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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爱上谁或是被谁所爱,是破坏世界喔

就如同所有的表姐弟的关系一般,我和绚姐没有初次见面的记忆。因为我跟她的见面是发生在还不能好好区分自己和其他人的儿童时代。从这个意义来讲,我跟绚姐的初次见面或许是不存在的。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样,我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包括她了。

我知道自己经常跟绚姐见面的地方。

是中堂会。

中堂会于盂兰盆节跟正月一年举办两次,在爷爷跟中堂家的长男中堂仙岳先生一家居住的世田谷区的豪宅举行。

占地面积一千五百坪。在穿过松树跟柏树林立,以及睡莲为首的水生植物之后,就可以看到一栋四层瓦屋顶的和风建筑。

那是被爷爷叫做「迎宾楼」的建筑。顾名思义,似乎是为了迎接各界来宾而建造的。

其深处——有好几个入口,因为我们都是从迎宾楼旁边的玄关进去的,所以换个角度来看,迎宾楼应该是在最里面,但如果忽视这些细节的话——有一片虽然比迎宾楼要扁平,但是横向更大的居住区。爷爷跟仙岳先生一家住在这里。

虽然没去过那里不是很清楚,但我想爷爷住的建筑跟仙岳先生的住处应该是不同的建筑。毕竟从孩子我的看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在一起吃饭,爷爷也喜欢把一个管家跟几个女性分开,然后少数人住在空荡荡的建筑里。

绚姐是仙岳先生在六十二岁时跟二十岁的爱人生下的孩子,虽然是姓中堂,但是并没有住在这个家中,而是由情人抚养。

仙岳先生爱人的伯母很胖,可能是用了从仙岳先生那里收下的庞大的抚养费,她一直穿着看上去很高级的衣服,但是不合适, 而另一方面,绚姐一直都在穿着朴素的衣服。

所以我很讨厌伯母。大概是因为连孩子的我都知道伯母给绚姐强加了很多不自由吧。

尽管迎宾楼出的饭菜是一般人一生能吃上一回就好的美味佳肴,但小孩子的舌头是吃不出来的。我觉得麦当劳还比较好吃。在现在每天吃便利店便当的我看来,希望那天的饭菜能一点点延长到每天晚上都能吃到,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而且对当时的我而言,有比食物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那就是能见到表姐妹她们。

伊绪,真耶,流南,以及日和为首等富有魅力的表姐妹中的一人绚姐,也就是中堂绚音。

年龄相近的表姐妹她们被她们的母亲固定在一个座位上。

另一边的伯父他们在互相举杯,时而顾虑,时而出于社会人的考量一点都不开心,但我们这些小孩却悠闲地大声囔囔着。

其中最成熟,最值得倚靠的就是绚姐。

绚姐一直坐在座位的角落,看着表姐妹们厮打在一起,笑得宛如盛开的玫瑰花。

我很喜欢看到她笑出来。因为我觉得那朵花仿佛开在我的内心深处一般。

绚姐的座位在我旁边就能让我心跳加速。光是绚姐衣服的下摆碰到自己的衣服,就像是别人用手指在裸露的皮肤上划过一样。

绚姐有着同龄女生所没有的柔和,沉着以及娴静,散发着好闻味道的隆起的胸部,很有包容力。跟表里如一的小鬼们不同,绚姐有着如月亮般的阴影,让她的存在更显得扑朔迷离。回想起来,绚姐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作为「异性」被印进我的世界。

不过,我大概是在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明确地意识到绚姐了吧。

那是发生的小学三年级的秋天。

在班上,接吻跟拥抱成为话题。

在聊到有没有跟异性接吻的话题时,班上最轻浮的川野说自己有接吻过。

现在想想完全就是说谎。因为小学生都是笨蛋,所以大家都很相信并且尊敬着川野。

可能是羡慕聚集在川野身上的视线吧。同学的纪平也说「有!」开始,我也受到影响说出「有!」。

然后,川野开始像笨蛋一样说「我、我不光是做了一次……而是做了十次左右」之后,大家都在说「川野,真成熟,好厉害——」。

可能是想与其对抗,纪平说「我做了一千次」,因为一千次到底还是骗人,所以就变成了「纪平好恶,这家伙只会说谎啊,我们无视他吧」。

虽说是小学生,但说谎的分寸也是很重要的。

在纪平失败后,话题当然会变成「牧野怎么样?」。

我不想输给川野的十次。但纪平撒谎说千次才刚刚被识破。所以比川野次数更多这招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即使要说谎……也需要另行他法……我大概没有想过任何具有逻辑性的事情,比起逻辑性我更出自本能地说道。

「我跟年长四岁的表姐接吻过」

我说的是绚姐。

「牧野好强——」、「真是勇者」、「跟年长的会不会太强了?」、「川野真是不怎么样呢」,我赢了。

虽然对绚姐有些内疚,但还是微乎其微,所以在休息时间踢一回足球之后就消失了。

小学生为什么一直在说谎呢?

大概是因为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谁说了什么,事后核对很花时间,不会演变成「啊啊,要是没有撒下那种谎就好了」,或者说连必须核对这件事都没有想到吧。

我的情况是属于后者。

冬天到来,临近年末,话题变成了「寒假要做什么?」。

我说的当然是中堂会的事情。「我的爷爷在东京,亲戚会聚在那里吃饭喔」表面上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话题。

然后同学中的一个人说道。

「你接吻过的表姐也在那里对吧」

这家伙明显比其他同学要聪明,后来还考上了琦玉的重点高中,所以记忆力应该非常超群。

虽然其他人说道「这么说来,他有说过这种话」,但是在说出口的瞬间,我被想要逃跑的羞耻心折磨,连给出像样的回答都没有办法做到。

明明说谎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那时的不自在,在经过六年的现在却还是历历在目。

为什么呢。

大概我是觉得如果我撒下的跟绚姐接吻的这个谎言,暴露给绚姐的话就会死吧。

因为小学生是笨蛋,所以说谎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还怀揣着「我跟绚姐接吻过」这个炸弹。

说成炸弹太夸张了吗?

不,不如说是语言不足。在小学三年级仅凭小小的半空想就能构成的世界里,这已经是足以撼动整个国家的一大机密了。

读道德教科书。

云,说谎是大罪。

说谎的人必须马上说出自己的名字,否则只会徒增痛苦。

我想把一切发泄出来,让自己变得轻松起来。与其带着担心炸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爆炸的不安活下去,还不如自己来引爆炸弹从痛苦中解放。

所以我想要坦白自己撒谎了。

偏偏是对绚姐。

小学三年级的一月一日,举办了中堂会。

换作平时,能见到表姐妹们会让我高兴得激奋起来,但只有那天让我感到有些难受。

为什么。因为我必须向绚姐忏悔。

因为我必须说出「我对同学撒谎跟你接吻了」。

喂喂,为什么我会得出这么羞耻的结论?

如果我手上有火枪的话,现在就想去把小学三年级的我的脑袋给炸飞,然后根据时间悖论让自己消失,但很遗憾的是我没有枪,而且说到底这本就是回忆,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杀死过去的自己。

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只能选择接受。

我跟绚姐走在迎宾楼外的水池边。

事情的经过虽然忘记了,我们只是碰巧独处而已。

建筑物里有很多亲戚在。我们独处的机会很难得。所以我才会突然说出停止直到刚才还在进行的动作。

「……对不起!!」

绚姐一边笑眯眯地一边问「怎么了?」。

「……我有件事!!必须得向绚姐道歉!!」

然后,绚姐像是有些困惑地瞪大眼睛。

当时的绚姐还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但即使像这样试着在脑内播放,那张脸也比现在的我看上去要成熟得多。这是为什么呢?

我抖着腿一边弄响铺满庭院的小石头一边说道。

「我…在学校……说谎……说跟绚姐接吻了……」

我几乎是哭着坦白出来了。而看着这样的我的绚姐愣住了。

「你说你跟我接吻了吗?」

绚姐反问道。

「嗯!!」

我闭上眼睛站着不动。表现出一副无论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的态度。

「为什么?」

绚姐的双眼就宛如冬天般清澈。一副纯粹想知道那个理由的样子。

因为她的反应不存在与小学三年级时我的设想内(为什么没有啊,正常是有的吧),所以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你想跟我接吻吗?」绚姐问道。

「不是……」说到想不想的话,我想接吻。

「你喜欢我吗?」

我飞快地抬起头看着绚姐。

身穿黑色大衣,在月光的照耀下的绚姐,看上去就像是魔法师。双眼大大的,黑色的瞳孔似乎映照我的身影,睫毛的长度能让人感到巫术。她的叹息融入一月的冷气当中,就像是在咏唱什么咒语一般。「这个人真的跟我位于相同的世界吗」我自问道。庭院里的白炽灯是否会像幻影一样将她吞噬,然后又像烟雾般消失呢。

「我喜欢你」我想说出来。

但就在我开口的瞬间、

绚姐突然用食指堵住了我的嘴唇。

「我好像快感冒了,我们回去吧」

她就像施展了魔法般微笑地说道。

「……嗯」我回答道。

那温暖的手指触感,比我在妄想中跟绚姐的接吻还要真实得多。

这是怎样的感情在起作用呢?

在那之后,绚姐开始在中堂会上照料我了。

虽然说是照料我,但不像伊绪那样直接。

在中堂会上看到我之后,会坐到我身边。「最近在学校过得怎样?」、「现在流行什么?」这样来问我。

光是这样我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大概在绚姐看来,我明明就只会说些无趣的话,「哼——」但她还是会给出不知道是否感兴趣的回复。

我升到小学六年级。

然后我决定参加考试了。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隐约地在考虑将来去东京这件事了吧。

但是我不想去补习班。最近的那家补习班很有名,还有个当时跟我吵架的人在,再加上家庭教师也是第一次做还是个不可靠的男人,所以我立刻就不去了。

虽然还有找其他家庭教师这招,但因为这件事「家庭教师等于不可靠」这个图式在我家里固定下来,所以从选择里被排除掉了。

但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课程计划的。

然后为了对策,我们召开了家庭会议。

明明提出想要参加考试的人是我,「大人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吧」但我却做出一副佯装不知的样子,只让父母手忙脚乱起来。

在会议的途中,母亲说道。

「这么说来那孩子,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在北区吗?」

「谁?」父亲问道。

「中堂先生的孩子」

「这样啊」父亲说道。

虽然那句「这样啊」含有讨厌那个女儿的伯母终于将绚姐赶出家门的意思在内,但那时的我当然没有注意到。

「毕竟考上了难考的私立学校,应该可以拜托她……但是」

我在「但是」这里进行打断,然后大声主张「我想让绚姐教我学习!」

母亲联系了中堂先生的伯母。「绚音可以的就没问题了吧?」伯母讲责任抛到一边,然后在问过绚姐她说「可以」之后,终于可以让她来照看我的学习了。

就这样,我在暑假期间的两周,独自一个人去绚姐家里让她照料我的功课。

即使是知道有在郊游前一天会因为期待而睡不着的现象的我,也没有试过在郊游前一天不能好好入眠。

不过,在去绚姐家里第一天的前夜还是难以入眠。说到底跟郊游兴奋的类型就不一样。现在就像是点燃粉红色的可燃物一样紧张。

然后来到当日。

因为我没有智能手机,所以向从父母那里借来的平板电脑上输入地址,然后前往位于的东京绚姐的家。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大宫。虽然我有想过如果是很大的城市该怎么办,但出乎意料的是绚姐住的附近跟我住的城市没有变化,反而是因为没有任何目录让我差点迷路了。

在打开高级公寓的603号室的门后,绚姐就在那里。

跟在中堂会见面的时候不同。

完全就是私人模式,绚姐穿着一件穿旧的深蓝色T恤。可以看到一点胸部。下半身穿着短裤,绚姐那双像是被淡淡光芒包围的纤细双腿被毫无防备地展示出来。银色项链贴在露出的皮肤上。而且似乎是随意戴上的,所以跟T恤的松散以及脖子的紧实不写头。项链是从仙岳那里收下的礼物吧。恐怕是很贵的东西,散发着银色颗粒的光芒。

我不是说私人模式不好,不如说相反。

我现在,正在看着无人知晓的绚姐的一面。有一种知道她秘密的喜悦。

「哎呀」绚姐说道。房间也没有怎么收拾。根据天数,刚洗好的衣服堆积在房间的一角,绚姐的内衣堂而皇之地映入我的眼帘。

说到能不能集中精神学习,那当然是做不到的。

绚姐越是热心教我学习,就越会触碰到她的身体。跟班上女生的柔软触感不同。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根据角度不同,似乎可以从T恤的胸口看到绚姐的淡蓝色胸罩。虽然我理性地扭过头,但还是以动物般的目光追上去。

「奇怪,这里我刚才没有教你吗?」

对于无法掌握上课手感的绚姐,虽然觉得很不好,但我完全就是追寻本能的狗。

但是,可能是一心想要得到绚姐的夸奖吧。我在预习和复习上非常认真,虽然授课没有效果,但我的学习能力却有了显著的提升。然后,绚姐也有「嘛,这个授课内容应该没有问题吧」的感觉。

在空闲的时间里,我从绚姐那里听到关于高中生活的事情。内容总感觉很成熟。

有时绚姐也会让我吃她亲手做的料理。非常好吃。不如说太过兴奋,小学生尝不出味道。

有时我也跟绚姐玩游戏。是任天堂的家喻户晓的游戏。我们进行了一场很好的胜负。

有时我也会跟绚姐看Youtube的节目。很有意思,我和绚姐在同一张沙发上捧腹大笑。我可以看到绚姐的肚子。

绚姐有时会笑起来。

绚姐有时会很高兴。

绚姐有时会很开心。

绚姐有时会很享受。

我跟绚姐就这样度过了愉快的两周。

毕竟我的学习能力也得到提升,绚姐还有点涩,现在回想起来,那十四天我就宛如去了世外桃源一般。

最后一天有考试。绚姐说了句俏皮话。

「如果你能在这次考试上取得满分的话,小干你说的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听」

当然,并不是那种气氛。

但是,被说到什么都可以,我不由得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

「我想跟绚姐接吻」

绚姐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她也许是在谴责我的言行。但在看到我的表情之后,她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吧。

她露出一副「为什么」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但不久后,她或许是想起在三年前的中堂会上我坦白的事情。

绚姐仿佛是沉湎在月夜的记忆中一般闭上眼睛,然后慢慢抬起来,最后略微带点坏心眼地对我说道。

「这样啊。原来小干想跟我接吻啊」

明明是我自己说出口的话,但在确认后,我的脸变得通红起来。

我有种被绚姐看穿脑内的感觉,变得难为情起来。大概连脑细胞变成粉红色都被她看到了吧。

「在接吻之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绚姐提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疑问。

「会发生什么……是什么?」我回答道。

「在接吻之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接吻是件非常厉害的事情,虽然我感觉宇宙会发生爆炸,但我当然知道那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你说说看」

因为她这么说了,所以尽管我知道自己会被她当成笨蛋,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说出口。

「宇宙爆炸」

「答对了!」

「是这样吗!?」我在自己说出口后,忍不住反问道。

「嗯」

绚姐一副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这位女性虽然有时会用一副没有开玩笑的表情在开玩笑,但只有这个时候是认真的。

「爱上谁或者是被谁所爱,是破坏世界喔」只有这句话我记得格外清楚,「经由我跟小干的接吻,我的世界跟小干的世界有可能会被破坏也不一定。即使如此也可以对吧?」

老实讲,绚姐说的话,还是小学生的我无法理解。

「爱」这个积极的单词跟「破坏」这个消极的单词为何会有所关联——我现在多少可以理解了。当然只是「不明确」。而且只是将道听途说的话拼接在一起的虚假的理解——总之,点头跟接吻这个结果相近,就连孩子的我都能觉察到。

我不懂装懂这件事暴露了吧。但是,只有我的想法不会受到动摇这件事似乎是传达给她,绚姐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囔囔道。

「破坏掉也没关系对吧?」

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但现在回想起来就感到一股恶寒。

当你想按下印着「不要按」的按钮时,当你想要跨过屋顶上的栏杆时,当你想要在集会的沉默中呐喊时……有时会有想做不该做的事情的瞬间,因为不能做,所以人才会去控制它。

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就处于类似跨越那个境界的状况。因为绚姐的笑容就是从那预兆中浮现出来的,所以在能理解的现在,让我感受到一股令人战栗的诱惑。

绚姐出的考试非常难。

但是那一天,我创造了奇迹,让绚姐吻了我。



那天,我把绚姐带到自己的房间照料。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明知道门对面的存在是狼,却还是主动把它招进家门的七只羊一样。

绚姐就坐在我平时使用的廉价仙贝的被褥上。光是如此就感觉有些不对。绚姐的存在看上去就好像浮起了两、三公分。

绚姐那闭上双眼的容貌看上去就像是白土色的建造物。脸颊上因为喝酒而引发的红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融雪般的冷色。仿佛已经无话可说般,她的双唇紧紧闭了起来。她的口红在高中生看来太过鲜艳。宛如黑夜深处般的黑发。光是这样看着,似乎就被拖进她的世界。

我在绚姐的枕边看着她那张脸,大概看了五六个小时。

我就这样盘腿坐着,然后不知不自觉睡着了。

那一天,叫醒我的不是窗外的阳光也不是手机的闹钟声,而是气味。

是味增汤的气味。但是跟平常自己做的不一样。有一股大海的香味。

我想要站起身却向前摔倒了。可能是因为睡姿太过奇怪,所以脚麻痹了。

而且是相当强烈的麻痹。面对下半身无法有效行动起来,就像是双腿开始打架一样的我,从厨房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都是因为你用那种姿势睡觉」

我不由得抬起头来。

系着橙色围裙的绚姐就在那里。跟昨晚不同,她的表情很开朗,脱下紧身裤袜后,露出一双如同把毛剃得干净的光滑美腿。

绚姐把我平时使用的大勺泡在锅里。案板上摆放着已经用水洗过的颜色鲜艳的蔬菜。像咒语般将大勺转上一圈后,绚姐说道。

「小干,早上好」

我已经不懂该说什么才好。因为说些场面话已经竭尽全力了。

「……早上好」

「你睡得好吗?」

「还行。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早餐」

「为什么?」

「昨天,是小干你在照顾我对吧?我是在表达谢意」

我有种突然收到一百万日元的感觉。也就是「为什么?」。

「就算你说是照顾,但我也只是让绚姐你睡在被褥上而已吧」

「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有可能会感冒,也有可能被奇怪的人袭击吧?」

「袭击绚姐的不法之徒,会经由仙岳先生的手变成大海的碎藻吧」

「你把我爸爸当成什么人了?」

绚姐说着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捉弄有钱的爷爷跟仙岳是我从儿时就开始的段子。

「绚姐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前面?」

「我也住在这所公寓喔。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前,好像碰巧在小干的房间前面睡着了……」绚姐像是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绚姐也住在这所公寓里。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在我深入思考这个事实前,绚姐说道。

「在小干你睡着的时候,大宫的伯母给你的手机……也就是,你的母亲给你打电话了。而且还不是一次,打了三次」

「嘿」妈妈有时候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会突然打电话过来。而且如果我不接电话的话,她还会打好几通进来,所以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来电记录里就全是老妈的电话记录了。

「然后,因为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想如果是伯母打的电话应该没问题,所以就接了」

「这样啊」绚姐跟妈妈说过话了啊。

「听伯母说,你经常无视她的联系呢」

「算是吧……」

即使有来电记录,我偶尔也会无视它。归根结底就是「偶尔」,虽然我觉得没有理由被她说「经常」,但在妈妈看来,只要我一次不给出反应就会担心,所以我不会特地去纠正。

「伯母她说过了。虽然输给小干你的气势同意让你独自生活,但还是非常担心。因为真辺伯母搬到附近,每周都能让你在她那里吃两三次饭,所以有稍微放心下来一点……」  

「不,那是她自己说的而已」

「哼」她说着「她很担心你,但听说我也住在这间公寓里后,安心的材料就增加了」

「太好了」

「然后,如果她说可以的话,希望我每周两三次来看看小干的状况。」

还来?

「我的意向呢?」虽然我想如是说,但是这次就不说了。

「在我听到的时候,我也打算在力有所及的范围内帮帮你。然后,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我就想着给你做顿早餐吧」

「不不……不用做到那种地步」

「小干,你没有正经地吃饭对吧!」绚姐说出跟真辺的伯母一样的话。「垃圾袋里一堆便利店的便当壳,食物全部过了保质期,还有……冰箱里面的洋葱就像恐怖电影里的一样发芽了~~」

「别说了!」我想象着那恐怖的光景说道。

绚姐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的兴趣是做料理。不用说一周两三次,就算每天都给小干做料理都不会费事。像是把料理装进保鲜盒里,再放进塑料袋里,然后绑到小干家的门把手上也可以……不过那样就太寂寞了,所以我就想反正都要做了,就干脆在一起吃饭好了」

「嗯」我说道。我发出了实在不会让人觉得是我自己的声音。

这也难怪。我不觉得有比跟绚姐在一起吃饭,还要幸福的事情了。

先前我说了「小学生吃不出味道」。

我要进行更正。就算是成为高中生,我还是因为太过兴奋从而尝不出绚姐由所做料理的味道,我直到第三口才终于尝了出来。

因为有加青花鱼罐头,所以大海的味道掺杂进味增汤里。明明料理花费的功夫没有增加多少,但感觉味道更有深度了。食材是萝卜跟土豆,然后是「高中生的话,肯定会想吃肉对吧?」的猪肉。像是下了点小功夫般的两个小番茄。我感觉丰富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

同样是用猪肉做的还有脆脆的生沙拉。这里也有小番茄。还浇上了法式色拉调味汁,虽然我喜欢更重口的味道,但我感觉绚姐做的料理已经足够好吃了。

热腾腾的白米饭冒着热气。

最后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是水果酸奶。

为了控制卡路里,绚姐并没有吃白米饭。

「虽然我有吃小干家里的东西,但也有从我家里带过来的,所以算抵消了吧」

抵消……不如说我感觉绚姐那边的开支更高。毕竟我拿出来的就只有白米跟酸奶。

我们吃着饭,不知为何不出声了。绚姐带着拂晓照射的阳光般的笑容,仔细地看着我吃东西的样子。

看着我咀嚼有那么开心吗?这么说来,凪夏在Youtube上看动物视频时有变成这种表情过。绚姐是把我当成宠物了吗?

「好吃吗?」绚姐问道。

「……很好吃」

「太好了」

明明不用问也能从我脸上看出来,她稍微松了口气。

绚姐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因为生日很早,所以她已经二十岁了吧。不过料理本身是从她开始独自生活的高一开始进行的,所以她已经做了四年料理了。她的本事足以略知一二。

「好久不见,小干」

绚姐像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

「仔细想想,在这么理所当然的招呼前,我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呢……」

绚姐宛如回忆起那个内容般说道。虽然只是喝醉倒下照顾她然后做了料理,但绚姐却用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这种意义深长的话。

「我不记得喝醉时的事情了,我有没有做奇怪的事情?」

「攀爬公寓的柱子」

「嘿」她完全没有把我的玩笑当真,「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

「嗯……小学六年级的暑假以来吧」

「是啊」绚姐说道。她还记得那天的吻吗?「你长高了呢。然后,身体好像变得结实多了」

「因为我在初中有打棒球」

「哼」她说着,然后她用若无其事地动作摸了摸我的肩膀。

绚姐的手指很柔软。有种像是冰在我肩膀上融化的感觉。

「是真的。比外表看到的还要具有密度呢。要是再吵架的话,我会输吧」

「我没有跟绚姐吵过架吧」

绚姐放开了手。但是那触感的残渣依旧遗留在我的肩膀上。

「你跟小绪相处得很好呢」

「那家伙是例外」

「小绪跟小耶都住在这间公寓呢。重新想想,真的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是『不会涌现出实感』吧。跟我最后一次见面的亲戚是跟小干你,然后再前一次见到的亲戚也是小干,所以中堂家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忘记了」

「是这样吗」

「才不,忘不掉吧。那种强烈的家庭」绚姐对自己说出来的话笑了起来。

「嗯,忘不掉」我也笑了起来。

「独居生活如何?」

「还行吧」

「高中——」在那之后。我们报告起彼此的近况。

我们吃完了早餐。然后绚姐说白米饭煮的有点多,味增汤做得也有点多,所以再加点菜就可以当作午餐跟晚餐了。

「我还会再来的」绚姐说着离开了房间。

这个女性总感觉没有现实感,所以即使像烟般消失,我也意外般地不会感到遗憾,但她真的来了。

「辛苦了,小干」

绚姐说道。「辛苦了」是大学生独有的话语,高中生是不存在的。

绚姐站在我家门口。光是这样我就很开心,我甚至觉得房间的色彩度像是从她所处的位置开始依次上升。

她手上拿着玫瑰粉的吸尘器。戴着劳动用手套,平庸的装备与她那非现实的存在感相加在一起,总感觉不平衡。

「大宫的伯母有说过。干隆不会收拾,所以我就想房间会不会很乱」  

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说的事情吧。实际上我的房间很乱。

「然后,我不想小干被说成『很乱』,所以就说『有在收舍』喔」

「谢谢」

「于是,我就有让谎言变成真实的义务对吧?」

是吗?

「……这样的话,我自己也能收拾」

「会给你添麻烦吗?虽然我今天想去健身房,但想了想,反正都是运动,不如去收拾小干的房间还更有意义」

她这么一说,今天的绚姐穿的是运动服。紧身的阿迪达斯夹克加上黑色短裤和护腿。绚姐的好身材一览无遗。跟伊绪还有真耶一样,绚姐也受到了爷爷遗传基因的恩惠。

「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嗯,我很高兴」我再次像个淳朴的少年般进行回复……在绚姐看来,真的如此吗。

看到我的坦率,绚姐呵呵地笑了起来。

「而且明天就是平日对吧?今天不收拾掉的话,我大概得一个星期都看着你家乱七八糟的」

你打算一个星期都来吗?

「但是真的可以吗?」

「嗯,向姐姐撒娇吧」绚姐挺起胸膛。可能是不太习惯说这种话吧,听上去有点刻意。绚姐似乎也知道,然后继续说道。「作为独居的前辈,我觉得也能给你提出建议」

绚姐在我的房间里打扫。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幻想跟现实被强行缝合在一起,似乎让人分不清谎言与真实的境界。

虽然绚姐在开始每抓到某样东西都会问「这个放哪里比较好?」,但立刻就觉察到独居一个月的高中男生房间里所有东西的放置位置都是临时的,然后决定自己来整理,比如盖上湿布,还有启动吸尘器。

虽然我会到处丢东西,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平均的男高中生的一丝不苟要差多少。

所以两个人一起收拾的话很快就能结束。

尽管爽快多了,但绚姐一副不是很能接受的样子,我一边看着在自己看来已经很完美的房间一边说道。

「小干,这个房间的收纳不够喔」

「是吗?」

「嗯。把搬家用的纸箱直接拿来当收纳用,要是被女生看到的话,肯定会幻灭喔?」

绚姐掺杂着玩笑说着。绚姐也在「女生」之列吗?

「我没有把女生叫到房间里的预订……」刚想说出口又作罢了。这种男高中生「对异性不感兴趣」的老土架子,肯定老早就被绚姐看穿了,说到底绚姐对我而言本身就是异性。

「要不要稍微重新布置下?」

「是可以……可家具不是很贵吗?」

在高中生看来贵的不行。一张桌子就要好几本漫画。

「家具钱的话,你的妈妈应该也会出吧」

「或许吧。我去确认一下」

我发送line后,立刻就已读了。

妈妈说「别管钱了」。就像黑手党一样。

在我这样说完之后,绚姐眯起眼睛、

「车站前就有家感觉不错的杂货店喔。我们去那里买些不错的家具吧。机会难得,要不要把小干你的房间弄得很时髦?」

我们下到公寓一楼的停车场。绚姐的车就停在这个楼层。

「在车站前的话,不用开车也可以吧」

尽管这样说,但能坐上绚姐的车还是让我的内心非常紧张。

「行李可能会变多对吧」

如此说着的绚姐总感觉很开心。

绚姐的车就停在散布着水泥柱空间的一角里。

虽然尺寸很一般,但是跟其他停在停车场的车子相比还是别具风格。即使是对车不了解的我,也知道这辆车很好。车身是光滑且有光泽的珍珠色,哪怕停在停车场廉价的荧光灯灯光之下,也散发着多层次的光芒。

「爸爸送给我的。大众高尔夫。他说德国车很安全」

绚姐说道。她并没有表示更甚于此的感谢,只是一副表示中立的表情。

仙岳先生从以前开始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送礼物给绚姐。项链还有手表等等……或许是很贵的东西吧,但绚姐即使收到也会说「太显眼了」、「设计太像阿姨了呢」,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但她还是有好好戴上去。

大概是仙岳先生对让绚姐在母子家庭里长大这件事有罪恶感吧。我感觉给还是学生的女儿送高价的礼物是一种错位的爱情表现。即使我很讨厌绚姐母亲,但不可思议般地没有办法憎恨仙岳先生,是因为从这些轶事中知道他至少在爱谁这方面是非常笨拙的人。

绚姐熟练地按下智能钥匙后,车门打开了。

车套是橙色的。干净的没有一丝皱褶。可能是因为被告知是德国产的,所以我感觉有种西方的风趣。在我将身体沉入座位后,一种置身于摇篮般的安心感将我包围。

绚姐切换档位踩下油门。在对车一无所知的我看来,这是一份格外有品位的操作。

「哦哦」我说道。「你擅长开车吗?」

「我已经习惯了喔」绚姐有点装腔作势的说道。

大众高尔夫以缓慢的速度驶出了公寓。挡风玻璃另一侧的绚姐侧脸看上去比平时要成熟的多。明明从平时开始就已经很成熟了,但现在似乎走到遥不可及的远方。尽管如此我还是被吸引般地看着她的侧脸。

绚姐是个美女。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每当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位置发生改变,我都会再次确认她的脸看上去是否不同。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确认。

因为目的地很近,所以车很快就停下来了。我觉得有点遗憾。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辆车上坐得更久一点。

「车站前有杂货店来着」我想着。但抵达之后,这栋建筑比我想得要气派得多。再加上就在我经常关顾的超市旁边。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了呢?

这样啊,因为从自己开始独居生活以来,杂货店跟我就完全没有关系了,所以自动进入到「忘记」的文件夹里。倒不如说,我给城镇上的所有建筑都贴上了「其他」的标签。

但是以后就会有接触了。不仅如此,还会一直接触。

虽说如此,虽然这栋建筑太过时髦让人很难进来,但绚姐就像通过马戏团的绳索一样飘逸地进去了。我有种原封不动追踪她留下的足迹的感觉。

明明是来看收纳的,但绚姐却在途中在放着芳香剂的柜台停了下来,然后说「小干的房间,选什么味道比较好」。

绚姐闻着伸进装有液体的瓶子里的棒子。然后交给我了。

「小干你也闻闻看」

绚姐那白皙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她的触感响彻我的全身。

「如何?」

即使她这样来问我,但因为有身处绚姐在的店里的紧张,不言而喻地搞不懂味道。

我含糊不清地进行回话。于是,可能是看到我这副样子,觉得我没有反应过来,绚姐又去闻了一下其他的东西。

最后,三个芳香剂中的第二个似乎很适合,她把芳香剂放到我的篮子里、

「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吧。很适合小干那温柔的印象」

她说着。

光是「温柔的印象」这个词就让我想了很多。说着要结婚的话就跟温柔的人结婚的女艺人,还有说着光是温柔是谈不了恋爱的其他艺人。不过,绚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没有那么深的含义。

我们接着来到赏叶植物的柜台。

在看收纳之前果然得先看那个。女生在自己看来是性情不定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就像是玩具箱一样。

这个世界意外有着很多看上去只是幻想的植物。叶子的颜色跟形状多种多样,以各式各样的外表给我们带来快乐。

绚姐把手伸向黄色盆栽有着大叶子的植物说道。

「这个怎么样。跟小干的氛围很相似」

这个植物时髦到让我觉得那句话很光荣。不过,这里没有会被比喻到然后不满的植物。硬要说的话,也就拿锯齿状的仙人掌来比喻会让人想到「我看上去有那么像反抗期吗?」。

我们终于来到了收纳的柜台。

我选了一个水桶形的银色格子,上面贴着厚厚的布的框架。布有灰色跟白色两种,我两边都买下来了。

在收银台上显示的价格超过了一万日元。

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把钱掏出来。

「哦,我们走吧」

尽管是她自己选的,但绚姐还是对我的大概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因为妈妈之后会出吧?而且——」

「这个是绚姐给我选的」我差点说出来但又停了下来。这句话我只保留在心中。

我看了看赏叶植物的名字。

花叶万年青属。

我想着只有这个绝对不能让它枯萎。

我一边拿着印有商店标签的纸袋还有只贴上封缄的收纳,一边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店内。

总感觉我已经知道店里的布局了。虽然到昨天为止还是「其他」的杂货店,但现在已经是「知道的店」了。

这都是托绚姐的福。跟以前一样。这个人给小学生的我讲高中生的事情,然后给高中生我的展示二十岁的世界。绚姐一直走在我的年级四岁之上,我绝对是追不上的。

这个事实在我的心里留下些许苦涩。

真的如此吗?会不会在哪里发生时空穿梭,然后让我追上呢?

就算追上了又能怎样?

我们回到房间里。

我们把在杂货店里卖的东西按照顺序放到房间里。

「嗯——……还行」

绚姐的语气变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刚才买的东西确实很时髦,但我原本放在房间里的东西的存在感要更强,所以我们买的东西输给了它们。

不过,我房间原本就是在老家剩下来的家具临时组成的,因为既不风趣也没有统一感,所以会陷入这种状况是大致预料得到的。

「时髦是减法」这句从某处听来的话在我的脑海内闪过。做不到减法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自我评价……等级三左右?

「……不过,我想光是男生的房间里有这种小东西,就有女生会很高兴吧」绚姐进行了很积极的发言。

确实,只是将放有观叶植物跟芬芳的角落切出一部分就会很时髦。有只要不断扩大这一部分就可以的方针。更重要的,这个部分「很像绚姐」,光是看着,她的存在感就会在我的心中蔓延,然后将内心填满。

我为了发给老妈拍了张收据的照片。

接着是买下的东西的照片。

明明只要拍买下的东西就可以了,她说着「为了让大宫的伯母放心」不知为何连我也在收纳前摆好姿势。因为是为妈妈送上的微笑,所以变成了不可超越的抑郁笑容。

最后,说着「我顺便来一起拍一张吧」的绚姐凑到我的旁边拍起自拍。

我紧张地手心出了汗。毕竟绚姐就在我的身边。因为她穿的是运动服,所以触感有些瘪瘪的,但确实能感受到绚姐的柔软和温暖。突然有股气味,但是在拍摄结束后一同消失了。不要说出是「余香」,永远留下来就好了。这么一来,我房间里的幸福就只会不断扩大。

因为没拍好家具,所以变成像合照一样被我拿去收藏起来了。

不用说,绚姐后来用Line发送给我的照片当然是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了。

我很快就从妈妈那里收到回信。

似乎明天就会把钱汇进我的账户里。明明这么开心,但却是免费的,有种被骗的感觉。

观叶植物跟芳香剂可以包括在「家具」里面吗?我的担心以杞忧而告终。跟带给妈妈的安心感相比,这些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起来真的太好了』

来自妈妈的追击。

颜文字的用法有点偏差。不知为何加上了狮子。我不禁苦笑起来。

『有小绚音做你的表姐』

这是为什么呢。

看到这条信息的瞬间,我有种脖子被冰块击中的感觉。

我急忙掸了掸脖子。但是架空的冰块依旧存在。不仅如此,存在感还增加了。变得像蔚蓝色的蓝宝石的宝石一样强烈,让接触到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绚姐会照顾我,并不是因为把我当成异性来喜欢。

因为我是她的表弟。

仅仅如此而已。

妈妈的信息并不是原因。只是我一直视而不见的东西,偶然在这个时机摆在眼前而已。

忽然,我看了眼绚姐。

完全跟平时一样。看到我跟妈妈的LINE,纳闷一下,眨个眼睛,只要做点跟平时不同的行动的话,我也能勉强自己找个借口让自己起舞。但现在只能听到干燥的空调运转声,听不到幻听的祭神的锣鼓声。

我说了不必要的讽刺话。

「那个啊」

可能是注意到我声音的变化,绚姐瞪起眼睛。

「如果是因为我妈妈说了你才会来照顾我的话……不用那么在意也可以的。让绚姐为我抽出时间,有点让我过意不去」

为什么我要说出这种话呢?

是吗?是因为我在期待她下一句话。

「不是」绚姐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做所以才会做喔。因为,小干你高兴的话,我也会高兴起来对吧?」

因为我知道她会对我说出这种温柔的话语。

因为绚姐的好意不是将自己当作异性而擅自受伤,然后现在以非异性得到的好意来安慰自己。

但是,绚姐说的话让我很高兴。

实际上就是很高兴。内心就像点起火一样。

我究竟想做什么呢?明明这么渺小的火焰根本融化不掉名为血缘关系的厚冰。

「而且,以后我似乎也会经常来小干家里,所以就是想要个能让自己舒适起来的房间喔?」

不顾我内心的烦闷,绚姐轻松地继续说道。我回想着直到一分钟前还存于心中的天真说道。

「……你会经常来吗?」

绚姐长大了嘴、

「……啊,对不起。你讨厌吗?」

「不,我希望你能来」

我立刻回答道。

说到底,我只是装出一副烦恼的样子。如果因为奇怪的顾虑而让绚姐不来的话,那我觉得自己的心理问题完全可以将其丢弃。

真的是如此吗?

刚才的我是不是注意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随时来」我重复说道。我的音色变得拼命起来,绚姐露出了苦笑。

她行了个礼,然后开玩笑般地说道。

「……小女不才,还请多多指教」

第二天绚姐也来了。

她在那天第二天,之后的几天都有来。

星期一的晚上吃的是咖喱。星期二的晚上因为时间很晚,所以简单地做了炒猪肉。星期三的晚上似乎下了很大的功夫,她做的是炖汉堡排跟生鱼片。

绚姐的房间居然(!!!)就在我房间隔壁。即使没有那天晚上的邂逅,我们也会在某处见面吧。因为可以省下运送料理的时间,所以是个让人很高兴的偶然。

那一周,我拒绝了两次来自真辺伯母的邀请。  

先不论真耶,我已经开始对伊绪抱有异性般的想法了,我觉得带着这种愧疚感去真辺家是不对的。

我并没有跟绚姐事先约好,而是绚姐突然按下门铃,然后端着料理出现,我只是不讨厌等待她有可能会来的时间而已。

绚姐在我家里待的时间也变多了。

星期一的晚上我们单独吃晚餐。星期二的晚上我们吃完晚餐还一起看了视频。星期三我们看了动画,但在一集播放结束之后,我们不断聊天的时间要更长。

星期四,绚姐似乎对我房间里的漫画很感兴趣,在我们吃完晚餐之后还看了一会。

在同一个空间,我读着从水越那里借来的漫画。虽然已经读完一边了,但我总想进行跟绚姐一样的动作,所以进入了二周目。

我们彼此沉默着翻动书页的时间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就像点燃小花火一样,绚姐小声的说道。

「我就好像跟小干同居一样呢」

我高兴到憎恶。

为什么她能说出这种话呢?

星期五的晚餐之后,我给她看了我喜欢的Youtube视频。

绚姐捧腹大笑起来了。虽然是我已经看过一次的视频,但站在绚姐身边时,不知为何比第一次的时候笑得还要开心。

尽管长达三十分钟,但看完之后绚姐依旧不失活力。

「还有后续喔」我说道。

「我想看」

已经很晚了。所以我说了「那你看着,我去洗个澡」。

然后我把绚姐一个人留在起居室里。

在同一栋公寓的同一个房间里,绚姐能意识到我正在赤身裸体地在洗澡吗?

要是能意识到就好了。我希望她能意识到。我为什么会去祈愿那种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我洗完澡了。

虽然我想尽可能拭去水滴,让自己以可以见人的状态下走出盥洗室,但这些努力都是空虚的,绚姐就这样放着视频香甜地睡着了。

这么说来,她有说过昨天深夜外出跟朋友喝了个通宵。然后困意就在这时袭来了吧。真羡慕大学生可以自由玩耍。

绚姐抱着胳膊,把脸颊贴在矮桌上。透过天花板照射进来的光线调节,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高挺的鼻梁,还有下面微微张开的樱花色的嘴唇。

我在起居室的入口停下脚步,一边仔细窥视着她的脸庞一边想着。

如果现在突然吻上去会怎么样?

这么一来,绚姐就不会把我当成表弟,而是当成异性想吧?

例如这种情况怎么样。

尽可能以自然不做作的走路方式靠近绚姐身边。

绕到她的身后、

不,不对。那样的话,绚姐起来的时候会有压迫感。

在她面前,合上自己的双膝,变成也就是所谓的女生坐姿。在这里进行订正。

挺直脊背,把手放到桌子上,然后吻上她张开的嘴唇。

谁又知道会如何呢。

『像是用嘴唇钻入咖啡味的云朵般——』不,接吻会是小学时的味道,是因为绚姐在那之前喝了咖啡。今天她至少没有在我面前喝过咖啡,取而代之的应该是晚餐时吃过的那不勒斯式面条的味道吧。触感也是,既然绚姐不会主动,所以应该会更加有所不同。

但是那不勒斯式面条味道的吻我无法想象。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进行过任何接吻的设想。是啄了啄绚姐的上唇,还是覆盖住整个嘴唇,是强硬还是柔和,我完全不知道。

不过那天的绚姐,至少有那样吻过一次。

她有恋人吗?

受到儿童时代那幼稚想象的影响,我不知为何觉得那个暑假绚姐还是单身,但仔细一想,也不能否定她有男朋友的可能性。

现在怎么样?她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

明明我们进行了那么多对话,但是却没有听过。

那不是因为绚姐她……没有恋人不是吗。

先不说有没有,绚姐一直把我当作小孩,虽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她总是在回避有关恋爱的话题。

我握紧拳头。

我想自己也可以喜欢上某个人,然后跟她交往。

凭借着这股匹夫之勇,突然吻绚姐的话会发生什么。

绚姐在醒来之后会逐渐意识到自己被我做什么了。

她会说什么呢?

绚姐会怎么说呢?

生气?叱责?悲伤?惊讶?

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突然被我吻了的话,绚姐会怎么做?

说真的,接吻根本无所谓。跳过这些也可以,能不能就让我听听那个答案。

我知道百分百不可以。

但是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们毫无理由地接吻了,然后成为了我内心里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会「悲伤」的话,那「悲伤」也可以。快点告诉我,我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然后,绚姐醒过来了。

她在什么都做不到我的面前醒来了。

用暧昧且天真的双瞳看着我。

接着像是有些着急地用右手背擦了擦嘴角,立刻找起纸巾,然后用它擦起嘴唇,右手还有矮桌。

她像是有些敷衍般地笑起来,对我说道。

「口……口水沾上去了。对不起」

很可爱,红着脸说出来。

不过这句台词也是因为她不把我当成异性才会说出来的吧?

所以我绝对做不到「突然吻上去」这种事。

我不得不装成极其无害的表弟。

正因为不会被她当作异性,所以才能像这样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她那灿烂的美。

我可以感受到绚姐的存在,可以触碰到绚姐的手,可以沐浴到绚姐的气味,可以听到绚姐的喃喃低语。

但是我在高兴的同时心里也很难受。在并没有对我抱有表弟以上认知的绚姐身边,喜欢上她这个事实让我很理亏心虚。

干脆让这份感情消失就好了。

这么一来,对我而言绚姐不过就是表姐,而对绚姐而言我也不过是她的表弟罢了,取得良好均衡的亲戚来往也能永远保持下去。

『爱上谁或者被谁所爱,是破坏世界喔』

我能破坏得了吗?

那一天,为什么绚姐要吻我呢。

这是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是美好的回忆。心情舒畅到仿佛要令世界重新来过。但是——

还是算了。回溯想到那一步也没有办法。

星期六。

水越说想去棒球训练场。「喂喂,你是想让我看看前棒球部的固执吧?」我很感兴趣。

另一方面,如果没有预定的话,我有种一天到晚都会在房间里等绚姐来的感觉,可以轻松一些。

总感觉那样会很不健全。所以我想活动一下身体来舒坦一下。

然后、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改变我们动向的某件事。



银色凹槽钥匙的放在手心上。

没有一丝污垢,随着光芒的变化,看上去仿佛要埋入她的皮肤内侧。

少女将从母亲那里接过的那个如霞般包裹在手里,然后站在房间前面。

没问题。自己并非是要做什么有愧于人的事情。只是履行极其正当的表妹职责。被母亲的真由说「明美很担心,所以你去看看状况」,然后连同这个任务以及钥匙一同接受,接着去努力完成而已。

尽管如此,这种紧张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或许会跟他见面?只有样子的话,每天在学校里都可以看到,就算跟他说话也不会感到紧张。

但是,即使是看惯月亮的人也会为满月屏住呼吸。要是在家中,然后突然被我造访时他会是那边呢?是新月吗?还是满月吗?

「姐姐」

身边的女生说道。是她每天早上都会见到的妹妹。

「还是算了吧?说不定会给小干添麻烦」

这句话让她振奋起来了。比起被说「去做」,被说「不行」更能让人热血沸腾是为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真耶」话语畅通无阻地说了出来。「小干已经十五岁了喔。有来自监护人的监护义务,周围的人必须时刻掌握状况。干隆要是学到了些不良的游戏,真耶你要怎么办?我们作为从妈妈那里接受委托的正义代理人,有向干隆的房间进行『突击!邻居的晚餐』的义务」

「突、突击……?」真耶反问道。

「我们有进行突击的义务」我试着将其动词化了。虽然没有意义。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敷衍的话说得很通。「如果不管对错的话,自己应该有把话题持续说下去的才能」伊绪想着。

牧野干隆住所的门就在眼前。

虽然正常地打开也可以,但我突然开始觉得那样就太无聊了。

如果不让我们等待一个星期的他受点报复的话,就没有办法满足了。

没错。

「真耶,我们异口同声下吧?」

「诶——……?」

「我说『预备——,突击』,然后将饭杓打过去」

「我没有带饭杓耶……」

如此说的妹妹似乎也打算协助收的恶作剧。

嗯嗯。我们要有整人的感觉,还要很有趣。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最喜欢这种戏剧化的发展了。

「预备——」

我们姐妹异口同声道、

「突击——!」

伴随着声音,干隆公寓的门被打开了。

伊绪当担起先锋。体内的笑意传达了过来。啊,甚至拒绝我们的邀请,那个只有身形笨重的表哥在做什么呢!

「好了干隆!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星期没有来我家!」

我自然而然地大声起来。面对可能发生有趣事情的预感,身体一阵悸动。

「……我、我进到小干的房间里了……」

虽然身后的妹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伊绪并没有在意。

灯开着。因为空调的室外机也运转着,所以空调应该也开着的。尽管如此,里面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咦……?难道说是有什么需要赶紧隐藏起来的吗!?」

只会想到有意思的事情的她想到了。

「难道说……!?」真耶也狼狈起来了。

「原来如此,寂寞的男人独自生活!星期六的傍晚还闲得慌。他会做什么显而易见!」

想要揭开这个秘密的伊绪气势十足地打开了门。

但是,在她们的前方当然有一间跟她们使用的204号室完全相同结构的房间。除去厨房,比自己房间里的东西还要少,地板上被脱掉乱丢的睡衣格外显眼。虽然通往深处的西式房间的拉门是打开的,但里面的空间显得有些多余,在那里的几个收纳很有意思,让人不禁想着他还有这种爱好。

先不管对房间的感想,如果干隆没有捉迷藏的爱好、

「……不在耶」

「不在呢」

我们很扫兴。就只是干隆嫌麻烦,所以在出门的时候一直开着灯跟空调而已。

「……是怎样!?」伊绪倾泻出蛮不讲理的愤怒。「这样不就搞得我像个不停自言自语的笨蛋嘛!!」

「姐姐…我有听到你说话的喔……」

「不可原谅。判决,死刑!!」

「重罪……」

「莫名收拾得很干净呢。是准备趁夜逃走了吗?」

「就只是喜欢干净吧……」

「嗅嗅」伊绪闻了闻味道。「不知为何很好闻呢……啊!」

伊绪发现了装饰在房间一角的香薰扩散器。

「诶诶诶!?放这种东西,干隆是有女人了吗!?」

伊绪打从心底动摇起来了。收纳的爱好很好,说不定也是受到女朋友的影响。但是在哪里?到初中为止认识的人应该都在打工,在高中跟女生集团的关系应该也没有多深。

但是等一下?我记得在金靶的时候有想过「他的睾丸莫名地坚韧……」。不,跟那个没有关系。有女朋友与否,那种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

「小、小干有女朋友……!?」

妹妹也对这异常事态瞪大了双眼。一股没有理由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他肯定是在用花言巧语欺骗女人吧。不仅要对他处以死刑,还有必要对他的一家老小进行彻底的铲除!!」

「那我们也有危险吧……」

「咦?」

伊绪再次闻了闻味道。虽然因为芳香剂的关系很难辨别,但也有不应该存在的味道。

「……呐真耶,实际上是不是有女人的味道?」

「好可怕……」

「很可怕对吧。那个干隆居然交到女朋友了,已经是不可能杀人(?)了吧!」

「不是,我说的是姐姐的嗅觉……」

「餐具柜上的马克杯也很奇怪吧?干隆正常是不会选择粉红色的!」

「姐姐的观察力也……」

「肯定是嫉妒心强的女人,为了牵制其他女人而留下的!!」

「就好像肥皂剧……」

「你看!!」伊绪从地上捡起了黑色的长发。「怎么看都不是干隆的东西,有很长的头发掉下来了!」

「唉唉……!?」

「好了,证据已经很充足了!接着的就是在法庭上辩论故意还是过失的阶段了!既然如此,就彻底将这个房间——」

正当她说个不停的时候。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栋公寓是自动锁。所以我看了看内线电话里的影像。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拍到。

也就是说,来访者并不在公寓的入口,而是直接按响了这个房间大门的门铃。

叮咚,又响了一次。

两个人不由得绷紧身体。

过了一会,门把手被推了一下,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然后又立刻关上了。

「小干——?」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在踌躇了一会之后,门被确确实实地打开了。

从玄关通往起居室的门打开了。

所以,伊绪跟真耶看到了在玄关出现,背后沐浴着光芒的那个女性。

是大学生。明明跟她们的身高体重相差无几,但不用报上名字也知道,格外沉着,跟自己不同已经结束了痉挛的青春期。头发是乌鸦的油黑色,身上穿着的是像是家居服的深蓝连衣裙。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伊绪说出了她的名字。

「……绚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