在了楼梯上。附近的剑士们战栗不已,汗毛倒竖。周围已经被水淹没。剑士们连衣服都湿了。转眼之间,冻结的现象就在那里开始了。

「嘎!」

结界士发出奇怪的叫声,鲜血竟然从他握着光晶球的手上喷涌而出。

鲜血自己画起了印记(S p e l l),谱写出红色的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冻结的现象骤然停止,冰一齐融化了。过了一会儿,剑士们才明白,男人用自己的剑割断了手腕。没有比自己的血液更优秀的结界的媒质了。只有这样,才能阻止结冰。

(喂喂…)

就算是贝尔也感到一阵悚然。虽说结界士是临时起意,但这也不是寻常的判断。

在那边,

「去调查媒质!这次一定要读懂触媒!不能再结冰了!」

贝涅的这句话突然蹦了出来。他完全没有安慰男人的意思。男人也理所当然地在原地止血,同时展开结界。

(怎么回事……)

这不是以平常的心情能完成的任务。如果,那个男人是贝涅的话,他也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贝尔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同时,她也能察觉到了他们有着气魄的原因。

(结界和结界…)

不能允许这种结界术的存在。是的,被冰洁的景象所触动的结界士们似乎都怒不可遏。自己守护的一切,都被完全侵蚀了。对于擅长结界术的人来说,这是绝对不能侵犯的底线。为了夺回这条底线,结界士们展开了激烈斗争。

「很好的媒水…到底是从哪找来的…」

贝涅闻着四周飘舞的雾之气息,说道。

「下面有个湖,是安抚神明的圣湖。」

对于基尼斯的回应,贝涅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湖中的水已经全都成了对方的媒质。对方的进攻堪比万军。」

我们不可能一直像这样抵挡下去——这是贝涅的言外之意。

「原来如此…万军吗。」

但这时,基尼斯却笑了。从现在开始,才是基尼斯指挥的真谛。

咻。指挥剑划破了天空。

「一齐行动(C u t i n)!」

随着指挥剑的感应,前阵的剑士们迅速形成了尖型的阵型。分散在四面八方的结界士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到前阵后方,与贝尔并肩而立。两翼密集地向前推进,主阵和后卫就像是被这出奇的气势牵引着一般向前奔跑。

这阵形让听从指示的剑士们目瞪口呆。面对乐队摆出的以大军为假想敌的阵型,对方将计就计,用结界术发起了狙击。而与之对抗的基尼斯所采取的战术,是以人数更多的万军为假想敌,以极少数的兵力切入的战术。

而且,完美地成功奏效了,这就是这位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特征。

随着乐队的动作,冰洁也变成了冰击。从楼梯、天花板或墙壁上,纷纷伸出大串冰枪袭击了乐队。但是这和无形的冰结相比,几乎和剑击没有区别。

之前无法出手的剑士们现在尽情地挥起了剑。基于结界术的冰结——这“大军”被乐队完美地突了进去。

来自空中的冰枪或是被结界士消融,或是被剑士们的手击碎。乐队迅疾的冲锋使冰冻的效果减了一半,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状况已经被打破。

「接近触媒——很近了!」

一名结界士喊道。在前阵们强韧地挥下的剑的前方,就连剑士们也能从剑的感应中察觉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气息。

「那是什么!」

前阵的剑士吼道。就在对面,空间本身竟然结了冰。从楼梯到天花板的空间中,沉甸甸地堆满了冰块。

能打碎吗?这个问题瞬间在剑士们的脑海中萦绕。他们的脚步没有停止。但是,他们手中的剑在不停地颤抖。

咻。这时,基尼斯的指挥来了。后阵和主阵放慢速度,两翼稍稍停下。前阵则不同。前阵的剑士们猛然蹬地,再次加快了速度,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剑之群向冰墙袭去,剑尖刺穿了冰块,从剑中解放的感应将冰块纵横割裂开来,破坏了冰之结界。而其中有一个尤其猛烈的剑击发出了咆哮。

是贝尔。简直就如铁锤一般,贝尔的剑击将填满空间的冰块被完全粉碎了。

「真痛快啊。」

她踩着被打碎的冰片说道。前阵的剑士们也有颇有同感地笑了。

结界士们立刻重新建立结界,封住了冰结的现象。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冰墙崩塌了。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东西从冰块间滚了出来。

「哇!」

一位水角族( M i n o t a u r)威武的身躯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前阵的剑士们都注意到了那个东西,失去了表情。

有三名像是城里的剑士的人在冰块中挣扎。他们竟然没有手脚。而且,并不是被切断了,而是因为冻结而四肢脱落了。在他们身上,如同是被野兽啃噬般的伤痕,已经因结冰而止血了。

而且,他们全身都系着奇怪的带子(T i e),特别是脸部,他们的眼睛、嘴巴、耳朵都被写有奇怪印记(S p e l l)的带子封住了。

「这些家伙…」

贝尔呆呆地低语。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总之,她想要接近、帮助他们,但他们的状态很异常,萦绕在他们身上的气氛也很异常,给人有一种若是不小心触碰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危险气息。

事实上,他们已经可以说是活生生的炸弹了。

突然,冰穿透他们的身体,胡乱地长了出来。就像是在拼命伸展失去的手脚一样,冰枪在他们的身体上以爆炸性的气势喷涌而出。

剑士们当即挥剑。这是他们身为剑士的本能使然。冰块的獠牙被击碎,遮住其中一人面部的带子也随之断裂。

尖叫声响起。这是一个众人从未听过的、在无尽恐惧中哭泣的人发出的刺骨呐喊。这种感应强烈地传达到剑士们的剑上。所有人都战栗起来。

(这是什么!?)

贝尔也被强烈的呕吐感袭击,缓缓地往后退去。

是恐惧。被夺去了四肢,眼睛、耳朵和嘴都被封住的人心中盘踞着的恐惧,就这样以冰结的形式展现了出来。以他们的身体为起点,冰块转眼间就堆成一堆,再次堵住了空间。

这时,结界士们的声音贯穿了悲鸣。

「找到了,是触媒!」

这句话已经远远超出剑士们的理解范围。

「数字是三个,是心象型的结界。以触媒的恐惧心理和痛苦为起点!」

贝涅的指示马上来了。

「歼灭!」

与此同时,弓箭射了出来。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发出尖叫的人的头部瞬间被打碎。接着,其他两个人的头部也被打碎了。

是贝涅放出的水晶子弹。

结界士们立刻奔向遗体,而后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用剑刺了下去。他们举起光晶球咏唱(C h a n t),画出印记(S p e l l),阻止了冰结。

周围的冰一齐崩塌了。从冰中溶化的水红得出奇,是令人讨厌的颜色。

「喂……」

目瞪口呆的剑士们突然回过神来,望向楼梯尽头。

贝尔也立刻意识到了。她从凄惨的遗体上移开的目光,捕捉到了从黑暗中走来的人。

不可思议的是,来者一看就知道是位女性。

女性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外套,全身缠着各种颜色的带子。她的脸上也缠着带子,一瞬间,贝尔还以为她也是牺牲者,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她在笑。尽管带子遮住了她的脸,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笑容。

她的头发从腰带的缝隙中散下,飘扬在地底吹来的风中。她的头发是红色的。她在乐队附近停下脚步。她连眼睛也是红色的,嘴唇也鲜艳红润。她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吊起了嘴角。

噔。随着一声坚硬的脚步声,女人站住了。

她的双臂插在大衣口袋里,咧嘴笑着,抬头看向乐队。

「看起来,她就是敌人了。」

后方,基尼斯半睁着眼睛低语。他的手里紧紧拿着指挥剑。

就在他的头顶,水钢之弦发出锐利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吗?」

贝涅说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凄绝的气魄。他的表情已经无法用愤怒和憎恶来解释了。那是一副只想彻底消灭对方的表情。

「是…水族(M e r m a i d)吗?」

贝尔低声自言自语道。

女人脸的左右两侧,毫无疑问是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而且似乎在愉快地抽动着。狂喜。她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乐队。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大家都静静调整呼吸,盯着因缓缓吹来的地下风而眯起眼睛的女人。

战斗一触即发。

啪,基尼斯的手动了。这是他无意识间自然而然做出的动作。握着指挥剑的手,知道自己应该挥下指挥剑的绝妙瞬间。

咻。指挥剑锐利地划破天空。通过感应,剑士们一瞬间动了起来。

前阵跳了起来,呈扇形展开,形成了一堵由剑尖构成的墙壁。前卫的两翼紧紧地守在其后。这样一来,如果女人不动,乐队就能先发制人,反之也能立即采取迎击的形式。

女人果然动了。完全出乎任何人的预料,她以软绵绵的动作,就像是贴在阶梯上般爬了起来。

然后,她就以这种奇妙的姿势疾驰。前阵的剑瞬间被她躲过,两翼的剑继而刺向了她。

这一次,她跳了起来。女人从匍匐的姿势高高跃起,动作就像蜘蛛一样。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一瞬间看丢了女人的身影。只有一个人——只有贝尔准确地追上了女人的跳跃。两个人的影子在空中出现。女人的红发在空中飞舞,狂喜的眼神与贝尔凌厉的眼神交换。

就在这时。在女人红色的瞳孔深处,贝尔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发出咆哮,巨大的剑刃闪耀着白银的光辉,划出一道轨迹,挥向了女人的身体。

当啷。一声闷响。冲击之下,女人的身体剧烈地旋转起来。原以为她会直接摔到楼梯上,但她还是软绵绵地匍匐着着地了。虽然受到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直击,但女人在一瞬间就再次开始行动,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稍迟一些后,贝尔也落地了。她越过了前阵的头顶。尽管她立刻向着女人回过身去,却还是不由得觉得不寒而栗。

(什么?)

女人回避攻击的方式十分异样,她既不像是弹开了贝尔的剑,也不像是在空中抵消了冲击。贝尔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怪异的正体,就对女人难以置信的行为瞠目结舌。

女人刚落在了前阵和前卫之间。很快,重重剑击从六方向她袭来。在这种无法逃脱的状态下,女人把手伸向了挥下的剑。

叮。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剑被女人的手掌挡住了。女人的手上或是缠着绷带,绷带上扣着各种各样的带子,有皮革的,也有布的。或是戴着手套,手套上同样缠着带子。

数不清的手一齐从女人的大衣下面显现。女人接住剑的手就那样抓住剑尖不放。剑士们再次发起突刺。而女人再次现出了新的手,接住了剑。女人的身上竟然长出了近八只手臂。

不仅如此。女人用脚挡住了继续向她砍下的剑。实际上,她的条腿也是手臂。这样一来,她的样子就和长着水族(M e r m a i d)面孔的巨大虫子无异。

「是我们不认识的种族吗?」

贝尔不由得叫了起来。她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这样,女人的手臂全部离开了楼梯。她握着剑士们的剑,用剑支撑身体,,敏捷地跳跃移动。不知何时,她的手臂变得异常修长。

长手的蜘蛛披散着红发奔跑着。只能这么形容了。不仅如此,女人的每一只手臂都以惊人的巧妙展开结界。而这才是女人真正的武器。

「咕啊!」

一名被抓住了剑的剑士摔倒在地。他的半身瞬间冻住了,从衣服里露出的裸露皮肤就像被火烤过一样焦黑。是严重的冻伤。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失去意识的人还好,而好不容易没昏过去的人则看到了自己身上可怕的伤口————自己的胳膊竟然掉了下来。血肉瞬间冻结,仿佛腐烂般轻轻脱落。因为结冰,出血和疼痛来得迟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手臂。

女人抱着抢来的手臂跳来,紧贴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她充满怜爱地将脸贴在剑士们的手臂上,发出了狂喜的呼喊。

——LET IT O…!LET OT O…!

令人厌恶的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声音,与被夺去手臂的剑士们难以想象的痛苦的呐喊重叠在一起。

「该死!」

剑士们拼命举起剑,却看不清女人的动作,划过天空的剑再次又被女人的手抓住。

这时,贝涅的子弹来了。

「水族(M e r m a i d)…吗?」

听到女人尖厉的声音,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射出了箭。

随着子弹的轰鸣声,女人的笑容消失了。她并没有中弹,而是用手接住了。

但是,水晶的子弹在与她的手碰撞的同时碎裂,释放出媒水。媒水在喷出时的高压之下化为无数刀片,划破了女人的手和手腕。

在这股冲击之下,女人抱着的手臂掉了下来。只要手臂还在,剑士们的手就还可以用圣灰治好。站在前阵的剑士们代替受伤的剑士们,为了取回手臂,向女人挥下剑。

为了躲避剑击,女人竟然跑在墙壁上,或者倒挂在天花板上。她避开剑击和弓箭,笔直地冲向主阵。很明显,她盯上的是射出弓箭的贝涅。

贝尔追上了那个女人。在女人跑在墙壁上的同时,贝尔准确地判断出女人的前进方向,跳了过去。

听到剑的吼声,女人回过头来。她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抽动着,明显是在判断贝尔剑击的轨迹。女人从墙上跳了起来。但是贝尔变换手法,更进一步地朝着女人挥下了剑。

贝尔在空中翻了个身。“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刃陷进了女人的肩口被吸了进去。斩到了。贝尔心中有着这样确信。但是,这种确信却被异样的感应打碎了。

(这家伙!?)

一瞬间,女人的身体被拍了下来,像虫子一样滚到楼梯上。冲击之下,女人的手臂几乎都脱落了,手臂的碎片在周围四散飞舞。

贝尔也落地了。

她就落在女人身旁。女人从脚边瞪着贝尔,口中迸发出不寻常的叫喊,痛苦和憎恶的感应以惊人的气势流入贝尔剑中。因此,贝尔的剑击迟了一步。贝尔的心有了新的确信,而且完全出乎意料。

(斩不了!?)

女人散发出的感应深处,有着某种东西——有着什么东西不允许贝尔斩杀女人。女人看穿了贝尔的踌躇,向她冲了过来。从女人的肩口处,一条手臂突破大衣了出来。一瞬间,贝尔看不出那是一条手臂——是冰做的。女人澄澈而美丽的手伸向贝尔,而贝尔的反应稍微慢了一点。

就在这时,贝尔的剑受到了异常的冲击。

再下一个瞬间,女人的手臂被打得粉碎。

打碎女人手臂的,又是贝涅放出的水晶子弹。再怎么看,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地形直接向女人射击都是不可能的。贝涅竟然先击中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然后用反弹的子弹击中了女人的手臂。

当贝尔理解了这一点时,女人已经长出了新的手臂,从楼梯上纵身而下。

剑士们急忙追赶着女子,而女人正爬在悬崖绝壁上逃走。

基尼斯的斥责让一脸茫然的剑士们回过神来。

「把伤者放到甲槛花(G o b l e t)后面!准备圣灰!不要让他们失去手臂!」

他的声音简直是怒吼。他似乎因自己乐队的剑士受到了伤害而愤怒无比。又或者是,他想起了自己变成独臂时的疼痛。就在贝尔茫然地想着这些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贝尔的名字。

「贝尔,去调查女人的手臂!」

贝尔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女人碎裂的手臂。

「是冰!」

贝尔惊讶地喊道。剑士们惊叫起来。

裹在绷带中的手臂竟然是冰块。随后,冰块因失去了结界而融化,只剩下一条手形的带子,像空壳一样粘在楼梯地板上。

贝尔不由得向甲槛花(G o b l e t)跑去。

与此同时,基尼斯正在下达密集的命令。贝尔本以为他会马上行动,但他命令乐队原地待命,看来是要在这里展开迎击。

贝尔迅速走到甲槛花(G o b l e t)身旁,对贝涅说道。

「那个女人,那家伙……是水族(M e r m a i d)吗?」

她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

「没错。」

贝涅的回答很简洁。他的声音尖锐而冷峻。

似乎被他的气势所压倒,贝尔继续说道。

「那个……那家伙,手臂都是冰。那是?」

「是无肢子。」

「什么?」

「是生来就没有四肢的水族(M e r m a i d)。在我们的种族里,偶尔会……出现。据说是因为过度承受了精神上的污秽。」

「没有手脚…」

贝尔突然明白了。可以说是确信。她忘我地喊道。

「那家伙,只是想触摸别人而已!」

这时,剑士们已经集合在甲槛花(G o b l e t)周围。听了贝尔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整个乐队都僵住了。

「我没法杀了她!」

贝尔的话超出了剑士们的理解范围。大家都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有贝涅和基尼斯理解了贝尔的意思。然而,贝涅的脸上却浮现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贝尔。」

「哎……」

「那个水族(M e r m a i d)是女性。」

贝涅冷冷地说道。他话中的意思是,拥有两性的水族(M e r m a i d)在出生时一定是少年的姿态,而对于通过获得女性的形态而摆脱幼龄的他们来说,女性本身就拥有很多意义。

但这意义实在是过于丰富,令贝尔难以理解贝涅到底想表达什么。

是想说,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女人的罪行都不可被原谅了吗?还是说她太可怜了,所以只能杀了她吗?贝涅的话语似乎可以解释成其中任意一种含义。

「基尼斯,抓住她。」

无视了贝尔,贝涅向基尼斯说道。

基尼斯也同样装作无视了哑然的贝尔,马上回应道。

「派遣全部的结界士,一定要干掉她。」

也就是说,要将结界的防守置之不顾,剑士们反而成为了守护结界士的一方。

贝尔呆住了。乐队要以如此必杀的态势迎击那个女人吗?

水钢之弦叮的一声绷紧。贝涅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丝毫不停地转动着,表明他在确实地探寻在黑暗中爬行的女人。

贝涅突然说道。

「有时候…触摸就意味着掠夺……」

仅仅如此。这就是贝涅对贝尔唯一的解释。

贝尔还想说些什么,却勉强闭上了嘴。

她听从基尼斯的指挥,和其他剑士一起站在了防御的位置上。

她立刻感觉到了贝涅锐利的气息。那是不留一丝情面、冷静而透彻的杀意,残酷得让人觉得这才是贝涅的另一种本性。

(疯了…)

她忍不住这么想。结界士这种角色,本来就不是拥有寻常精神的人能胜任的。结界士的一个失误就可能导致某人死亡,关键时刻,还要挺身而出保护乐队。几乎是一面活生生的盾牌。他们宁愿自己成为乐队的牺牲品,也要建立守护的结界。在这样的他们看来,那个女人使用的结界术简直荒谬至极。这关系到他们存在的意义。

贝尔这么想着,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自己到底能不能斩杀她,只有斩下去才知道。刚才,贝尔没能斩下,但这次又如何呢?

(想触碰——)

在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挥向女人的瞬间,这种感应传了过来。只有这一点,贝尔能够确定的。而且,这对她来说过于痛切了。

(贝涅是不会明白的。)

他是不会明白身为异形的悲哀的。谁能理解连与他人接触都有所顾忌的人的心情呢。贝尔心中有着这种愤怒,但是,就算在这里说出来又能如何呢。难道就因为这样,那个女人夺走别人手臂的罪行就能被原谅了吗?四肢被夺走,被当作人肉炸弹的剑士们的惨状又该如何是好呢?

(手臂——)

突然,贝尔心中涌起了一个念头——只要被那个女人夺走一只手臂,自己不就可以好好地杀死她了吗?但是刚这么一想,贝尔的嘴里就满是苦涩。

「切…」

贝尔咂了咂舌,将那几乎是反射性涌上的苦涩吐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

她低声说道。说到底,这不过是贝尔自己的内疚感罢了。很明显,即使她将自己的手臂给那个女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女人已经把“伤害”的概念置换成了“触摸”的概念。现在,她对贝尔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危机。

「我忘了。这既不是剑乐,也不是剑斗……」

贝尔嘟囔了一句。对着自言自语的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与她同在最前线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剑士。贝尔看向了他,他沉默着,终于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

「谢谢…」

说着,贝尔也微微一笑。

两人立刻把目光移回剑尖所指的方向。仅仅这么一件小事,就让贝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贝尔似乎多少明白了那个女人所欠缺的东西是什么。

朝着黑暗的断崖,两翼的剑士分成左右两派。

结界士们进入了其中。大家都收起了剑,手持短弓,背上背着组合式弓。根据组装方法的不同,那把弓既可以射出箭,也可以射出结晶球。而现在,它的形状是用来发射水晶球的。这是贝涅的指示。看来他打算用弓箭来了结这一切。

对于这个温柔的男人来说,贝涅的弓实在是一把豪弓。

当然,他并不是依靠蛮力,而是通过在水钢之弦上注入感应来拉动弓弦的。水钢之弦上装有击铁,只要将手指放在击铁上,就可以灵巧地操作这把弓、把结晶球装进弓中。弓的握柄(G r i p)和子弹的发射装置是一体的,只一松开弓弦,击铁就会机巧地转动,射出结晶球。这时,弦上的感应会直接传给结晶球。被射出的结晶球既是子弹,又是结界的触媒。

这把弓比普通的弓更加弯曲,上部比下部更大。它的形状最适合发射结晶球,而不是箭。水钢特有的强大的柔韧性使这样的形状成为了可能。

跟随架好这把特异弓箭的贝涅,结界士们同样采取了向黑暗射击的态势。

紧张的气氛越来越高涨,不知不觉间,周围再次开始出现冰封的迹象。冰枪从四面八方刺了出来,从黑暗的另一边飞来了冰块。

看来,女人是一边在神之根上跳跃一边展开了结界。

现在,剑士们负责防御。他们用剑挥开冰块,将感应注入到剑刃里与之对抗。与之前相反,冰洁的势头已经弱到足以让他们这样做成为可能。在触媒被封印的那一刻,女人的结界术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结界士们都举起弓箭,一心一意地等待贝涅的命令。在贝涅所注入的感应下,结界士们的弓自然而然地调整了目标。

然后——

「射!」

贝涅锐利地命令道。几乎同时,结界士们放出水晶子弹。随后,贝涅射出的子弹充满了猛烈的感应,追随着结界士们射出的四颗子弹。

叮。清脆的声音在断崖间回响。那竟然是水晶球在空中互相碰撞的声音。

接着,又响起了两三声同样的声响。这已经不是能用眼睛就能捕捉到的攻击了。这是假定了女人避开子弹的方向,让子弹接二连三地碰撞,并且改变其方向的攻击方式。

与此同时,水晶的结晶质也出现了裂痕,被封印的媒水得以释放,同时,结界士们巧妙的动作地展开了一连串的结界。

仿佛已经能看到黑暗的另一边,女人瞬间被逼入绝境的样子。

「歼!」

第二轮射击来了。这一次,结界士们的子弹几乎排成直线飞了出去,在击中女人之前,互相碰撞,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扩散开来。

而贝涅射出的子弹被四颗子弹藏在背后,被四颗子弹藏在中央的,带着格外强烈地感应飞了过去。

无法逃脱。上、下、左、右,女人无论跳向哪个方向都会被子弹击中。女人的胸口被贝涅射出的子弹击中,冰臂瞬间脱落。

女人的垂死挣扎响彻云霄,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消失了。

「贯穿了心脏。」

贝涅简短地报告了战果。

说起来,其实在封印女人的触媒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决定了。女人虽然擅长结界术,却不是战士。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也正是因此而死的。对贝尔来说,这实在是太可怜了。

周围的冰眼看着融化了。但是,谁都没有放下防备。

就在紧张感好不容易消退的时候,贝涅的耳朵猛地一跳。

「上面!」

同时,一个可怕的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是巨大的蜈蚣——这样形容是最合适的。蜈蚣的肚子有贝尔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那么大,分成了几节,大小不一的手臂整齐地从左右两边伸出来。那手臂是冰,蜈蚣的身体也是冰。

冰臂各自展开了结界,被结界直接打击的剑士们发出了悲鸣。

「呶!」

贝尔的身边传来一声苦闷的声音。是刚才那个拍她肩膀的男人。男人被冰臂抓住了胳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来,他的血肉已经眨眼之间被冻僵了。

「可恶!」

贝尔叫了起来,下意识地挥下了剑。她心中的踌躇消失了,用浑身的力量放出了剑击。

冰臂粉碎,蜈蚣的身体断成了两半。既不是被斩断,也不是被打碎,蜈蚣被切开的躯体,有一端瞬间冰释,撒下了水,另一端从被打断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冰臂。

贝尔跳了起来。她在狂乱的蜈蚣背上着地,女人的红头发出现在她视野的一隅。蜈蚣的头部有着女人的身体。贝儿朝着女人的背,在蜈蚣的背上跑了起来。

蜈蚣瞬间就把剑士们打散,压在了甲槛花(G o b l e t)上。它抱着自取灭亡的觉悟冲进了阵形的正中央。乐队已经来不及整理阵形了。

——LET IT O…!LET IT O…!

在一片混乱中,唱着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女人的声音疯狂地回荡着。

——夺!夺!夺!

——侵!侵!侵!

简直是惨叫。

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上,贝涅与女人正面相对。他一动不动,紧紧地握着弓箭瞄准女人。

「不行,快逃!」

基尼斯喊道。与此同时,贝涅的射出了箭。

女人无法躲避。她的腹部被子弹打中了。但是,蜈蚣却没有停止。几只冰臂向贝涅伸了出来。

冰壁抓住了贝涅握着弓的左臂,也碰到了他的肩膀和腿。贝涅的血肉之所以没有立刻冻结,是他以穿透女人身体的水晶子弹为触媒,展开了结界术,阻止了冰洁。

女人的手突然泛起了红色,仿佛鲜血流通在那冰臂中一样。

但是贝涅看不见。

女人盯着贝涅,鲜红的手臂闪闪发光。面对她那吞噬一切的眼神,贝涅睁开了眼睛。那双白浊的眼睛回看着女人。突然,女人刺耳的声音停止了。

「我并不憎恨水族(M e r m a i d)的宿命…」

贝涅如此低语。

瞬间,他用仅剩的自由的右手拔出了剑,用剑刃打碎了握着自己左臂的冰臂。然后,他就那样拉回剑刃,从下方刺向女人的喉头。

这时——

剑尖停在女人的下巴上。

「你是…」

贝涅的口中零落出惊讶的声音。

这时,贝尔正逼近女人的身后。

压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上的蜈蚣就在她的眼前。与此同时,贝尔注意到,越是靠近蜈蚣的头部,蜈蚣的背部就越是被染红。

那是冻结的红色——是女人的血。不久,女人的背影来到她的眼前。女人的大衣被撕得七零八落,为了藏住身体而缠在身上的绷带和各种带子也被切开、四处散落。

尤其是女人背上那个巨大的穿孔。那肯定是贝涅的射击造成的伤口。

那个伤口,就如同贯穿了女人身体的心之虚无一样,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冻住了。

(连心脏都冻住了…)

贝尔的手同时充满了力量和感应。她狠狠地踢在蜈蚣的背上,举起了剑。剑刃闪着白银的光辉,发出猛烈的吼声。

「噢——噢!」

贝尔叫了起来。就在剑刃即将被挥下的时候。

「住手,贝尔!」

她的耳边传来尖锐的制止声。贝尔吓了一跳,把剑刃止在空中,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剑的势头,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落脚点突然崩塌了。冰之蜈蚣竟然融化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贝尔就慌忙从蜈蚣背上跳了下来。她踢了一脚台阶,顺势降落在甲槛花(G o b l e t)旁边,紧紧地举起了剑。

「贝涅!?」

阻止了贝尔的正是贝涅的声音。

「这到底是…」

哗啦的水声打断了贝尔的话。简直是一场倾盆大雨,蜈蚣的身体冰释殆尽,瞬间消失了。甲槛花(G o b l e t)上,只剩下女人和贝涅的身影。

女人的肩头伸出一只红色的手臂,抓住了贝涅的胸口。

另一边,贝涅握着剑的手,竟然紧紧地抱住了女人的身体,支撑着她。就像是为了让全身的带子都被撕裂,露出了没有四肢的身体的她从众人的视线中逃离一般,贝涅紧紧抱住了她。

「贝涅…?」

贝尔呼唤道。剑士们战战兢兢地聚集在甲槛花(G o b l e t)周围。

「她已经死了。」

贝涅轻声说了一句。

突然,女人的身体沉入了贝涅的胸膛。确切地说,女人是被自己的影子吞噬了。红色的手臂应声折断,冰片纷纷散落。女人被冻结了的血的碎片也消失在了她自己的影子之中。

女人的红色头发沉进了贝涅的胸口,沉入了阴影之中,最终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消失了。

「她的名字——她连一滴血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吗?」

贝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衣服非常干爽。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那就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法则。」

基尼斯站在贝涅的脚边,冷冷地说道。贝尔觉得既可怜又气愤。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德尼斯的面容。只有那个男人,绝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他回到黑暗中。贝尔这么想道。自己绝对不能陷入这种悔恨之中——贝尔在心里发誓。

基尼斯响亮的喷嚏,让贝尔从内心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哎呀呀,结界士们,请处理一下大家身上的湿衣服吧。在这么冷的地方,大家吃了这么多苦头呢。需要圣灰的人请主动提出来哦。要注意警戒。请多关照了。」

他流畅地命令道,然后在笼子里盘腿而坐。周围顿时喧闹起来。这既是一段小憩的时间,也是治疗伤员的时间。就在这时,贝尔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喂,基尼斯。」

贝涅低声说。

「把我的一只胳膊给她,就好了吧。」

偶然听到这段对话的贝尔惊讶地回头看向贝涅。但是贝涅和基尼斯两人此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贝尔的视线。

「真遗憾,贝涅。」

基尼斯不怀好意地回答。

「只要你还在我的指挥之下,你的手臂就是我的东西。」

贝涅无言地微笑着,流畅地将剑收进剑鞘。

(那是什么啊。)

贝尔说不出话来。她望着贝涅那张平静的脸,心想,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基尼斯倒还是基尼斯。尽管贝尔无法理解贝涅的态度,基尼斯却能以默契十足的样子搪塞过去。

说到底,对这两个人来说,女人的异形并不是女人的悲伤。那只是她与生俱来的障碍,是需要克服的困难而已。在这个意义上,女人已经作为优秀的结界士克服了困难,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说到底,无论女人有着何种的悲伤,也都已经被女人自己的影子吞噬殆尽,绝对不会展露出来了。

仅此而已。

「切。」

贝尔撅起嘴,背对着两人。

一阵寒意袭来。从地下吹来的风和湿漉漉的衣服迅速夺走了体温。贝尔把剑收在背上,耸了耸肩,跑向结界士所在的地方。

13

下了楼梯,迎接剑士们的是广阔的湖。

湖上布满了无数的神之根,就像被水淹没的森林一样。它们飘落在湖面上。根上无数刻印(S p e l l)明灭闪烁,把整个湖照成朦胧的青白色,构成了一副非常灵异的,“安慰之湖”的景色。

一座桥横跨在闪着冷光的湖面上。桥的对面有一座祠堂——但是,有的不仅仅是祠堂。

在祠堂前方,还有一个由神之根围成的大洞。那是和剑士们在进入这个地方时所穿过的,从神之树的树干上开出的空洞一样的洞。

「就是那个祠堂……那里是通往神的深处最近的入口。」

基尼斯肃然断言到。这时,头顶上的贝涅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呢?这里不是到处都是洞吗。」

事实上,不只是湖边,其他的地方也到处都敞开了巨大的空洞。但是,基尼斯非常确信应该前进的方向。

「如今,通往神的深处的道路在不断变化。这里是一个活生生的钢之洞窟。而现在这个时候,那里是最接近神的道路。」

「阿德尼斯和雪莉好像也确实去过那里。」

贝尔说道。

「那把卡塔库姆的剑,也在那里……」

她的话没说完就消失了。贝尔的的脑海里刚闪过卡塔库姆的宝剑,手里握着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随着剑的吼声,剑尖转动。

「剑在那儿…!」

就在剑尖的角度被定住的瞬间,贝尔叫了起来。

乐队的人都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然后,大家都露出一副或是困惑、或者因被愚弄而很生气的表情。

「确实…呢。」

基尼斯轻声说道。

剑就在那里,像是在炫耀着它的存在一般,被插在了通往祠堂的桥头附近的地面上。乐队的成员按照基尼斯的指示慢慢靠近了它。没有比这更像陷阱的陷阱了。

「照明(S h o o t)。」

基尼斯说到。数名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立刻想要让光晶石浮起来。

顿时,空气以异常的气势炸裂。在光晶石浮现的地方,火花噼里啪啦地四散。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鸣动一般,乐队的成员感到肌肤上传来刺痛感。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粉碎——是四分五裂的光晶石。

「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吗…?」

想要点起光芒的萤族(ロイテライテ)茫然地说,

基尼斯摇了摇头。他环视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说到,

「这里是神的圣所。这里拒绝一切魔法。」

「这样一来,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不就也不能用魔法了吗?」

贝涅在头顶上喊了一声,但基尼斯却摇头说道。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是神为数不多的盲点之一。」

「不容乐观啊。」

贝涅耸了耸肩,耳朵忙碌地左右转动着。然后,他的耳朵察觉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

除了贝涅,其他人也都清楚地听到了咔嗒咔嗒的轻微声响。乐队已经离插在地上的剑很近了。只要基尼斯对前阵下达指示,剑马上就能拿到手。

但这时,基尼斯让乐队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嗒咔嗒的奇妙声音,突然从六方逼近。

「该怎么说呢…」

贝涅含糊其辞。

剑士们迅速展开阵型,以甲槛花(G o b l e t)为中心,向六方架起了剑尖。

贝尔在黑暗中举起闪烁着白银光辉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结着剑发出的朦胧光辉和神树闪烁的光芒,贝尔看到了它的到来。神之树的根上铺满了地面,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刻着刻印(S p e l l)的地毯上一样

「喂,军师大人。」

贝涅歪起了嘴,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在我看来,那应该是个玩具,你怎么看呢?」

「没错,结界士大人。」

无聊的玩笑——基尼斯仿佛在这么回应。

那是用木头和铁皮做的幼稚玩具。时常有小孩子因憧憬剑士而沉迷于这种游戏。只能这么形容。

「它在动哦。在向这边走呢。」

贝尔补充道。贝涅点了点头,就好像在说“原来如此”。

「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

剑士们一脸困惑地请求基尼斯的指示。

基尼斯没有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玩具人偶的样子,用握着指挥剑的手摸了摸被切断的左臂的伤口。

手掌大小的人偶包围了乐队。即使在黑暗中,剑士们也能清楚地看到呈现各种种族的形象的人偶手持剑、斧、弓朝这边走来的样子。有头戴雄壮头盔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手持巨斧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美丽的水族(M e r m a i d)剑士们,以及几个人聚在一起,友好地牵着手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们——

小小人偶的脸,从六方盯着乐队。

乐队被异样的压力束缚住了。单单一个普通人偶无机质的眼神,以及一群铁皮士兵举起的玩具剑尖,竟然会让见者感到如此畏惧吗。

突然——

人偶慢慢倒了下去——沉了下去。在朦胧的亮光中,就像摔倒了一样,人偶潜进了自己隐约浮现的影子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从影子中出现了什么人。

「啊!」

贝尔皱着眉头盯着这副光景。

「呜哇!」

「天哪……」

剑士们惊愕不已。

人偶倒进了自己的影子里,而如反转般出现的,是与各个人偶一模一样的人。人的种族,体格和给人的印象都与人偶极其相似,或者说,人偶就是根据这些人做出来的。而这些人们竟然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剑,以人偶般的机械动作和乐队对峙。

明明举剑相对,他们的身上却完全没有任何杀意或敌意,简直就像是摆在那里的玩具一样。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尔说。然后,她意识到,所有玩具士兵的身体都被金光闪闪的锁链束缚住了。

「人?你指谁?」

贝涅皱起了眉头。

「没有任何人啊。不对…」

咔哒。铁链的声音响起,玩具士兵动了起来。他们身体僵硬,微微颤抖,似乎要展开阵型,就和那些影子一样。但是,他们与影子们决定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就像真正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气。或者说,他们已经——

「死了。」

基尼斯拍了拍膝盖,说道。听到他那若无其事的声音,剑士们都耸了耸肩。贝尔等人就因他这一句话而消除了紧张。

「啊啊,是吗。」

就像听到魔术的秘密一样,贝尔无聊地回了一句,然后重新拿起剑。在卡塔库姆曾经与无数死兵展开战斗的经历,赋予了贝尔他们三人不同寻常的豪迈。似乎被这三个人的沉着所感染,剑士们也不再动摇。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吗?」

基尼斯一边轻轻地举起指挥剑,一边喃喃自语。

「我真想把眼前之所见跟那些苦心开发死兵操纵之术的魔法乐者们说一说啊。贝涅,到底是谁在哪里操纵那些玩意儿?」

剑士们缓缓展开阵型,甲槛花(G o b l e t)慢慢地改变方向。从头顶上,

「你们的眼睛看不见吗?」

传来了非常干脆的回应。

嗤嗤的笑声紧随其后。是孩子的声音。咻。与此同时,基尼斯挥舞着指挥剑,向贝涅发出信号。

子弹穿过穿过,溅起火花。一瞬间之后,细小的冰块碎片像雾一样飞舞在四周。与雾不同,它似乎能将光以数倍的强度反射、将光散布在各处,宛如光之帷幕(C u r t a i n)一样。同时,空间本身再次开始鸣动。贝涅反过来利用此处对魔法的反制,让光扩散开来,瞬间照亮了对手的身影。

虽然贝涅以精妙绝伦的技术构建了优秀的结界术,但是没有人对他的高超技术表示赞扬。贝涅本人也一边用耳朵捕捉着对方的风貌,一边被其吸引了。刹那间,大家都露出了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的表情。

那是一个少年。

他一边窃笑,一边伸出双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他两只手的拇指和小指都被切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指根上戴上了金戒指,上面还拴着金色的锁链。锁链的前端,奇怪的金工艺品呈现钥匙的形状,雕刻着“指”之刻印(S p e l l),浮在空中,分别指向了六个方向。

每当锁链相互摩擦的清脆声音,或者说刺耳的声音咔嚓响起,全身被金锁链捆住的死者就会慢慢颤动起来。就像小孩子反复修改玩具的摆放方法,试图找到自己满意的位置一样。

或者说,实际上就是这样。

「你想和我在指挥上一较高下吗?」

基尼斯悠闲地说。与他的语气相反,他手中的指挥剑展露出强烈的感应,震动着。贝涅的耳朵惊讶地跳了起来。

「基尼斯…?」

「我听说过一个传闻。关于一个族群的传闻。」

基尼斯淡淡的语气深处,潜藏着可怕的危险气息。

「一天晚上,发生了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整个族群消失的事件。有传言说,那整个族群都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吞没了……这么说似乎也没错。总之,族群中所有的人都被迫成为了一个无聊的孩子的同伴。而且,那个孩子还不满足于此,他为了得到玩具士兵,牺牲了各种种族的人。」

少年和基尼斯的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简直就像个青年——不,甚至可以说是壮龄。少年的身体里,寄宿着一颗已经年过壮龄的心。

「永远的少年…吗?」

基尼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只能杀死他了。」

基尼斯平静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伐话语。

咻。同时,他挥下了指挥剑。

此时剑士们的呼吸已经不再紊乱。剑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同时,玩具乐队也动了起来。这很明显是乐队之间的战斗,而且是互相比拼指挥的高下的战斗。

——LET IT O…!LET IT O…!

——LET IT O…!LET IT O…!

玩具剑士们发出空洞的声音逼近,而少年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远处传来了叮当叮当的金属碰撞声。随着那个声音,玩具兵们一边用空虚的目光发出空虚的声音,一边作为即使死亡也不被允许回归土地的永远的剑士,挥下了剑。

——悲、悲、悲!

——戏、戏、戏!

——咒、咒、咒!

少年的布阵实际上相当出色。他将机动能力最强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置于前阵,构成包围网,同时利用长脚族(F r o g g y)的跳跃能力发起了进攻。

他将极富破坏力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安排在后卫,让他们负责防备,让以月瞳族(C a t-s e y e s)为首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在左右两翼紧跟其后。

少年的目标是切碎对方的阵型,然后凭借己方精妙的剑技决出胜负。可以说是必胜之势。

但是基尼斯的感想却极为辛辣。

「真是无聊的指挥。」

他心不在焉地说到,同时手中不停地挥舞着指挥剑。

面对冲到最前面的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基尼斯将己方的前阵分成两半,直接放他们进来了。

就在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们笔直跑向甲槛花(G o b l e t)、准备挥剑时候,突然有一群剑从左右一齐向他们袭来。

是原本应该在两翼展开的剑士们。他们已经和前阵互换了位置,过程中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而且他们瞄准了敌人的腿。纵使这些骑兵再强大,也马上就垮掉了。

「插进前方,各自占领场上位置!左翼由左侧转向前阵的后卫,右翼由右侧转向前阵的前卫!和主阵保持距离!随时掌握信号!」

在玩具骑兵被歼灭之后,从空中蜂拥而来的玩具长脚族(F r o g g y)们袭击而来,而他们成为了弓箭的最佳目标。

不知不觉之间,在前阵战斗的人和在后面指挥的基尼斯之间,已经形成了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敌人让骑兵切入乐队的必胜战术被基尼斯解读、反过来巧妙地利用了。

更重要的是,总是被布置在甲槛花(G o b l e t)上方的贝涅,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而是为了警戒空中。后卫中还配有精通射击的剑士。一眨眼的工夫,玩具兵们就被打得粉碎,连着地的机会都没有就摔在了地上。

基尼斯的眼睛瞥了一眼士兵们。他们绑在身上的锁链断裂,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而他们的尸体陷入了影子之中,人偶随之出现。到处都是被摔得粉碎的人偶。

「已经不需要了吗?」

他挥舞着指挥剑,喃喃自语。基尼斯罕见地用严肃的表情盯着这场战斗。基尼斯不想输给这种东西。而且,必须将对方彻底粉碎。他的心中感到一阵酸楚。基尼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黑暗。

乐队的前阵与两翼再度互换,重新从左右两侧向中心聚集,先于玩具乐队的动作发起了剑击。同时,整个乐队呈密集队形前进,很快就摆脱了从六方逼近的玩具乐队的包围。当初的不利地形,转眼之间就逆转过来。乐队发起了进攻。

贝尔挥舞着剑,感受着基尼斯毫不留情的指挥。为了显示出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基尼斯一个接一个地看穿了对手的战术,并提前将其击溃。

也许是被激怒了吧,敌阵开始剧烈地移动起来。同时,敌军的数量也在增加。几十个士兵陆陆续续地从黑暗中出现。

「自己的玩具被别人弄坏了,所以生气了吗?」

基尼斯轻声说道。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穿梭,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同时,他的嘴角浮现出完全无意识的笑容。

敌阵已经迫近后卫了。两翼与主阵分开,即将被各个击破。

基尼斯数了数原本就存在的人偶的数量。正好二十六具。人数与基尼斯所率领的乐队的人数相同。而现在,敌人的数量膨胀了数倍向乐队袭来了,可以说是一次奇袭。基尼斯能够看清敌人战术的目光,被“数量”这个简单的道理打乱了。

但是基尼斯对此嗤之以鼻。

少年特意拿出和乐队同样数量的人偶,只是想要做游戏,只是想堂堂正正地玩耍而已。随着他被所愤怒驱使,人偶的数量增加了,但是,也不再有什么战略。敌人只是如乌云般压来而已。基尼斯以与恐惧相距甚远的心情,看清了这场战斗的真相。

「指挥者可不能违反自己制定的法则(T h e m a)啊。」

基尼斯自言自语,他平静的语调中充满了杀气。头顶上的贝涅听到这句话,感到一阵寒意,抖了抖肩膀。

「在那里吗——」

基尼斯的判断完全出人意料。

「前阵向左右收缩!两翼紧随其后,和后卫一起移动!」

在下命令的同时,基尼斯挥起了指挥剑。乐队以贝涅的弓击和主阵剑士们的动作为信号,迅速地进行了阵形的调度。

「移动?」

「是说向后方回旋吗!?」

剑士们也是在实际做出行动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要求这样移动了。下一个瞬间,基尼斯立刻传达了那个意图,或者说是将其明确地表示了出来。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贝尔,跳!」

基尼斯喊道。

跳到哪里——

无需多问。基尼斯的意图已经完全展现在了贝尔心中。贝尔跳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越过剑士们的头顶,注意着从空中袭来的弓箭和扔来的剑,一瞬间就落在了甲槛花(G o b l e t)的后面。

「竟然…」

贝尔愕然地把剑指向黑暗。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率领的前阵就在她的两侧。所有人都惊呆了。

敌人都挤在那里。

所谓的阵营,基本上任何的动作都伴随着前进。而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反转,变成了前阵和指挥互相背对的情况。前方瞬间变成了后方。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阵法了。

而且,还正有一群人准备从后方袭击乐队。

「后卫就那样死守在指挥前面!前线就尽情地推进!那边有敌人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

基尼斯喊道。他几乎背对着贝尔等前阵的剑士们。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看清敌人的移动的呢?就连贝尔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尽管敌人会以压倒性的数量从正面来袭,但基尼斯却把舞台的主力放在了后方。这是正确的。敌人的目的是从后方咬住乐队,讨伐基尼斯这个恶魔般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

有那么一瞬间,敌人对贝尔他们的存在表现出踌躇的样子,接着就猛地冲了进来。几乎可以说是自暴自弃的突进。

戏,戏,戏!

悲、悲、悲!

伴随着虚无的排泄魔法(R e s t r o o m)的呐喊,玩具乐队们逼近了。

四蹄族(C e n t a u r u s)、水角族(M i n o t a u r),再加上月瞳族(C a t-s e y e s),完全是拼尽全力的组合。能看出来,敌人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也就是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少年,是用一种多么偏激的少年观点来看待剑士这一事物的啊。

看起来就很强大、很帅气的人偶士兵们从正面冲了过来。而且,他们都是被仅仅一个少年当做了游戏的玩具的死者。

基尼斯的表情之所以充满了苦涩也不是没有道理。贝尔一边挥舞着剑,一边突然想到,基尼斯他,是不是会感到自己正在和自己的阴暗面战斗呢?作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能够像操纵玩具一样操纵剑士们的快感——基尼斯的心中,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快感。亦或是,基尼斯正是为了让心中的这种心情完全屈服,而在进行着指挥的吧。

贝尔一边沐浴在基尼斯的指挥剑所挥下的感应之中思索着这件事,一边转眼间就把玩具士兵打散了。她毫不留情地将玩具士兵斩杀,或者是把他们绑在身上的金锁链——那像玩具一样闪闪发光的链子咔嚓一声斩断了。

之后,死者沉入了影子,被切开、粉碎的玩具随之出现。

突然,贝尔对操纵着这些死者的少年感到了怜悯。他是多么孤独啊。这种力量是他与生俱来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一个人曾经劝谏过他,他应该不断坚强地努力,不断地去结交自己的朋友吗。或许,对少年来说,变成了玩具的同伴才是唯一的家人吧。

(切…)

贝尔因“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传来的敏锐感应而面色凝重。

少年的心灵,通过剑的吼声传达到了贝尔的心中。

如同饮下苦酒一般,孤独到绝望的少年之心沁入了贝尔的胸中。实际上,她的嘴中已经充满了苦涩。贝尔用力握住挥剑的手,将这苦涩吞了下去。只能杀死他——她察觉道做出如此断言的基尼斯也很可怜。

这时,贝尔的眼睛突然看向了一把剑。

是卡塔库姆的宝剑。插在地上的它本来是个陷阱。

而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将其拿到手中了。基尼斯的指挥显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贝尔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

她将阻挡自己的玩具士兵们尽数击碎,笔直地冲向那把剑。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零零散散地朝贝尔飞来。而它们在空中翻个身消失了,变成了身体被锁链捆住的男女。

所有人都是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

而且,不是剑士。一看就知道是农民。贝尔拔出了剑。她并没有心生犹豫。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架起剑。

他们——男女老少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一齐冲了过来,想要用自己无力的身体挡住贝尔。不对,他们很有力。那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死者的刚力。死者们以如此的暴力向贝尔袭来,他们的手里拿着棍棒和铁锹,挥舞着乐器对着贝尔大打出手。即便如此——他们也确实很无力。贝尔完全没必要挥剑。

贝尔轻松地躲过了他们的攻击——甚至不能说是攻击,只是单纯的暴力。

乐队前阵的人立刻追上了贝尔,从左右两边作势要向这些新出现的人偶挥剑砍去。

「混蛋!」

这是对谁喊的?贝尔自己也不知道。她动了。动作比谁都快。

一副农民淳朴模样的死者,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一闪之下,四肢尽飞,趴倒在地。转眼间,他的身体陷入了阴影,变成了凌乱的被舍弃的玩具。

「切…」

贝尔咬着嘴唇,剧烈地呼吸着。

她和其他剑士一起,歼灭了玩具兵们。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玩具,甚至称不上死者。

贝尔浑身涌上怒火,寻找着少年。

黑暗中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很刺耳。贝尔把剑尖伸向那里。然后,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可怕的尖叫声让将剑士们一齐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一个幼小的身影,虚弱地向这边后退着。

在黑暗中,少年一边发出的无法形容叫喊,一边现出了身影。

吓了一跳。不仅仅是贝尔。所有的剑士都惊愕地看到了和少年在一起的人的身影。

「基尼斯!」

贝尔叫了起来。但基尼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的身体弯得比少年还低,以用肩膀抵住少年的姿势,两人摇摇晃晃地跳起了奇妙的舞蹈。

突然——少年的身体离开了基尼斯。

少年的眉间流露出深深的悲壮,凝视着基尼斯。

从他捂着肚子的手指中,有东西像洪流一样涌了出来。

「基尼斯…!」

贝尔又叫了一声。

基尼斯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充满坚定,抱有某种确信。但是,他马上又将视线移回少年身上。基尼斯紧握着指挥剑的手被少年的鲜血染得通红。即使想擦去鲜血,但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被切断了。传授知识的梦幻之手在如今的现实中没有任何力量。

贝尔把目光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移开,看见甲槛花(G o b l e t)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已经不再是一个整体的玩具兵被尽数打碎,散落得到处都是。贝尔想到,当自己站在前阵的下一个瞬间,基尼斯就从甲槛花(G o b l e t)上下来了吧。这位本来应该面对数十名士兵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单独落在了地面上,完全粉碎了对方的意图。

与其说这是基尼斯奇特的指挥,不如说是基尼斯自身的冲动。虽说是为了结束战斗,但是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却抛下了乐队,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谁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回过神来,贝尔的目光又回到了少年身上。

——悲、悲、悲!

——咒、咒、咒!

少年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呼喊。

基尼斯做出指示,让剑士们拉开距离,自己走近了少年。

少年金色的眼睛锐利地仰望基尼斯。他的眼睛因充血而通红——仅仅是因为疼痛而已,少年并没有任何哭泣的理由。

少年拴着锁链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六把钥匙发出奇妙的咔嚓咔嚓声,在空中回旋。少年继续尖叫着。

「基尼斯!」

第三次呼唤。贝尔举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但基尼斯硬是阻止了她。

咻。他挥下了被鲜血濡湿的指挥剑,向所有的剑士传达了“停在原地”的指挥。

在基尼斯的脚边,一条金锁链穿过影子爬了出来。与此同时,基尼斯的脚慢慢地潜进了影子之中。尽管如此,基尼斯还是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少年笑了。笑靥如花。他后仰的脖子平整而洁白。

少年一边吐着血一边笑着。随着他痛苦的动作,一个人偶从少年怀里掉了下来。

少年突然止住了笑声。他慌忙用戴着锁链的手指按住人偶。基尼斯的身体不再下沉。与此同时,他的脚毫不费力地朝着少年靠近。

人偶从少年指间穿过,走向了基尼斯,转身倒下,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那里。是一位壮龄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一看就知道是农乐者,是奏响大地的人(F a r m-s S y m p h o n i a),而且,非常具有母性。

女人朝基尼斯的方向举起双手,像是要阻止他。虽然金色的锁链束缚着她的身体,但她的动作让人感觉到了这个含义。少年虚弱地搂住女人的脚边。女人的手搭在少年的脖子上,安抚着他——蹲下来,抱住了他。少年第一次抽泣起来。紧接着,他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

在基尼斯和乐队全体成员的注视下,少年的身体和女人一起沉入了阴影中。

一阵沉默。

「哼。」

基尼斯悠闲地呼了口气,大家都回过神来。

基尼斯站在少年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地俯视着那里的东西。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两个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人偶。少年紧紧地搂住女人的胸膛。

「是那孩子的母亲吗?」

贝尔凑到一旁,同样俯视着它。

「应该是吧。」

基尼斯说。

然后,他反手握住指挥剑,将那两个人偶击碎。

14

「拿剑。」

按照基尼斯的指示,前阵的人去拿卡塔库姆的宝剑。

就在那一瞬间。宝剑在眼前消失了。不知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转眼间就把宝剑夺走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听到剑士们的叫喊,贝尔猛地转过头去,然后,看到了令人怀念的对象。

琥珀色的体毛蓬松地摇晃,只有头、四肢和尾巴的怪异身体奔跑着,左右两只大眼睛几乎朝向了不同的方向。

是班布。是作为阿德尼斯的“壳”的使魔。它叼着宝剑一蹦一跳,从剑士们的手底下溜走,然后竟然将宝剑整个吞了下去。它露出刻有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刻印(S p e l l)的獠牙,将剑收进那异空间的腹部,接着吃掉了自己。班布连同身体一起消失在了半空中。

贝尔迅速地追了上去。

「断!」

她放出充满气势的一闪。“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刃划过班布消失的半空。

叮——无比鲜明的剑击之音在虚空中回响。

真的斩到了。

一瞬之后,有什么东西从空中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剑士们慌忙躲开从天而降的椅子、桌子和架子。

各种家具顺着班布逃跑时留下的痕迹滚到了回廊之上。

但是,其中并没有剑。

「切…没打中。」

贝尔看了看家具掉落的前方。那痕迹通过了桥,直奔祠堂,然后通向了敞开在那里的回廊。

「竟然…切断了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

贝涅一边松开了搭在瞄准班布的弓上的手指,一边对再次登上了甲槛花(G o b l e t)的基尼斯发出了惊叹。

「对我来说,贝尔和“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甚至让我感到畏惧。」

「她和“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是想要得到一种不同以往的力量。那是和我们不同次元的力量。当她与我们分道扬镳之时,我们的道路上也一定会泛起波澜……」

「基尼斯,你…」

咻。基尼斯指挥剑划破天空的声音打断了贝涅的话语。

「看来这样一来,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牙”已经一扫而光了。但是不要松懈,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应该还在潜伏在哪里盯着我们。请各位保持对剑的感应。治疗完伤者后立即转移。」

按照基尼斯的指示,剑士们立刻摆好了阵势,各自的剑上注入更大的感应,握住了剑柄,并且使用登上城堡之时从神官那里得到的圣灰治愈伤员。

「终于来到这里了啊……」

基尼斯敏锐地望向祠堂。在这灵然景象的正中间,一个巨大的回廊出现在了基尼斯一行人的眼前,仿佛要将他们拉入更加深邃的黑暗。

就在这时。

「停下,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基尼斯!」

听到突然响起的呼喊,乐队的成员一齐回过头来。

「加普!?」

贝尔叫了起来。她皱着眉头望向走下楼梯的加普和排成一列的神官团,心中有种讨厌的感觉。加普口中的“停下”,听上去就像是在否定他们迄今为止的战斗一样。

「哎呀,这不是首席剑士殿下吗,您是来为我们的战斗伴奏的吗?」

基尼斯缓缓转向加普,在笼子里这样回答。

加普威风凛凛地摇了摇头。

神官们在加普的两侧排成一列,就像加普和基尼斯两大阵营对峙一样。

加普说道,

「为了大义,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基尼斯。快点收剑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一个矮小的人影在昏暗的回廊上前进。

白色的长耳朵在朦胧的磷光中摇曳,在红背心上投下了影子。走着走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墙壁。突然,他又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过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还是以一副不知有没有意志的样子,出现在了回廊里。

他那没有焦点的模糊的赤色瞳孔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墙壁。就在这时,墙壁上突然冒出了劈里啪啦的火花。

钢枝眼看着散开,墙壁露出了裂缝。就像一扇打开的门一样,墙壁慢慢地向左右敞开。

滴答滴答…在凯蒂怀中响起的时钟的声音,与空气的鸣动相合,令整个空间都微微晃动。

凯蒂本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像样的表情,只是呆呆地坐在这副光景之中。不知不觉间,他的全身都浮现出纹身一般的演算,散发出复杂的光芒。

只有两只耳朵没有浮现出演算,漫不经心地垂在他的脑后。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凯蒂呆呆地望着眼前被打开的新的空洞。

他全身的演算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久就像全部渗入体内一样消失了。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就那样,他稍稍弯曲膝盖,一点点地向空洞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黑暗中,然后从前方出现了。就像溶解在了黑暗之中一样,白色的人影消失,又忽地出现了。就像是凯蒂的存在本身在明灭闪烁一般——

不久,凯蒂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前方跑了过来。

一只奇怪的兽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它的身体只有头部、尾巴和四肢。啪嗒啪嗒地奔跑着的它,一双大眼睛向左右看着不同的方向。

是班布。

它眼珠不停地转动,似乎看到了凯蒂的身影,慌忙停下脚步。

奇怪的沉默降临了。

两个人都用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对方的眼神对视着对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沟通的,班布突然害怕起凯蒂来,开始往后退去。它的毛慢慢倒竖,大大的眼睛困惑地东张西望。

突然,凯蒂的耳朵慢慢竖了起来。

同时,他那模糊的赤色眼瞳之中开始出现理性的光芒。他的嘴动了动,从嘴里吐出的气息,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了话语。

「…嗯。“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居然会径直去追那个人…难道说,我们的意识,在应该终结神之根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吗?」

伴随着神秘的话语出现在那里的人——

是凯蒂=“贤者(T h e A l l)”。他那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理智,几乎要刺穿对方。然后,他就像刚刚才注意到一样,转向了班布。

班布的体毛竖了起来。

「原来如此。刚醒来就是这样的情况吗。」

他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算坏。」

班布再也受不了了。看着凯蒂的样子,班布转过身,开始一溜烟地逃跑。

同时,它张开獠牙想要吞噬自己。

「休想得逞!」

凯蒂双手结出刻印(S p e l l),展开某种演算,用磷光紧紧束缚住班布的身体,发出火花。

叽呀!

班布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它鼓起尾巴,体毛倒立,以凄惨的气势逃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加普?」

贝尔锐利地说道。

她站在前阵,与加普面对着面,握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手垂在身侧。但是一旦发生什么情况,她马上就能发出剑击——正是这样的姿势。

加普看了看乐队,又看了看贝尔,然后把金色的眼睛转向基尼斯。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当然,首席剑士殿下。」

基尼斯爽快地点了点头。他缓缓地站起来,在笼子里高高举起指挥剑说道。

「如果,您允许我们把在这里战斗过的所有的剑放到天平之上,我们现在立刻就可以离开。」

头顶上的贝涅扑哧一笑。

「天平?」

「嗯。剑乐之后,当然要把剑放在天平上。否则,我们就没有机会让自己的剑讲述这场战斗,也得不到硬币(D e n a r i i)了。这就是剑乐的秩序。」

「不行。」

「咦,这又是为什么呢?」

面对基尼斯装模做样的问题,乐队的成员不断漏出笑声。

(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吗——)

贝尔这么想道。她的脸上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笑容。

因为,把与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战斗过的剑放在神的天平上,是不被允许的。在场的所有人,之后都将作为禁止民(P a r a d o x)被扔进牢狱之塔(M i s c a s t T o w e r)。

「果然,“魔(N í e h - g g r)”就在城堡里。」

「什么…?」

「我们之所以赴往无法饶恕的剑乐,原因无他,正是身为王的你的命令。同时也因你的命令,我们才会被称呼为禁止民(P a r a d o x),成为牢囚。这正是“魔”诞生的原因。」

「你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成为禁止民(P a r a d o x)。」

加普打断基尼斯,严厉地说道。从基尼斯他们明明已经知道一切,却硬要拖延结论的做法中,加普敏锐地嗅到了他们与对秩序的敌对。

然而,基尼斯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加普的话,将手中的指挥剑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

「把剑遗弃,是吗?」

「对。」

乐队里顿时人声鼎沸。剑士们一边流露出愤怒,一边嘲笑着加普。但是,这些剑士们若希望今后继续以剑乐为生的话,就只能这么做了。舍弃赴往不可饶恕的剑乐的那把剑,也就是让剑背负起罪责,自己则拿起新的剑,成为新的剑乐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乐队的成员似乎都早已做好了决定。他们决定手中拿着不被饶恕的剑,继续以剑乐为生。

「身为剑士,我可以理解你们弃剑的忧虑。但是,身为禁止民(P a r a d o x)的你们若想回到正统的剑乐舞台的话,别无他法。」

加普一边这么说,一边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担忧,不让其表现在脸上。

眼前的剑士们,表现出与加普所了解的任何剑士都不同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是从自己下达拮抗禁止令的时候开始的吗?还是从他们提出卡塔库姆中立化的请愿那时开始的呢?不管怎样,他们都肯定是想要用加普无法理解的方法来摆脱这个局面。

果然,基尼斯说道,

「那可不行,首席剑士殿下。我们并不是为了舍弃自己的剑而去而战斗的。当然,我非常理解你的话。这是为了维持秩序的最常识性的方法。」

「那么,为什么你不马上听我的话?」

「我有个条件。」

「你说什么?」

「一是承认我们先前的请愿,即正式承认卡塔库姆是中立的场所,承认他们的战斗是剑乐。二是将卡塔库姆中流传的宝剑平安地放回原处。嗯,没什么难的吧。」

基尼斯毫不犹豫地悠悠说道。这不是一个害怕沾染禁止民(P a r a d o x)的污名的人能说出的话。肉眼可见的,加普心中的忧虑变成了不安,继而变成了愤怒。

「你们疯了吗…」

「谁知道呢。」

「你知道拮抗禁止令和这次的战斗,是你们回归正统剑乐的最后机会吗?」

「哦呀。」

「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基尼斯!你想让这么多优秀的剑士卷入你的诡辩中吗?」

「优秀…是吧。」

基尼斯环视着大家。全场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自己有着力量。而且,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磨练技艺,也绝对升不上阶级,自己有的,是被排除在家督之外的力量。

「哎呀,他们确实很优秀。所以我才会拜托他们帮忙。」

基尼斯的这番悠闲的话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尽管如此,他的话还是让加普感到了无比的危险。阿德尼斯也好,这些人也好,在加普看来都根本无法理解,也不应该去理解。

「无需多言了!听从我的话的人请速速站出来。否则,就背负禁止民(P a r a d o x)的名号,用身体承受我的剑吧!」

终于,加普将手放到了剑上,打断了基尼斯的胡言乱语,大叫起来。

突然,有人动了。

是贝尔。她站在前阵,挡在乐队和加普之间,非常随意地举起剑。“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威容顿时让加普和他身后的神官紧张起来。

「贝尔…」

加普叫道。他那张王者的脸稍稍动摇了。

破损严重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映出加普脸上恳求般的表情,就像是在骂他一样,严厉地戳在他面前。

「我会给予我的剑正统的地位!」

贝尔说道。

「我怎么可能听你的舍弃我的剑!连自由地战斗都做不到的人,就彻底闭嘴吧!」

咻。接着贝尔的话,基尼斯挥舞起指挥剑。乐队一齐动了起来。剑士们手里拿着剑,瞬间摆好了漂亮的阵形。

神官们立刻把手伸向那把锁着的剑,等待着加普的命令,等待着自己发挥远胜于上级剑士(H i g h S o l o i s t)的手腕的绝好机会的到来。双发呈现对峙的样子,剑拔弩张,气氛高涨。每个人握剑的手都格外颤抖,而手中的剑也与握剑的手相呼应,颤抖着放出感应。

「拮抗禁制令也毫无用处吗…!」

加普叫道。那是试图用愤怒盖过痛苦声音的叫喊。

「你也想要与这个国家为敌吗!贝尔!我现在领悟到了神的真意。领悟到了神想要摧毁通向旅行的“钥匙”的真意!」

加普朝贝尔微微踏出一步,同时拔出了剑。充满了淡红(I m p e r i a l)宝玉光辉的剑已经严阵以待。

「之前,我好像说过,唯独不想被你的那把剑杀死吧。」

贝尔笑着说道。“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也随之带上咆哮。贝尔面露凶猛的笑容,看向加普。

两人对峙的场面,代表了乐队和神官团的激烈冲突。只要有一方稍稍后退,一方的军队就会瞬间涌入另一方的阵地。

「这样下去可以吗,基尼斯?」

贝涅一般架起弓箭,一边小声说道。

「不要出手。」

基尼斯干脆地制止了他。

「这场战斗的主导(S p o t)是那两个人。无论贝尔是进是退,我们都应该追随她。」

「你是要让她率领乐队吗?你觉得有人能跟得上她吗?」

「贝涅…」

「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想要萌发出一种超乎我们理解的力量。我的耳朵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一点。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

「别这样,贝涅。如果你如今瞄准的是贝尔的后背的话,那就超脱我的指挥之外了。现在,那样做还没有任何益处。」

贝涅的嘴角突然浮现出奇妙的笑容。

「…现在,吗。」

水钢之弦嘎吱一声松了下来。

然后——

这时,有两个人动了起来。

跳了起来。是加普。他那高大的身躯以惊人的柔韧性迅速移动着。而贝尔只是把剑横在身前,等待着加普的动作。一瞬间。加普从正面放出了剑击。他以将贝尔的身体连剑一同砍成两截的气势挥下了剑。

激烈的剑击声响彻全场,一瞬间,剑锋擦出的火花在黑暗中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贝尔纹丝不动,既不后退也不前进,只是接住了剑。

铛的一声。剑击的声音久久萦绕,两人以剑相交的身姿停滞在那里,仿佛让时间都戛然而止。

闪着银光的东西散落在贝尔的肩头。在加普的剑刃下,“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碎片散落下来。尽管如此,“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仍然散发出白银的光辉,保持着流丽的形状,威风凛凛地被贝尔握在手中。

「呶…」

加普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他瞪大了眼睛,胸中因感叹而颤抖。不仅是加普,乐队的成员,还有神官团,都对漂亮地接住了身为王的加普那猛烈的剑击,甚至封死了加普的动作的贝尔感到了战栗。

如果加普此时这里轻易移动的话,贝尔马上就会向他放出剑击。为了避免如此,加普不得不配合贝尔的动作而暂时抽回剑。但是,贝尔不仅感应到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就连加普的剑都感应到了。她以一副控制住了这个剑斗的人的表情,保持着这个姿势。

「那把剑…是用神之树的钢所做的吧。」

贝尔轻轻说道。

两把剑的剑刃咬合在一起,加普咬紧牙关盯着贝尔。

「也就是说,神就在你的手中。」

「什么…」

加普惊愕不已。他意识到,贝尔甚至感应到了自己的剑的声音。而且,她深入到加普的剑中的意识,甚至触及到了连加普自己都无法触及的深度。身为王的加普感到了从根本上被否定的冲击。

「但是你却完全没有听见剑的声音。真是意外。」

贝尔扑哧一笑,在如此剑拔弩张之间,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的灿烂。她的笑容深深打击着加普的内心。

「我会赋予我的剑正统的地位。」

贝尔无声地收回了剑。随着力量突然流向了虚空,加普差点儿就这样倒了下去。

「你的剑,应该也希望如此。」

加普猛地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盯着贝尔。

贝尔已经放弃了这场剑斗,背对着他。

「咕…」

一声呻吟。加普垂下的手臂麻痹了。加普放出的剑击,被数倍地奉还了回来。贝尔对剑压倒性的支配力让她做到了这种事。那才是真正配得上“力量”这个称呼的能力。

既不退,也不进——

贝尔就这样制止了加普。

15

「一齐行动(C u t i n)!」

基尼斯不停地挥舞着指挥剑。

乐队一齐动了起来。

不是面对神官团,而是径直向桥走去。乐队走向建在湖的中心,神之根底的祠堂。接着,乐队迅速向着敞开的回廊入口移动。

「首席剑士阁下,我们的乐队为了向世间展现这场战斗的全部,准备接受一名伴奏者(P i a n i s t s),你看如何!」

基尼斯叫道。

但是,加普站在神官团的最前方,一动也不动。这个男人一反常态地茫然失措,即使听了基尼斯的话,也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基尼斯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状态。

「那么,我们将传达我们的报告!」

于是,甲槛花(G o b l e t)用力地踏上了桥。

没有加普的命令,神官团也束手无策。只能心甘情愿地目送他们离去。

贝尔也作为乐队的一员跟在了后面,但是,她还是悄悄地回过头来。看着师兄落寞的身影,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她想起了曾经在雨中独自伫立的加普的身影。那是在卡塔库姆之战结束后,在吊唁之雨中为了修炼而互相挥剑的时候。

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追随着神。而且,他自己绝对无法触碰到神。这一点,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与他的剑的相互感应之中清晰地体现出来。

贝尔用力望向前方。她把加普的身影甩到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进的方向。贝尔的脚踩在石桥上,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感一般,一步一步向前踏出。

(没关系的……)

这是贝尔对师兄最真实的低语。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把这种寂寞怪罪于任何人。今后你也一定……)

然后,一行人陆续走进了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