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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对峙。踮起脚尖遥望——①

1

黑暗中,昏暗的影子们正在疯狂地吵嚷着。

在格外强烈的哀叹声中,一双赤红的眼眸注视着这个寻不到任何的“乐”,从世上消失的青年的行踪——

「怀疑,是因绝望而得以吟唱吗…?」

凯蒂=“贤者(T h e A l l)”幽幽地说道。

与其说他是凭借自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如说是他的心中有着一个独立的思想,而当这个思想做出了超越他的思考所能及的结论时,他只是肃然服从。

凯蒂缓缓地仰望都市(P a r k)。他那没有光彩的澄澈的红色眼睛之中,清晰地映出了那座巨大的建筑物。那是作为神的至高箱庭而存在的,供奉着神之树的城堡,充满了坚固、不破的绚烂。

「在不让小鸟鸣叫的条件下,把它关进鸟笼之中……吗?」

凯蒂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他本人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正在追逐着什么。那双红色而充满理智的眼睛,不顾凯蒂的意识,立刻将一个男人的存在告诉了凯蒂。

那是一个壮龄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男人。

他没有被黑暗中的狂风暴雨所动摇,径直走向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影群。

凯蒂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身影。在夜里,他清楚地看到男人拿起了烟斗。

男人微微吐出梦幻般的紫烟,随着烟雾突然消失,那个男人的身影也突然消失在黑暗中。等凯蒂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

——就像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而故意消失了似的。

事实上——在这个彼此都看不见的风雨之夜之中,在男人消失的前一刻,凯蒂注意到,男人从远处明确地盯着他。

「哎呀呀,他比我还擅长表演…」

凯蒂的语气突然带上了复杂的感伤和讽刺。

「寄托着希望的风闻之鸟,会给这座都市(P a r k)带来什么样的理由呢……从现在开始,你和我才能真正地看清吗……」

迷一般的低语被影子们的喧闹声淹没了。与此同时,将其身缠于演算之中、躲避着风雨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2

眼前是幽冥的黑暗。

黑暗是如此的深邃,就连近在眼前的手掌都看不清。

那黑暗仿佛要将自己的形骸完全融化,就如一股淹没了一切的汹涌波涛一般。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像沉入了与死无异的昏暗深渊中一样,身体支离破碎,心灵也不知不觉地消散,变得无比稀薄。疼痛也好,悲伤也好,欲望也好,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情思,都像旋涡一样扩散开来,再混合成更巨大的旋涡。无数超乎阿德尼斯想象的情感都在那旋涡中,以一个更加巨大的欲望为中心,起伏、蔓延、飘荡。

(饥饿——)

这才是掌控着这黑暗旋涡的根本动力。

无数人的心灵七零八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黑暗的心脏,跳动着,如同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意志一般。被称为阿德尼斯的一个形骸被慢慢分解,变得四分五裂,随着心脏的循环,化为一滴一滴的血珠流动着。

(好温暖……)

心绪恍惚的阿德尼斯已经无法思考。他的心越来越崩溃,化作了迸溅的血沫。

仅剩的那颗名为饥饿的心之欲望驱使着其他的心之形态。如今,这个名为阿德尼斯的饥饿的旋涡,正等待着与更加巨大的、无数人的心相融。饥饿的漩涡一一重合——强烈的饥饿欲望,让曾经名为阿德尼斯的心之痕恍惚间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突然,巨大的波涛远离了阿德尼斯。

亦或说是,曾经名为阿德尼斯的心之残片从巨大的黑暗心脏的跳动中脱离,依靠残留的心之形,完成了再生成。

听见了一个声音。

有人在呼唤。

有谁在呼唤,即将完全消失的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感觉从根本上阻碍了阿德尼斯意识的扩散。

(是谁…)

失望和安心再次在阿德尼斯心中回响。

这两种反应形成了心之核的两面,名为阿德尼斯这一心之形态(G e s t a l t)刚刚形成,就在方才抱有的疑问“是谁”的强烈支撑下,形成了自我,并逐渐稳固。

黑暗渐渐放晴。

阿德尼斯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是蓝色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他站起来,看得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映出了自己的脸。这使得他的意识更加清醒。现在,眼前的这个东西,就是自己。这种强烈的感觉让阿德尼斯逐渐觉醒。

「什么,这里是…」

他还是半愣着,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环顾四周,不禁愕然。冰冷的蓝色石板一望无际。这是多么苍茫的景象啊。阿德尼斯不由得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然而,天花板仿佛是深邃的湖底一般,只有青灰色的雾霭飘浮在无限的深度上。

「欢迎来到——我的胎中。」

突然有人向他搭话。

阿德尼斯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阿德尼斯。她的脸上既无任何怜悯,也无任何兴趣。女人只是带着冷漠的表情微微一笑。

「水族(M e r m a i d)吗…」

阿德尼斯望着女人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喃喃道。她全身都覆于光滑的蓝色衣服之中,无法判断其余的种族特征。那美丽的衣服似乎是用水钢织成的,让人联想起城堡里神官们的法衣。无论是雌是雄,水族(M e r m a i d)的人都喜欢裸露肌肤,然而这个人则穿得很厚。

女人没有回答,走过蓝色的地板,在椅子上坐下。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肚子,是由无数个被称为“胎”的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的异空间组成的。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是我的城堡……」

女人嫣然说道。她一边撩起丰盈的蓝色头发,一边往向在圆桌(T a b l e)上的两个酒杯里注入闪着金色光芒的冰酒。

椅子和圆桌(T a b l e),都是阿德尼斯刚才环顾四周时没有发现的东西。

「欢迎,奎斯提恩=阿德尼斯,请坐。」

阿德尼斯照他说的坐了下来。顿时,一股酸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女人递过酒杯。阿德尼斯接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笑容,闻着冰酒的香气。

「欢迎来到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

为了让阿德尼斯安心,女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人那蓝色的眼睛对阿德尼斯微笑着。她的头发、眼睛、衣服都是蓝色的,其间微妙的浓淡差异充满了令人心动的美。

阿德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终于像是被冰酒引诱般地喝了一口,然后一口气干了。感觉就像是冰酒本身带着意志飞进了阿德尼斯体内。

比想象中要甜得多的香味带着热度从阿德尼斯的胃中扩散至全身。

阿德尼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可思议的味道……」

「是用一种特殊果实的种子发酵制成的噢。这是一种用于询问人们加入饥饿同盟的意志的饮料……」

「询问意志?」

「人们在饥饿同盟中扮演的角色,取决于他对这个灾难之种( A p p l e S e e d)感受到了什么样的味道和气味。或者如果没有感受到任何味道,那么他就不该加入饥饿同盟……」

「我…」

「不用说了,奎斯提恩=阿德尼斯,我的任务只是把这杯饮料递给你,并没有审查你的义务……在你心中,它的味道和气味会自然而然地决定你的角色。」

「你…你是什么人?刚才叫我的人是你吗?」

「我确实叫过你。如果你就那样陷入饥饿同盟的旋涡中,那么你只会徒然穿过那个影子,等待着再次被抛到现世之中。虽然我不知道那会发生在几年还是几十年后。在那之前,我的职责就是给你这个灾难之种(A p p l e S e e d),让你成为同盟的一员……我一直在在等着你。」

「…等我?…你?」

「我和那里的剑。」

「剑是指……?」

阿德尼斯放下空酒杯,酒杯的玻璃脚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叮,发出清脆的声音。闪着灰银色的光芒的钝钢顿时映入眼帘。

那是一把美丽的剑,带有复杂无比的灰色波纹。乍一看上去,根本不知道钢的所属,也不知道是从哪棵树上采来的,就连见过数百把剑的阿德尼斯也不禁惊叹。

“弯剑”,或者被称为Raiper,是水族( M e r m a i d)的剑士喜欢使用的单刃剑。在柔软伸展的剑身上,有一条鲜明的白色刃筋。

越看越觉得那是一个精美绝伦的珍品,但同时,阿德尼斯也感到了一种无法消去的不可思议的,或者说不祥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把剑。

最不可思议的是,不管被制作得多么精巧强韧,这把剑却仍处于幼剑阶段。然而,它却奇妙地给人一种仿佛历经了数十年、数百年的老成而腐朽的印象。

「这是?」

仔细端详了一番后,阿德尼斯终于发出了充满惊愕的声音。

就好像是剑在引诱着握剑之人,不知不觉间,阿德尼斯的手伸向了剑柄。

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握下去,却怎么也舍不得放下那把剑。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如果现在放开这只手,这把剑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吧,阿德尼斯感到非常不安。

「我的手……」

阿德尼斯看了女人一眼,试图向她解释自己的诅咒。

不可思议的是,女人仿佛什么都明白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阿德尼斯抓着剑的手臂汗毛直竖。突然,那只手的指甲变成了锈红色。

同时,剑哭了起来。

一开始,

叽…

噫…

吱吱…

就如无数蠕动的地虫所发出的异常刺耳的哭泣声一样,声音渐渐地沸腾,转眼间变成了呐喊。那是钢铁无声的尖叫,震撼着空气。

——NNNOOO……!

——WWWHHHEEE……!

——RRREEE……!

是剑的恸哭。

(呶…!)

阿德尼斯发出无声的悲鸣。但是,他的手却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愿放开,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剑。

叹息声越来越高亢,与之相对,阿德尼斯的指甲也越逐渐变成锈色,带上了赤色的浑浊。一种异样的感觉让阿德尼斯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骨髓都从指甲尖开始染上了红锈。

这是——

突然,伴随着哭声,剑剧烈地扭曲了。银灰色的剑身,越靠近剑柄处越是变成黑红色,而剑尖则泛上了青黑的颜色色,变得浑浊而腐朽。剑腹则遍布绿色和紫色的斑纹。骇人的腐败色相(G r a d a t i o n)染上了整把剑。

剑柄一边扭曲一边伸长,剑刃从一半开始弯曲,继续伸长。

剑尖上布满了锯齿,仿佛长着无数锈色的指甲。

在成长的同时,剑迈入腐朽。

阿德尼斯大声疾呼。

无数的什么东西顺着阿德尼斯的感应力,直接流入他的心灵。

那是遥远而古老的过去,是早已腐朽的某种怨恨、哀叹、悲伤的扭曲意志。阿德尼斯的心都变成了锈红色。

「这是……」

「这是你的剑噢,奎斯提恩=阿德尼斯。名为阿德尼斯的“形”,正在引导着连锻造出它的我都没有看清的,剑的真实形态。」

听到阿德尼斯的叫喊,女人回答。

仔细一看,女人的笑容之下隐藏着另一种神情。阿德尼斯打了个寒战。

在她那带着喜悦和哀叹的恐怖微笑中,激荡着某种疯狂。

阿德尼斯感到背上一阵寒意。尽管如此,就像是某种预感一样,他在女人的笑容中感到了一丝令人怀念的亲切感。在混乱之中,阿德尼斯似乎明确了什么。

(这是我的剑…)

这是一种模糊而强烈的确信。

「是你锻造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剑的感应下,阿德尼斯的身体剧烈颤抖,却又无法放下剑。他对着女人质问道。不会吧——他有这样的心情。只是,城堡中不是流传过能把从树上采来的钢锻成这种不可思议的剑的人吗?那个人过于热衷于制作超越周围人理解范围的剑,不知何时开始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任何的“乐”,离开了都市(P a r k)。那个人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德兰布依。」

阿德尼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自称为有价值之人(德 兰 布 依),锻造出“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作家…」

「果然…」

就在他们问答的时候,剑一边发出恸哭的声音,一边变成了令人发指的异形姿态。现在它已经不是可以称为剑的东西了,而是应该被称为尖端碎裂了的巨刃之螺旋。阿德尼斯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感应,但是,仿佛要强行闯入一样,剑仍如与阿德尼斯产生了感应,阿德尼斯对剑抱有的各种想法化为了结晶,使剑的形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过这样的钢……!」

「这把剑,是用生锈的乐器之弦编织而成的。」

德兰布依淡淡地说了一句令人吃惊的话。

「这把剑引导着你这个剑之演奏者。因与你相遇,无数生锈的钢一边恢复了本来的腐朽姿态,一边又重获新的力量……那是永远枯萎的死之力。」

「死之力——」

阿德尼斯的手无意识地用力。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更加清晰的,剑的意志——

无数生锈、被遗弃的乐器,怀着各自的怨恨,在扭曲的记忆中歌颂着曾经奏响过的音色的喜悦,高声唱着狂乱的恸哭。其中,很多都是为了让特定的农作物成长的同时,让其他的生命完全枯萎而奏响的怨恨的音色。以枯萎为目的被演奏的乐器,因其本身的音色而腐朽,又承受着无数被否定的生命的怨恨,作为可憎的废品被废弃。钢自身的死亡和无数的死亡无尽地缠绕在一起,对于哪怕是带着一点生命感的东西,都极力涌起毫不留情的凶猛的死亡意志。

这就是饥饿同盟的动机(M o t i f y)。

饥饿——

与怨念相似的漆黑的意志形态,通过那只手直接流入阿德尼斯心中。

阿德尼斯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嘴唇欢喜地向上翘起。

但是,究竟为什么而欢喜呢?

这似是在漆黑绝望的深渊中感受到的灼烧般的快乐,让阿德尼斯清楚地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确信。

「这是我的……剑。」

他的表情既不带欢愉,也不带悲痛。

「这把像怪物一样的剑,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把只属于我的剑。」

那是他一直以来不断追求却每次都被背叛的,用自己的双手去培育剑的实感。现在他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了。那是被称为剑士之人,任谁都能在最初就得到的重要感触——

随着他的感受和理解,剑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阿德尼斯表情冰冷地看着女人。

仿佛一不留神,剑就会被人拿走一样,阿德尼斯带着极度不安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把剑放在圆桌(T a b l e)上。他的手还摸着剑柄,但是指甲的颜色已经恢复到原来透明角质的颜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这把剑……不,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把我……不。」

要问的问题堆积如山。然而,每当这些问题真正说出口时,他又觉得每一个问题都不可思议地不言自明,觉得问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可笑。尽管被这种奇妙的感觉所迷惑,阿德尼斯还是继续向德兰布依发问。

这位不可思议的剑作家,无论如何都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突然把目光移到阿德尼斯背后。

吱呀……。有什么东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在阿德尼斯身后。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的那扇门关上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前。是壮龄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实际上,他似乎已步入老年,皮肤暗沉,体毛蓬松,皱纹很深,只是身上的氛围并不显衰老。因为他浑身散发着健壮的气息,所以看上去也很年轻。

「哼,给我一个要我养育这家伙的理由。」

男人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的嘴里叼着烟斗,毫不客气地看着阿德尼斯。

「因为只有你能做到。」

德兰布依突然露出有趣的表情,回答男人。

「拜托你了。赌上你身为教导者(N o m a d)的骄傲吧。」

男人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他拿起烟斗,站在阿德尼斯身旁,轻轻地吹起烟雾。阿德尼斯带着冷冷的表情,稍稍侧了一下身,眼前的烟雾消失了。他注意到了男人烟斗上的刻印(S p e l l)。那是用魔法制造出的梦幻烟雾。

就在想到了这件事的瞬间,阿德尼斯的脸上迎来了巨大的冲击。

纵使是阿德尼斯这样的剑士,也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被男人不分轻重地揍了一顿。

「你干什么…!」

在被扔到地板上的同时,他向后转了一圈,一边趴在地板上,一边吠叫。

他的手中还握着剑。

阿德尼斯把第一次得到的、属于自己的剑,对着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马上挥剑。因为他还不习惯它的剑质,更重要的是,从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中,他切身体会到男人的身手非同一般。

「看着你的脸,我就不小心把手伸了出去。」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摇摇晃晃地挥了挥打人的那只手,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恶作剧似的,把脸从女人身上移开。

女人——德兰布依依然保持着嫣然的笑容,但也带着些许责备,看向男人。男人没有理会她,而是瞪了阿德尼斯一眼。

「想对我的女儿下手,还早了一百年呢,小鬼。」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阿德尼斯不知所措的样子,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回答道。

「我的名字是——拉布莱克=曦安。」

「什么?」

就连阿德尼斯也瞪大了眼睛。

「知道的话就好说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地听我的话吧。」

曦安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吐出细细的幻烟,毫不做作地说道。

「我来教你如何挥那把剑。」

3

Lin,时计石(o-c l o c k)发出声响。

一直呆坐在宿舍床上的贝尔的脸动了一下。

她拿起石头一看,时间已经变成了蓝色。

她随手放开了它。石头在贝尔的胸前悲伤地晃动。贝尔半睁着眼睛,茫然地望向窗户。

靠在大幅倾斜的椅背上,贝尔凝视着逐渐泛紫的窗外。

天空很明亮。雨在天亮后逐渐退去,水分饱满的空气凉飕飕地流进房间。

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扔掉了碎成一团的衣服,将嘴里快要溢出来的苦涩也一起吐到了地板上。

心中有着似是清醒又似是麻痹的奇怪心情。

从窗户吹进来的清冷的风,仿佛要洗净她的身体。尽管如此,残留在肌肤上的违和感并没有消失。风的清新反而更加强调了她肩头、脖子、胸口等各处留下的青黑色瘀青带来的疼痛感。嘴唇特别疼。嘴里还残留着苦涩的血味。

这里应该还有前天晚上放过来的衣服吧。贝尔这么想着,却没有去找衣服,而是光着身子来到挂在墙边剑架上的那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那里。突然,就像是蚂蚁在肌肤中爬行一样,她鲜明地回想起被那只腐烂的手接触的触感。当这种触感延申到到她身上从脚根到下腹部浮现的伤痕般的青色瘀青时,贝尔的手脱离了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以猛烈的气势握住了剑。

剑尖划过天空。一瞬间,贝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床从中间被砸断,摔得粉碎,飞了出去。

四散的碎片七零八落地落在房间里。啪的一声,尘土飞扬。风又刮得格外猛烈。

阿嚏…

贝尔打了个喷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嘴里满是苦涩的东西。她一边不停地吐着口水,一边换衣服。手脚只能慢吞吞地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完全脱离了自己的心,在自顾自地活动。回过神来,她的牙齿剧烈鸣响。贝尔明明知道自己的眼睛映出了什么东西,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快点回去吧。贝尔这么想。现在马上从这里出去吧。而且,再也没有人会回到这里了。自己没必要一直待在这样的废墟里。

贝尔迷迷糊糊地踏上归途。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贝尔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抱着剑像一滩烂泥一样睡着了。心中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似乎始终在她的脑海中说着什么,却连只言片语都没能传达到贝尔的意识里。贝尔睡着了。

几天过去了。

贝尔以不可思议的平静心情度过了这几天。平静,且干涸。在心底飘荡的湿漉漉的感情,被干涸的意识之壳包裹住。只有这样做,贝尔才不会被内心中多余的骚动所扰。

头脑中的某个地方仍然麻痹着,贝尔偶尔还会感到严重的头痛。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总是特别困,一旦困了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沉进睡眠中。贝尔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咬着嘴唇,仿佛要把自己的心盖上盖子,偷偷地从这个世界上隐藏起来。

然而,正是在这沉睡的深处,威胁也未曾散去。伴随着内心的不安,贝尔总是猛然惊醒。每当此时,身上的衣服肯定又冷又不舒服,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这样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在浴室(B a t h)洗完身子之后,贝尔再次躺在床上,不久又会醒来。周而复始。

如果不是要和突然出现的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一起吃饭的话,贝尔说不定就会那样什么都不吃,继续睡下去了。眼见着泡沫果实和水晶球越来越少。衣服一开始是洗好晾在房间里的,但不久就被扔在一边了。

度过了如无声暴雨般的几天后,贝尔是第一次离开了房间。因为食物已经没有了。而且她一直有一种想在某处挥剑的欲望。在那之前,她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在睡觉和洗澡中度过的。贝尔实在是厌倦了这病人般的生活。

贝尔刚一走出房间,笼罩着即将结束的春天的阳光的大气就仿佛要把困在睡意中的贝尔强行逼到什么地方去似的。

不知不觉间,春季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想法掠过心头,不带任何实感,仅仅是作为不可否认的事实,不知从而何来。被无声地放逐,跌跌撞撞地现实世界里之后,贝尔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事情。或者说是能想出这样的事情的自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贝尔茫然地在心中呢喃。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她不想想得太深。力量到底是什么?她不愿去想。伴随着心中的呢喃,贝尔小心翼翼地将这个问题放进心中的沼泽里,不让它激起波澜。那么,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叨扰自己了。心中指引者(G u i d a n c e)说了些什么。在贝尔听不到的地方,它好像正在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吵个不停。

贝尔默不作声地穿过街道,急匆匆地奔向目的地。

明明想要见的人是基尼斯,但她去的却是贝涅的宿舍。因为她觉得,反正每次基尼斯都会在那里。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一角总是浮现出雌性的贝涅迪库丁的影子。

「哎呀,好久不见了。因为好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我正打算这段时间就去找你呢。来,进来吧。贝尔……?」

然而,站在那里的还是雄性的贝捏。看到他温柔地微笑着迎接自己的身影,贝尔感到了微微的失望和抗拒。

「不行啊。」

她伫立在玄关,自言自语地说道。

房间里鸦雀无声。并不是因为气氛压抑到喘不过气,而只是因为贝涅和基尼斯需要一段时间理解这句话而已。

「看来打开旅行之门的难度相当大,就连贝尔也是一下子就会被拒绝了。」

基尼斯开玩笑地说道,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这是为什么呢?贝尔恍惚地想着这些事,差点忘了来这个房间的目的。

「我一直在担心你在干什么呢,因为你好久没露面了。不过,嘛啊,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觉得是没必要担心呢。」

说着,贝涅催促着停在门口动弹不得的贝尔。

「总之……我先给你泡杯花茶(F l o w e r)。这里还有你喜欢的麦森叶和晒干的花。接下来,让我久违地听听除了这位军师吹的牛皮以外的故事吧。」

「噢呀,我也是一直在你那没有节操的恋爱故事……」

「不,不好意思——今天我就算了。我有点……不舒服。」

贝尔抱歉地挥了挥手,从正要靠近的贝涅身边退了一步——移开了视线。

「贝尔…?」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基尼斯。」

「拜托我?」

「这次的战斗……是什么时候?」

「很近了。今晚就会完成剧本的最终审议,三天后会派出第一阵。这次的阵型分为前·后,所以我会在六天后再随后阵出发,从下方西(U n d e r W e s t)的城区,前往位于五指方向的的耕地和湖……」

「那个,我也想加入。」

「贝尔?那个……」

「不是挺好的吗,基尼斯?现在的你应该有这个权限。」

贝涅突然插话。他向基尼斯使了个眼色。然后用极其温柔的安抚声音说。

「贝尔,基尼斯他啊,已经通过大部分成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审查了,可以说几乎已经得到了指挥的权限。在你不露面的期间里,我们也有了一些进步。你有什么要求吗?阵形还可以随时改变。」

「谢谢。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想……把剑挥舞起来。仅此而已,其他没什么……」

「嗯,我知道。你也是剑士,贝尔。好久没和你一起战斗了,我也很高兴。对吧,基尼斯?」

「啊,这样以来,胜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啊。」

基尼斯用仅剩的右手举起酒杯,一副不再挣扎的样子一口气喝干了。

「我去编者们的聚会上随便说两句吧。像是,胜利的使者来了之类。只是,你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是剑士。对吧,贝尔。」

「嗯…嗯。」

「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就重新考虑一下阵形吧。现在有的都是些缺乏进攻性的人,你一来就轻松多了。你也参加吗?」

「不…那个,我…」

贝涅这边则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后天,贝尔。黄之刻(M a t i n e e)的时候到训练场来。在那之前,你要保重身体。」

贝尔被贝涅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呢?她也知道自己心里很是焦躁,但却无可奈何。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贝尔慌忙退了出去。

像受了伤一样,贝尔摇摇晃晃地踏上归途。

「明明脸色那么差……却还想挥剑吗?」

基尼斯一脸不高兴地盯着杯中的火酒。

「你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贝涅?」

他有些不悦地回头看着贝涅。

「是啊,不过你也一样吧。」

「是…呢。就和你所察觉的一样。男人和女人——嘛,倒也不限于异性之间。一般来说,就是那种秘密之事了吧。」

贝涅耸了耸肩,盯着贝尔离开后的门。然后,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停下脚步,惊讶地说。

「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好闹别扭的吗,基尼斯?你不是有那个经常口出恶言的长脚族(F r o g g y)的姑娘吗?」

他用仅剩的右眼瞪着基尼斯。

「你不是也把“不特定”加“多数”当成人生信条吗,没立场威胁我吧。」

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她很特别……」

过了一会儿,贝涅叹了口气。

「她是个自由的少女。我无法知晓她的年龄,也不知道她的外貌特征是怎样。我甚至嫉妒着她。美貌和丑陋——并不适用于她。而且,虽然她在战斗上的表现那么优秀,却绝不是剑士。我无法判断该如何将她的存在编入阵形,基尼斯。我的结界术水平越高,就越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她、支撑她。」

「尽管如此,她却像那样……身为一个有心的人受到了伤害。实际上,她一定还很年轻,很稚嫩。对吧,贝涅。那个女孩总是在巨大的天平(B a l a n c e)上摇摆不定。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和她有着同样的遭遇的话,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早就疯了。」

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往对方的酒杯里倒酒,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基尼斯突然开口了。

「报纸(D e a l)上说,在前一个安息日,有八个“正义(T o p D o g)”的剑士死了。这是就算只是中级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我也能自然而然地听到的情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对你来说,即使是日常生活中不经意间发生的事,也能成为预测世界未来的巨大预兆。那么,这八个人为什么会死呢?」

「是剑斗。安息日那天,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他们的尸体被运到“玉座之间”,由青衣( C h r o n i c l e)的神官团埋葬在“根之国”。」

「“根之国”?」

「我也是在成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之后才知道的。在“玉座之间”的地下,有一座用于吊唁的圣堂。历代的主族都在那里得到凭吊,化为了神之树的根。据说,在战斗中死去的剑士们也大部分都葬在那里,不允许任何亲信前来吊唁。因此,这次死去的八人究竟是如何种负伤而死,我无从得知。只是听城堡中的传承者这么说的。那么,这件事暂且不论,上个安息日,正好是贝尔和阿德尼斯接受奏响“钥匙”的试炼的关键日子。」

「那是……」

「死去的八名剑士都瞄准了阿德尼斯收集的剑。他们在安息日还带着剑出去,是因为在城下街看到了阿德尼斯。」

「原来如此……没想到他会罕见地出现在街上。恐怕——」

「阿德尼斯故意让他们看见自己,然后杀了那八个人。但据我所知,阿德尼斯绝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比别人更讨厌麻烦的事。」

「不只是麻烦。八名剑士中,有人继承了城中主族的血脉。以后,阿德尼斯再也不能拒绝私斗了。以剑偿剑,这就是规矩。」

「那么,他早晚会被杀…吗?这便是因果。阿德尼斯的动机(M o t i f)就是这个吗?」

「并不完全是。城堡的主族会议上也有着这样的传闻。城堡里的传承者,提议把阿德尼斯奉为弟王(F a t a l e)。」

贝涅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一齐竖了起来。大概是非常吃惊吧,他那紫水晶般的右瞳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基尼斯。

「所以他才…下定了决心吗…」

「不是的。这样一来,城堡中王的体系就能够稳定下来了。前代的弟王(F a t a l e)和妹王(レードウロネット)都已经从城中消失了许久,而姐王(ペロネット)已经病故,只剩下兄王(F o r t u n é)了…不过如今,所有的王都备齐了。」

「等下,按你说的,妹王是…」

「是贝尔哦。」

「怎么可能!」

面对基尼斯如此坦然地说出如此难以置信的话,贝涅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种说法完全是“诳语(F u z z y N a v e l)”,但是,贝涅不得不承认,正因为这话出自基尼斯之口,所以他不禁想要相信。这个毫无特色的原剧本家通过了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审查倒也没什么,但是,他只会在多余的事情上动脑子,所以被称为是将永远留在中级的“诳语( F u z z y N a v e l)”=基尼斯——却也正因如此,他说的话微妙地令人信服。

贝涅像是头痛一般用手扶着额头,基尼斯笑着说。

「因异而同。问题是容纳她的容器的大小。如果我是城里的传承者,我也会这么提议的。」

「可是,她要去旅行啊。」

「如果,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其他国家的神,对这个国家的神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

「如果我是这个国家的神,或者是别的国家的神,我也会想让贝尔当上妹王。」

基尼斯很干脆地说了一句非常荒唐的话。

「如果是我的话,对于像贝尔这样不符合任何秩序的人——仅仅因这一个理由,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将她永远囚禁并束缚。但是不能杀死她。若是她在剑乐中死去的话倒还好说……因为,神若是杀害人民,那么神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这一点上,神被人民束缚了。……嗯,这就是我所能读出的动机(M o t i f)。不过,问题贝尔知道这些新闻(D e a l)中的多少。她大概是几乎完全不知道吧。」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哎呀呀,这种大话之中竟然夹杂着大部分的事实。我可以断言,你永远不会出人头地。」

「随你。那么,你是怎么看的?与我相比,你更能理解贝尔和阿德尼斯的个人感情,应该有很多能为贝尔做的事。」

「你也知道的。她想要结交的是朋友,而不是一时的恋爱对象。」

贝涅略带怨恨地说道。

「她所追求的,是一起踏上旅途的朋友。是按照她所要求的那样,单方面支持着她的战友。没有男人愿意承担那样的角色。没有男人愿意被变成那样。至少,只要还有着“踏上旅途”这个条件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都无法站在她的身边。我们是这样想的,而她也是这样想的。她的动机(M o t i f)就是这个吧。她自己应该也没想这么深,我也只是揣测。」

「看来阿德尼斯还真是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啊。那阿德尼斯呢?」

「这个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是一个很少抛头露面的男人。不过,我觉得他至少可以在这个国家里帮助贝尔,所以我才退了出来。对了,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如果事情变成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去教他一些启蒙的方法吧。」

「你越是认真地告诉他如何恋爱,他的态度就会越冷淡。不过,我倒是想尽快找到他的住处,问问他的想法。」

突然——

贝涅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基尼斯的脸,质问的语气也格外沉重。

「基尼斯,你是打算把那个计划告诉她吗?」

「也包括阿德尼斯。」

基尼斯的回答非常干脆。

「实际上,他们才是最适合的角色。对吧,贝涅?」

「但是……」

「能够接触到像贝尔一样的存在,对她的“咆哮(R o u n d)”产生共鸣,是我的幸运。」

「…是啊。」

「还有,在“搁浅(O n t h e R o c k)”酒馆听到的,那个长着鸟的手臂的吟游者的歌…只有那首歌,我是真的想当成没有听过。那首歌什么也没有产生,却震动着听者的心,将我从安息之中,以及神所展示的正确而反复循环的“乐”之舒适区(P i t c h)之中完全拖了出来。永别了,我沉睡的日子啊……啊,以前的我,明明只要随便满足一下别人的要求就可以了。而现在的我,如果没有这种任性的心虚和狂躁的思想相伴,那么无论有多少硬币(D e n a r i i),也只能带给我无味的食物和不醉的酒。」

「这个嘛……我也是。不过,我说过好几次了,她要去旅行。」

「她还没有踏上旅途。」

突然——

说着,基尼斯的眼睛一亮。

「啊……」

贝涅再次惊呆了。他望着这个与精悍二字毫无关系,甚至有些滑稽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外表,哑口无言。准确地说,原因是那双眼睛。正因他外表如此,那双眼睛有时反而会散发出异常的、历经磨练的锐利的、如钢铁般的沉重光芒。那目光瞬间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是那被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的目光,让人不知不觉间就被压倒,然后接受了。那双眼睛所映出的是一个没有一丝阴霾的巨大之物。超越了“基尼斯”这一个人的巨大的之物自然而然地借助他的目光出现,出人意料地向被看向道出某种真相时,无论是基尼斯本人还是对方,都有一种被附体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地侧耳听着基尼斯的话。

「你一露出那种眼神就准没好事…」

贝涅无力地嘟囔着,终究是没有成为给基尼斯泼凉水的角色。

基尼斯鬼魅般地笑了笑,目光依然锐利地说。

「你听好了,这是我唯一能为贝尔做的事——但我还不能将其展示出来。不如说,如今推动着我前进的东西,正在为了让我能够将其展示在世界之中而不断驱使。那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火焰。在卡塔柯姆的黑暗洞穴里,把死者的灵魂付之一炬的火焰,出自我的亲手编剧。而从剧本变成现实的那一刻起,我就打算用这个计划,把那个无论“正义(T o p D o g)”还是“恶(U n d e r D o g)”都自由自在的地方,变成一个同一的集落(F a r m)。我已经……只能这样做了。那火焰……是这样告诉我的。」

就仿佛那火焰至今仍浮现在基尼斯眼前一般。

贝涅略带讽刺地打了个寒颤。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被卷进基尼斯那虽然本人刻意隐瞒,但现在已经完全被贝内特所理解了的噩梦般的冲动中。

贝涅苦涩地说。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怎么跟我们说旅行的事吗?」

「想要成为她的同伴的话,至少要让她看到这种可能性才行。这个计划有着这样的可能性,有着即使人在都市(P a r k)里,也能像旅行者(N o m a d)那样从神的手下获得自由的可能性。而且,贝涅,只有你能接近现在的贝尔。」

「…哎呀,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殿下。实际上,掩护剑士才是我的任务。」

贝涅略微垂头丧气地说。

「只要你的初衷不变,我就会听你的话。即使这只是在奔赴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但是——如果这其中夹杂着你的个人私欲的话…」

贝涅闭上了一只眼睛。

「到时候,我就会从背后射杀你。」

他的声音带上了用耳朵而非眼睛射击的独眼弓箭手的风采,毫不留情地断言道。

「拜托了」

微醺的基尼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咻。

崭新的指挥剑划过天空。

一齐拔出的剑群映照在明朗的阳光下。

遵循着坐在小型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的基尼斯果敢的指挥,“正义(T o p D o g)”的先锋意气风发地展开了行动。左右两翼也随之冲向了“恶(U n d e r D o g)”之阵营,向湿地草原飞奔而去。激烈的冲突爆发。眼看着崩溃了的,是“正义”的一方。仅仅只是一瞬之间。

「哎呀,这可不行。」

对比着在沼泽中相互碰撞的两大阵营,基尼斯不加掩饰地自言自语道。

「越是出自传统家族的人,作为剑士的素质就越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现在该不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吧?我们要怎么办?」

就在基尼斯的旁边,同样坐上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贝涅一脸惊讶地回答。

「组成先锋的都是家世显赫的剑士,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耍帅.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一直战斗到对方的后阵出来为止。」

「开什么玩笑。那么谁来收拾残局?」

「那就交给我心地善良的、最值得信赖的结界士大人吧。」

说着说着,基尼斯毫不做作地挥舞起指挥剑。

「被你信赖属实是没什么好事。」

根据指挥,有时还会做出即兴表演(A d l i b)的贝涅展示了身为弓箭手的身手,在纵横无尽地操纵结界的同时,不时放出水晶子弹,从前卫之间穿过,切实地从可怕的遥远的距离牵制着逼近本阵的“恶”之剑士们。

看着如此自如地操纵这个阵型的他们,就连站在后方注视着战斗走向的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也说,

「你们…」

神官似乎想说些什么,插了一句嘴,但却被基尼斯他们那过于精湛的手法弄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在黄牙(I v o r y)的面具下支支吾吾。

「你好像看得很清楚啊。」

基尼斯如此评价贝涅的精密射箭技巧。

「用这个。」

贝涅咚咚地敲了敲一边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他的两只眼睛都闭着。

这样的贝涅察觉到了对方阵营的变化,把脸转向那边。从分散的敌军前锋的后方,加入了组织更严密的本阵和后卫。

「来了。」

「我知道。」

两人互相确认的同时,

「今天一定要决出胜负哦!」

一股非常有气势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两人所在的地方。

仔细一看,在这种令人惊讶居然能传来声音的距离,一群长脚族(F r o g g y)正排成一列。他们刚刚越过己阵的前锋,就那样一口气逼近基尼斯他们的阵形,猛冲到这边的前卫位置。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强韧的身姿,以及那把经过激烈锤炼的百合科的白银之剑,绝对不可能看漏。那是曾经一起和基尼斯在卡塔库姆战役中与提香及其操纵的死兵战斗过的勇敢的长脚族(F r o g g y)少女,米斯特。而与她互为双子的哥哥克劳德却不见踪影。长脚族(F r o g g y)原本就有让女性站在第一线的习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几乎一个人指挥着一群长脚族(F r o g g y),接着又果断地向整个阵营下达指示,挥剑打起了头阵。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基尼斯!如果你再逃跑,那么我无论追到哪里都要把你砍了!」

——EVREN。

米斯特将剑上代表勇气和胆怯(E V E R N)的印记远远地向着基尼斯举起。她就像要展示那把剑的实力一样,尽情施展技艺,连同剑一起砍碎了“正义(T o p D o g)”剑士们的身体。

从远处,基尼斯也能清楚地看到米斯特勇敢的笑容。看着代替自己培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锻炼方法非同寻常的剑的样子,基尼斯吓了一跳。

「啊呀。」

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在米斯特等人奔放而激烈的战斗中,前卫似乎瞬间陷入了混乱。

「我可没听说她会在后卫啊。她是在后面严厉地当着监军吗?怪不得敌人的前锋那么稳定。」

「你们之间的那场毫无意义的赌局还有效吗?」

贝涅一边用自己擅长的结界术守护着濒临崩溃的前卫,一边问道。

「嗯,如果我输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恶(U n d e r D o g)”的一员了。」

「那么只要你赢了,然后把那女孩引入“正义”不就行了吗?你应该有足够的权限和财力做到这种事了。」

「那可不行……她也有领导整个家族的立场。」

嘟嘟囔囔,显得很没自信的基尼斯说道。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服了,现在的我可还不能成为“恶”啊。」

看来,基尼斯和米斯特秘密定下了一个契约,即输了的一方会加入赢了的一方的阵营,这是一种完全无视城都市(P a r k)秩序的契约。

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们对他的话感到很是惊讶——

「阁下该不会是和“恶”相通吧?」

「请放心,我不会放水的。否则,她一定会杀了我。」

基尼斯非常认真地回答,挥舞着指挥剑,让溃败的前锋撤退,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神官。

咻。指挥剑划过天空的同时,贝涅放出水晶子弹,指示前卫后退。而以下级剑士们为主体的后卫则熟练地慢悠悠地出阵。

其中,也有人轻松地向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的基尼斯和贝涅打招呼。

「嗨,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今天也要好好赚一笔哦。」

「嗯。我会努力摆出符合大家期待的阵型。」

「多亏了有你的指挥,我们才能这么活跃,谢谢你。」

「拜托了,导演(E d i t o r),今天我们会用心战斗的,要是你觉得我们乱来了,就用你擅长的术制止我们吧。」

「那帮家伙是什么情况啊,他们也能被称为剑士吗。而且比我们还高级,真讨厌呐。」

「别这么说,他们也是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

「才不是吧。」

「来帮前卫收拾残局,顺便大赚一笔吧。」

「拜托你的指示了,基尼斯。」

「有你在后面,我心里踏实多了,贝涅。」

「来了,走吧。」

「嗯!」

「哦!」

然后,他们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之人特有的悠然姿态,却没有一丝疏忽,一个接一个地到达战场。看着与这些下级剑士亲切交谈,而且容忍了他们对出色完成了任务——这么说来,确实是不甚体面地退下了的,但至少完成了任务的上级剑士们的粗暴态度的基尼斯和贝涅,神官们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但两人都没有理会。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明明知道在神的命令下,神官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挥剑的,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把我们的剑借给你们,让我们见识一下你们战斗的榜样,好让我们歇一会”的一对出名搭档。据说在神官中,有人厌倦了平日里只能看着别人的战斗,就按照基尼斯和贝涅说的那样挥舞了剑的人,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有人敢对他们说什么忠言了。

如果生气地对两人说“那只是不小心上了你们花言巧语的当”的话,那两人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强行把神官卷进战斗中。无论如何,如果被这样的语言诱惑的话,对于实际上一直压抑着自己战斗的心情的神官们来说,即使明知这是个陷阱,说不定也会不自觉地跳进去。就是这样。因此,就算是现在坐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伫立在基尼斯和贝涅身后的神官,也很难说那是“不小心”。

就像是在说自己深谙神官们的想法一般,基尼斯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回应剑士们的声音。突然,一直只会回答的他主动探出身子,用一种刻意营造的明朗感搭话了。对此,神官在面具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对不起啊,贝尔,让你等了这么久!」

「是啊……」

与爽快的回答相反,贝尔一脸凶相地站到了战端之上。

贝尔用独特的手法紧握着巨大的剑,绽放着别具一格的光彩,准备进入战阵。其他剑士都投来了充满期待的目光。其中也有人亲切地向她搭话,令贝尔困惑不已。

实际上,贝尔至今为止的活跃表现,现在已经足够成为各种意义上的焦点了。特别是对于仅仅因为没有传统的家族背景就只得屈居下级的剑士们来说,称她为“剑士”,向她献上喝彩一事不会让他们心中有任何抵抗。

倒不如说,贝尔身为剑士的实力远远高于那些实力平平却盘踞在高级、中级位置上的第二代、第三世代剑士。更重要的是,贝尔那不受阶级限制的悠然性情,基尼斯和贝涅都大肆宣扬过。与那些主演剑士相比,同一阵营的人对她的亲密和期待程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前卫后卫交换之后,战场又呈现出新的面貌。乍一看,“正义”和“恶”哪一方都不占优势。基尼斯不断派出“正义”的阵营迎击身先士卒的米斯特和“恶”的团体。一瞬间的对峙,胶着——剑铁交鸣,咏唱(C h a n t)高歌。在不断争夺地理位置的两大阵营中,剑击的声音鲜明地回荡着。激烈的拉锯战开始了。

贝尔从后卫的右翼前方慢慢地来到本阵前,果断地踏入了至今没有归属的湿原地带。她那迟钝的身体,在站到剑乐场上的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恢复了张力。她猛地举起剑,跑了起来。

这里原来有好几条河流,在扩大耕地时才变成了湿原。贝尔好不容易在泥泞中找到立足点,赶走了敌人的前锋。确认贝涅的结界将泥泞的表面冻结固定之后,她继续往前走。

敌人立刻在贝尔两侧展开阵势,形成夹击之势。贝尔的剑轻易地击碎了其中一侧的敌人。没有一个人被这把剑斩杀。所有人的剑都连同手臂一起被击碎,或者身体被打飞向空中。

贝尔仅仅一击就打倒了数名剑士,赢得了同阵营的剑士们的喝彩。他们转眼间就追上了贝尔,占领了地盘。但是贝尔并没有停止。她渐渐进入了沼泽,身体中有什么白热化的东西在剧烈跳动,驱使着贝尔前进。脑海中的某个地方时时都处于麻痹状态,拒绝思考。动作越迅速,贝尔的心里就越焦躁。

(身体比想象的要迟钝……仅此而已……)

贝尔突然感受到了剑的重量。敌人不断迫近,贝尔挥起了如钢铁的团块般的剑。即使严重缺失感应,贝尔的剑也没有敌手,将敌人的剑拍打、打碎、折断。战斗开始以来,剑连一次吼声也没有发出过。

不知不觉间,贝尔一个人越过了自己阵营的结界。她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泥泞抓住了贝尔的腿,把她拖了进去。她擦去了腿上的泥,继续前进。

贝尔总觉得自己曾在某个地方经历过类似的战斗。

(在黑暗中,无时无刻地前进……)

是卡塔库姆战役的第一次惨败。贝尔的头脑麻痹了,腹部深处有一种热乎乎的不快感在翻滚,思考跟不上心绪。凄惨的表情覆盖在贝尔脸上。这时——

突然,贝尔的脚下不再沉重。仔细一看,薄薄一层冰块铺在泥泞的道路上,宛若一座桥。她知道这是贝涅的结界,双脚踩在上面,挥舞着剑。剑沉重得可怕,贝尔的胳膊和腿失去了力量。随着“砰”的一声,她的身体突然倾斜。结界术造出的冰也无法承受“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重量,粉碎了。泥泞再次抓住了贝尔的脚。这次,贝尔比刚才沉得更深了。身体沉重的让人心焦。这种无力感到底是怎么回事?贝尔这么想道。为了反抗这种感觉,她叫了起来。贝尔的喉咙里溢满了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的呐喊。她像是野兽一样挣扎着、扭曲着、叫喊着。

(能杀吗……)

这句话突然在贝尔的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我……能杀吗……)

贝尔的眼睛里闪着灿烂的光芒。那是近乎狂乱的愤怒表情。

「能杀!」

她叫了起来。把眼前的敌人一个一个地击溃了。没有一个人被杀死。贝尔手中的剑凝固得简直就像是一团铁块。

杀……!

被灼热折磨的贝尔只是一味地喊着这句话。

但是,这双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挥舞这一坨钢之固体的呢?

(这种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在被压抑的内心深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在说着什么。

忘记了感应的剑哭泣般地颤抖着,但是那绝不是咆哮。

(想要力量……力量。)

有了它,一切都迎刃而解。贝尔痛切地这么想。

力量到底是什么?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贝尔不知不觉地深入敌阵之中。

借着猛烈的气势,她追上了几个一度退却的人,从背后把他们打飞,把他们的身体和剑都打飞了。然后,贝尔环顾四周。没有自己人,也不知道哪一条路是退路。数不清的箭矢划过天空。贝尔用剑将之弹飞。有几根箭刺进了贝尔脚下的泥泞之中。当看到正在放箭的敌人后卫时,她反射性般地任由愤怒驱使着自己的身体,跳了过去。这与贝尔平时的跳跃力相距甚远。剑很重。落地后,她用剑击碎了几个弓箭手,还想继续跳跃。

这里太危险了。不妙。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一瞬间,她感到了混乱。

下一个瞬间,贝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脚中箭。

没能命中贝尔要害的弓箭手一边叫骂一边放箭。一时间,贝尔搞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她慌忙转身。箭矢掠过了她的左肩,划开了一道口子。眼前一片空白,疼痛使贝尔更加狂乱。贝尔心中,还有一个对她还能行动而感到不可思议的自己。那家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另一个自己在贝尔的心中悲哀地发出不快的低语。而仿佛要把这句低语淹没似的,沉重的剑击声激烈地响起。

贝尔拖着脚,手也被鲜血染红。在她把从另一边逼近来的“恶”之剑士们击溃的同时,敌人的剑也掠过贝尔,切开她身上水钢制成的战斗服装。贝尔确实地打倒了敌人,也确实地让自己陷入了死地。她已经无处可逃,只能疯狂地战斗。回过神来,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弓箭手。对方的表情既像是害怕又像是在轻蔑,瞪大了眼睛,倒在泥泞中等待着贝尔挥剑。

「杀了你!」

连贝尔本人都未曾想过的、可怕的、诅咒般的叫声从她的口中迸出。弓箭手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在他的眼中,贝尔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张丑陋而扭曲的脸。这么丑陋的自己,必须立刻粉碎。贝尔猛地挥剑。

突然,她的侧腹一阵剧痛。

她的剑猛烈地拍打着弓箭手身边的泥泞,溅起了巨大的飞沫。满头是泥的贝尔狐疑地看着刀刃刺进自己身体,看到了那个剑士拼命的样子。剑刃被战斗服装的强韧钢线挡住,却仍旧剜进了贝尔的腹部危险的深度。鲜血滴在了敌人的剑上。与此同时,贝尔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无力。她突然觉得很扫兴。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种事呢?她觉得很荒唐,露出苦涩的笑容。

剑士露出胆怯的神色。贝尔用尽力气挥剑。连同劈开自己身体的剑一起击碎了对方的身体。弓箭手在贝尔脚边吓得缩成一团。充满愤怒的“恶”之剑士们围在她的周围,不知在叫喊着什么。

贝尔茫然地环视四周,空虚地笑着举起了剑。几个人握着剑跑了过来。贝尔稍微碰了一下就打倒了一个人,朝着另一个人挥剑的时候身体一歪,剑以难看的角度划过天空。

她的膝盖埋在泥泞中。已经不想再撑起身体了。剑就像钢铁一样,丝毫没有发出吼叫的意志,只有充满哀伤的颤抖从剑柄传到贝尔的手上。

贝尔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剑士们小心翼翼地拿着剑向贝尔靠近,随后,他们的剑从侧面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冲击,一个接一个碎裂。

「小心!是那个独眼弓箭手!」

“恶”之剑士中有人叫道。

贝尔茫然地睁开眼睛。她的对面就是手举白银之剑,勇敢地指挥着阵营的米斯特。米斯特那果敢的目光转向贝尔,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

「竟然能看到你的这个样子,鬼之子!」

米斯特一边对着贝尔说出这句话,一边拉开阵势,摆出迎击的架势。

贝尔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看到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正以惊人的气势直冲过来。站在龟壳上对着车夫大喊大叫的基尼斯,以及一个接一个射进水晶子弹的贝涅,都让她觉得无比亲切。

「没事吗,贝尔!」

基尼斯气势汹汹地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怒吼着。

同时,他挥舞指挥剑,从侧面绕过“正义”的阵营。战斗的进程被他完美地操作,贝尔很快就被拉到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背上。

「圣灰,快!」

基尼斯对着神官怒吼。

「你……竟然无视剧本操纵阵型……」

「还在剧本里呢。快点给贝尔治疗!贝涅,结束了,用那个陷阱!」

「嗯!」

「贝尔,这边!」

贝涅对着与战场完全不同的方向举起了弓,这时——

一群人穿过混战冲进了这边的阵地,“正义”的剑士们顿时紧张起来,周遭充满了骚动的气息。

贝尔模糊地意识到,米斯特及其家族展现出惊人的跳跃力,一口气越过己方阵营,逼近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

正义的剑士们立刻追上前来应战。最终,只有巧妙地跃过剑群的米斯特,跳上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座位。

「这次一定不会让你跑了!」

她向基尼斯猛力挥剑。

叮…。

钢与钢碰撞的声音尖锐地敲打着贝尔的耳朵。贝尔呆呆地站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背后凝视着。

基尼斯还算崭新的指挥剑断成两半飞了出去。

贝涅立刻开弓。对着骑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的米斯特在近距离射出水晶子弹。米斯特展现出长脚族(F r o g g y)敏捷无比的的天分,轻松地避开了弹丸。

然后她朝着基尼斯举起剑,向“正义”的剑士们高高地宣布了指挥者陨落的消息。

「是我的胜利哦,基尼斯。」

说着这话的米斯特看起来非常自豪。

为什么不马上离开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呢?贝尔焦急地想。像这样来到前线,不是在当靶子吗?贝尔痛切地意识到基尼斯是在保护自己。她的手用力握住剑,一瞬间忘记了受伤。

回过神来,她已经在空中了。

虽然她只是用圣灰做了一下应急处理,但还是起到了减轻疼痛的作用。贝尔高高跃起,从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上方朝米斯特挥剑。

她听到了极其微弱的——而且只有一点点的确切的吼叫。在贝尔手中,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仿佛苏醒一般变轻了。

箭被剑风的压力弹飞。面对贝尔的剑击,米斯特失去了从容,迅速地跳了起来,朝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货台方向逃去。

「鬼之子,你…」

米斯特讶异地看着跪在驾驶座上的贝尔。血像雨点一样哗啦哗啦地从贝尔身上淌下来。米斯特眯起眼睛,看着一脸悲痛的贝尔。

然后,她猛地环视了一下战阵。

「基尼斯……」

米斯特那可爱的脸悔恨地皱起了眉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可不能那么简单就落入“恶”之中啊。」

基尼斯抱歉地说。

「就像你不打算成为“正义”一样……」

然后,他调皮地向米斯特扬了扬下巴。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贝尔看到了。

轰隆隆的声响中,大量的水像被安排好的一样涌向战场。沿着过去曾是河川的道路,水一路前进,淹没了沼泽,转眼间就逼近了“恶”之剑士们的阵营。“正义”的剑士们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后方,在曾经是河堤的地方避开了水流。

「你的剑应该碎了,信号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狠狠地瞪了贝涅一眼。米斯特方才闪开的水晶子弹,一定是让湖的一端决堤,把奔流引到这里的信号。

「你还是老样子,写的剧本这么麻烦,耕地不是都要被你搞坏了吗。」

「河会在下面进入下游,应该不会对你们西边的城区造成影响。」

「哼……」

「撤退!我们被那个独臂的欺诈师给骗了!快撤退!」

话音刚落,长脚族(F r o g g y)们就吹响军笛,向整个阵营传达撤退的命令,一边自己也为了确保退路而飞奔而去。

「再见,贝尔。你变弱了。」

说完这句话,米斯特就朝着奔涌而来进来的泥流跳了下去。

「你也想点办法吧,基尼斯。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和其他一群长脚族(F r o g g y)一起从泥流上跳了起来。大概是把只能在一瞬间成立的简易结界当作了立足点吧,即便如此,她的动作还是非常轻盈。

在贝尔眼里,那身姿让自己心烦意乱。现在的她,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能像米斯特那样跳跃。

「贝尔,你没事吧……?」

贝涅坐进驾驶席,对蹲在地上的贝尔说。

神官们则事到如今还在为米斯特与基尼斯之间的约定叫嚷着。

车夫拼命拨动乐器,想让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逆着汹涌的泥流游动。

「对不起……我……」

「别说了,贝尔。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面对贝涅的手,贝尔似是想要甩开般地扭动身体。

「贝尔…?」

「对不起。」

「不…」

「对不起。」

「……」

贝尔咬着牙低下了头。

然后,她紧紧抱住“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默默忍受着伤痛。

「就像一场悄无声息刮起的暴风雨。」

贝涅说。基尼斯很罕见地配合着他的调子,为他递上了酒杯。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已经完全沉默了。我完全听不到它的咆哮。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基尼斯。那不是贝尔,只是一副面具。真正的贝尔沉入面具深处,屏住了呼吸。」

「不久之后,她就会沉下去断气了,取而代之,那个东西反而会成为真正的贝尔。」

「没错!你怎么这么冷静?事到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期待吗?你也看到她的样子了吧?她连我的手都不碰!」

贝涅把自己的焦躁完全发泄到了基尼斯上。他像是无法控制似地紧闭双眼,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都尖尖挺立着。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基尼斯的语气十分平静。

「贝涅,你的眼睛还看得见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就算能看见……也只是勉强而已。」

贝涅睁开一只眼睛,愤怒地盯着基尼斯。

基尼斯轻轻点了点头,谨慎挑选着接下来要说的词汇,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想…不只是水族(M e r m a i d),所有的水妖(O n d i n e),在与这个世界相对的精神界中,都司掌着守护精(G n o m e)之类的职责。这就是水族(M e r m a i d)通过映照他人的人格来体现自己内心的本来意义。正因为如此,水族(M e r m a i d)才会时常雌雄兼备…」

「但是,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这样一个只能以雄性的姿态度过一生的半吊子水族(M e r m a i d)而已。你是不会理解这种痛苦的。」

「不是的,贝涅。应该说,问题在你眼睛上的伤上。我想了想其中的关联。在水族(M e r m a i d)中,身体的外伤、心灵的创伤和性别究竟有什么关联?」

贝涅的样子肉眼可见地变得老实了。他用手指抚摸着从挖开左眼,从左眉直到脸颊下剑伤,白浊的瞳孔在下面微微颤抖。

「你是说…」

「只有你才能做到,贝涅。而且确实,现在的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贝尔总是来你的宿舍的原因,你不是也知道的吗?接下来就由你来决定了。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这么做。但是,如果你失去光明,我也会背负这个责任,做好今后的计划。」

伴随着神秘的话语,“诳语(F u z z y N a v e l)”=基尼斯的眼睛盯着贝涅。他的眼睛带着焦灼感——正如字面意思,是带着炙热记忆的眼睛。烧了卡塔库姆那个用于祭祀的墓堂,烧了被操纵的死者,烧死了所有的告死鸟(R a v e n),这些滔天罪孽的记忆,总是逼着基尼斯。现在也是。然而,在这座堪称神之箱庭的都市(P a r k)之中,无论他如何请求对自身的断罪,都不会得到裁决。

话虽如此,但他从未向外表露这种想法。他的表情堪称剽悍,用充满锐利光芒的钢铁般的目光凝视着贝涅——随即又浮现出柔和而调皮的笑容。

贝涅深深叹了口气。

「光明吗……」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贝涅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酒杯。

「我知道了……试试看吧。」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声说道。

4

剑的名字叫“锈爪(R u s t y N a i l)”。

「这是我从钢之形中发现的名字……与你的演奏相称。」

对于德兰布依那像是对阿德尼斯了如指掌一样的说法,阿德尼斯没有多问。

越是接触这位不可思议的剑作家那异于常人的思考,阿德尼斯就越觉得“问她问题”这件事本身是非常愚蠢的。

或者说,当自己在拿起那把剑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德兰布依了呢?阿德尼斯这样想。这和他带着一颗憔悴不堪的心委身于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中时不同。如今,他有着清醒的意识,却还是主动委身于被展现在眼前的道路之中。对阿德尼斯来说,这把剑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失去的东西。他有着一种自己正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的实感。

可以说,如今的阿德尼斯的全部,就是执起这把剑,将之据为己有。

这是阿德尼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培养剑的实感——不管剑是多么异型的东西。通过这把剑,他第一次接触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欠缺了的种种事物。

剑是什么?剑士是什么?挥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本来是一个人在立志成为剑士的最初阶段就应该得到的东西,而阿德尼斯现在才终于开始找回来了。面对在某个方面非常熟练,在其他方面又非常不成熟的阿德尼斯,突破常规的教导者(E n o l a)曦安接受了既是旅行者(N o m a d)又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员的德兰布依的委托,以一副十分费事的表情开始了教导之行(A c t)。

「先把你抢来的剑吐出来。」

曦安这样说着,指示阿德尼斯把迄今为止得到的、与他被称为盗剑者的缘由有关的许多剑全部交出来。

班布每现出一个剑柄,阿德尼斯就将其从空中抽出。

「别磨磨蹭蹭的,反正这里的地板是德兰布依用魔法做成的,到时候来修补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曦安皱着眉头说道。当曦安说到最后那句话时,他那突然露出的狡黠而无畏的笑容让阿德尼斯不知不觉间看入迷了。那是象征这位教导者(E n o l a)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严酷而光辉的人生的,带着苦涩的完美笑容。

「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还有,你那个使魔……在我说可以用之前,不要再用了。在这个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腹中,异空间之间说不定会互相干涉……而且,你啊,硬要说的话,那个使魔更希望你永远关在它的肚子里。这样一来,只要你这个主人不死,它就是不死之身了。明明我现在才要开始教导你,你要是把自己关进去,那还教什么?明白了吧。…话说回来,你这到底是有多少把啊?」

「总共有近三百把。」

「真亏你能凑到啊……你不招人怨恨才怪呢。」

曦安一脸惊讶,环视着像钢之林一样插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上的大量剑群。这到底能换成多少钱,根本无法估量。所有的剑上都被刻上了“?(Q u e s t i o n)”的刻印。这样的画面,让人仿佛看到了阿德尼斯的执念,不禁为之震撼。

但是,曦安若无其事从中地抽出一把,看也不看自己腰间的剑。

「过来。」

他举起剑,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语气就像是想和阿德尼斯一起散步一般。

曦安随随便便地把剑尖指向阿德尼斯,却毫无破绽,属实令人气愤。

阿德尼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施展属于自己的剑,却无法使用以往的剑技。即使是正面进攻,他也找不到突破口。曦安举剑的姿态压倒性的强。

看到阿德尼斯无力进攻,曦安扬起嘴唇说道。

「首先,要去怀疑你心中的怀疑,你的由缘就在这里。」

「什么?」

「就是说,你,用你的手和那把剑,把这里的剑全部打碎。」

「也包括你手中的剑吗?」

「是啊,你在怕什么?这样下去,你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我的女儿。」

最后的这句话让阿德尼斯动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

突然动了起来。

那把既不像幼剑也不像老剑的异形之剑被他笔直地握在手中,转瞬之间就急速刺了过去。

曦安保持着冷静的表情,摇着头回避。

刺破空气的刺击掠过曦安的脸旁。

阿德尼斯就那样迅速地收回刀刃,想要砍掉曦安的头。

“锈爪(R u s t y N a i l)”以惊人的速度飞驰着。

一瞬间,曦安的脖子似乎真的要被砍断了。

「喂!」

从阿德尼斯视线的斜下方,传来了威胁般的声音。

「什么?」

就连阿德尼斯也战栗了。

当他慌忙架起剑的时候,发现曦安正以极其随意的动作挥剑。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可以与贝尔的剑相匹敌的猛烈一击。

剑击声震耳欲聋,阿德尼斯背上的体毛因恐惧而竖起来。

若是正面接住这一击,他害怕自己的剑会直接被打碎。或者是,他害怕自己的身体会被直接砍碎。无论如何,曦安挥起的剑直逼他的心灵缝隙一般,带着猛烈的火焰。

阿德尼斯惊愕不已。不会吧,他想。自己一下都碰不到对方。而且,曦安刚刚拿到刻着“?(Q u e s t i o n)”之刻印(S p e l l)的剑,却只需一次挥剑就能发挥刻印的效果。这就是教导者(E n o l a)的实力。

「呜哇!」

阿德尼斯的自负和气概都被抛到九泉之下。他全身像弹簧一样迅速地从曦安身边跳了出去。而曦安的身体竟然配合着他的动作,紧紧地追上了他。曦安仿佛看穿了阿德尼斯的所有动作,面无表情,手握住剑柄,与阿德尼斯的剑对抗,完美地着了地。

耐受不住炎热的阿德尼斯慌忙抽回了剑。

就在这一瞬间,曦安的剑略微偏移,从侧面向阿德尼斯砍了下来。这是问答无用的一击。阿德尼斯惊恐地接住了这一击。

叮。一种极其可怕的手感在阿德尼斯的手上传来。

阿德尼斯睁大了眼睛。他手中的剑如水般被切断,他听到了半截剑刃滚落到地板上的干巴巴的声音。阿德尼斯腿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就这样跪了下来。他发出笛声般的叹息,中途变成了悲鸣。

「剑…剑!我,我的——啊,啊啊…!」

他大声叫道。听到他的声音,曦安皱起眉头,用手指堵住耳朵,说道。

「别慌,笨蛋,仔细看看。」

「啊…」

阿德尼斯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锈爪(R u s t y N a i l)”。

应该被打碎的剑身竟然像幻影一样恢复了原状。呆然的他立刻去寻找被砍飞的剑的碎片。那碎片确实在发出幽幽蓝光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上咕嘟咕嘟地滚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德尼斯一脸悲痛地看着曦安。

「德兰布依没和你说过吗?那是一把会永远枯萎下去的剑。不要被它的形骸所迷惑。至少,你要好好理解自己的剑。」

阿德尼斯恍然大悟,然后没出息地笑了。并不是苦笑,而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就像刚从可怕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阿德尼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虽然只有一点,我感觉剑对笑了。」

「那比什么都好。」

也不知道曦安是不是在认真地回答。

「很快,你就体会到剑被打碎的痛苦了。就这样来吧。」

阿德尼斯带着一丝微笑的表情再次被杀意冻结。

他迅疾而去。

十指的指甲浮现出铁锈般的颜色。

——NNNOOO……!

剑,哭了。

「第一把。」

曦安慢吞吞地说。

他手里的剑竟然已经锈迹斑斑。

每与阿德尼斯的“锈爪(R u s t y N a i l)”对打一次,受击的剑就会一点点失去生气,原本没有任何异常的、健全的钢之形态不久就完全腐烂了。

阿德尼斯挥动的剑中蕴含着无尽的饥饿,仿佛要将所有与之击打的生命吞噬殆尽。

手里拿着这样一把令人难以置信的剑的阿德尼斯仰面倒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上,呼吸急促。他浑身是伤,伤口都很浅,不至于致命。

可以说是满目疮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曦安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阿德尼斯应该是认真地与曦安战斗了才对。在某个瞬间,他有自信以迄今为止在战斗中最快的速度行动了。这可怕的技巧并不简单。但是两人作为剑士的层次明显不同。赢不了。

阿德尼斯咬牙切齿地从下方瞪着曦安。虽然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全身充满了强烈的杀气。

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负伤的野兽,而曦安却毫不在意地站在阿德尼斯身边,把生锈的剑插在地板上。

在冲击之下,剑变得粉碎,“?(Q u e s t i o n)”的刻印(S p e l l)也随之消失。

「一开始就是这样吧。后边我打算慢慢加快速度,不过今天先到这里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也要早起哦。」

阿德尼斯没有回答。面对咬牙切齿的阿德尼斯,曦安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只脚尖以迅猛的气势踢向阿德尼斯的侧腹。

「明白了吗?」

阿德尼斯蹲在地上不停咳嗽,曦安转过身背对他,离开了突然出现的那扇门。

当阿德尼斯好不容易抬起头时,曦安已经连门一起消失了。他明白那是出自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的异空间。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阿德尼斯发出呻吟,站起来一看,不知何时圆桌(T a b l e)出现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他摇摇晃晃地坐下来,满身是伤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好像连嘴里都是伤口,所有的食物都带着血的味道被他吞了下去。这种生活很好。阿德尼斯想。没有任何烦恼。除了一个劲地挥剑之外,和野兽也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生活很好。

快吃完的时候,他想叫出班布,却闭上了嘴。对于禁止使用班布这件事,他既不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感到不满。正当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在这冰冷的地板上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气息。

吱…听到一阵嘎吱声,阿德尼斯回头一看,看见了一扇开着的门。

阿德尼斯最后用矿泉水(S o d a)漱了漱口,吞下之后,进入门中。

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简朴的床,其他的地方被蓝色的黑暗包围,看不太清楚。虽然不知道房间实际有多大,但从空气的感觉来看,似乎并不大。突然,房间的门自动关上了,同时,另一扇门也像隔扇一样打开了,浴室(B a t h)出现了。看样子已经做好了洗澡的准备。但是,阿德尼斯就这样带着渗血的衣服倒在床上。他依然握着剑。只有这把剑,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放手。也许是领会了阿德尼斯的心情,剑似乎微微地哭了起来。

阿德尼斯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就这样,他一下子睡着了。

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干扰了他的睡眠,阿德尼斯发现自己的头压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闻着淡淡的混着肉桂香(C i n n a m o n)的香甜气味。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谁的膝盖上,瞪大眼睛抬头看去。

看到的是德兰布依冷艳的笑容。

「睡觉前先去泡个澡吧。」

据说浴缸里面放入了消除疲劳、治愈伤口的特殊药物。但是阿德尼斯没有回答,他依然把头放在德兰布依的膝盖上,讶异地反问道。

「你……对我了解多少?对我的这只手……」

「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我从钢之形中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

是的,德兰布依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口吻回答。比起这让心中的疑问更加扎根的回答,他更加在意的是德兰布依的语气。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把阿德尼斯称呼为“你”了,就像称呼孩子的母亲一样。更重要的是,这让他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让阿德尼斯特别郁闷。他想就保持这样什么都不想的状态,想像野兽一样挥舞着剑。

但是,阿德尼斯的内心并不能这样就平静下来。他的心中疑问无数。德兰布依的样子就好像是早就知道阿德尼斯会来这里一样。她为什么要把这把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交给阿德尼斯呢?偶尔,阿德尼斯的心也会被这把剑以外的东西触及,而那又是什么呢?

他清楚地感觉到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集体意识正在吞噬自己,尽管阿德尼斯已经不会再拒绝这种意识,但这种意识并没有完全吞噬阿德尼斯。

「当初,我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吞噬时的感觉,现在已经消失了……」

他依然躺在德兰布依的膝盖上,喃喃说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让个女人看到自己的这样的样子呢?说起疑问的话,这才是最大的疑问。

德兰布依温柔地解释道。

「你之所以还不能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是因为你只被剑的声音所吸引,而没有回应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声音。但是你已经吞下了灾难之种(A p p l e S e e d)……不用担心,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为什么你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就能锻造出这把剑?」

「我只是用钢来展现未来之形而已。」

「未来?」

德兰布依点了点头。

「钢化为了名为未来的剑的替身,而剑为了能让自己被执起,吸引着能够握住自己的人,然后化为了适合握剑之人的形状……剑在寻求着有价值之人(德 兰 布 依)。」

「我……不太明白。那家伙的……贝尔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也是这样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还存在着像贝尔一样的家伙吗?」

德兰布依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在她那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兼具男性与女性的艳丽的不可思议的美丽外表之下,似乎隐藏着烦恼与忧愁。看起来,德兰布依已经厌倦将阿德尼斯无法理解的内容告知他了。

阿德尼斯还以为她会一件一件地仔细说明。

「……泡个澡再睡吧。想要听摇篮曲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再告诉你。」

德兰布依轻轻拍了拍阿德尼斯的肩膀,催促道。

「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把剑上没有刻印(S p e l l)?」

「有啊……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阿德尼斯握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浴室(B a t h)门口,蓦然回头望向被蓝色黑暗包围的房间。

「母亲,是不是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呢?」

他喃喃自语道。

德兰布依温柔地眯起眼睛,带着那样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她的身影渗入黑暗中,不久就完全消失了。看来,她又转移到别的空间去了。

阿德尼斯拿着剑,穿着衣服跳进了浴池。

「是恶魔。」

曦安笑着说道。

「如果把与神对立、撼动平安的人称为恶魔,那家伙的真正名字一定就是恶魔。」

这是曦安对阿德尼斯关于德兰布依的问题的回答。

而那个阿德尼斯,现在正狼狈地倒在曦安脚下,腹部被鲜血浸湿了。曦安随随便便就刺进了他的腹部。

面对吐着血的阿德尼斯。

「露出这么丢人的模样,剑技也很单薄。难得的剑都要哭了哦。」

他把毫不留情的话和装着圣灰的小瓶子一起扔了出去。

「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开始,快点恢复吧。」

这终究不是该对被剖开腹部的人说的话。

但是阿德尼斯并没有违抗他的要求,而是询问了德兰布依的情况。

「你爱上她了吗?」

曦安调侃道。他的语气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阿德尼斯的语气和面对加普时一样,依然毫不客气。

而且,和加普或者基尔一样,曦安似乎也没有在意他的口气,轻轻耸耸肩笑了。

「不可思议吗……」

说这话的曦安的眼睛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

「太早了。那家伙的不幸是没有生在一百年后的时代,而是生在现在的这个时代。因此,她作为国家的妹王(レードウロネット),不得不受到神的支配。」

「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恶魔。」

他微微一笑,一脚踢在阿德尼斯的肚子上,仿佛在说别再偷懒了。

阿德尼斯发出苦闷的声音,站了起来。

「哼,这点小伤还这么磨蹭,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阿德尼斯拿着剑,皱起眉头。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噌。曦安的剑击烧焦了空气,袭来了。剑与剑相交的声音高亢响起。

「把你也变成恶魔。」

曦安饶有兴致地说道。

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白天黑夜。

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仿佛永远停止的风景,在蓝色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和灰色天花板绵延不绝。地板上插着三百多把剑。绝大多数刻有“?(Q u e s t i o n)”的剑,阿德尼斯都还没能从曦安手中抢走。

曦安的诡谲之处在于,他会让阿德尼斯自己把那刻着怀疑之刻印(S p e l l)的剑击碎,同时,曦安也会时不时地展示与阿德尼斯一模一样的剑技,极力避开与阿德尼斯的剑相交锋,却实实在在地刺向他最薄弱的部分。虽然曦安没有把剑扔掉,但总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这样做的感觉。这是一种让阿德尼斯直面自我,并努力将其打碎的修炼方法。

而且,他随手就模仿了阿德尼斯凌厉而迅速的剑术。

「你这剑技太单薄了。」

他很干脆地贬低着阿德尼斯,让阿德尼斯实在难以忍受。

阿德尼斯的内心被彻底摧毁,可以说是经过了重新锤炼。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带着燃烧般的目光,他把这句话投了出去,但曦安却十分冷漠。

这一天也是,在阿德尼斯用了很长时间勉强让一把剑腐朽之后,曦安飘飘然地离开了这个异空间。

之后,阿德尼斯狼吞虎咽地吃了饭,泡了澡,穿上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衣服。衣服是蓝色的,是表示午夜(M i d d l e N i g h t B l u e)时刻的颜色。

由于无法召唤出班布,阿德尼斯自己的东西,除了身上的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连剑,都是在这里才新拿到的东西。

阿德尼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膝盖上的触感又让他睁开了眼睛。突然,手被握住的感觉,让他的心怦怦乱跳。

「你最好不要碰我的手。」

阿德尼斯压抑着心中的躁动说道。

「只是你自己将诅咒定为了那样的形式而已。」

「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你才看不到那把剑的刻印(S p e l l)。」

阿德尼斯猛地甩开德兰布依的手。他一直在心中守护着的某个重要的东西,好像突然受到了刺激,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是说要给我讲摇篮曲吗?」

这只是在掩饰而已。阿德尼斯想离开女人的膝盖,但是因为实在是太温暖了,再加上筋疲力尽,他终究是没有活动身体。

「是啊……」

德兰布依简短地回答。然后,平静地讲了起来。

「当初……我来到都市(P a r k),是为了与另一个自己相遇。而这,就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