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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见不到仙台同学也没关系

把书从书架上拿出来,再放回去。

仙台同学遵从我的命令,一直重复着这种简单的作业。偶尔我还能听见她嫌热,但我没有回她。明明九月已过一半,却还是如此酷热难耐,虽然这是事实,可要是再调低空调的温度,对我来说就太冷了。

整理书架。

今天的命令任谁都能轻松完成,可我也没什么很想让仙台同学做的事情。要是随意下达命令,她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为了避免那种情况,我只能下达不用怕她做得太超过的命令。

「宫城,这本书放哪?」

仙台同学转过身,让我看到她手上的那本漫画。

「你想放哪就放哪。」

我坐在桌子前方的地上,如此回答道。

希望架上的书籍可以分门别类排好,又或者是中意的书可以摆在伸手就能构到的位置……我对书本的排列颇有讲究,但如今我甚至不需要再向仙台同学说明。过去我已经请她帮我整理过好多次书架,而她总是能把书本排好,方便我拿书,所以我也没有必要插嘴。

「这种要求才是最麻烦的。」

即使仙台同学嘴上如此抱怨,她还是把漫画塞进了书架。

她心灵手巧,对于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她就像在玩拼图游戏一样调整书籍的位置,逐步填满书架的缝隙。

亏她看起来是个游戏高手,实际上她却玩得很烂。

我回味着唯一一次和她玩游戏的经历,同时朝她看去,接着我的视线定格在她的耳朵上。

结果仙台同学还是不让我在她耳朵上打洞。

虽然戴耳环会违反校规,也会被老师骂,但不只茨木同学有戴耳环,其他一些人也有在戴。就算仙台同学努力想要避免被老师注意,她迟早也会戴的。既然这样,让我打个耳洞又没关系。

但仙台同学没有遵从我的命令。

五千日元并非万能。

有些事情也是办不到的。

虽然我明白,但我现在还是想在她毫发无损的耳朵上打洞。

「对了,大学怎么办?」

仙台同学头也不回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

「如果你要和我考同一所大学,我是可以教你念书。」

「我不会考的。」

即使能和仙台同学考上同一所大学,能像现在这样和她独处,那想必也只能持续到大学毕业为止。她甚至有可能在大学毕业前主动将这一切结束掉。

如此一来,还是尽早结束最好。

在她主动结束之前,由我自己来终止这段关系,这样我才能避免受伤。

「这样啊。」

仙台同学以不阴沉也不开朗的语气回道,又继续填补起书架的空缺。

「……但我还是会念书的。身为一个应考生,我姑且得复习一下。」

这句话不是谎言。

以前由仙台同学帮我完成的作业,现在我已经能自己完成,而今天的份我也写好了。虽然不是很想写,但我还是把题库摆在桌子上。

「就算要报考的大学不同,你有不懂的还是可以问我。」

「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好好念书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努力备考的。」

仙台同学并没有转头看我,只是淡然地回答。

她没被夏季衬衫覆盖到的手腕,和暑假时毫无二致。那双手白皙到让人难以相信她是走路来我家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瑕疵。

她还在穿长袖衬衫时,我曾在她的手腕上留下过痕迹。

那个痕迹消失得比我预料的还快,而耳洞与它不同,会一直留在身上。如果她身上留有任谁来看都一目瞭然的痕迹,不管她的身边有谁,我应该都可以很放心。

虽然我没在学校和她说过话,但我希望其他人可以知道,她有一部分时间属于我。

──真是一点也不干脆。

我明知仙台同学绝对不会遵从「让我打耳洞」的命令,我却还是不肯死心。这种心态,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捶胸顿足的小孩子如出一辙。

「宫城,我整理好了。」

仙台同学边说边转过身来。

她裸露出来的手腕仍然白皙无比,耳朵也同样光洁。她身后书架上的书和之前的排列不同,但漫画和小说都摆得很整齐。

「宫城你们班文化节打算做什么?」

在我身旁坐下的仙台同学问道。

「开咖啡厅。」

──都三年级了,文化节随便应付一下就好。

虽然老师没有明说,但对于文化节该做什么,大家都已经有约定俗成的默契。尽管三年级生应该集中精神应考,每年也还是会有班级采取不「随便应付」的态度。今年我们班就是后者。

「看来不管是事前准备还是活动当天,都会很麻烦的样子。」

对于她有些同情的语气,我立刻回应道:

「的确很麻烦。要准备的东西数不胜数,我现在就很头疼了。」

「要制作女仆装之类的?」

「又不是女仆咖啡厅,再怎么说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什么嘛。亏我还想说,要是你穿女仆装我就去看看的。」

仙台同学吃吃笑着,用听起来完全不像感兴趣的口吻说道。

「如果是女仆咖啡厅,我就只会在内场了。」

这次文化节的活动内容,是班上的中心人物选定的,所以也没有人反对,但光是开普通的咖啡厅,我就觉得很麻烦了,我不可能还穿女仆装去接待仙台同学,绝对不可能。

「你至少会当一下服务生吧?」

「轮班制。」

「那我还是去看看你好了。」

「绝对不要来。」

「其实你很希望我来不是吗?」

「没有,别来。」

仙台同学的唇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拿我寻开心。

其他年级和班级应该也有开咖啡厅,加上仙台同学已经和我约好不在学校里说话,因此她并没有理由找我。我马上就明白,来看看我不过只是嘴上说说、开我玩笑罢了。

她这种地方总是让我光火。

「先不说这个了,下星期就要开始咖啡厅的准备工作,我可能会比较晚回家。」

我不能再继续和仙台同学聊那些无聊的话题,所以我先把必须告诉她的事情说出来。

「这表示文化节结束前都不会再叫我来了?」

「如果时间无法配合,应该就是这样了。」

文化节之后还有期中考,因此就算要准备咖啡厅,也不会每天花心思在这上面。但即使如此,时间还是会比现在更难配合。

「我知道了。」

我听着仙台同学一如往常的语调,心脏就像是被紧紧攥住一般越来越难受。

虽说仙台同学她们班只是办个展览应付一下,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准备。这应该会占用她放学后的一些时间,何况她还得去补习班。这些安排是无法改变的,她也不会去改变,因此「我知道了」的这句回覆并未超出我的预料。只是我不觉得她这个回答是我想听到的。

我紧握手掌,而后松开。

准备文化节和去补习班。

仅仅因为这两件事情,我们的生活就变成了两条平行线。

距离文化节只剩两周。

如果要说得精确一点,是不到两周。

就算见不到面,时间也不会久到哪去,顶多就是一个寒假或春假那么长而已。过去我们也有过好一阵子没见面,她会和平常一样应该也是很正常的。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我还是觉得很遗憾。这样的我好奇怪。

这种想法多半是错觉。

我不可能会觉得寂寞,仙台同学想必也和我一样。

「真希望这一切可以早点结束。」

我哗啦啦地翻着仙台同学随意放在桌上的教科书。当我碰到宛如自己的所有物般熟悉的课本时,我感觉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什么事都觉得很麻烦,不想面对文化节、期中考和升学考试的想法也变淡了。

「唉,别乱翻啊。」

仙台同学一边抱怨,一边用笔尖戳我,但我还是继续翻着,直到她用力刺了我一下,我才把手缩回去。

要是可以交换课本。

这样我就可以用仙台同学的课本来上课了。不过她的课本和我的天差地别,上头写了很多笔记,字迹也不一样,别人一定很快就会发现课本不是我的。

不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想要交换课本呢?

或许这是因为暑假和之前不同,那时我们偶尔也会碰面。我太过习惯有她在身旁的时光,导致我因为可能暂时见不到面而有些感伤。肯定是这样没错。

我看向默默看着课本和题库的仙台同学。

解开的两颗扣子和领带。

头发一如往常编得很漂亮。

我拉了拉她有些松开的领带。

「我还要再下一个命令。把这个解下来。」

「……为什么?你又要把我绑起来了?」

仙台同学投来戒备的视线。

「才不是。」

领带和耳洞不同,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大家系的领带都一样,只要我和仙台同学不说,就不会有人发现。

这次的命令就是这样。

──仙台同学和我交换领带。

这命令简单又不会留下痕迹。

我知道想要交换一些东西的念头很奇怪。

即便如此,到文化节结束前。

我还是想交换一段时间。

我摸着自己的领带,就像在没有别人的房间换衣服似地,将它解了下来。

「宫城你为什么要解开领带?不是解开我的吗?」

仙台同学有些意外地问道。

「是交换,我和你换。」

我把解下的领带放在桌子上。

「……交换的理由是?」

「就算没有理由,有时候也会想交换一下的。」

「一般来说,没有理由是不会想要交换的吧?」

「既然你毫无理由就想碰我,那我即使没有理由也可以交换领带。」

就算没有理由,有时候也是想碰的吧?

我问她为什么要在走廊上抓住我的手腕时,她是这样回答我的。就算没有理由也没关系──这个歪理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她现在却在讲那些五四三,让我觉得很奇怪。不过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要解开领带的意思;她试图从我的口中问出解释。

「没有理由吗?」

「仙台同学你好啰嗦。闭嘴乖乖解开就对了。」

她越来越烦人了。我用力拉了拉她的领带,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覆:

「好啦好啦。」

看来她仍然不太能接受我不告诉她理由,不过她还是解下了自己的领带,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

领带是制服的一部分,每个人都一样。

何况它不过只是一块布,没什么特别的。

话虽如此,此时系在我脖子上的领带和我的不同,我感觉它比较沉重一些。

「你满意了?」

仙台同学轻声说道,把手伸向桌子上我自己的领带。不过我赶在她拿到前,一把将领带抢走。

我觉得自己还没满足。

除了领带之外,制服还有其他的部件。

「既然要交换,就别拿回去啊。」

仙台同学提出理所当然的主张,想要把领带抢回去。

「衬衫也要交换。」

无论领带还是衬衫都一样。

这些一样是制服的一部分,只是块剪好的布,不管交换一件还是两件,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我也可以同时交换领带和衬衫。

这种谬论一定会惹仙台同学生气。

我应该避免对她下这种命令。

我明知她会作何回答,但我无法抑制想听到她回答的想法。

「意思是要我脱下来?」

仙台同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如果你有不脱就能给我的方法,你也可以不要脱。」

「这已经是魔术了吧?」

「那就脱下来。」

我单刀直入地表明态度后,便将领带递了过去,仙台同学接过领带后,就把它卷了起来放回桌子上。我原本以为她会马上问我「你是笨蛋吗?」她却一言不发。

命令的内容是交换衬衫,而不是只要她脱衣服,但我也很难说这种命令到底算不算违反规则。

规则并没有明确规定什么命令可以下,什么命令不能下。

只要命令还在没有违反规则的范围内,仙台同学就不能抗拒,然而受规则约束的命令有许多穿插交错的地方,使界线越来越模糊不清。

她只要拒绝掉混在一起的命令中,她应该拒绝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真的是交换吧?」

正在深思的仙台同学再次确认道。

「对,交换。」

「只是交换的话,可以啊。」

仙台同学三两下就背叛了我的信任,解开衬衫的第三颗扣子。

即使很难界定这个命令有无违反规则,她也应该拒绝。

她明明很清楚这点,却还是接受了。既然她没有说我违反规则,那我也只能顺其自然,看着她解开来的扣子。

仙台同学毫不犹豫脱下衬衫,比暑假的时候干脆许多。

和那时不同,这次我们没有对话。

仙台同学一直没有说话,我也只能默默地盯着她。

她的内衣是白色的,就和下雨那天看到的一样。

但我不记得是不是同一件了。

隐藏在内衣底下的胸部看起来形状姣好。

这么说来,在行为有些过火的暑假最后一天,虽然有隔着内衣,可仙台同学还是摸到了我的胸部。但我当时没有摸回去,我总觉得有点亏了。

现在的我只要稍微伸手,不管什么地方都能碰到。

无论是她柔软的胸部,还是光滑的侧腹,对我来说都是触手可及。

「宫城也快点脱吧。」

仙台同学把衬衫递到我的眼前,就像是要中断我的邪念似的。她看我没有收下,便伸出手指抵在我的手腕上,于是我抓住了她的那只手。

至今我从来没对别人产生过这种念头,但现在的我很想触碰仙台同学的身体。

我的手指缓缓滑动,在她的上臂上爬行。我用力一按,指尖就陷入了比软糖柔软、比棉花糖有弹性的肌肤里。但我还是没能碰到她的胸部和侧腹。在我犹豫要触碰其他的什么地方时,她挣脱了我的手,把衬衫塞进我的手里。

「你不是说要交换吗?赶快把衬衫给我吧。」

仙台同学语带不悦地催促。

我把接过来的衬衫放到桌子上,系好挂在脖子上的领带,接着我起身打开衣柜。

「喂,宫城。」

虽然仙台同学责难我没把我的衬衫换给她,但我并未回应,而是从挂在衣柜里的衣服中里挑出一件交给她。

「给你。」

「唉,给我新的会不会太赖皮了?」

我塞给她的是白衬衫──学校指定的制服。这里是我的房间,所以我不用脱衣服,也可以把衬衫交给她。

「我才不赖皮。你穿就是了。」

「你就是赖皮。快点脱啊。」

「我又没说要用正在穿的来换。」

「……宫城小气鬼。」

仙台同学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她随即就像妥协似地摊开了手里的衬衫。

她愤恨地盯了衬衫一会,接着又瞪我一眼。虽然她看起来很想大肆抱怨,但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穿上我的衬衫,系好我的领带。

衬衫的扣子依旧有两颗没扣上。

那件衬衫穿起来似乎不是很舒服,她扯了扯袖子。

接着又说了一次「小气」。

◇◇◇

感觉脖子那边不太自在。

领带既没有系太紧,也没有系太松。

大概是因为缠在我脖子上的这块布不是我的东西,我才会心神不定,觉得不太自在。

我拉了拉领带。

不论外观或触感,仙台同学的领带都与我的毫无二致。舞香和亚美也都没有注意到我换了条领带,所以任谁来看、任谁来拉一下,它都只是一条普通的领带。

只有我和仙台同学知道,我们的领带不一样了。

「志绪理,别光顾着看领带,看路啦,这样很危险的。」

舞香刚说完,就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放在领带上的注意力因而转向外界,舞香大喊的声音一下子涌入我的耳中。

熙来攘往的行人。

汽车行驶的声音。

传入耳中的声音让我的脑袋一下子动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我是在前往购物中心的路上。

是去买东西吗?

我把手从领带上拿开,抬起头来。

再几天就是只能用麻烦来形容的文化节了,虽然我没有什么干劲,但我还是有在帮忙准备。因为今天有人说希望招牌能再稍微装饰一下,所以我决定用放学后的时间去买材料。

「你再发呆就会撞到别人了哦,就像你之前撞到仙台同学一样。」

亚美笑着这么说完后,舞香便有些傻眼地说:

「只是撞到人倒还好,要是你不小心走到马路上而被车撞,那可就惨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点。」

「抱歉。」

穿着制服和西装的人们在这条人行道上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撞到别人都不奇怪。不过就算我撞到人,只要对方不是什么怪人,总能有办法解决,可是车子就不能这样了。我不在乎文化节怎么样,但如果我被车撞到而送医,我会很伤脑筋的。不管只是去看诊还是住院,我都不想要有那种无聊的预定。

我当然没打算在马路上走,但如果我已经迷糊到忘记我是要去购物中心,那么就算走到马路上去也不意外。

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仙台同学了。

因为她要准备文化节,还要去补习班,我们的日程总是无法配合。我传讯息问过她好几次,但她都回覆我说她要去补习,延期的安排也因为准备文化节而泡汤。如果我还要去医院,那计划又要继续延后了。

「志绪理,你最近老是看着领带,上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舞香指着我的领带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把它系好而已。」

我向前踏出一大步,从舞香刺向我胸前的视线中逃离。但这次换亚美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像是在说「你逃不了了」。

「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起自己的仪容来呢,真可疑。之前你不是都不在意的吗?」

「一点都不可疑,我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而已。不说那些了,我们是要买什么啊?」

即使继续追问下去,我也无法回答,因此我只能中止这段对话,顺便再把害我心神不宁的原因,也就是仙台同学的领带,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我有写便条。」

舞香说完,就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对半折的纸。这张纸几十分钟前还是笔记本的一部分,我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甚至还有一些我不太清楚用途的东西。全部都买的话好像会很重,但我觉得这样还是比在教室里帮忙好。

我们一边抱怨东抱怨西,一边朝着购物中心前进。

虽然这天气没有盛夏的时候那么热,但白色的衬衫还是紧紧黏在了背上。我总觉得没法穿上仙台同学的衬衫,便把它收到衣柜里,因此不同于我对领带的关注,我完全不在意身上穿的这件衬衫。不过我很好奇仙台同学怎么处理我的领带和衬衫。

我曾在学校里见过她。

但如果只是用看的,我根本不会知道她穿在身上的衬衫和领带,是我的还是她自己的。

我想见她,直接问她把我的制服怎么样了。

「要是文化节能快点结束就好了。」

亚美回应了我的自言自语。

「虽然准备很麻烦,但文化节本身还是蛮开心的呀。对吧,舞香?」

「是啊。今年是我们最后一次文化节了,就到处看看吧。」

「……我其实也不是不期待就是了。」

我在亚美和舞香的欢笑声中含糊地回答道。

我本身并不讨厌文化节这类活动。去年我玩得还蛮开心的,前年也差不多是这样。对我来说,无聊的只是被一些人所谓「享受活动吧」的热情卷入其中而已。

明明只要班上那些中心人物自己去嗨就好,其他人却也都被迫跟着一起嗨。如果今天我没有去买东西,我就可以把仙台同学叫来家里了。

虽然事到如今,早点回家也于事无补,但我还是想早点回家。

正当我的脑海为这种消极的想法所占据时,我听到了亚美积极的话语。

「没关系啦,等会我们就悠闲地买买东西再回去吧?」

「亚美,我们今天不是来买个人物品的啊?」

舞香挥了挥手上的便条纸给亚美看。

「那些随便买买也可以啦。我们赶快搞定,打发一下时间再回家就好了。」

「你又说这种随随便便的话了。」

「跑腿那么认真也没用呀。志绪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大概吧。」

我并不是要效仿亚美无忧无虑的心态,但一直去想那些无能为力的事也没用。最好的还是快快结束这麻烦的采购,三个人开心一下再回去。

我和她们俩一起进入了购物中心。

舞香单手拿着便条纸,搜罗起大量用途不明的材料。成了搬运工的我和亚美,根本就像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我们跟在舞香后面,完成了跑腿的任务。

「你们要喝点什么吗?」

几乎全靠舞香的采购结束之后,亚美的一句话让我们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美食街。

这次换亚美带头走在前面。

当我们搭上电扶梯,聊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刚好经过杂货店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换作平常,我不会注意到那家店,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不会变。只是我注意到了摆在店门口的饰品。那是一条在银色链子上挂着小饰品的项炼,看起来很适合仙台同学。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接着我听到了舞香的声音。

「怎么了?看到什么可爱的东西了吗?」

「没有。」

我立刻回答道,于是原本自顾自往前走的亚美也走了回来,开始看起那条项炼。

「之前你生日的时候,我是不是该送你饰品比较好?」

「如果你喜欢那种的,说一声我就会买给你了啊。」

舞香遗憾地说道。

我很喜欢上星期她们俩送我的生日礼物──铅笔盒和书套。铅笔盒我在收到礼物的那天就开始用了,而书套也套在了当时读到一半的小说上。这两个都是我想要的东西,因此并没有饰品更好这回事。

「我不是想要,只是因为刚好看到了而已。」

没错,我只是偶然看到那条项炼,因而想到仙台同学而已。用我平常给她的五千圆就能买到那副饰品,我不是买不起,但它不是我能买来送给她的东西。何况我本来就不可能送她项炼,也没有机会送。如果我知道她的生日,我或许就有机会送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的生日,也从来没有问过。

……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给吧。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我们并不是会互送礼物的关系。如果我不给,就算发现适合她的东西也没有意义。

「要去店里看看吗?」

舞香对我问道,我则是很干脆地回答:

「不用了。」

「不看的话就走吧。」

亚美口吻轻松地说完后便迈开脚步。舞香又问了我一次:「真的不看看吗?」,但我的回答没有改变。因为看了也没用,所以没有必要回心转意。

◇◇◇

仙台同学没有来。

不管昨天还是今天,我都没有等她来,但在文化节的这两天里,她始终没有来我们班。

『要不要去看看你呢?』

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她所说的这句话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我知道她不会特意来看我,所以我没有等她。我只是到了高中最后一次文化节在喧闹之中结束,收拾工作也大功告成的最后,才想到她没有来而已。

我看着已经有一半同学离开的教室。

虽然我对开咖啡厅不怎么积极,但看到模拟咖啡厅撤收后的教室,空荡荡得让人难以相信白天的喧闹,我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文化节本身蛮有趣的。

我和舞香她们一起去了平时不会去的一年级教室,也看了在体育馆办的活动。在咖啡厅里被呼来唤去的经验也终将成为美好的回忆。仙台同学完全不在其中,并不值得让我在意。

只是因为她说了些奇怪的话,让我有时候会想起来这件事而已,对我而言,她来不来都没有差别。我自己过得很开心,待会我还要和舞香她们一起去吃饭,所以我不在乎仙台同学怎么样了。我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现在想必是在庆功宴之类的场合,又或者是跟茨木同学她们在某个地方玩吧。

我看着书包,里头装满了文化节过后遗留下来的痕迹。

其中有充当咖啡厅制服的围裙,以及不久前才脱掉的、全班统一的T恤。

这些东西肯定不会再用到了。

对我们这些不会在这里待到明年夏天的三年级生来说,这些衣服就和夏季制服一样再也穿不到了。进入十月份后,制服换成了秋装,短袖的衬衫也换成了长袖。

到头来,我还是没有穿仙台同学的衬衫。我再也没有机会穿上她那件静静躺在我衣橱里的制服了。

「志绪理,你准备好了吗?」

在教室的一角,舞香对我问道。

「嗯。」

我重新系好仙台同学的领带,拿起书包。

「那我们快点走吧,肚子都饿了。」

随着亚美的话语,我们三个人离开了教室。

和文化节的时候不同,走廊上看不到任何人影,我们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清晰。当我们下了楼梯,快要走到鞋柜那边的时候,我书包里的手机发出了声响。

「是志绪理的吗?」

我点头回应舞香的问题,并停下了脚步。我拿出手机看着萤幕,上面出现了仙台同学的名字。

『你还在学校吗?』

她从来没有传这样的讯息给我过,我不由得紧紧握住了领带。

她没有对我问过这样的问题。

如果我在学校会怎样?

如果我不在又会怎样?

我无法从未曾见过的这种讯息中,想像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论我怎么想,我都想不出答案,所以我只简单回覆了一句「在」。下一刻我又马上收到了一则新讯息。

『我在之前的地方等你』

我们在学校并没有亲近到能靠一句「之前的」就让人进入状况,然而我还是立刻明白她说的是哪里。

只有我和仙台同学两个人讲过话的地方。

音乐准备室。

她一定是在那里等我。

「抱歉,我忘了点东西,我去拿一下。然后,今天我没办法去了,我父亲叫我早点回家。」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有点假,但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理由,所以我只能一口气说完,接着掉头就走。

「怎么这样──!我们一起去拿你忘记的东西,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嘛。」

亚美的声音从后方追来,我回头道:

「父亲要我快点回去,真的很对不起。你们两个自己去吃吧。」

「啪!」我双手合十拜托道,接着舞香便毫不犹豫地说:

「如果志绪理不去的话,下次再约也可以呀。对吧,亚美?」

「也是啦──之后再找个有空的日子吧。总之我们先去拿东西。」

「啊──没关系啦,这样不好意思。因为可能要花些时间,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抱歉了。」我再次道歉后,亚美便发出「唔──」的低吟,一脸没办法地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志绪理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会配合你们的,你们俩决定吧。」

「我知道了,那我就和舞香自己决定啰。」

「抱歉啊,谢谢你们。」

我挥手告别两人,朝着旧校舍走去。

学校中大多数学生已经离开,空荡荡的校园带有不祥的气息,彷佛可以从这里通向另一个世界。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但外面仍然明亮,因此走廊并没有那么昏暗。然而,随着旧校舍越来越近,能见到的学生逐渐减少,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于是加快了脚步。我像是要躲掉自己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似地打开了音乐准备室的门,而仙台同学就身处在乐器堆中,彷佛要隐藏起自己的身形般。

我在灯光下朝她走近,随后她向我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

我们曾数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因此也不算很久不见。

「我们约好了不在学校里说话的吧。」

「那你不来不就好了?只要你回我『我不去』就可以了。」

她微笑着倚在摆放乐器的架子上。

「你有事情找我不是吗?叫我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说吧。」

我不去。

我大可以这样回答,但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做。我的手指擅自回覆了「在」,嘴巴也擅自向舞香她们解释我不能和她们一起吃饭的理由。不过我不想特地和仙台同学说这些。

「我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享受文化节。」

仙台同学用手轻轻敲击着存放乐器的架子,装出刻意的语调说道。

「文化节早就结束了,而且在这种地方是要享受什么?这种玩笑很无聊。如果你没事,我就回去了。」

「我还没说完。」

她缩短了原本不长不短的距离。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却抓住了我衬衫的袖子。

「如果我说想和你逛逛文化节,你会笑我吗?」

在我准备抱怨之前传来的这句话,听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认真,却又不像是开玩笑,让我很难回答她。话虽如此,我们之间的氛围更没有轻松到可以让我们沉默不语,因此我只能简短地回答道:

「会笑。」

「也是呢。如果宫城你对我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也会笑你的。」

「……明明你根本没有来我们班上。」

仙台同学应该知道我们不能一起逛文化节,也知道这是实现不了的。但如果她真的有那样的想法,至少也该到我们班露个脸吧。

然而最后她还是没有来。

我认为这就是她的回答。

她今天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拿我寻开心而已。

「我们又没有约好。」

听到这冷淡的声音,我知道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面对抓着我衬衫袖子的仙台同学,我推了推她的肩膀。但我们的距离还是很近,她不肯松开我的衣袖。

「羽美奈她们啊,一直在吵想逛这想逛那的。」

「你在说什么?」

「我没去你们班上的理由。」

「我没问你理由,而且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的。」

「并没有。我要回去了,放开我。」

「我不放。」

仙台同学缩短了原本就已经很近的距离。她刚才只是抓住我的衬衫袖子,现在却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拉了过去。

我本来没有打算动,但由于失去了平衡感,我又向仙台同学靠近了一步。原本我只是过去了一步,大约几十公分的距离,她却继续靠了过来,我们的嘴唇因而差点碰到。

我本能地扭开了脸,躲开她明显不是偶然而是故意的动作。然而她没有放过我,又继续往我的脸凑过来,于是我用力推开了她的双肩。

「这种事不能做的吧。」

不会再接吻了。

虽然没有定下这样的规则,但我就是这样觉得。

「但暑假的时候你也亲了我啊?」

「暑假结束了,我不会再和你接吻了。」

「可是夏假结束后,你不是还对我的耳朵又舔又咬吗?」

「耳朵不算。」

我明确地说完后,仙台同学小声地说了一声「是喔?」接着拉了拉我的领带。

「宫城,这条是我的吧?」

「那又怎么样?」

「既然你想要我的领带和衬衫,还要我脱给你,那亲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是想要,也没有要你脱。这只是交换而已。」

我坚定地说完后,仙台同学便不满地回应道:

「那么,交换结束。你现在马上把领带和衬衫还回来。就在这里脱吧。」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这件衬衫不是你的吧?之后我会把它和领带一起还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

制服已经改为秋装,衬衫也换成了长袖,因此仙台同学之前穿的短袖衬衫不在这里。这种事应该一眼就能明白,她却不想改变她的回答。

「现在就在这里还给我。」

仙台同学没有退让,一直催我还给她。

「别命令我。」

「我没有命令你。我只是跟你说交换结束了而已。」

「那么仙台同学,你现在应该也要把我的衬衫还回来吧?」

「当然了。」

「你不是换成秋装了吗?怎么可能还得回来啊。」

「衬衫我带来了。领带是你的,马上就能还给你。」

「你是在骗我吧。怎么可能会有人带衬衫来文化节?」

「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你要不要确认一下?我就把它放在那边的书包里,你尽管打开看。」

仙台同学转过头,看向存放乐器的架子。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里放着一个我熟悉的书包。

打开确认大概没有什么意义。

看她说得如此坚决,那书包里想必有我的衬衫。如果是她,就算能事先料到这点并把衣服带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你让我亲你,我就允许你不用马上还给我。」

「你很赖皮唉。要换回来就事先跟我说啊。这样我今天就可以带来了。」

「你才赖皮。上次你都没把衬衫脱掉。」

「那时候我又没说要用正在穿的衣服来换,我一点都不赖皮。」

「既然交换的期限没有定下来,我现在要你立刻还回来也不算赖皮吧。我们彼此彼此,不是吗?」

现在的仙台同学有点不正常。

她以前不会这么说话的。

虽然她会想方设法让我按照她的意愿行动,但她从未如此强硬地说出自己的欲望过。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的。

或许是因为我们直到文化节结束前都没见面。

我能想到的理由也就这个而已,但我同时也不认为她会因此就变了个样。

「才没有彼此彼此。而且我们不是本来就约好不要在学校里说话了吗?你先确实遵守规则再跟我说这种话吧。」

如果不这样,我也会变得不正常的。

要是仙台同学不遵守规则,我们就会像一支失灵的指南针般无法确定方向,从而朝着不该去的地方前进。如果我们跑到一个无法回头的地方,那就麻烦了。仙台同学几个月后就会抛下我,所以我不想再跟她有深入的来往。

「……都是文化节上看起来很开心的你不好。」

仙台同学低声说道。

「为什么你知道我看起来很开心?」

「因为我看到了。」

「你自己也应该很开心吧?」

在去年的文化节上,我看到了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今年我没看到她,但我觉得她肯定也是一样开心。

然而,她没有回答。

她反而放松了抓住我胳膊的手。

「既然你那么不想被我亲,那你就逃吧。我不会去亲一个讨厌到想逃的人。如果你想逃,我会让你走,不会去追你的。」

「意思就是我可以选择?」

「就是这样。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会听从你的选择。」

「……仙台同学你真的很赖皮。」

她总是不做选择。

她将决定权交给我,观察我的反应。

而那些交到我手上的选项早已有答案了。

「快点决定。不然你就没得选了喔?」

说完,仙台同学松开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