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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话 复制品,入梦

我睁开了眼睛。

但是,为什么会睁开眼睛呢?我不知道。

为什么呢?因为我已经……

视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眨了好几次眼,焦点也没办法聚合。甚至觉得自己的视力一下子下降了。

理由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抬起满是褶皱的睡衣袖子擦了一把脸,素直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眼前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我以为她在喘气,但事实并非如此。

「哟!」

素直想要说什么呢?她想怎么继续下去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搞不懂素直。

突然素直蹲在了地面上。胳膊肘磕在了猫腿桌上,握在手里的手机滑到了地摊上买。

她连痛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身体蜷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怎么了?素直?」

「哦,啊……」

那都称不上是语言。更像是野兽的呻吟声。

一片混乱之中,我开始翻看素直的记忆。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偏偏在这种时候,素直浑身颤抖根本没法行动。我只能代替她出去。

走出房间,走下楼梯。下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衣,没有换衣服的时间了。

睡衣的姿态。明明在几秒钟之前,我还和秋君站在静冈站的站台上。

穿着制服。干净的白衬衫。格纹百褶裙。胸前系着绿松石蓝色的蝴蝶结。鞋跟蜷成一团的乐福鞋。发型……是半丸子头。

我光着脚打开了门,没有束起来的长发随风摇曳。

门的另一边,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秋君。

圆睁的双眼之间满噙泪水。眼前站立的他,似乎已经被磨损到了极限,站也站不住了。

「太、太好了。」

急速挥动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太好了!太好了!抱歉,太好了,抱歉,抱歉。」

不是香皂的气味,只有汗水的气味。混杂着不安和恐惧的气味。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我没有向任何人询问,只是开始翻找素直之前的记忆。

为了保护秋君,我掉进了电车进站的轨道上。

似乎并没有找到我的尸体。

有很多人目击到了我掉在轨道上的身影。站务员接到有女高中生落轨的报警之后,反复沿着线路寻找,只找到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制服和一双乐福鞋。车里被送往检修厂检修,而下一趟电车会在一小时后恢复运转。

我的视线从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落了下去,脚边滚落着熟悉的书包。

到底他的心情是怎么样呢?该是何等自责,何等痛苦吧?他隔着手机向素直说明情况的声音,颤抖得让人根本听不清。

素直告诉秋君家的位置,让他马上过来。

据秋君所说,他没有看到犯人的相貌。

素直的记忆也断断续续的。一旦素直心驰摇曳,记忆就会变得混乱。翻了几页都没有可以称之为文字的文字,只有像划痕一样粗暴的痕迹,纵横交错地划破书页。

被强壮的手臂紧紧抱着,我就像一尊永不融化的冰雕,凝固在原地。喉咙被冻僵,耳朵也被封死,眼前看到的情景并不是当前眼下的情景。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将秋君推下站台的人的那张脸。那个人站在他身后。

我觉得,那个人是在笑吧。就像是月牙一样咧起的嘴角。张得大大的鼻孔。令人毛骨悚然的,瞪大了的双瞳。

我被吓出一身冷汗。只要想起那一瞬间,我就害怕得想要尖叫起来。可是已经被冻住的喉咙却一动也不动,轻轻地贴附在喉咙深处尖叫声失去了容身之处,枯萎了下来。

大概过了一分钟吧。也可能是十分钟或一小时。

秋君应该回家去了。妈妈回家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要是看到我和班上的男孩子在玄关抱在一起的话,妈妈会晕掉的。

我将秋君送出了玄关。见他依然还是一脸担心的样子,我对他笑着挥了挥手。见到SL的话,一定要这么做。

是笑着,挥挥手吧?真的吗?

真想马上冲进盥洗室,看看镜子。

我拎起了书包,发现素直站在我的身后。

「素直,对不起。制服和鞋子这些似乎都不行了呢。」

素直什么也没说,像是累了,疲惫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皮肿了起来。我也是一样的。

我将手里的书包挂到了素直伸过来的手上。

「你先去洗个澡吧。」

「诶?」

洗澡这事情,还是从小学以来第一次。那时候我和素直做了一个实验。检查复制品的腋下的胎痣是不是也可以再现。

「可以吗?」

「可以呀。」

真的好吗?虽然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接受了素直的好意。莫名其妙地全身出汗,感到很不舒服。

那双恐怖的眼睛,现在仍在捕捉着我。

素直帮我烧开了热水。我在盥洗室中换衣服。身上的睡衣和内衣都放进了洗衣篮。虽然直到我消失它们都会留在那里,可素直说没关系。

在浴室里第一件事就是洗脸。用海绵搓起泡沫清洗身体。用洗发精洗头。洗澡顺序和素直是一样的。即便是没有抱着再现实验的念头,身体之中形成的肌肉记忆也可以让自己的手脚活动起来。

用水冲掉护发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这么一说,我还没有照镜子。不过也没有照的必要了。

现在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只是看到了他咬紧双唇的脸庞就可以明白这一点了。

哗啦,哗啦,一只脚接着一只脚跨入水中,我泡在了浴池里。加入温泉素的乳白色热水。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缓解紧绷的肩膀,缓解肌肉酸痛,缓解压力……

蒸汽熏了上来,眼皮肿胀。即便是合上双眼,那个场景还是没办法消失。那微笑的嘴唇,嘲讽的眼神。

洗完澡后做了一个皮肤护理,我换上了素直准备好的睡衣。不是刚才的绿色睡衣,而是灰色睡衣。

用了吹风机。我用梳子安抚着在热风吹拂下飘起来的长发。

回到房间。迎接我的是威严地站在那里的素直。

看到我摆好了架势,素直却说出了意外的话语:

「睡吧」

手指的前方是一张床。那是素直睡觉的床。哄着肚子疼得蜷缩成一团的素直,软绵绵的床。

这一瞬间,我的脸上一定是一脸茫然吧?

「可以吗?」

素直的脸上像是在说“真麻烦呢”。嘴上却同意了我,说道「可以呢!」

在我的想象中,床上可能会像是在云朵上面一样舒服,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很普通、普通的被子,很普通的软绵绵的触感。枕头凹下去的形状就是恰好可以将素直的头颅收纳进去的形状。

我就像是在博物馆里展览一般,枕在枕头上。素直默默地看着我,给我的身上盖了一层薄被。正因为这个举动,我的心情就像是感冒了一样,毫无头绪。

「素直,你不一起睡吗?」

素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意外地望着我。

「还有晚饭呢」

是啊。妈妈大概已经回来了吧?明明我自己曾经走过了一层的走廊,却根本不记得了。仔细想一想,我似乎听到了“欢迎回家”的声音。

在素直的记忆中,妈妈即便是回来得很晚,也一定会对她说一声“欢迎回来”。而素直会故意口齿不清地说“肥~来啦”。这就是二人的日常生活。

「你肚子饿吗?」

「不。还~好。」

他的口头禅转移到了我身上。即便是他感到不舒服也会若无其事地说“还好”。

我也是这样。

我很想坚持,现在是还好的。

「幸好不是素直。」

「哈?」

我这是第一次对素直的「哈?」没有感到害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说道:

「被推下去的人幸好不是素直,太好了。」

被推下去的是我,太好了。不是秋君,也不是素直,而是我。

近处传来深吸一口气的声音。随后是呼气的声音。

「我也觉得太好了。」

就是这样呢。

「你没有消失,这太好了。」

我转过头去。耳朵后边传来摩擦头发的声音。

素直俯视着我,眼中满噙泪水。

「太好了」

刚才我只听到了素直一半的话语,现在,我又听了一遍。

「抱歉。我觉得自己这么说显得太狡猾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你。」

素直……曾经害怕我?

「因为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生物吗?」

眼见着素直思考了一下,随后否定道「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我是既害怕又羡慕。爸爸妈妈希望……希望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坦率,比任何人都要温柔的女孩,所以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这是小学三年级的国语课题。调查自己名字的意义。这样就可以了解家人最重要的期盼。

大家都在画纸上总结了调查结果,在公开课上进行发言。素直发言完毕之后,妈妈不停地拍着手掌。那个掌声,本身就是祝福吧。

素直是在众人的愿望和期待之中,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

「可是,你比我更像爱川素直。」

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素直的孤单。不,让素直产生孤单、寂寞感觉的人,不就是我自己吗?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素直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望向我这边的眼袋微微肿起,要是戳一下的话,是不是就会绽放开来呢?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要帮助你。想要帮你和律酱和好,希望你尽快笑起来。」

「果然,直和我是不一样的。」

她告知我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拒绝我一样,其实话语内的含义恰恰相反。

以前,我很喜欢素直叫我“直”的声音。

「律酱的事情也一样,我都感觉是被你偷走了。」

「为什么?……」

「书……我并不读。大概,已经不能和律酱聊到一起了吧。就算是说话,律酱也会感到无聊吧。」

素直的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苦笑。我的胸口不由得一紧。

素直一直将这些真心话压在自己心底。

不想听文艺部的话题,装作没兴趣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

为了劝说自己,一直在说“我不羡慕”“我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说真的,我其实打算偷钱报复你来着,」

这是什么话?太突然了?我没明白。

「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你将钱存到了我的迪士尼罐子里。暑假前,我发现包里有万元纸钞……刚发现的时候,我就想,随便花一张也没什么。」

我这是第一次听到。

果然,我对素直的事情一无所知。

「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那太丢脸了吧!竟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偷别人的零花钱。」

别人的零花钱。我全部的财产,素直却这样称呼它。

「真田也说过了。复制人不能当作自己分身来使用。那是不行的。真田的复制品也是一样的,要比真田帅气很多。」

「这个嘛……嗯!或许是吧。」

真田君本体的事情,其实我不太了解。

我很老实地嘀咕着,素直听了微笑起来。

就连几个月前出现的真田君和秋君都有那么大的变化。从小学就诞生的我和素直之间,一定会偏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吧。仅仅外表是相同的,那些看不到的东西日益产生着改变。

「素直想去上大学吧?」

素直的鼻头一下子紧紧地皱了起来。丑兮兮的。

但是对复制品隐瞒是行不通的。我虽然对素直的心情一无所知,但素直的所见所闻,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知根知底。

「我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想用父母的钱,去创造一个延缓的时间。」

素直故意采用了嘲讽的语气,但是暑假期间,她是一个人做了作业,完成了课题。并没有依赖因为吵架而分开的我。

“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我了。”秋君说过的话语,在我心中复苏了。

「我会支持你找到梦想的。还有,要努力学习哦!」

「好烦啊!」

素直就算是丑兮兮的也很可爱。

「还有,我告诉你,我是姐姐。」

「诶?」

「少这样啦!」

额头被弹了一下,「疼啊」我惨叫了一声。

在我的额头并没有变红之前,素直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谢谢你。一直都在为我努力。」

似乎听到了哽咽的声音,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在我反问之前,素直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只有一盏小小的,橙色的夜灯俯视着我。

我感到无依无靠,于是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弄坏了的制服和乐福鞋,用我的钱重新买一套吧?」

夏天的制服有两套,乐福鞋家里只有一双。

「我会和妈妈说道,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又被拒绝了。一反常态,素直的声音无比的温柔。

素直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道了声晚安,走出了房间。

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大概是身体疲惫不堪吧。没过一会儿,就感觉眼皮沉重起来。每每上下眼皮相遇,就在倾诉着再也不想分离之情。

和在素直的指令下消失的瞬间不一样。

身体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的东西感觉轻飘飘的,就像是棉花糖一样,无限膨胀。

◇◇◇

我睡着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入梦。

我立刻明白这是一场梦。因为都要是一些不可能发生的景象。

地点是教室。熟悉的正方形箱体之中,穿着制服的我和素直肩并肩地走了进去。

早上好,早啊,早~和同学们愉快地互相打着招呼。

就像是黄色戚风蛋糕一样的声音以及笑脸。充满弹性,可爱的,甜得发腻的戚风蛋糕在空中呼啦、呼啦地交错飞行。我们无忧无虑地吃着蛋糕,坐在了相邻的位置上。

在我的视线前方,是秋君和真田君的身影。面无表情的两个人正面对面聊着天,总感觉有一股威压感。我和素直彼此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律酱跑了进来,酱点心分给了我们。

巧克力、奶糖、巧克力夹心饼干。还有……百乐滋。

最喜欢百奇的素直,咔嚓、咔嚓地咬着百奇的前端。

发现了我的视线之后,素直拿起下一根百奇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嘴唇就被轻轻地戳了几下。我急忙张开了口。

真的可以吗?我问道。

当然可以呀。素直回答道。

我战战兢兢地张开嘴,一根百奇塞进了口中。在舌尖上融化,嘴唇稍稍染上了一些色彩。甜甜的巧克力味。

真好吃。是真的呢。

明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却一起吃吃地笑着。

喜欢百乐滋的我,在那一天喜欢上了百奇。

教室开始摇晃。律酱的稿纸全都被倒了出来,如同落英缤纷的雪花一般,四处飞舞。

前辈们,请读一读这个。就像迫不及待,我和秋君率先站了起来。随后我拉起正在迟疑的素直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多么幸福的梦境啊。

我一直想要这样生活下去。

我,一直想要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

第二天。

我穿着素直平时穿的白色运动鞋去上学。

教室里没有讨论昨天的电车事故。

虚幻的女高中生和电车做了亲密接触之后,留下衣服,突然就消失了。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新闻,仅仅在少数目击者之间流传。昨晚有日本男足的比赛,托此之福,完全没有成为话题。

秋君一脸不安地望着我,我对他嫣然一笑,将书包挂到了桌子旁边,用穿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成了半丸子头。

天蓝色发圈和制服一起丢了。我改用沉闷的黑色发圈扎起了头发,站起身来。

在班会开始之前,有件事需要解决。

走出教室,上楼梯。当我经过的时候,学生们忘记用簸箕收走的土堆就会缓缓地沿着梯段滑落下来。

在可见的世界中有一些不自然的感觉。眼睛里好像嵌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板。虽然我的眼球在滚来滚去,但是隔着玻璃,任何人都无法察觉我的感情。

必须紧张。丝毫不能动摇。

我必须笑得像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

走在陌生面孔聚集的走廊中。

和刚从教室出来的人影撞了个正着。正是目标人物。

在对方认出我之前,我的嘴角向着天花板方向微微挑起。

我需要装出一副可爱的后辈模样和他搭话:

「早濑前辈,早上好。」

这一声早上好和戚风蛋糕相去甚远。

如果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扔在平底锅中的煎蛋。硬邦邦的,即便是戳几下也会毫不介意地弹回来,焦焦的煎蛋。

他的反应很有戏剧性。

「诶,哈?!等一下,怎么回事?」

一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是我,早濑前辈错愕万分。似乎要比一个强力挑战摆到面前还要糟糕几分,他逃一般地向后退去。

哐当,他的后背撞到了门上。巨大的声响让教室内学生都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早濑前辈的眼球在东张西望,转个不停,显得无法冷静下来。似乎十分害怕将焦点对到我的身上。

事实上,早濑前辈已经魂飞魄散了吧?确认了昨天傍晚的新闻之后,你一定是很纳闷吧?由于线路内的检查,列车运行出现了暂时性的混乱。无论哪个频道,对于那个已经碾成碎片的女高中生都只字不提。

我也不是为了让这个人安心才来三年级的教室的。

对这种无人可以裁决的罪过,我不会装成好人,就此饶过他。我就是为了彻底戏弄你一番才会来到这里的。

朝着瞪目哆口,浑身僵直的早濑前辈耳边,

我踮起脚尖,像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了过去。

「谢谢您杀了我呢。」

阴冷、微寒,从嘴边流露出的声音甚至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哇!」

惨叫声浅显易懂,早濑前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似乎吓瘫了。站不起来,浑身颤抖得似乎要挤出声音来。但是牙齿无法合拢,实际上只是嘎达、嘎达的碰撞声。

因为已经超出了常规状况,教室内嘈杂的吵闹声增加了几分。但受到昨天的比赛留下的影响,没有任何人跑过来。

我冷冷地俯视着这个抖成筛糠不成器的男人。

没有任何感觉。生气也好、悲伤也罢,什么都没有。

说起来,秋君对成为家里蹲的真田君就是这样评价的。

心里就像有了一个空洞。

我也是这样的。

这个男人,将我,掏空了。

「很疼呢。」

说出的话语。笑着的嘴角。踩在地板上的双脚。摇晃的头发。

全部,都被他斩断了。真正的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笑,也没有哭泣。

「饶、饶命。饶命啊。」

「要是他死了的话,我就会宰了你。」

「哇!饶、饶、饶命。」

只会说这句话了吗?我的视线从这个无聊的男人身上移开。

这么一来,早濑前辈就再也不会接近秋君和真田君了吧?就不会伤害到他们了吧?

感到自己稍稍放心了一些,我一下子没了干劲。

抱紧自己颤抖的身体,一溜烟地冲向卫生间。

对着坐便器,不停地吐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胃中的东西。黄色的胃液泛着泡沫,拉成了丝。这股恶心的感觉久久无法抹去。

◇◇◇

下学后的文艺部社团活动室内。

「律酱,你的小说投稿了吗?」

听我这么一问,律酱一脸不可以思议地抬起了头。

「还没有呢,我还没有推敲完。」

「这样啊」

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我并没有说出来。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律酱会马上发现的吧。

「要是写完了的话,就算你不愿意,也要把你绑在椅子上给我们朗读。」

哈哈哈,律酱笑出声来。

和往常一样,社团活动的时间缓缓流逝。从下往上,从右往左,从左,再向右。

团团转,笑声萦回荡漾。慢吞吞,时间袅娜依依。这是我的,重要的,时间。

将钥匙还回办公室之后,去迎接自行车。车轮旋转。我向秋君和律酱挥了挥手,笑着告别。

秋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感到他的视线望向了我这边。但我一次都没有回头。回头的话,我感觉自己的决心就会因此动摇。

车轮旋转。咔嗒、咔嗒。旋转的声音传入耳中,一次、两次、三次,随后脚落在了地面上。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站在自己家门前。

锁好自行车。啪嗒,啪嗒,我抚摸着尚且温暖的座椅。“也许只是沐浴在海风之中一会儿,但要忍耐呀。”我心中对它说着。

将自行车停放在原地,我径直走上了一条通往海边的道路。

在用宗地区,有很多小路,只要打着伞就不会走错。

也不知道听谁说过,这些道路是因为城镇建在海边,为了抵御海啸才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眼下,也就是在我出生之后,附近都没有遭受过大型海啸的灾害。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防洪堤附近的公园里并排种着许多松树。据说是防浪林,为了防止海啸和风暴种下的树木。说来已经种了几十年,为了防范海啸和风暴,人们在海岸附近施展了各种各样的本领。

公园里,一位老奶奶牵着两只狗在散步。犬种是什么来着?一只是柯基,而另一只脸白白的扁扁的,想不起来了。

从堤坝上向下看去,海水陆离斑驳,片红片黄,似乎正在吞噬着晚霞。

再过一小会儿,红色就会消失殆尽吧。低头看着走在沙滩上的情侣,看着衣着笔挺,跑步的中年男人……碎浪迸溅,可似乎距离他们尚且遥远。

用运动鞋蹬着石砌的堤坝向上爬。

蹲在堤坝顶,向下看去。竟然可以看到远远的沙滩,我的心脏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很久以前,素直和律酱曾经手拉手从这个堤坝上跳下去过。如果用相机拍着下降的瞬间的话,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翱翔。这种考验胆量的游戏在小学时十分流行。

最终,在一个女孩子落下的时候腿被玻璃碎片划伤之后,这个秘密游戏被老师和监护人发现了。当时就开了全校动员大会,全面禁止孩子们在海边玩耍。

我也想要跳下去一次。但看起来好像很危险。素直给我的评语是很温柔,和素直不一样,所以我没有那个胆量。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不好的事情,摇头拒绝的话,我就会失去跳下去的力气。

我将视线投向远方,双脚在微微摇摆。

「我已经掉在铁轨上了,掉过了,所以没问题的!」

值得遗憾的事情,已经,没有了。

毫无价值地喃喃细语随风而逝。

我眺望着大海,许久许久。漂浮着的白色小船。飞过头顶的海鸥。

我的脸颊抽动了几下,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在海边散步的任何人的笑声了。

我成了一个人。夕阳业已西沉。四周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一直在发呆。

我从堤坝顶部走过,沿着五米外的金属楼梯走了下去,走向沙滩。

每他迈出一步,锈迹斑斑的楼梯就像是在责备我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似乎是在警告吧。

海浪的声音。潮湿的海风。嘶~呼~鼻孔动了动,曾经无法感受到的浓郁的咸味,这次的清晰地收入了鼻腔之中。愈往前走,大海的气息就愈发浓郁。

远处,防浪堤上的灯塔在闪烁着光芒。红、绿、红、绿。宛若交替的舞步,光彩夺目。无数滚落在脚下的小石子,被波浪的飞沫打湿,变成了彩色石沙。

踩着卷起泡沫的海浪一端。

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凝望着护堤石的最远方,望着那逐渐下沉的水平线。

月隐云后,没有月光洒落下来的夜晚。

嗯。

深夜中的大海,就像是一个怪物。

掀起黑色的波浪。

像是巨人的手在召唤我过去。平静的咆哮略带悲哀。

等到这个时间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

如果不被任何人看到,就没有任何问题。即便是复制品不为人知地消失了,警察也不会展开搜索行动。

我的脑海中『归来的美人鱼』一直在打转。

至今为止,我不止一次这么考虑过。

如果像Aloysia-Jan的Doppelg-nger一样沉入海中,或许,我也可以和她一样化作泡沫,静静地消失不见。

在海岸边脱掉了有些不习惯的运动鞋。脱下袜子,折好放进鞋里。

制服,原本应该是脱掉的吧?毕竟是素直的东西。但即便是没有人,我还是有些抵触在外面赤身裸体的模样。

对不起,弄坏了两件制服。

直到最后都很抱歉呢。

请原谅,素直。

光着脚,踩在沙滩上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像是在责备我。

慢慢地迈步,走进了潮涌潮退的海水之中。

夜晚的大海,要比想象中温暖许多,没有真实的感觉。被日头照得时间越长,温度就会下降越慢吗?

蹲下身去,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海水,咸得让我皱起眉头。

挺直腰,站起身来。继续向前。海水早已没过小腿。

对了,素直不会游泳吧?

直到上了初中,体育课都是一旁参观学习,拿着长杆清扫网提心吊胆地捕捉着漂浮在泳池中的苍蝇和甲虫。

我呢?

会游泳吗?

或许不会游泳吧。

要是不会游泳的话,就好。

「直!」

有人在用力地向后扯着我的胳膊。

我回过头去。

「明明就是半丸子头,别无视我啊!」

他喘着粗气站在那边。

几分钟前我就听到有人对着我的后背大声怒吼。那声音似乎是拼命在制止我。明明我就想装作听不见,但是海浪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掉这个吼声。又不能放任不管。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找我呢?

对着秋君,我小声呢喃了一句。

「我打算要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咬紧了牙关。明明你是知道的。

即便是所有人都不明白,唯独你是一定明白的,明明如此!

「人死了的话,就应该万事皆空了吧!」

这是在伦理课上学过的。人也好,虫也好,动物也好,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要慈悲待人吧?满怀珍惜地牵起手来,然后活下去吧?

「我却没有万事皆空啊。在我心里,明明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类。」

我笑了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卑微地笑着。

明明我打算这么笑起来,秋君的眉毛却痛苦地皱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我笑得不够好吧?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结果不是啊。完全不是啊。复制品是死不了的。」

秋君没有回答。应该是没法作答,也不可能回答出来。

我也好,他也好,想必一定都很害怕,很害怕吧。

「那我,是什么?」

莫非是喉咙里喷出血了不成?我不禁这样想着,很痛。

头、肚子、喉咙,都很痛,很难受,喘不上气来,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的我,和死去的那个我,真的是同一个我吗?」

这是因为,我昨天就被电车碾成碎末了,死掉了啊。

被压扁了呢。痛得几乎想要哀嚎出来了。确确实实,死掉了啊。

对此,我的记忆十分鲜明。

但我又再生了。只要原型呼唤我的话,复制品就会毫发无损地复活。

那么现在的我,还是那个碾成碎末的我吗?

还是仅仅记录着碾成碎末这件事,装作是我的我?

「我是和你一起去动物园的我吗?是和你一起在活动室吹电风扇,和律酱一起读小说的我吗?是那个观看篮球比赛的我吗?我现在……还是完整的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

「抱歉。」

喉咙里僵成一结。我无法明白秋君道歉的意思。

被海浪淹没的脚,就像沉入玄冰一样动弹不得。只有被抓住的手腕,渐渐地渗出热意。

只有那里还活着。有脉搏。活着,在跳动。简直可恶至极。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是秋君的错。」

这一点,只有这一点是错的。你是那个遭到怨恨被推下去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因为直你还活着。」

「可这太过分了。」

「抱歉。」

「太过分了吧。」

「抱歉。」

其实,我没有责备的权利。

要是在那一天,要是我的手如果无法够到秋君,让他在自己眼前掉落下去的话,我应该也会采取一样的行动。

跑到真田君的家里,哭喊着求他救救秋君,面对不知来自何处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复制品,面对双目圆睁,僵直地站在那里复制品,不停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也会错误地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人。

只能相信并且深信。只能……感谢奇迹。

「那和我一起化成泡沫吧?」

就像埋怨一样,我开口说道。脸上挂上了嘲讽的笑容。眯起眼,笑着。

真的想让这个温柔的人抛弃啊。只要掸落右臂上握紧的触感,我就可以不用溺死在这海水之中,直接消失吧?

秋君松开了紧握的手。

「不要。」

嗯。是这样啊。

听到秋君答案之后,我转过身去,背朝着他。

我并没有觉得冷漠。因为我说了殉情这种蠢话,随后幻灭了而已。

这样挺不错的。这样我就可以放心消失了。

在生我养我的城市的大海之中,化作一粒泡沫。

膝盖、臀部、大腿,都已经浸没在分辨不出来温度的海水之中。

脚趾已经抓不住沙子。身体随着海水的潮涨潮落晃动着,摇摇晃晃,无所可依,在无根的大海之中,我好像马上就要倒下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很受打击。因为,秋君拒绝了我。

鼻子里阵阵酸痛,并不是因为咸咸的海水。

「不要这样啊,直。」

我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为什么?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呢?

「很危险的,秋君。回去吧。」

脚下踉踉跄跄,我头都不回地大声喊道。但是汹涌的海浪声掩盖住了我的声音,似乎声音没有传过去。

「我怎么可能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啊?」

可是他低沉的声音,却毫厘不爽地贯穿了我的耳膜。

「你怎么能让我放弃啊?也太任性了吧?」

我不会停下脚步。

「我会去跪在秋也面前,拜托他不让我消失。哭求他,哪怕是很难看,哪怕是很不成体统,我也会全力拜托他让我活下去。」

这次海水已经浸没我的腹部。

「因为我想要和直一起活下去!」

冷得让人窒息。被海浪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是为了和我一起去动物园,为了和我一起去游乐场,为了和我一起去祭典,为了和我一起去水族馆,为了和我一起去电影院而生的。」

海水已经没到胸部。

「现在只去过动物园和祭典。」

脚底已经接触不到沙子。

「哪里都别去!与其变成泡沫,还不如一直待在我身边。」

像是恳求,被泪水打湿的叫声远远超过了海浪的声音。

我——

不能装作没有听见。

「我喜欢你啊!」

啊……

在我空洞的胸中,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卡拉,卡拉的发出回响。

但我不能承认它。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就会害怕消失。

不。它果然是不一样的。

其实从一开始——

明明我最害怕的,就是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直!」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惨叫声落入我的耳中。

抬头望去,一股高高的波浪涌到我的眼前。

我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就被吞没在黑色的湍流之中。

我无法睁开双眼。为了不被困在这冰冷黑暗的阴影之中,我的四肢拼命乱动。

哪边是上?哪边是下?如果分不清左右一通胡闹的话,手腕就会被飘来的树枝或其他什么东西抽麻。嘴里混进了咸咸的沙子,噗噗噗,吐出来的是泡沫。

我要就此化作一粒无聊的泡沫了吗?

不要啊。

不要!不要!不要!!

就在此时,我摸到了一只强力的手臂。

手臂肌肉结实。马上我就反应过来了,因为我曾经触碰过几次,知道这种强壮的触感。

我忘记了挣扎,放松了身体。

将全身都交给了他,被他抱入怀中。

黑魆魆的暗潮宛如活物一样,猛烈地蠕动着。他并没有反抗海浪的流动。而是顺着涌向海边的浪水,抱着我逃了出来。

「噗、噗……」

脸露出水面的时候,我一下醒了过来。

滚到湿滑的沙滩之上。紧接着,我拼命咳嗽个不停,把吞下去的咸水吐了出来。蜷起身体,呼哧,呼哧地喘个不停。

好痛苦。好痛。身上不知道被划了多少道细小的伤口,海水蛰得好痛。

但是痛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因为我还活着。

「没事吧?」

他一个劲地问着,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我穿过自己像是裙带菜一样的头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注视着我的双瞳,闪烁着点点光芒。这时我终于发现,覆盖住天空的云朵移动了,皎洁的月亮将他的目光照射得光辉灿烂。

星光在头顶一闪一闪,这是一个美丽得让人想要流泪的夜晚。

即便是死,也一定会死不瞑目的,美丽的,温暖的夜晚。

他伸手梳理着我的头发。梳理着湿漉漉的,要比靛青的夜空还要浓郁的长发,小心翼翼地。

头发、嘴里、制服都乱糟糟的。我的全身沾满沙子,实在受不住了,低声呢喃着。

「不算……没问题吧」

我刚一说出口,秋君就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哪里疼吗?」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啊!」

卡拉,卡拉,我用力按住发出声音的胸口。

「名字只是借来的。社保卡、学生证、房子、家人、自行车也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你有十九万八千七百五十日元。」

「不对!我现在只有十九万三千四百三十日元。」

电车费用,买饮料的费用,巴士票钱,以及动物园的门票钱。

两个人拍的照片的钱,还有温泉水豚炖牛肉钱。

在你嘴里融化的蜜瓜刨冰、半份章鱼烧——许许多多不可替代的东西,让我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财产……变得更少了。

「你有半丸子的发型。」

「那个发圈是妈妈的东西。就放在洗漱间里面,酒店里带回来的东西。」

「那你还有我」

卡拉,卡拉,是车轮的声音。

海浪的声音也好,崩塌的沙子城堡也好,刷刷地不知被冲向了哪里。

「还有我,怎么样?」

这还不行吗?他像是在不满地说着这句话。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耳朵、脸庞都染上了红色。我不由得看痴了。

「不」

我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勉强摇着头。

「不行吗?」

他说出的那句粗鲁的话语,已经完美地收进了我的心间。

明明是那样一个扭曲的洞穴。明明是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伤口。

明明就是如此,还是被彻底堵上了。能如此恰好弥补的东西,在全世界去寻找也无法找到吧?

「不,我……真笨啊。」

事到如今,我害怕得手脚发抖。我这是打算做何等荒谬的事情啊。

虽然用“消失”这样美丽的词语来掩盖,但我其实是想去死。

明明那么痛,却打算再一次去死。

滴答,滴答,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混杂着沙子。海水变得越来越咸。悲伤、后悔、恐惧,以及不知是什么情绪掺杂在一起。

秋君抬起双臂,死死地抱住哭个不停的我。

温暖、安心,那一瞬间,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明明你在,我还要去死。真笨」

我提高了几分音量,放声大哭。

好笨啊!我!明明有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在我身边。

他用手分开那汹涌的波涛,就像理所当然一般,抓住我,将我带了回来。明明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我身边啊!

「撇下自己最喜欢的你,我真像个白痴。对不起,对不起。」

秋君像是有了什么反应,肩膀动了动。

就在这时。

『大白痴!』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怒吼,我和秋君都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分开了。因为实在是太吃惊了,眼泪都吞了回去。

因为听到的声音对我们都无比熟悉。

我瞟了一眼秋君胸前口袋里的手机,似乎开着外放模式。不管是合成器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这个声音我应该没有听错。

「律酱?」

「刚才和广中说让她在学校附近找一找。找到的话就打电话联系。这么一看,似乎给打过去了。」

借着篮球赛的机会,文艺部全体成员交换了联系方式。

「手机没坏吗?」

「我这是防水手机。」

「诶?好厉害。」

『那些事情和现在有关系吗!』

是!两个二年级学生当即跪坐在地。

曾经苛责般一下一下刺痛脚底的沙子,如今柔软的像是一个靠垫,接住了我。

『你这个大白痴!废柴!亏我还叫你直前辈,也太任性了吧!』

律酱在大发雷霆,我在瑟瑟发抖,同时,我又感到歉意漫漫。

其实,她没有担心的必要。因为和律酱关系很好的爱川素直此时正在家中。

「律酱,那个——」

『半丸子头才是直前辈吧?是吧?』

我的呼吸停住了。

问出“为什么”的声音发音很奇怪,似乎传到了律酱的耳中。

『我知道的。因为完全不一样。』

耳畔边响起清爽的笑声。从小学开始,我就很喜欢律酱的笑声。仅仅是听到,心里就十分兴奋,想要和她一起欢笑。

这么一说,律酱总是分给我百乐滋。

喜欢百奇的是素直。喜欢百乐滋的是我。

大概律酱的书包里总是常备着两种点心吧?

『要是无处可去的话,就来我家吧。我会想办法的。什么都能做哦。』

也许是她听到了我和秋君的对话。对并未详尽说明的事情,律酱似乎也掌握了不少。

『所以说啊,一个人去什么地方这种事是不行的哦!我和素直前辈联系过了,她说直前辈还没有回来……我就好担心,好担心,担心得都快疯了。』

「律酱。」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只是我和素直都没有注意到而已。律酱她从小就从正面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们,和我们面对面。

也不知是没出息,还是不好意思,这次我并没有流下泪水,而是大量的鼻涕。

「对不起,对不起,律酱,谢谢你。」

秋君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然后递给我一个东西。我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看向了那边,是一包没开封的纸巾。

战战兢兢地打开封胶,纸巾包里面也进了水,但总比没有强。我急忙拿出其中几张浸水较少的纸巾。

擦鼻涕。

夜晚的海边响起了蠢蠢的擦鼻涕声音。海上浮起明月,秋君望向了那边。他的这种温柔,让我既感激又惭愧。

『今晚怎么打算的?要不来我家?』

看到我刚一擦完鼻涕,律酱趁机问道。

「没事的。我要乖乖地回家。」

『ε=(′ο`*))唉』

原本以为她会放心不少,结果听起来十分遗憾的样子。但律酱继续爽朗地说道:

『那下次来我家一起过夜吧。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

『我、直前辈,还有素直前辈。』

试着想象一下,就像是曾经的那个梦境在延续,好开心。

但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总觉得欠缺几个人。我瞟了一眼身边。

「那秋君呢?」

『女生会耶,要带男朋友来参加吗?你这人啊。』

「男朋友?」

「是男朋友。」像是插嘴一样,他提高了嗓门。「是男朋友呀?」

我和律酱隔着手机不约而同地咯咯笑着。被我们嘲笑的秋君不满意地将嘴撇成了八字。

他说,男朋友。

总觉得,这个词很不靠谱呢。

和他交往的我。我,是我!

能够拥有说得如此坚定的自己、能够拥有自己独有的自己,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吧?无论是人,还是复制品。

就像我出生的将近十年间,从来不曾知道会有这样温柔的一双手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尚且还埋藏着许多神秘的事情。

复制品也会谈恋爱。教会我这一点的,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