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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复制人,寻找。

十月四日,周一。

明明上个周末还是气候宜人,结果今天——

夏天就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返了回来。

天气预报最高气温是二十八度。可是体感温度,差不多要超过三十度了吧?藏青色的西装像幻影一样消失了,满眼又变成了半袖、长袖衬衫、体操服这些引人注目的白色。

教学楼里,因为人们都在努力筹备青陵祭,所以到处都能听到人的声音。无处不在的嘈杂,无处不在的汗水,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

借此良机,我在走廊的正中快速走动着。漫无目的,只是快速地向前走着。偶尔会遇到一群人撑开遮雨布,我就会跳到一旁避开,另寻他路。

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回忆着三天前的事情。

「必须找到这人!」

记得,在我捡起传单的时候,我当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那时,因为传单的吸引而聚集的人在渐渐减少。学生会成员和执委成员都面带困惑,纷纷现身,着手回收传单。

其中有一部分被像我一样的人捡走了。由于传单上没有个人攻击的内容,因此他们认为也没必要强行没收。即使我手里拿着传单,也没有被提醒注意。

而留在教室里的学生,可能觉得有趣,所以当时就用手机和朋友联系了吧?发一些“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天女散花,掉的到处都是哦”“什么意思啊?”之类的信息吧?

可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心情!

「一定要找啊!」

毫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我呢喃着。听到了我这句期待同意的话语,秋君微微歪了歪头。

「找到他?然后打算怎么办?」

「因为……因为,说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

虽然我是在喃喃自语,但额头上已经汗水涔涔。

传单采用了告发的形式。

骏河青陵高中的一模一样分身,那不就是我吗?

「我一定要查清楚散布传单的人是谁。」

「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秋君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管他有没有发现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我们先动。」

「为什么呀?」

没有得到同意的我或许有些生气了,还有可能将怒意挂到了脸上。秋君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因为答案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这句话所指之意——

我耐下性子开始思考。

思考着,我的视线突然落到了手边的传单上,一下子反应过来——

「……啊。」

假如,散发传单的人正在怀疑我的本体的话……那我要是做出一些可疑的举动,就会正中对方下怀。

原本,如果怀疑某个特定的人,那一定不会采取这种迂回的手段的,也没必要。直接来逼问本人,或是在传单上直接公布姓名,那样不就是实锤了。

传单不过就是撒下的诱饵。如果有人对这个内容产生了危机感,作出了可疑的举动,就可以找到这个人了。这就是让对方无处遁形的陷阱,在秋君的脑海里就是这样考虑的。

「这种情况下,无视才是正解。无需不安,也无需害怕,只要正常生活就好。对传单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太自然,所以在这方面需要下一定功夫。」

秋君要比我看得更远。这份沉着冷静着实是令人值得信赖。

可我并没说出“是啊”这种接受类的话语。

就在我垂头沉思的时候,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而且,或许瞄准的不是直,瞄准的是我,这也是有可能的。」

很明显,秋君是为了给我打气才这么说的。明明如此,我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权做回复。

◇◇◇

今天早上的班会上,班主任提醒了有关传单的事情。

那个传单是好像是利用电脑室的打印机制作的。老师简单地告诉我们说,传单用纸是学校的备用品,被拿来做了恶作剧,所以如果有人有线索的话,请课后到办公室来。

并没有过多谈及传单的内容。因为隔着一个周末的关系,所以在学生之间也没有变成话题。

素直也是这样的。我给她看过传单了,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进入十月之后,学校安排了晨读的时间,就在班会结束之后。

三天前的传单风波之后,我跑去图书室借来了『竹取物语』。借着参演戏剧的机会,我打算重读一遍。书中收录了现代文翻译和原文,有时还夹有精美的对开插图。

看起来,至少到青陵祭结束之前,素直说的「暂时」都是可持续的。借此良机,我不必将文库本放到社团教室的书架上,只需带在书包里就好。尽管我还未完全适应在低头看书时,将教科书、习题集和文库本放在一起的感觉。

虽然只有十五分钟,但这确实是弥足珍贵的。从今天开始,我马上就要参与戏剧部的排练,还要筹备鬼屋。因此很难再抽出一段时间来用来悠然自得地读书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很值得期待的时间,结果我的双眼只是在文字上平静地滑过来滑过去。

前脚刚刚读过了取名为“嫩竹的辉夜姬”,出落成美丽的公主的场面,后脚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辉夜姬已经将假的裘衣放到火上烤了!大惊失色之下我急忙向前翻了几页。如此行径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无法集中注意力。

明明是如此难得的时间。明明还要演戏。明明只是读书的秋天。

眼皮也一直在打架,也可能是因为太困了。今天早上素直叫我出来的时候,眼底深处很痛。素直如果用眼过度的话,作为复制人的我,双眼也会感到同样痛楚。

「你是分身吧?」

咻——

有一种冷空气拂过后背的感觉。

我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抬不起头来。因为我感觉前座的吉井君回过头来,正在俯视着我。

「不要沉默,你就承认了吧!你,是不是Aloysia-Jan?」

我实在忍不住了,拿着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Aloysia-Jan——是被称为『归来的美人鱼』的现代分身的传说。

我曾无数次将自己和她的存在重叠到一起。这个谜一样的,最终沉入海底的,消失在某处的女性,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复制品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吉井君会突然间说起这样的事情?

今天的我,显得不是那么正常吗?

是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我并不是人类吗?

「不,不。你才是Aloysia-Jan吧?」

「别用Aloysia-Jan说我呀!」

「Aloysia!禁止!」

「你这也太无聊了」

刚才停止了的呼吸,渐渐地回复到原先的律动之中。

不对。吉井君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他只是和朋友一起,对传单的内容颇感兴趣而已。

仿佛就像是唱给自己听一样,我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却无法掩饰自己错乱的呼吸。于是我拿起了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表情,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很奇怪,既显得有些安心,又显得无法遏制自己的焦躁不安。Aloysia的面孔或许就是这样的。

「吉井!别开玩笑了,集中注意力!」

「诶?老师,为啥就提醒我一个人啊?」

「肃静!现在是读书时间。」

「呵~呵~」

笑着的吉井君将一本包着书皮的书立到了桌子上。

「呦呵!吉井,你那是漫画吧?完全就是海贼王呀!」

「闭嘴!别揭穿啊!」

「还是空岛篇!」

「那段最有趣了吧……」

惊愕万分的老师从书桌之间走了过来,吉井君他们发出一声轻微的哀嚎声。

我闭上了眼睛。

在隐隐作痛的眼皮对面,有白色的光点在啪嗒啪嗒地迸发开来。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继续读『竹取物语』,晨读时间就此结束。

「爱川同学,没事吧?」

明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我还是一个失神忘记了回答。

「爱川同学!」

「诶?啊,对不起。我刚才在发呆。」

终于,我发出了声音。佐藤同学紧贴着我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心的模样。

为了迎接青陵祭,十月份几乎所有的五、六节课都划给了准备工作。

鬼屋的筹备工作也以佐藤同学为中心顺利推进中。现在就像是大扫除时候一样,所有的桌子都被堆到了教室后面,全体人员都蹲在地板上进行工作。

穿着制服会弄脏,所以大家都换上了运动服或是体操服。第四节课是体育课,汗水和止汗剂的味道十分刺鼻,似乎有些心细的人帮忙打开了窗户。

今天的工作是在鬼屋内部起到分隔作用的纸箱板上贴上黑色的贴纸,以及制作放在教室门口的看板、手持看板。

为了能借用理科教室和音乐教室的暗幕,有些组跑去办公室和老师交涉。活动的预算有限,所以能削减的一定要削减。事先我们就商量好了,如果推进不畅的话,我们就会用手机短信向佐藤同学发SOS信号。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联系过她,进展得似乎很顺利。

小道具组成员正在确认全班同学提供的道具。一个接一个地加以辨别,确认这些东西是否可以用在医院之中。玩具注射器,胳膊掉下来的婴儿人偶,空药瓶……

做着做着,我逐渐变得心神不宁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来检查情况的佐藤同学才会过来和我搭话的吧?

发现状况有异,组里的成员都停下了手头工作,望向了我。其实,是因为爱川素直总是一个人独处,大家没办法过来询问,所以才用视线向佐藤同学求助的吧?小道具组里聚集了班上所有不起眼的,文静的女孩子们。

「喂,身体不舒服吗?」

「抱歉,稍稍有点没睡好。」

这不是谎言。昨晚素直学习到深夜,眼睛是有点睁不开。

佐藤同学关切地说道:

「是吗?你从一早气色就不好。」

班长佐藤同学似乎对每一个人的情况都观察得清清楚楚的。能看出来我和秋君的关系,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洞察力的缘故吧?

就在我想要再次道歉的时候,佐藤同学闭上了一只眼,双手合十对我说道:

「正好,其他组的胶带似乎不够用了。爱川同学你去一趟备品仓库,帮忙取一些回来吧?」

胶带?看起来还很充足呀。

本想这么回答的,但我又闭上了嘴。那种情况佐藤同学应该更清楚吧?但她的口气就像是拂去肩头尘埃一样放松,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我已经不属战力之内了。

我决定承受她的好意。要是强行留下来的话,感觉会扰乱士气。

「知道了。我去一趟。」

嘿咻~我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离开了教室。

「直」

在拐角的地方,我被人叫住了。是秋君。

大道具组的人在走廊里工作。大概是看到我出来,觉得蹊跷所以才追了上来吧?

简单地将情况说明了一下,随后我低声补充道:

「我去取胶带,顺便找一找能画海报的人。」

堂而皇之的偷懒宣言。虽然我是笑吟吟地说的,可是秋君还是皱起眉头。大概是想起了传单事件了吧?

「一起去?」

「不用啦。大家都很依赖秋君呢。」

灵巧的秋君起了很大作用。将分割纸隔板切开的时候,貌似只有秋君能干脆利落地使用尺子。

之前他一直和周围保持的距离,最近貌似变得已经可以和大家稍稍聊上几句了。以那场篮球比赛为契机,他身上的那股难以接近的印象渐渐消散了。

我看见过好几次有女孩子叫他商量这次青陵祭的准备工作。

感觉被叫出去很多次,远超所需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君自己不会主动和异性积极攀谈,但他也不冷漠,是一个会笑着开玩笑的男孩子。

就在我这么考虑的时候,眼前那人的嘴角扬了起来。

「吃醋?」

「才没有啦!」

然后我们彼此轻轻一笑,就此分别。

不过今天他带给我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开始,我还能信步前行,但渐渐地,脚下速度越来越快,腿都要绊在一起了。尽管我在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但结果是呼吸要比平时更浅、更急促。

感觉,现在有人在背地里偷窥着我,像是在逐一观察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被某人监视着,或许有人在跟踪我!我仿佛陷入了隆冬之中,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只好用双手反复安抚着运动衫的袖子。

可是不管如何安抚,鸡皮疙瘩都不愿退去,所以只是在大大咧咧地摩擦生热。

为什么?

是谁?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散布那样的传单?

一模一样的分身(Doppelg-nger)……要是找到了复制品,那个人打算干什么?

就在我即将想出来的那个时间点——不行!或许我已经陷入了来历不明的陷阱,或许我已经被逼得钻了牛角尖!

秋君说过的“和平时一样”,那是什么样子来着?

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如今的我,距离那个“和平时一样”很远很远。

下意识中,我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被这个想法指引,我最终静静地伫立在特别楼前。而身后的教学楼中,隐隐约约地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

火警警报器的红灯,正用它那血灌瞳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身后像是有人追赶,我急匆匆地拐过走廊的拐角,看到了美术教室。

现在并没有课,似乎这里并不是可以去的地方。就在我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律酱交给我的任务。

虽说是偶然,可来美术教室,似乎是正确答案。我一边沉吟着,一边从小窗口上窥探着里面,屋里空荡荡的,人迹全无。

「有人在吗?」

试着出声问了一下,越发显得空荡荡的了。

我将手试着放到了门上,锁是开着的,或许是老师忘了锁吧。

不过,也许刚刚好。我决定在这里换一下心情,然后顺路去一趟备品仓库再回去吧。

无论何时进入美术教室,都会有一股刺鼻的油画颜料的气息直扑鼻底。墙壁上、地板上,以及这个空间本身,都充满了经年累月之后渐渐沉淀下来的气息。

紧紧闭合的窗帘下面,阳光被禁止通行游戏挡住,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的步脚轻轻探过些许。

就像是在迎接客人,室内摆放着四尊石膏雕像。曾经有同学指出来过,有一尊是塞利奴提乌斯,可是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个了。

塞利奴提乌斯是『奔跑吧,梅勒斯』中的登场人物,也是一位珍视友情的男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当做了砍脑袋的替身,生气也是必然的吧,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拥抱了梅洛斯,送走了他。

『奔跑吧,梅勒斯』的作者太宰治有一次在静冈的热海和朋友檀一雄胡吃海喝一番之后,没钱付账,于是就将檀一雄留作人质,他自己跑回了东京拿钱。结果他一直都没回来,跑去和井伏鳟二下将棋去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传闻这就是『奔跑吧,梅洛斯』的写作灵感。

如果律酱是梅洛斯,我是塞利奴提乌斯的话——

我觉得,她一定不会抛下我的!我也可以深信不疑地等待着她。但可能会有那么一次感到不安吧?或许,会有一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吧?

在轮廓清晰的石膏雕像下面,有一只小蜘蛛在一蹦一跳。我追随着它行进的目的地方向,察觉到了教室后面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是哪个班在上课期间画出来的画吗?大概有十来张纸并作一排,放到了拼在一起的两张书桌上。

很多是美丽的水彩画。在风景画的画面上,有熟悉的操场、从学校里看到的富士山、安倍川的河边堤岸,甚至还有用宗港。

我兴致勃勃地从头一张一张观看过去,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左边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幅画着落日时分玉米地的风景画。

光栅重重叠叠,笼罩在一片橙色之中,向我看过来的两位老人是夫妇吧?两个人满是尘埃的双手之中,都握着长势旺盛的玉米。

夕阳过于耀眼,将他们的神情藏到了头顶宽大的帽子之中,没办法辨别他们二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想必一定是笑容满面吧。两个人的动作,以及回头望过来的角度,都在表明他们那柔和的,隐隐约约的笑容。

我抿住了嘴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欢迎回家”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

明明我应该是没有去过画中风景所在。明明,我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心中充满了乡愁,恨不得马上就要赶回家去。那并不是我自己的感情。是画师殷切的思念,将观摩画作的我裹挟入内,震撼着我。

对于鉴赏这种很困难的事情,其实我是不太在行的。我也觉得自己并不具备慧眼识珠的艺术审美能力。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发自肺腑的感到——

「太漂亮了」

「谢谢!」

本应该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的喃喃自语居然有了答复声,我急忙扭回头去。

是森前辈站在了我的身边。西装制服轻轻地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抱歉,吓了一跳吧?」

我答不上来。并不是在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里,而是在这间尘土飞扬,昏暗的美术教室里遇到的森前辈,宛若在一张年久失色的古旧照片中一样,感觉蕴含着一丝危险。

将她最一开始设定成妖精的人,到底是谁呢?应该就是望月前辈吧?知晓如此静谧的她,所以才那么称呼的吧?

「那幅画是我画的。美术课上。」

森前辈站到了我的身边。手指蘸了一些水,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画作表面轻轻地抚摸着。

「据说有一个面向高中生的绘画大赛,现在正在挑选送去参赛的作品。」

那,这里摆放的都是可以入围的作品吧?全是杰作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森前辈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画面上移开,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祖父母的家在富士宫。我画的就是那里,房子前的田地。笑着的这两个人,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的双唇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爷爷和奶奶」

怜惜的指尖描绘着二人的轮廓。这样啊——我终于解开了谜团。

「所以这两个人笑得都是那么开心呐」

因为,他们视线的前方是森前辈。

这幅画上记录了“欢迎回家”这句话。就像是在和孙女问“肚子饿了吧?我们吃完饭吧!”,两人的笑容看起来要比夕阳还要温暖。

对上视线,发出的问题是真挚的问候,仿佛就像是在确认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爱川同学你看到的是这个吗?」

「嗯。」

我点头回复道。森前辈的嘴角渐渐地放松下来。我也面带微笑。

遇到让自己心动的画作,是一种难得的机遇。

就是现在,就在这个时间点上遇到了森前辈,我觉得也是命运。这么一说或许有些夸张,甚至有些陈腐。

但如果错过了这个瞬间,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我有这种感觉。

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是试着问一下吧,虽然可能不行但还是要试一试!即便是被拒绝也没办法。森前辈本来就很忙,这我是知道的。

「森前辈,可以请您帮我们画社刊的封面吗?」

一时之间,没有答复。

「诶?我吗?文艺部的社刊?」

森前辈瞪大了双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庞。

「是的!」

听到了我的肯定答复,前辈一筹莫展地将手捂到了脑后。

「嗯~这个,能得到邀请也是我的荣幸了。不过还是拜托美术部的人比较好吧?我也不懂什么专业。」

「能画出这幅画的前辈,我觉得挺合适。」

时间戛然而止。

哦——森前辈蹲了下去,从下方偷偷地窥探着我的面孔。

「莫非,你想要泡我?」

「这……」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或许变成了这样了吧。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前辈忍不住笑喷了。

肩膀抖个不停,大笑不止。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可是一个煞费苦心的委托呢。之前我倒是说过要帮忙。好吧,姑且先做做看吧。」

「非常感谢!」

我用力弯下腰去。很开心。森前辈对于委托的态度积极起来了,这一点我能感受得到。

「那我问一下,要画什么呢?」

「是『竹取物语』的插画。」

该画谁,希望画出什么样的气氛,律酱并没有指定。我只知道,理应铭记于心的就是——必须事先和律酱确认一下交给森前辈可以吗。

「哎?这是社刊的主题吗?」

咦?很奇怪。为了以防万一,我解释道:

「可以说是社刊的主题,也是用于戏剧的。」

「戏剧?咦?文艺部的事情吗?还要演戏?」

总觉得,我们似乎没聊到一个地方去。

望月前辈没有对她详细说明吗?虽然我满心疑问,但我还是解释了一下文艺部和戏剧部决定合作表演戏剧的事情,森前辈流露出既震惊又开心的神情。

「嗯!那扮演辉夜姬的一定是爱川同学咯?」

我这次是真的停下了嘴唇的动作。

连演出剧目都不知道,森前辈不知道角色分配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很不自然。因为她的名字明明就在最上方。

该怎么告诉她呢?话说回来,不是由望月前辈告诉她,改由我来告诉森前辈比较好吗?难道有什么内幕?或许在等待一个合适时机吗?

虽然我有些迟疑,但森前辈还在等待着我的答复。

是我拜托她来画封面的。看来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了。

「辉夜姬是森前辈来演。」

戏谑的笑容瞬间就云消雾散了。

「哎?等一下。什么情况?怎么是我来演?」

柔和的气氛伴随着音调的变化,骤然一变。

虽说森前辈周身散发着明确拒绝的气氛,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做出了说明。

「望月前辈提出的,森前辈演辉夜姬,他自己来演皇帝。说是你们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约好了,要扮演王子和公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就这样……」

我每说一个短句,森前辈的气色就严厉一分,越来越可怕。

任何人生气时候的脸都是很恐怖的。我的心脏似乎在身体里游移不定,耳朵里面,手腕上面,都在隐隐作痛。

我越开口,越觉得森前辈面色不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我就陷入了沉默。

唉~森前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美术教室里的空气因此而摇摆不定。

「隼君他……干吗要这么……多管闲事……」

森前辈咬住了下嘴唇,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太想让我看到她的神情。

「演继母这个事情,也不是有人逼着我演的。之所以我会主动报名,完全是因为那个角色没人气的缘故。要是都想做白雪公主的话,童话就没得演了。」

要是将她今天的叹息收集起来的话,似乎就能变成沙丁鱼和青花鱼鳞集簇拥到一起的卷积云了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都必须有坏人。如果没有坏心眼的继母,那白雪公主就不会在森林里迷路,就不会遇到小矮人。要是没有毒苹果的话,她就不会和小矮人们平静地生活在一起,那样的话王子也不会路过。那这个故事,就永远都不会开始了。」

因为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根本没办法附和,也没办法否定。

「反正!我不想演辉夜姬,我想演坏人。」

很明显,森前辈对演出不感兴趣。

我勉强挤出了声音。

「那,我去和望月前辈商量一下吧。」

原本决定角色分配的时候,森前辈并不在场。我们只是听说了约定的事情,擅自就选择了赞成,但我们不能强行施加给不情愿出演的人。

大概是因为出乎意料的不安写满了我的脸庞吧?森前辈笑了起来,头发摇晃着,笑容有点看不清楚。

「放心吧,决定好的事情我会认真去做的。我可是学生会会长。」

「不过是原学生会会长。」她又自嘲地补充了一句。

「这里到第六节课就会有一年级学生来用了。我们趁现在走吧。」

我目送着她从美术教室离开的背影。果然,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放学后,预定的集合地点是校门前。

眺望着正门,我正在努力地做着准备运动。

全身都穿上了运动衫。胸前贴着铭牌,上面写着名字和学号。运动衫是灰色的,通过线条的颜色可以判别出学生的年级。

入学三年之中,颜色是不会发生变化的。现在是三年级红色,二年级蓝色,一年级绿色。室内鞋盒运动鞋上线条的颜色也采取了相应的颜色。

和学校的制服不同,运动服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常常听到学生们说这身衣服很土。可是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感觉像是老鼠一样,有点可爱呢。吱吱吱——

和律酱肩并肩,做着绕肩运动、拉伸运动。看到穿着制服的学生从旁边走过的眼神,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只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热身运动上,假装不去在意。

上身穿着体操服下身穿着运动裤的秋君也参加了预定的慢走热身。平时的体育课也不去上了。

「差不多该跑一跑了吧。」

「秋君,勉强是严禁的!」

「我知道。」

听到了我变成了碎嘴妈妈一样在絮絮叨叨,秋君无奈地挥了挥手。

斜眼瞪了他一眼,转动手腕、转动脚腕。如今穿在脚上的是体育用的运动鞋。最近体育课是排球课,所以我才将这双在鞋柜里伸着懒腰的运动鞋拍了拍肩膀叫了起来。

「不管怎样,我都是很期待森前辈的画作呢。毕竟是让直前辈看入迷的实力。」

律酱一边拉伸着脚筋,一边说道。我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能不能画出来呢?这个很微妙的。」

虽然谈话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已经打动她了。可是从她离开时的模样来看,我是没法保证一定会画出来的。

「要那样的话,就拜托直画师咯!来上一记狠的!」

「直,都画上老鼠也是可以的!」

「我们的戏剧要改成『老鼠与饭团』了吗?」

译注:《老鼠与饭团》(おむすびころりん)是流传于日本各地的古老民间故事,也叫做“滚动的饭团”“极乐老鼠王国”“饭团净土”“鼠净土”“老鼠的麻糬”等等。在平田昭吾系列绘本等当代童话图书中,则以《追呀追饭团》《会滚的饭团》《饭团子咕噜咕噜》《谢谢饭团子》《老爷爷与饭团》等命名。

「久等啦,文艺部各位。」

就在我们互相调侃的时候,望月前辈也赶来了。

体操服的尺码似乎大了一些,全身显得松松垮垮的。大概是没长到监护人设想的身高吧——呃,这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他身边没有森前辈的身影。也没有来戏剧部帮忙的那些生人。

「森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找我们。其他人后天会过来露面。」

我应该是属于格外怕生的一类人。一想到和那么多不认识的前辈见面的事情,就感到紧张。有点担忧两天后的事情,可又不能说出泄气话来。

「那,我们从简单跑几圈开始吧?」

「嗯。那就先绕着外圈跑上三圈吧。」

律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望月毫不在意地做着拉伸运动。

完全绕学校一圈的话,大概要六百米。

「一点都不简单,好不好?!要不就绕一圈吧,哪怕就今天!」

「说什么呢?跑起来!」

口令的声音就像是推着后背一样,我和律酱飞奔出校门。

「呜呜呜,累死了啊!」

之后,宅家派律酱就倒下了。我看到秋君拽起了她。虽说有点担心,但有秋君陪着她,应该没问题吧?

先跑上三圈。约莫着要跑小两公里的距离。

扎起来的头发规律地起伏着,像是催促一般拍打着我的后背。

「别太勉强了,今天毕竟是第一天。」

就在这时,赶上来的望月前辈对我说道。

不过,我长跑倒是挺拿手的。素直虽说不擅长运动,但绝对不是运动能力低下。只要配速不乱,这段距离毫无问题,跑得下来。

察觉到我的呼吸还算均匀,望月前辈改变了话题。

「对了,爱川,谢谢你和森讲了演出的事情。」

「诶?哦,没事啦。」

望月前辈表达谢意的口气很自然,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意思。跑在我身边,他的脸色也很平静。本以为森前辈会因为遭到了强行排角色会说望月前辈几句,而望月前辈会很失落呢。

大概,森前辈已经不生气了吧?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真的生气了吗?虽然语气很强硬,释放的气场也有些扎扎地。

不过那个和生气还是有点不一样吧?要是这样的话——

没想明白,就这样跑完了三圈。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走向了特别楼四层。在爬楼梯期间,律酱依旧显得很无精打采。虽然她很努力,但跑了一圈半之后,还是累趴下了。

偶尔在学年集会上使用的多功能厅是大开敞的结构,地板上严丝合缝地铺满了淡蓝色的瓷砖地毯。从走廊里看过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室内,空荡荡的四楼之中,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

在望月前辈的口令下,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圆圈,躺到了地上。阳光穿过摇摇晃晃的窗帘,从巨大的窗户中洒落进来,脸旁边的地毯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太阳公公的香味,很浓郁。

做了一小阵拉伸运动之后,我们站成一排开始练习发声。因为是等间距拉开的队列,所以即便伸展双手也够不到律酱和秋君。

あめんぼ あかいな あいうえお(水马 赤いな あいうえお)

うきもに こえびも およいでる(浮藻に 小虾も 泳いでる)

译注:这是北原白秋的五十音歌。因为类似于贯口一样的东西,引用原文了。有兴趣的朋友自行在B站上搜索一下就好。

接过写着五十音歌的纸张,齐声读了出来。

水黾(あめんぼ)是红色的呢。虽然平时看到的都是黑色的。

不过傍晚时分,要是在河边观瞧的话,那些在水面上跳起来,唰唰游泳的水黾一定是红色的。如果附近有浮藻和小虾米飘起来的话,小虾米就肯定不是粉色的了,而是红色的。

かきのきくりのき、かきくけこ。(柿の木 栗の木 かきくけこ)

发声练习结束之后,律酱将剧本递给了我们。应该是得到了赤井老师的许可,在午休期间打印出来的。

A3纸张共四张。右上角用订书钉简简单单地订到了一起。

看了一眼第一页,上面用大号字体写着『新竹取物语(暂定)』广中律子作。随后将登场人物依次列出。虽然作为一个外行擅加评断并不好,可这几张纸整理得很有几分剧本的模样呢。我不禁感慨,律酱果然很厉害呢。

故事是从第一页的下半张开始。一张A3纸分成两张A4部分,四张都是正反面印刷。

纵向书写的文字和正常的小说原稿一样,不过不是手写的。律酱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将剧本直接用电脑打印出来了。

我们随意坐下,暂时将剧本放到了地毯上。为了方便单手拿住,我正准备对折的时候,望月前辈招呼了一声:

「首先,大家都快速浏览一遍。然后重新读一下自己出场的部分,用荧光笔勾一下自己的台词,做个标记。」

全体人员的视线都聚焦到剧本上,大厅里暂时充斥着纸张翻过的声响。

我也读入迷了。不像是平时读到的小说的写作方法,除人物台词外,甚至连舞台提示都写了,读起来很顺滑。相应的,要比小说简单一些,但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场面都很有律酱的风格。

望月前辈拿来了水彩笔盒子,我选用淡蓝色的水笔,秋君选用橙色的水笔,在自己的台词和动作部分画上了线。

黑与白的世界,染上了鲜明的色彩。

我合计了一下,属于我的台词大概有十五句。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秋君有将近三十句了。

舞台监督和剧作家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上,早早地开始商量。

「感觉长度怎么样?我在家里也一边读一边计时,掐过表算过。」

「看起来问题不大。后天剧本围读的时候我带秒表过来。」

「还有,为了防止观众犯困,整体上我不打算采用太死板的语气。」

「不过,过于自然口语化也不太好吧。要是让人觉得在调侃扯皮,也会影响观众看戏的态度的。稍稍调整一下吧。」

「收到!」

「还有这里。所有求婚者一起登场的部分。虽说我明白演出的意图,可体育馆里的聚光灯只有一个!」

「还有这事?唔……那,就让演员像是跑向灯光一样,跑到光圈里自报姓名吧,怎么样?」

「有动作当然好。让每个人推着前面的那家伙然后报上姓名,似乎也能展现出人物个性。」

我支起耳朵听了听,似乎是在讨论表演的话题。

律酱一边和望月前辈交换着意见,一边一脸认真地拿着台词,往上面标注着什么。看来是已经忘了跑步的疲劳了,那热情满满的侧脸光彩夺目,不禁让我看痴了。

接下来,终于就要试读了。

四人围成一个圆圈,坐了下来。旁白部分暂时由饰演皇帝的望月前辈兼任。所有不在场的登场人物台词全部都让望月前辈代读。

「从前,有个被称为竹取翁的老人。他会砍回竹子来,灵巧地编成竹筐和竹篓,卖给别人,用以维持生计。他的名字叫做赞岐造。」

我双手捧着剧本,偷偷地瞟了一眼望月前辈。

从他平时说话方式就能感觉到——吐字清晰,发音正确。声音很容易辨识清楚。

不愧是戏剧部的。就在我感慨的瞬间,像是要润润嗓子一样,秋君咳嗽了几声。

他这么一来,就连一旁的我也紧张起来。就像『竹取物语』的旁白所说,老爷爷从一开始就登场了。在舞台上,说出第一句台词的人就是秋君。

他的实力,到底——

「哇,吓了我一跳。怎么这竹子发着光,里面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婴儿。」

竹林中吹过一阵冷风。

律酱呆呆地呢喃道:

「萝卜演员啊,我也算是见过演技菜的,可真没见过这么菜的吧?」

译注:这里的萝卜演员用了“大根役者”直译。指的是演技很烂的蹩脚演员。后文从略。

别这样。我肚子会痛的。

我们两个人拼命憋着笑,就在这时,望月前辈轻轻地敲了敲剧本。

「爱川,马上就是你的台词了。」

我急忙用手指追逐着浅蓝色的线。第一句台词,从上到下——

是描写回来时老奶奶看到婴儿震惊的场面。明明台词不长,也不难,可我还是感到自己的上半身在运动衫里僵住了。

然而,秋君说过。我平时就是扮演素直的。和他说的一样,我从小时候就积累了无数次作为素直的经验,以及累积下来的时间。

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该这么做——

「我回来了。老婆子你来看!有一个从竹子里出来的小孩子。」

「哦,哎呀呀!老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呀。」

可那是错觉。

「萝卜二号吗?」

被望月前辈一点面子都不留地指了出来,自己脸上感到一阵阵发烫。要不是因为地板上铺着厚地毯的缘故,我早就徒手挖洞了。

可我一句反驳的话也找不出来。我的演技也不是可以藐视秋君的水准。说的更确切一点,秋君像是一个身体紧张的老爷爷,和他一比,我更像是一个兴奋过头的老婆婆。

「不过嘛,高中的文化祭。说实话,观众也不会要求那么高的演技吧?」

将我甩到了身后的那位老爷爷像是补充一样说道。

然和发言相反,望月前辈的额头上皱起了深深的皱纹。

「观众倒是不会要求到那种程度。不过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请做好觉悟吧,萝卜们!」

「好……」

一想到会有斯巴达式指导,我的全身就开始发抖。不过面红耳赤的我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秋君也乖乖地回答着。

好不容易可以出演由律酱写成剧本的『竹取物语』。

锦上添花就不指望了,至少不能给她添麻烦。

「请多多指教!」

「有干劲就很棒了!」

“不要无果而终啊!”我听出了言外之意。不会是我解读过度了吧?

「抱歉,我来晚了。」

试读过程中,穿着制服的森前辈也快步赶到了。

鞠了一躬之后,她站到了圆圈之中。望月前辈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停止读旁白。

森前辈从律酱手里接过剧本。该她读的那页规规矩矩地打开着。目光刚一落在剧本上的一瞬间,森前辈就毫不气馁地开口了。

「爷爷,我不想结婚。我想和爷爷奶奶一起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这样也不可以吗?」

并非只有苦闷的哀求声音。眉间也痛苦地皱了起来,异常踌躇的双唇。尽管如此,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还是凛然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在那里优雅地端坐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穿着十二单衣的辉夜姬。

译注:十二单衣,又称女房装束或五衣唐衣,是日本公家女子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起源自奈良时代的裳唐衣,于平安时代的10世纪后开始被作为公家贵族女性的朝服,是平安装束之一,也是现代日本皇室女性的在神道祭礼、婚礼、即位式等庆典的正式礼服,以及葵祭斋王代的礼服。

看入迷了的人不只是我,望月前辈似乎也大吃一惊,屏住了呼吸。

旁白陷入了沉默,试读中断了。我喜不自禁地向坐在我对面的森前辈搭话道:

「森前辈,您有过学过演技吗?」

「诶?」

似乎是听到了意外的问题,前辈明显很狼狈。

「没那回事啦。不过,要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演过白雪公主的继母和森灵了。」

「不,那之后还是进步了好多。」

望月前辈小声嘀咕道。森前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接下来,在我们迅速开始试读之中,有一个人发挥了令人意外的才能。

也无需隐瞒,就是我们的律酱同学。

「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这个阿倍右大臣吧,辉夜姬。我一定会找到火裘皮,然后将它带到这间房间里的。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那比岩浆都要炙热的,如火的恋情。」

不,这也许不算是意外。律酱在日常生活中,都常常使用夸张的动作和台词。一定会将这个自信满满而又有钱的右大臣元气满满地演出来吧?

是的,五个求婚者中,律酱选择饰演阿倍的右大臣。

欲取佛前的石钵的石作皇子,

欲取蓬莱的玉枝的车持皇子,

欲取火鼠裘阿倍的右大臣,

欲取龙首之珠的大伴御行大纳言,

欲取燕子安贝的中纳言石上麻吕,

那些都是不分伯仲的传说级宝物。辉夜姬说,假如某个人可以得到宝物的话,她就会嫁给那个男人。面对辉夜姬提出的无理难题,这些男人的心头却益发狂热起来。

不过最终谁也没有得到宝物,他们也就对辉夜姬死了心。能将当时炙手可热的五位贵公子一网打尽,这一段小插曲完全可以反映出辉夜姬的聪慧和强大。实际上,这一幕的人气很高,远超后面她与皇帝的交流场面。

萝卜演员翁妪二人、可爱又神秘的辉夜姬、演技无可挑剔的皇帝,燃起来的右大臣五人组,大家一径奔向了剧本的最后一页。

试读结束的时候,社团活动时间也所剩无几了。虽说现在是青陵祭的准备期间,不过如果没有提出申请,也无法在学校滞留很久。

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各自都将练习时间分配给背自己的台词。老婆婆的台词原本就很少,记住并不难。难点,其实还是表演的能力。

我站在大窗户旁边,诵读着台词。视野的边缘里,秋君正在表演着机器人哑剧。难道说,那是模拟抱起婴儿的动作?

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半天朱霞,天空要比在地上看着近了许多。

层层叠叠的云一道接着一道,惬意地横在天空之上,与富士山相映成趣。而我心头的那份烦恼,此时正扮作事不关己的模样。

吸气。不管了,总之,现在开始练习吧。

「啊,辉夜姬!你为什么突然要回月亮上去呢?」

「爱川,不要用喉咙发声!」

望月前辈正好从我身后路过,惊声尖叫道。

我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不用喉咙?那就说不出话来了啊。

急躁和疑问当然都完完整整地写到了我的脸上。望月前辈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自己肚脐下方部位。

「是从腹部的。演员都是腹部发声的。从喉咙里发声根本传不到后排观众的耳朵里。人体的构造是吸音的,所以无论是呼吸还是发声,最重要的就是使用腹部。」

读旁白的人和我们不一样,他是通过麦克风讲话的。而我们,必须将自己的声音传入观众耳中。

望月前辈看了一圈四下分布的其他三个人。

「正好。剩下的时间刚好够全员训练一次。就地躺下吧,将手掌捂住自己的小腹部位。手的位置不要移动,有意识地让腹部上下移动。来吧,腹式呼吸,走起!」

我急忙躺了下去。在陌生的天花板俯视下,我将手轻轻地放到了运动衫的腹部位置。

「好,先慢慢呼气……一、二、三、四、五。再用力吸气……一、二、三、四、五。再来一次,一、二、三……」

望月前辈鼓着掌,节奏就像节拍器一样精准。

如此反复,反复多次。

吸气卡到了极限,随后吐出。每一次都有些痛苦,但是身体渐渐地跟上了呼吸,慢慢熟悉起来。突然觉得,这种呼吸方式似乎很自然。

吸气,肚子就会像吸饱了蜂蜜一样鼓胀起来,

呼气,肚子就会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萎缩下去。

像是漂浮在波浪之中,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

「好!慢慢起立!」

跟随着望月前辈的声音,我们缓缓站起身来。

明明就是重复做了些呼吸运动,可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感觉肚子里饿了。就像是将一些不需要的东西排了出去一样,身体轻得要命。

「等习惯了腹式呼吸之后,就可以缓解全身的紧张感,声音也会更通透。好处多多哦,从日常生活中慢慢体会去吧。」

说到这里,望月前辈拍了一下掌。

「辛苦啦。今天练习到此结束!」

◇◇◇

以那一天为起点,我们就开始了瞬息万变的日子。

青陵祭的准备工作很重要,当然肯定不能忘掉上课。期中考试的背后,永远是期末考试在摩拳擦掌地等着我们。

明明不是考试期间,我还是每天都要去上学。自打我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放到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我用来停下来思考。

连续的时间流转起来,真的就是白驹过隙。对于没有夜晚的我来说,或许会更快一些吧。早上、晚上、傍晚,都以流星般的速度飞速划过,就像是眨了几下眼。

可以用来练习戏剧的日子,要比我想象中有限许多。

青陵祭第二天,会分配时间让戏剧部在体育馆的舞台上进行表演。全体练习只在每周一、三、五进行,总计是十二次。其中还包含试衣、在体育馆走场彩排的日子,所以实际上会更少。

周二和周四放学后,要么在班里帮忙,要么就去社团室里读律酱写的小说。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有时候会和秋君一起排练台词。

确实和望月前辈之前说好的那样,在第一周的周三,我们和来戏剧部帮忙的各位见了面。

四名求婚者的演员、旁白,以及音响和设备担当。形成了一共七人的大型集体。

担当旁白以及音响负责人的人是一名女生,其他都是男生。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人很多,要比想象中可以顺利筹备一场演出的人数多。

在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他们干脆利落地进行了分工,有条不紊地将该决定的事情迅速做出了决定。各个场景需要播放的BGM、演出照明,基本上都根据望月前辈和律酱提出的意见反复斟酌,整合意见。我也做了帮忙听音响的工作,偶尔被询问的时候,也会发表一下意见。

据说这些成员常常会被拉来帮忙公演,也有从一年级起就参加的人。大家都很和气,对新来的文艺部成员也很亲切。

在舞台上,和我有密切关系的是老爷爷和辉夜姬,而律酱是和几位求婚者一起有战斗场面。短时间内能明确台词的配合与互动还是挺难的,不过开朗的律酱很招前辈们喜爱,随着练习的不断深入,五位求婚者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前辈们之中有人得到了保送名额,已经明确了未来的进路。也有人在忙于明年的共通考试(日本高考),也有人在忙着找工作。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愿意出手帮助望月前辈。

望月前辈不仅在呼吸方法、发声方法上很出色,有关演技指导方面也很擅长。

诚然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但我和秋君的演技也是在日益增长。嗯,比萝卜一号二号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吧,不过是在茁壮成长中。

虽然其他三年级学生也展露了无懈可击的演技,但最夺人眼球的果然还是森前辈。往往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我错以为这个无聊的多功能厅就是老爷爷的奢华宅邸。

森前辈每周会来一两次。有时候会急急忙忙地参加十分钟左右的练习。

海报的进展情况我并没有和她确认。我也不知道她能画出什么样子的作品来。在美术教室里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让我很忌惮私底下和她单独聊天。

而且,不管是什么时刻,在我的脑海角落之中,传单上的文字总在时隐时现。

◇◇◇

十二号,星期二。

放学后,我赶往文艺部,发现活动室的门上锁了。今天似乎还没有人来。

律酱大概还在班里面吧?在教室里我没找到秋君,所以我是一个人来的。

应该去老师办公室取一下钥匙吧?还是去图书室里看看呢?

主意想了很多,结果全部都放弃了。

「哈~」

我靠在了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特别楼非常安静,适合思考事情。

即便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戏剧上,我还是会倏然间想起传单的事情。

从上次散发传单之后已经过了两周了。如今这个事情也没有任何人会讨论了。对这种情况,我有点失去耐心了,总是暗地里警戒着可能出现的第二张,第三张传单,但是完全就是杳无音信。

我甚至都觉得传单的存在都是自己的一种错觉。但在我书包的口袋里,放着那张几经折叠之后已经变得很小、很小的传单。可打开它的时候,从「あ」到「ん」都写在那里,于是一股仿佛是在玩狐狗狸游戏的紧张感向我袭来。

译注:こっくりさん(狐仙)是日本一种源自西方的降灵术,汉字写作“狐狗狸”,如字面意思,就是召唤出狐等低级灵体的占卜游(邪)戏(术)。狐狗狸也被称为天使(angel),丘比特等,在十九世纪70年代非常流行,至今还在中小学生之间流传,在动漫里也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题材。

字面和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没有一丝改变。

「在这所学校里,存在着一模一样的分身。」

那种芒刺在背的恐惧感,随着日历一天天翻过,渐渐变得弱了许多。现在更多的是心存疑窦。

散播这个的人,到底想要对谁说些什么呢?

「直!」

「哇!」

有声音从咫尺的距离上传来。

带着折痕的纸张从我惶急的手中掉落下来。先捡起来的人却是秋君。

「啊,不对,这个——」

有什么不对,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秋君弯下腰来,盯着试图辩解的我。

漆黑的双瞳。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对视了,我的心头不禁一跳。

「我说,直——」

我打算开口道歉。本以为秋君会训斥我依然还在在意传单的事情。

「约会吧?」

结果完全不是。

「约会?」

「对。就现在。」

沿着折痕,秋君认认真真地将传单折好,还给了我。

我不能装作没看到。于是我将那张纸当作了约会的邀请书,很开心。接过了那张平淡无奇的纸张,突然产生了一种兴致盎然的错觉。

「我也想要约会!」

「耶!」

秋君灿烂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把手插进兜里。取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打开了水族馆的主页。

SMART AQUARiUM SHIZUOKA(静冈水族馆)。只要在静冈站穿过地下通道,就可以到达松坂屋静冈店。水族馆位于松坂屋静冈店七楼,是一个很小的水族馆。

说起来,我记得在妈妈给我的传单上看到过一次。

「我刚才查了一下。在城里,所以现在就要走吗?」

我说过想去水族馆,秋君大概是没有忘记吧?这些小细节,让我的心中阵阵发紧。

「好漂亮的地方呢。」

就在我回答的时候,图书室的门打开了。有三个不认识的学生走了出来。

「那我们走吧!」

大概是被他们听到了吧?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秋君却显得很悠然自得。“快点!快点!”他的视线里写满了催促之意,就像是一名等不及要去远足的小学生一样。

很遗憾,自行车要被放到停车场里了。如果只是到车站还好,可从静冈站到家里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明天一早要坐电车倒换巴士来上学了。必须好好地告诉素直。

在学校门口的站点,我们坐上了巴士。

座椅上的罩布很硬很硬,可胸中仍在不管不顾地跳个不停。每当巴士被红灯拦住,或是在十字路口左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能喜笑颜开。

至于原因嘛,答案其实很显然。第一次去水族馆,放学后的约会,甚至于像这样的约会——都是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呢,所以,现在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小事,我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呢。

心痒难挠,裙下伸出来的双脚都开始荡来荡去。

下车的灯,请你千万不要亮起哦。

「像个小学生。」

被秋君嘲笑着指了出来,我有点生气。明明小学生是刚才的秋君才对!

「真是抱歉啦,我是小学生。」

我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将视线从身边的他身上移开。视线的前方,一位手拿着拐杖的老奶奶坐在我们之前三排的座位上。

这段日子望月前辈给我提出了许多建议。其中之一,就是观察和自己角色年龄、职业相近的人。

在那之后,但凡见到推着手推车的老奶奶,我就会认真观察她,当然,一定是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啦。

不过,也没必要像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老人模样。勉强弯着腰,说话慢吞吞地,在舞台上那么演的话,就会显得有些刻意做作了。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老奶奶。照顾辉夜姬的老妪身体并不虚弱,身体应该很结实。

那么我在舞台上扮演的老奶奶……应该是什么样呢?

或许看到了我的视线前方了吧,秋君开口说道:

「『竹取物语』里面的老婆婆——」

「嗯?」

「虽然已经是上了岁数,但是年轻的时候应该和老爷爷常常幽会吧。不仅仅是会洗衣服和编竹子。」

我不禁呆住了,瞪大了双眼。

「我倒是没想过这些事。」

不过正如秋君所说。

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两个人应该是相依为命的。当然了,几十年前两个人肯定不是老爷爷和老奶奶,是男人和女人,或是男孩和女孩。

也不会一直都在编竹子,一直都在洗衣服。合适的日子里一定会去约会的,也应该会拉手。

两人没有孩子,生活也不富足。但两个人是在一起生活。所以当从发光的竹子里出现一个婴儿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害怕,只是将这件事当做上天的恩赐,精心养育着她。

「也会去水族馆呢。」

「那是我们后面要做的事情吧。」

放在座椅上的手被握住了。巴士到了终点站静冈站北口。

车站的地下通道里,空气总是有些凉飕飕的。

我提心吊胆地确认着从身边交错过的人群里面是否有熟悉的面孔或是制服,但还是和秋君拉着手。

「秋君,可能会被人看到。」

即便是青陵祭的准备期间,也会有些学生在车站附近游玩,或是正好回家的吧?

「无所谓。看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秋君轻飘飘地说道。他似乎是打心底里就这么想的。虽然,不能放开他的手的我也是同罪。

从地下JR出站口走进了松坂屋。乘上了自动扶梯,我兴奋地和身前的那名男孩子搭话道:

「很期待海豚表演呢!」

秋君抬起另一手挠了挠腮帮子。

「好像没有海豚。这是松坂屋。」

「海狮表演、海象表演!」

「我觉得也没有那些。」

「企鹅、海獭、水獭、海狗!」

「你是故意的吧?」

答对了!看到秋君瞪向了我,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纵然那个水族馆里只有空的鱼缸,我也期待和秋君一起填补这一段空白。此时,此刻,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过实在太难为情了,暂时先当做秘密吧。

说话间,工作中的自动扶梯将我们运送到七层。

「哇……」

扶梯不断攀升,我仰起脖子望向了头顶。粗犷的天花板上点缀着蓝色、淡蓝色的彩灯。翩跹而舞的挂灯,就像是在海中游来游去的萤火鱿。

「哇!」

我不禁看入迷了,在扶梯最后踏板那里差点摔倒。

秋君伸过手来,拽住了迷迷糊糊的我。多亏了他,我才没有在约会的一开始就摔个四仰八叉。

「谢、谢谢」

「不客气。」

秋君突然有些腼腆地笑了。

我们走向了售票处的大姐姐。虽然松开了秋君的手让我感到有些沮丧,但我还是劝自己说“这是为了拿出钱包,没办法。”

门票费用,单人一千四百日元。这对随身携带三千日元的我来说,根本不是对手。

我的——准确来说,在素直房间里的茶色信封中,还存着剩下的十九万日元。

最近我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打扫浴室,叠衣服。我觉得,五十日元的硬币越多越好。

付完门票钱,我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还剩下十八万九千五百九十日元。

就算是跌破了十九万,也没太大关系啦。

「有集章本。要买吗?」

秋君指了指贴在柜台上的通告,向我问道。

「买!」

我们两个人买了一本集章本。设计雅致的封面上,画着一名拍着POSE的卡通人物。

「红色的蜥蜴,好可爱。」

「这个是蜥蜴吗?」

「是蜥蜴哦~」

「它叫奥斯卡,是草莓箭毒蛙,是水族馆的宣传大使。」

大姐姐告诉我说。我羞得满脸通红,但还是竭尽全力地,严肃地点了点头。

集章本还附赠两张明信片。

「哪个好?」

我一手拿着一张向着秋君发问,「这个」他指了指我右手的那张明信片。正好!我本来就有些在意左手那张有着滑稽插图的明信片。

将东西放进书包里之后,在入口处检票入场。并没有见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馆内的空气要比地下通道中凉快几分,有些潮乎乎的。并不像游泳池那样有氯的味道,雾气霭霭的水汽从头发之间穿过。

在迎客区的鱼缸中,一株气派的松树嘭地一下飞入眼帘。看形象似乎是世界文化遗产登记在册的三保松原。

「这个似乎是松平健先生设计的鱼缸。」

译注:松平健,日本演员。1953年11月28日出生于爱知县丰桥市。爱知县立丰桥工业高等学校中退。创造了日式松平桑巴。“三保松原”是在松平健做静冈水族馆一日馆长的时候,同时展示出来的。

「松平桑巴?」

「嗯、嗯,桑巴。」

松树盆栽做成了牵着马的松平手办模样。感到全身都散发着welcome之意,瞬间使人开心起来。

看了看折成三折的介绍手册。馆内设置了观赏、链接、见习等五个主题区域。游客需要按照顺序进行参观,每个区域的印章也不尽相同。

我们最先从观赏区开始。墙上嵌着一个小小的鱼缸,地板上直接放着一个圆形的沉甸甸的鱼缸。

在用投影仪投射到地面上形成的水纹之中,我和秋君在优哉游哉地游着泳。不是自由泳,也不是蛙泳,而是站立着游泳。

「啊,海鳗!」

我发现了一条长相凶残的鳗鱼,在鱼缸前弯下腰去。

似乎完全不将我的凝视放在眼里,两条海鳗就趴在那里发着呆。

嘴巴一开,一合,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从鱼缸后面窥探着这边的秋君突然嘀咕了一句:

「直,和海鳗一模一样了。」

「诶?」

和海里的猛兽一个模样?什么意思啊?

我扭过头去,发现秋君正捂着嘴角,偷偷地笑个不停。

「和海鳗一样,嘴巴一下一下的,你看,都印在鱼缸上了。」

啊!!!

我拼命忍住了高声尖叫。即便是没有人,这里也和图书馆一样。水族馆也是需要保持安静的场所。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我站起身来,小声斥骂着他。可秋君就在那里贼贼地笑着。我试图用遮住自己变成了海鳗的脸,急切地想要将自己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倒转回去。

重新打起精神之后,我蹲在圆形鱼缸旁边,向里面看了看。

一只浑身通红的生物望向了我,像是寄居蟹。和海鳗相反,它似乎对外界世界更感兴趣。

圆滚滚的眼睛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是什么呢?感到了一种纯粹的执念。

「饭、我要饭!」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高亢的声音。怎么可能啊?!

「刚才是这只柄真寄居蟹的声音?」

寄居蟹的对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我凝神一看,原来是弯弯曲曲的秋君身影。

「秋君,肚子饿了?」

「不是我,是柄真寄居蟹!」

我伸过手去,握住了那个装傻充愣,嘴硬的萝卜演员的手。

蓝色的四方形世界,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尾鳍是黄色的花狗鱼,似乎会装扮成一种叫做日本婆的有毒河豚。让自己外表看起来像是有毒的物种,吓一吓其他生物,也是一种防身之术呢。

「在鱼的世界里,本体也好,复制品也罢,都无所谓呢。」

在盯着鱼缸看个不停的秋君眼中,有一条鱼游了过去。河豚?花狗鱼?到底是哪一只呢。

「日本婆不会对花狗鱼生气吧?会不会责骂说“你小子谁啊?长得像是日本婆,可就是一条花狗鱼”」

我和素直。秋君和、真田君。

「秋君的后背和屁股,要比真田君大吗?」

背部和屁股小的那个是日本婆。花狗鱼要更大一些。

秋君目不转睛地瞪着我,问道:

「那直的要比爱川的大吗?」

我冲着他的屁股(不是后背)咚地踢了一脚。

「疼!」

「很结实嘛,声音洪亮!」

我拽着装疼的秋君走向了下一个鱼缸。

「哇!看!黑魔鬼鱼!」

「这是什么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正如其名,这是一条犹如黑色幽灵般的鱼,通体漆黑,只有尾巴是白色。

细长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稳,黑色的鳍摇曳不停的模样就像是一名在跳着舞的贵妇人。不过,背景并不是鹿鸣馆,仅仅是一些流木。

译注:鹿鸣馆是日本明治维新后在东京建的一所类似于沙龙的会馆,供当时改革西化后的达官贵人们聚会风雅的地方。

黑魔鬼鱼的视力非常差,只能靠微弱的电流和灵敏的嗅觉来分辨周围的环境。据说一旦发现同伴,它就会改变电流的频率。

如果,我的身体也能biubiu地发出电波的话,是不是可以凭借这种能力找到其他复制品呢?那样一来,我该和那个人怎么说话呢?

脑袋里七想八想,思绪纷纷。脚下却没有停止,沿着道路继续向前走着。

长着小胡子的白鼠鱼、花椒鼠鱼、还有不吃竹子的熊猫鼠鱼。在海里,并不是那些鼠鱼,而是两个人在散步。

这里并没有一个巨大的可以遮住视野的巨大鱼缸供鲨鱼和鳐鱼悠然游过。可在此时,这个小而整洁的水族馆仿佛处于世界的正中。

我很想生活在这个透明而美丽的水族馆中,让水草缠绕,和海葵握手,沉眠于贝壳床上。

水质清澈透明,排除了一切危险,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痛苦。

然而,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鱼儿们为了延口残喘地求生而绞尽脑汁,即便是在鱼缸之中也在拼命努力着。

“真是受够了这一天就能游完的小世界”“想要回到海里去”“想要回家”——也许会有这样哭泣的夜晚吧。或许,在鱼缸中集满了这样的,一滴接一滴的泪水。

就在我准备走向下一个区域的时候,手被轻轻地抓住了。

回头一看,秋君站在那里。看不清神情。穿着藏青色西装的我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彼此的身影都无法看清。

「直不是辉夜姬,这太好了。」

「因为我是萝卜?」

秋君摇了摇头。并没有陪着我装傻。

「你要是化作泡沫,想要回到月亮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我已经不会那样了。」

我不是人鱼公主。更别说成为辉夜姬了。

为了让他安心,我笑着回答着他。可秋君还是将脸凑了过来。

晃动的影子重叠到一起。秋君一脸不开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堵沉默的墙立在了他的背后。咕噜,男人的喉结在眼前动了一下。是吞了一口唾沫的动作。秋君看起来很紧张。

「怎么了?」

明明我很期待他的回答,可秋君却用手挠了挠脑后,移开了身体。

「要是你说谎,我就让你吃刺鲀。」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对话又回到了正常。我的愿望踏空,可还是努力配合着他说道:

「不让我吃一千根针?」

译注:刺鲀发音ハリセンボン,针千本发音はりせんぼん,是一样的。另外,日语中有“指切りげんまん、うそついたら针千本のます”这句谚语,直译拉钩上吊,如果说谎了,就让你饮下一千根针。其实就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个太疼了。让你吃刺鲀就行。」

无论哪个都很痛。不过刺鲀的话,也不希望被山寨吧?

「好吧!拉钩!」

小指和小指连接到一起,我们交换了约定。

突然想起,还是在小孩子的时候,我也像这样和某一个人拉钩约定来着。

到底是谁呢?想不起来了。是和素直?不,或许只是我自己。

像这样,我觉得我会渐渐失去记忆。比大海还要广袤的脑海之中,记忆就会像落沙一样脱落,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只有秋君,我一时都不想忘记。

果然,我不需要贝壳床。假如能在他的腼腆地笑着的小丘似的脸蛋儿上沉眠的话,我会何等满足啊?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看了一眼表,已经过了十七点。在水族馆里,我们似乎已经享受了一小时以上的时光。

「要不要去商店看看?」

「好,纪念品商店!」

这一次我打算给律酱以及那些前辈们买点礼物。这是一雪日本平动物园的前耻的机会。

就在我准备跟上已经向前走去的秋君之时,突然「啊」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

「秋君,糟了!还没有盖章呀!」

看鱼儿们看入迷了,完全忘记了背包里的集章本。

封面上的奥斯卡看起来有些悲伤。大概是为了被过快地忘却而感到无奈吧。

秋君用手指抵着下巴,“唔”了一声。

「还有那个呀——」

递过来的是他的左手。

「那只能再绕一圈了!」

「好主意!」

拉起他的那只手,我的笑容灿烂,点了点头。

◇◇◇

打开门锁。

一边说着“我回来啦”,一边脱下了尚有余温的乐福鞋。没有妈妈的鞋子。因为没有青绿色自行车停靠的玄关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有些寂寞。

最终,那之后我们又绕着水族馆转了一圈,结果精挑礼物的时间就不足了。回家太晚的话,素直会感到不安的。最终只是给前辈们和律酱买了礼物,没有挑选我们自己的礼物。

就在我拎着礼物上楼的时候,从素直的房间里传来了声响。

像是在和某人打电话。素直似乎在笑个不停。虽然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但门那一边清晰地传出了快乐的氛围。

素直并没有发现我。虽然我想在走廊里等一会儿的,可是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叽叽咕咕地说话声戛然而止。

很快响起了脚步声,眼前的门打开了。

「我回来啦」

「我就是和熟人聊了几句。」

明明我什么都没问,素直却撂下一句生硬的解释之后转身就走。情绪稍显不平静的素直连说一句「欢迎回来」的时间都没有。

「抱歉,打扰你啦。」

素直坐到椅子上,嘴角撇成了へ字。铺在地上的地毯,绒毛足够长也足够温暖,不过脚趾互相嬉戏中的素直才不会盖上它呢。

书桌上,为了避开习题集和练习册,电话分机横摆在哪里。大概是从一楼拿上来的吧?

「差一点就挂了呢。」

要是多说几句的话,恐怕会惹素直不高兴。于是我什么都没说。

不过下次她叫我出来的话,一瞬间我就会更新所有的记忆到最新状态。所以素直和谁打了电话,聊了什么,我一下就知道了。

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素直轻轻地啧了一声。

「我会尽量忘掉的。和谁打电话这事情。」

唔——我锁紧了眉头。

「那样的话,记忆或许会更强烈。」

对于素直印象深刻的事情,对于复制品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人的记忆很复杂,越是想要忘记,结果往往是效果相反。这和考试结束瞬间,直接会从脑海里蒸发的数学公式不一样。

「啊,好狡猾。」

「诶?」

「没什么啦……」

素直叹了口气,把头发拢了起来。我觉得这是对话结束的讯号。

坦白只能是现在了。我鼓足勇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素直,自行车放到学校里了。明天要坐公交车和电车。」

素直望向了我,眼神中满是询问之意。

「因为今天我去了水族馆」

「水族馆?」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奇妙的单词,素直瞪大了双眼。

「和之前逃学不一样啦,这次是放学之后。为了寻找那个参演戏剧的感觉,呃,之类的吧……」

其实中途我完全忘了初心,满心享受约会来着,所以就连我都觉得这是借口了。正如我所料,也没有骗到素直。

「和谁?」

「秋、秋君。」

唔——素直像是嘀咕了一声。不是发出声的,更像是喉咙里含糊了一声。

视线投向了我手里提的礼物袋子。随后和我对上了视线,再次发问道:

「真田、秋……是他陪着你吗?」

「呃,嗯。」

「那你们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要说起这些的话,我一点都不会忘记的。于是我掰起手指头,开始细数和他至今为止的回忆。

「那个,日本平动物园、祭典、Cenova的电影院,还有今天是松坂屋的水族馆。啊,祭典就在学校附近的神社。律酱给了我们一张海报,于是我们就顺路去了。」

虽然我是笑着告诉她的,可素直还是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

へ字的嘴角撇成了弯弯曲曲的模样。眉头紧锁,嘴巴紧闭。

「素直?」

即便听到我呼唤名字,素直还是单手遮着脸。完全看不见她的神情。

「哈————」

就像累垮了的大人一样,素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素直,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没事啦。算了,算了……你去洗澡吧。」

「诶?可是——」

「赶紧去吧!」

面对不容置疑的宣告,我能做的只有点头了。

那一天,我又久违地泡了一次澡。入浴剂用的是海蓝色的温泡碳酸块。是水族馆的颜色。

◇◇◇

日子流转,三天后的午休。

雨从一早就下了起来。寒丝沁肤的秋雨前线霸占了整周的天气预报,满屏的青绿色。

译注:九月至十月时日本列岛会有所谓的「秋雨前线」停滞,为日本各地带来「秋天的持续性降雨」

「爱川同学,要不要一起吃便当?」

此时的我正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准备解开便当上的蝴蝶结,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愣住了。佐藤同学如秋雨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嘛……」

我有些卡壳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是正解呢?

素直期待的答案——

不会引起同学之间不快的答案——

「最近小道具组会边吃饭边开会,有效利用午休时间。」

佐藤同学大声说道,因为周边的吵闹声的音量一点都不比午间广播小几分。

仔细看了一下前方,正在静静地移动桌子的三个人确实都是小道具组的成员。不过话说回来,她们原本平时就是一起出入的好朋友。

拒绝的话,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了。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人一起吃便当了。

「哦,那一起吧。」

我拿上了午餐包和水杯,跟在了佐藤同学身后。

附近几名同学拼成的餐桌,有点像是空中楼阁一样。气氛中透露着些许紧张。原因就在坐在长桌远端主座位置上的我。

如果说到在各个小团体之间反复奔走的佐藤同学的话,她只是动作灵巧地打开了便当盒。和我一样,是两层的便当盒。由于她是运动社团成员,饭量要比我多很多。

仿效着佐藤同学,大家都拿出了便当盒。我也一样。可就在解蝴蝶结的时候,指头迷了路,抓住了系得最紧的地方。

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是我每一天的乐趣所在。

竹轮、黄瓜,以及奶酪和冷冻的里脊肉炸猪排玩起了捉迷藏。海带和毛豆拌在一起,上面再覆盖上一枚和交通安全包颜色一样的煎鸡蛋。粉红色的鳕鱼粉拌紫菜洒在白米饭上,星星点点。

交通安全包,是指静冈县指定使用的手提袋。小学六年的时间里,凡是背包中放不下的东西,都是一口气拜托给它的。

毕业式的第二天,素直就丢掉了它。我还是喜欢那个随着使用黄色渐渐褪色的交通安全包。心里总有些依恋。

「爱川同学的便当看起来很好吃啊。」

佐藤同学说道,其他三个也点头称是。

「谢谢。大家的也看着很好吃。」

她们的便当不仅是色彩丰富。像烤串一样,用漂亮的竹签串到一起毛豆;没有做成兔子形状而是做成了树叶形状的苹果,从各自的便当之中就可以看得出各自家庭的常情,非常有趣。

说了一声“我开动啦”,拿起了筷子。佐藤同学早就已经开动了,嘴里塞得满满,腮帮子鼓了起来。

吃饭时的话题和之前听过的一样,都是鬼屋的事——小道具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下午需要做一块背景板,诸如此类的话题。

一旦切换进文化祭的话题,谈话就会像抹了油一样丝滑通畅。午间广播节目里,播放着各班以及各个社团的节目介绍,这也成了话题链接的一大助力。

午休开始五分钟后,午饭外购组成员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其中就有秋君的身影。他的臂弯里抱着炒面面包、蜜瓜包,还有一个涂着番茄酱的热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盒装蔬菜汁,大概是从自动贩卖机上买来的吧?

最近秋君也能好好地发出响动了。开门的声音,拉椅子的声音,将面包咚地一下放到桌子上的声音。那个曾经如同幽灵一样,敛气收声的影子已经不复存在。

「真田,你拿的东西不错啊。分一个给我吧?」

「五千万!」

「你牛!」

和秋君聊天的人是吉井君。

男生和女生不大一样,不会很积极地搭建楼阁,经常就是坐个前后座。不过吉井君是特意站起来走到秋君身边的。因为同为大道具组成员,所以关系变好了吧?

和男生说话的时候,秋君偶尔会像是忍不住一样,一下子笑出声来。那个时候的笑脸是和我说话时候的笑脸完全不一样的,我的心脏不禁就会怦怦乱跳,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和吉井君再多说几句吧”

就在我若无其事地远望着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真田君这个人呢,真不错呀。」

咦?

急忙把头转回来,发现佐藤同学的发言似乎变成了诱因,大家都面面相觑,随后开始窃窃私语。

「意外地温柔呢」

「不是感觉很硬派吗?」

「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呢」

「嗯,和吉井君大不一样。」

空气,细微地摇曳,

笑声,细碎地生长。

秋君呢,“真不错”这个词语可是不够的哦。

可我不能说。在这种状况下,我不可以那么说。

佐藤同学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望着我。我假装没发现,准备往不锈钢茶杯里倒绿茶,结果手一滑,杯子掉了下去。

哐啷一声,硬硬的声音响起,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刚被拽出来的天使仿佛是被马马虎虎的我吓得呆住了。

「爱川同学,没事吧?」

「嗯。抱歉。」

「你说,青陵祭上会产生新的情侣吗?」

在我俯下身子拾杯子之前,我们正聊到这个话题。佐藤同学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道:

「会吧。我们的鬼屋很黑哦。或许会要求接吻哦!」

呀!有人惊呼了一声。虽说是拼命压抑地惊呼声,但声音一定是冲向了教室的天花板。

随后所有人都吃惊地捂住了嘴。突然沉浸在周围不经意的瞩目之下,这事任谁都不愿意的吧。

尽管如此,好奇心还是再次获胜,坐在我左边的女孩子喃喃道:

「呐,爱川同学。接吻,是什么感觉呀?」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情啊?

素直很可爱,很漂亮。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和男人交往经验丰富的模样吗?

但是,我不知道。素直也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还是手脚发冷,一个劲儿地在冒冷汗。

就在我心里一个劲儿地坚持的时候,突然一个想法掠过我的脑海。

和鬼屋差不多,水族馆里面也很暗。很暗,很安静,还没什么人。

要是那个时候,秋君对我——

「怎么了?脸好红啊。」

啪嗒,啪嗒,我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稍稍有点热。今天好热呢。」

是吗?难道不应该是冷吗?大家都满脸疑惑。

趁着她们有些迟疑,我飞快地收拾了便当盒。虽然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好的便当,但我却几乎没有品尝味道,直接咽了下去。

拿起便当袋,端起水杯,我站了起来。佐藤同学追问了我一句:

「你要去哪儿?」

「图书室。我借的书到还书日期了。」

『竹取物语』已经读完第二次了。我想去还回去然后再借一本书。读书的秋天仍在继续。

「一起去可以吗?」

这要比拒绝一起吃饭要难多了。于是我暧昧地点了点头。

跟上来的不是佐藤同学一个人。最终,我带了四个人走向了熟稔已久的图书室。

室内显得相当拥挤。保持安静——这条规则今天似乎不会被遵守了。

管理员所在的柜台处,有两个人并排站在那里。

扫描条形码的红色激光读取着书脊上的条形码。滴、滴,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连续落入耳中。

在这间恰逢此时可以佯装很有人气的模样的图书室里,基本上可以借到所有的畅销书籍,所以新刊的书架上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

不过,即便是借不到新书我也不会失望。我可以继续读日本近代小说。该借什么呢?

「其他人呢?」

「在那边。这里有『浪客剑心』全套。她们很兴奋。」

顺着佐藤同学指的方向,我看了过去。在入口的沙发上,她们三个人肩并肩地凑在一起,在看同一本漫画。

「我就是读了那本书才开始练习剑道的。」

「诶?」

「之前读了『棋魂』,还成立了围棋部呢。」

她做出了下围棋的动作。似乎佐藤同学很喜欢漫画。而且,还深受影响。

「爱川同学是文艺部的吧?」

「嗯」

「那有什么推荐的书吗?要不是这个机会,我也是不会读书的呢。」

有一种曾经相识的感觉,我一下想起了六月的图书室。

和秋君第一次对话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呢。我一边回忆,一边开始比照当时的情形。

「对国语教材里的诗歌或是故事,你有印象深刻的吗?」

「啊!这个啊——」

咳咳咳,佐藤同学清了清嗓子,改变了嗓音诵读道:

「佐藤大怒。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这个残暴邪恶的吉井!」

「是『奔跑吧,梅洛斯』」

「“残暴邪恶”似乎有点说过头了呢。不过昨天下学之后,吉井这家伙得意忘形,将我们用来当“禁止通行”的板子给弄坏了。」

还有这种事情来着?

「没事吧?」

「嗯。真田君重新帮我们修好了。」

说起来,昨天排练了一半,秋君就跑掉了。原来是接到了这边的求助电话。

「……我这个人吧,本质上就是一个暴躁狂。」

说着,佐藤同学用手指将一本快要掉下来的书唰的一下推了回去。

「要是和小集体里的某人产生了纠纷,就很难和她们掺和到一起了,是吧?这种时候,我就会去其他小团体里转一转,过上一段时间的话,我再回去。这样即便是有过争执,也会都忘记了,然后就受到欢迎了。这就是所谓的Hit and away。」

译注:Hit and away指拳击或格斗中利用步伐速进速退的一种战术。春丽就是这种战术。

「或许有点不对吧?」佐藤同学微微地笑着。在各种旧书之中笑着的她,透露着一种认命的心情,不过很温柔。

「即便是独自一人,爱川同学也显得一点都不凄凉呢。」

佐藤同学的视线落到了取出来的书本上面,有些羡慕地对我说着。

「不过有时候,真的,就是偶尔吧……你看起来很寂寞。算是我心理作用吗?」

她看到的,是我吗?还是素直?

「还有就是,你总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所以才不招女孩子们喜欢的。」

不过在年下的女生那里倒是很受欢迎。语气感慨颇深,她的这句话像是在细细品味一样。总觉得有些好笑。

「是吗?」

「是哦。」

「不过嘛,这只是那些人们没眼光罢了。」

我觉得,佐藤同学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

体育课上,老师只会简单地说上一句“两人一组”,每当此时我都很为难。只好举目四盼,试图寻找和自己一样陷入困境的人。

有好几次,没等我去找人,佐藤同学就提前和我打招呼了。那按照她所说的原则,这并不是帮助孤单的同学,而是在小团体之间转来转去罢了。

不过只要佐藤同学对我挥挥手,我就会感到如释重负。我觉得,至少作为班长的她的眼中,还是可以看得到我的身影的。

当我说出这些的时候,佐藤同学也不禁目瞪口呆。

「爱川同学,你这是在泡我?」

「诶?」

我怎么觉得,之前听过相似的话语啊。

「我的心脏在小鹿乱跳呀,美少女忒可怕!」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佐藤同学随后夸张地拍了一下额头。

「哎呀!我想读一下『人间失格』。能借吗?这书啊,之前不是拍成电影了?我找找看吧,应该可以借的吧?」

佐藤同学像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走向了其他书架。

似乎没有再读一次『奔跑吧,梅洛斯』的意思。我的推荐计划以失败告终。

不过也没什么啦。两个人聊一下也是很开心的。

那三个人还在看漫画吗?就在我沉吟着移开视线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点疑惑。

一位女生从敞开的门前经过的身影落入眼中。

是律酱。似乎没发现我这边。律酱目视前方的视线显得格外认真,这让我有点在意。

「抱歉。我出去一下。」

和佐藤同学打了一声招呼,我走出了热闹的图书室。律酱正从图书室的门前经过,准备走进社团活动室。

「又白跑一趟。唔,再这么下去事情就要走进死胡同了。」

「律酱!」

「哎呀呀!!」

似乎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了,律酱发出了奇怪的惨叫声。

她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我的面孔之后,悠悠地呼出一口气,全身瘫软下去。

「直、直前辈啊。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刚才你说的事情是什么呀?」

「啊,哈哈哈。」

惶惶然地律酱抓住了我的手,打开门锁,走进了社团活动室。

「莫、莫非我出声了?那个,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律酱贴着墙壁站立,压低了声音问着我。

「你出声了哦。」

「哇!还是出声了啊!」

律酱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开始消沉下去。望着她的模样,我突然想起——

「难道说,你在搜寻散播传单的犯人?」

“犯人”这个说法或许是不严谨的。其实并没有犯什么罪。

听到了我的问题,律酱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型。这个角度已经胜过了任何雄辩。

「是……吧。那个——」

「律酱!告诉我!」

「是的。我在找。」

像是放弃了挣扎,律酱举起双手,向我坦白道。

律酱是因为喜欢活动,所以为了解开散播传单事件的谜团,一个人在四处奔走吗?然而,我想错了——

「是因为担心啊。那张传单,或许就是在说秋前辈和直前辈啊。」

律酱垂头丧气地继续说道:

「我就想,要是我一个人悄悄地打探的话,就不会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而且我觉得想要警戒一下对方的动向。」

「律酱,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聊过传单的话题。也就是说,律酱这是在替我着想。

「理当如此嘛」

看着嘟着嘴的律酱,我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既要为了社刊写小说,又要调整剧本,还要准备班上的节目,明明有这么多事情,律酱还在静静地,避人耳目地替我们搜寻犯人。真的,真的是一位让我愧不敢当的朋友。

「谢谢你,律酱。」

「没事啦,没事啦。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来——我一个人的话,应该是既废柴又无谋吧?

然而,和嗅觉敏锐的律酱一起的话——

「呐,查找犯人这事,我也来帮忙吧?」

「诶?秋前辈可是会生气的。」

我不禁苦笑不已。

「早就被他警告过了。」

秋君说过,不应该去寻找。

我很清楚,他说得是对的。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要了解散播传单的人的真意。知晓之后,再进入自卫也不算迟。

「对秋君保密吧。就当做只有我和律酱两个人的秘密!」

我伸出了食指,挡住了嘴巴。律酱却显得一脸愁眉苦脸状。

「要是我感到有一丝丝危险的话,我会告诉秋前辈的。」

「嗯。那时候我们就一起承受他的怒火,一起到走廊里罚站。」

「要拿上水桶吗?」

「嗯,嗯!双手好好地拎住。」

就这样,我们的共犯关系成立了。

「不过,想找就能找得到吗?」

对手也知道,散播传单这个行为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本体,他一定会加以小心,慎之又慎的。

而且从那之后又过了两周。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痕迹已经很难找出来了。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有可能会被犯人抹去了,或者早就消失了。

「我想,漫无目的的去找也不行。不过嘛,直前辈,交给我吧!我一定要找到这名犯人!」

在做了很长很长的铺垫之后,律酱一脸坚定地说道。

「以律子的名义!」

似乎,就是为了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