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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之旅人-章节

1

「终于,找到了。」

文化祭上的第一个顾客。

那位少女,和克里斯一样的模样,用着和克里斯一样的声音摇摇头说「…嗯,终于,追上你了。不能再让你继续任性下去了。」

是克里斯的姐妹吗?她们长得太像了——不,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人太过相似了,让人感到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其中一个人在刻意模仿对方的样子一样。

「…」

我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克里斯。

平时笑口常开的克里斯…现在却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而那位少女则低头躲避克里斯的目光。

我无法从她们的表情中推测出她们在想什么。

「——哼」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克里斯,表情突然崩坏了。

「哈哈哈哈哈!」

克里斯笑了。她嘴角上扬,肩膀颤抖,看起来十分奇怪。

「哈,哈哈,是嘛,被追上了啊…人类可真麻烦呢。我差点就能控制他们的内心了,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英雄的血了。」

她耸了耸肩,仿佛在嘲笑整个世界。

「我差点就让你看上我了。不不,就算不被你看上,只要你把我当成同伴,心灵也会产生空隙呢。我本可以毫无风险地把这个拥有英雄力量的人类变成不死者…然后随心所欲地操控的。真是的,你总给我找些多余的事啊。」

「…」

对面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只是低着头,目光游移,仿佛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抱歉。

但是,她又像决心要担起责任一样,抬起头来说道「…对这里的人来说,已经晚了吗…」

她扫视了我们的脸。

「…一看就知道,被夜之旅人,蛊惑了。在内心陷入黑暗之前,必须想办法解决。」

她就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每个字都显得生疏。女孩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一边把手伸向了背后。

我注意到了她背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长筒枪,像猎人用来追捕猎物的猎枪一样,但上面镶嵌着金银之类的装饰,显得价值连城。不,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解决?

那女孩刚才是这么说的?

「诶~,哼~,带着这把枪来,我想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吧?」克里斯比我先往那女孩踏出一步。「也就是说,你现在,要在这里,和我决斗了?」

「…」

被克里斯凝视着的少女吸了一口气。

「喂,克里斯,这是什么情况?」我终于开口问道。

「那孩子,跟克里斯你长得一模一样,究竟…是什么关系?」

卢卡也接着问道「是,是啊,从刚才开始,那孩子就说着奇怪的话…」

琴也不安地看着克里斯。

「…」

尤莉一言不发,不停看着两个一样的克里斯。

「哎,真是有够烦的。」

克里斯摇摇头,低头叹了口气。

「人类真是麻烦啊,刚才的对话还没听懂吗?」

没听懂就让我告诉你们吧,她这样说道。

「一起道歉什么的,」她紧盯着我;

「陶醉在给予别人帮助,」她又用轻蔑的语气看着卢卡;

「被人类随便驯服的狗,」接着用厌恶的眼神看向琴;

「还有以为自己被爱理所当然。」又用唾弃地看向尤莉。

「明明世界都要终结了,还亲密无间的。啊,真是恶心啊,我都要吐了。诶,所以,我…」

如同魂魄从深处抽出,克里斯深吸一口气,说道:

「所以我,对人类——深恶痛绝!」

话音刚落——

克里斯像猛兽捕食一样张开獠牙,向我扑来。

「不行!」

少女的叫声和那东西一起响起——是枪声。在克里斯猛地向我扑来之前,少女就迅速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冰冷的枪声。

射出的子弹击穿了克里斯的太阳穴。我完全无法理解现状——献血喷溅,一瞬间,我的脸上沾满鲜血。

被子弹的力量击飞的克里斯,撞破了教室的窗玻璃,被抛到外面。

少女迅速拔下弹匣填装弹药。子弹壳掉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滚动声。

「这,就是,不死者(夜之旅人)」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不成句的话,然后抛下我们跑了。

留下的我们不知所措。

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感觉要是没有人打破,这沉默就会一直僵持下去。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快凝固了。

我战战兢兢地从破碎的窗玻璃往外看。

下方,密密麻麻的玻璃残渣和血迹混在一起,克里斯的身影却不见了。这算是值得安心的吗?还是…

「…空,脸上沾了血哦。」

尤莉用女仆装上的围裙擦去了我脸上克里斯的血迹。

她静静看着我。

我一边注视着她的眼眸,一边问自己: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能做什么?

我向尤莉微微点头,说道「我们得找到克里斯…在那个跟克里斯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之前。」

然后呢,又该怎么办?我这样质问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找到克里斯询问事件的详情,我有这样做的权利。

我让大家留在这里,正打算冲出教室——一个声音留住了我。

「…喂,空,快过来看看。」琴小心翼翼地呼唤我。

但琴没有看着我,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上去——是满月。啊?满…月?

不用看教室里挂的时钟都知道现在应该是早晨。为什么,月亮会在这时候升起?

不,让我惊讶的不止这个。原本宝石般湛蓝的天空,此刻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匠之手,以厚重的墨色涂改成一片漆黑。

顷刻之间,清晨的苍穹被繁星密布的夜空所取代。

抬头仰望,眼前只见一片星汉灿烂,流星飞逝,皓月当空。月光轻轻洒落,将学校笼罩在朦胧的光辉之下,而教室里、走廊上,却仍沉浸在深邃的黑暗中,宛如整个世界都已悄然陷入无边的暗夜。清晨的气息破碎般消失了。

「怎么回事啊,现在才上午,怎么变成黑夜了?…」

简直就像异世界一样,我转身看向三人。

「…好冷啊,我本来算比较耐寒的,但现在也受不了。」卢卡说。

「奇…奇怪呢。这夜幕一降临,就感觉学校里到处有人的气息。」琴说。

这确实是异常情况。卢卡和琴都慌乱起来。

但只有尤莉一人不为所动,只是从窗户仰望着星空。

「不妙了。不知不觉间,学校已经被侵蚀成夜之旅人的领域了。夜之旅人真的可以随意操纵黑夜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尤莉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转身看向我。

「你说你要寻找克里斯,但其实相反,你最好马上逃离克里斯…那孩子,克里斯的目标,最开始就是你啊。」

我们飞奔出教室。

不是去寻找克里斯,而是刻不容缓地,从这所学校——不,从这片黑夜里逃离。

「从操场穿过去很危险的,太显眼了,四面都很开阔,没有防身之处。别从操场走了,去学校地下坐火车逃吧!」

在被夜色吞噬的走廊里,走在前的尤莉说道。

「我曾听说吸血鬼是食人的生物,但我一直只把它当传闻。我看克里斯非常友善,以为她是无害的,所以没把传闻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传闻果然不假啊,尤莉补充道。

「如果传闻是真的,吸血鬼…夜之旅人,只有在晚上才能发挥他们的力量。我们应该警惕的不只是克里斯…还有被她夺去生命的不死者们,藏在黑夜里的各个地方。」

「是啊,但这股臭味,是什么啊,像是肉腐烂了一样!那些黑影发出好臭的味道!」

琴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被琴的声音吸引了…

那些黑影开始像活物一样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音:呼喊声、求救声、哭泣声…那暗处肯定有着什么东西,而且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不计其数…

「啊!」

是琴短暂的哭喊声。我赶紧停下来回头。只见琴跌倒在走廊上。

「呜,呜呜,脚,被谁抓住了。」

我看向琴的脚——什么啊,这东西。我心生寒意,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走廊的阴影处伸出了一只手臂,紧紧地握住琴的脚。

「疼,好疼!」

琴再次哭喊起来。

「你要的血不在我身上啦!」琴试图摆脱。

我还没来得及伸出援手,卢卡就先猛的一脚踩中那只手臂。

暗处传出「噢噢噢噢噢」的,仿佛要沉入地底深处的阴沉的声音。

卢卡决心要摧毁那只手臂,毫不留情地反复踩踏。

他冷冷地俯视着自己刚刚踩碎的手臂。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感到意外,背后感觉到一丝寒意。

「…多半是克里斯的不死者,它们到处都是,成千上万的….她到底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啊?」

尤莉咬紧嘴唇,继续向前奔去。

「快上火车!车上有那东西!我们不仅得逃离,还得保护好自己!」

「嗯。这些东西到处都是,好恶心啊。」

「琴,抓紧我!」

卢卡抱起哭泣的琴,跟着尤莉前进。

「…」

我回头一看,暗处的那些东西正试图涌出来。

有些东西长得像人的形状,有些又不像,还有些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形状。

如果它们都是以我的血液为目标的克里斯的不死者,我与其他三人一起行动岂不是让他们置于险境?

「空!在干什么!快过来…」尤莉回头,少见地扯大嗓门喊我。

「就是啊,再磨磨蹭蹭下去,就会被这奇臭无比的东西吃掉了,我们也会和空一起…」被卢卡抱着的琴向我挥手。

若是现在继续留在原地,反而会让踌躇不决的大家更危险的。

为了逃离这里,我和三人一起奔跑。

用作咖啡厅的教室在教学楼一楼。

黑暗中有无数呻吟着伸出手臂的,蠕动的东西。

我们穿过走廊,沿着楼梯往地下跑。打开楼梯尽头的大门,一个巨大的地下车站展现在眼前。我们先前去购物中心时用的火车已经不见了,被魔导书的暴走破坏了。但这还停着好几辆火车。

对了,我们连用作动力源的矿石也没有。

「…虽然不是很愿意,但现在只能用这个了。」

尤莉举起手中的魔杖。

悬挂在魔杖前端的小灯笼发出苍白的魔法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地下车站。黑暗中出现了此前从没见过的火车。

「估计刚才那孩子就是坐的这辆火车。既然能开到这里,就说明燃料是装好的。虽然擅自使用像是盗窃,但这次是紧急情况,我们可只有一条命。」

但问题还没结束——不,是又产生了新问题——

这里是没有光照的学校地下,只有黑暗,也就是它们的领域。四周到处充斥着似人非人的东西。

这场景就跟丧尸电影一样。透过尤莉举起的白光,能发现它们正看向我们。

「…这边!」尤莉喊着,迅速穿过行动迟缓的不死者之间。「这辆火车里肯定有那个!」

我们设法跟上尤莉,跑进附近的一节车厢。我用尽全力关上门,防止它们涌进来。

迟缓的它们砰砰地敲着车门,势力越来越猛…门开始发出嘎吱声。

「门撑不了多久的!」跟我一起抵门的卢卡大声说道。

很快它们将会雪崩似地涌入车厢。这列火车只是被遗弃在站台里的其中一辆,没有动力源的我们无法启动。这简直像瓮中之鳖。跑到这里来躲藏究竟有什么意义?

「太好了,这辆车上果然有。」

背后传来尤莉安心的声音。我抵住门回头,只见尤莉举着灯笼向车厢深处走去,前方被照亮的是…

是枪。

车内的墙壁上挂满了形态各异的大量枪支,像一幅画作一样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尤莉将魔杖上的灯笼靠近车顶挂着的大灯,灯笼像火把一样瞬间点亮了大灯。四周变得明亮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不只是枪支,还有数不胜数的武器。

这里是武器库。去购物中心的时候,尤莉为了防备兽也装备了武器。

「魔弹专用的枪只有魔法使能使用,但车里也有装填普通弹药的普通枪支。大家快装备好武器防身吧。」

「空,拿着!」琴随手扔给我一把枪。我把抵住门的任务交给卢卡,接住了那把枪。接下来我们要用枪击退要冲进门的它们——但该怎么做?我根本不知道枪怎么用。

「我来教你们。」尤莉说着,从墙上取下一支枪。

这是支长得像霰弹枪的枪支,尤莉应该对它很熟悉。去废墟街道的时候,和皮丝恩朵对峙的时候,尤莉拿的枪也是这个结构。

尤莉打开了脚边的铁箱。里面放满了弹药,好像是附魔的弹药,也就是魔弹。是什么魔法代替了火药呢?尤莉并没有去确认魔法的种类,只是用小手从箱中取出弹药,一发发迅速装填上去,接着拉动滑膛,发出清脆的响声。弹药装填完毕,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让我这个新手也一目了然。

尤莉径直走向聚在门外的不死者。

「让一下。」尤莉枪口与目光持平。「请让一下。」

站在一旁的卢卡被她的举动所惊讶,但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图。

他迅速松开手,跳到一旁。

没有了人的阻挡,门被猛地推开。

惨叫声,血腥味,和动物的臭味混在一起。一大群不死者如同潮水般涌入…

尤莉并未让它们停下,也未发出任何攻击的警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扣动了扳机。

砰——

沉重的低音回荡在空中,连胸腔都能深切感受到那共振的力量

枪口射出的魔法化作了火柱,一同消灭了侵入的它们。数以百计的不死者们和火车侧面的窗户一起被轰出一个大洞。

「快走,它们马上又会涌进来!」

尤莉领着我们下了火车,朝着跟克里斯长得很像的少女乘坐的列火车奔去。

「哎呀呀,这是要去哪呀,你们这些弱小无助的小虫子。」

黑暗的那头传出声音。

那仿佛是要将黑暗扩大一般的低沉的声音。

「嗯,果然呢,我就猜到你们要在这里,早早地等着你们了哦。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来找那孩子的火车的。人类的想法简直太单纯了,跟圈养的畜生一样,看着有点可怜呢——谢谢你们特意送上门来啊,那就让我大快朵颐品尝英雄美味的血吧。」

那刻意拖长的尾声,成为一个信号。

包围着我们的黑暗之中,无数蠕动的不死者再度浮现,伴随着刺耳的呻吟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不胜其数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大家背靠背站好,一起抵御!」

听从尤莉的指挥,我们四人背对背站在一起,举起枪对准前方的虚空。

尤莉魔杖上的灯笼是我们唯一的光源。要是遇到四面楚歌的情景就完了。

每个人都集中精力守护好自己面前的方向。

握紧手中的枪,对准对面的黑暗。

但琴和卢卡跟我一样都不会使用枪支。不死者尽管是已逝的亡灵,但是要向长得像人的实体射击,对于心智健全的人来说依然是一项沉重的心理负担——不过当下,想要活命,只能扣动扳机。

每当枪口喷发出炽热的火焰,周围的黑暗都会被瞬间照亮,闪烁的火光,就像是在播放一帧帧的动画,让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不死者张牙舞爪的样子。

这黑暗里到底藏了多少不死者啊。

一次次击倒,又一次次涌来…

「保持这样前进吧!火车就在前方,大家坚持住!…」

尤莉、我和卢卡围成圆圈将琴围在里面,然后缓慢地朝着目标火车前进。

「我来负责补充弹药。我跟人类不一样,黑暗里也能看清楚手上的的东西。」

琴不会开枪,便为我们耗尽子弹的枪装填弹药。

但我们从车上拿下来的弹药显然是有限的,附魔的子弹更是寥寥无几,为了节省,我们不敢随意射击。尤莉也换成了普通的子弹和它们对抗。已经撑不住了,这种场面下只能用魔弹了——随着一声刺耳的爆炸声,无数腐烂的血肉和骨头如同雨点一般洒落在我们身上。

击退迫近的不死者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目标火车——我迅速关上门,把枪夹在门扶手上,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不死者们虽行动缓慢,但确实在不断迫近。要是这车能成功发动,我们最好立马撤离。我们急忙赶向驾驶室。

「尤莉在这种紧急关头下还挺帅的嘛。」我走在狭窄的过道内,向前方快步走着的尤莉说道「皮丝恩朵发动魔弹攻击的时候,你破门而入的样子也帅呆了。」

「现在也是不慌不忙,沉着冷静的。」琴一边擦拭着沾满不死者血液的脸,一边说「我当时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你真厉害啊。」

「…是,是吗?也许是因为曾和英雄一起久经沙场吧。」

轻松的闲聊缓解了我们紧张的气氛。

接着,我们抵达了驾驶室。

「…哈,终于来了呢,不觉得太迟了吗?等的我快累坏了。」

克里斯如同坐在王位上傲慢的国王,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驾驶室并不宽敞。坐在驾驶位的克里斯转了过来,她嘴边挂了一个烟盒大小的麦克风。

刚才在黑暗里回响的声音应该就是通过这个麦克风传出的。

「喂,你就是英雄吧?嗯?还是英雄的转世呢?哎,什么都无所谓了。你们怎么会掉进如此明显的陷阱里?我会误认为你们主动前来让我吸血哦。」

她做出一副伤感的表情。不,应该说是怜悯弱者的表情。

「…」

我对克里斯挑衅性的话语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怎么?不准备说点什么?」

克里斯眯起眼睛。

她表情中充满了不快,她尖锐的目光仿佛能够杀掉我。但面对这样的克里斯,我依然一言不发。

「…看来还是保持沉默呢,我本来还想着能和再次拯救世界的英雄好好较量一番呢。喂,空,我的英雄,还是说…」克里斯的目光移向了尤莉。「还是说,英雄只有在看到自己除外的他人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发挥真正的实力呢?」

「…你想做什么?」

我终究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我看向克里斯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

「哼,终于打起精神了吗?」克里斯嘴角上扬冷笑道「吸血鬼的鼻子很灵敏哦,特别是对血液和魔力的味道。我一直都能感觉到,那阴暗的孩子身上有跟你一样的气味。」

「一样的气味?」

对克里斯的发言感到困惑的不是我,而是旁边的琴。她做出惊讶的表情。

「难…难道说,你们两个,晚上已经上过床…」

「——我指的是魔力啊。跟你聊天真累人,这种场合在说些什么啊,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克里斯感到无语,对琴使了个白眼。「那阴暗的孩子身上能感受到和空一样的魔力。也就是说,那孩子身上也寄宿着英雄的魔力吧。」

英雄写下的“希望的魔导书”——是因为闻到了这股魔力的味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知道,我不关心其中的道理…我只想告诉一件事:即使我吸干那孩子所有的血,而不是你的,我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下能理解了吗?」

克里斯话音刚落,四周的黑暗中就伸出无数只手臂。

「咿呀!」

是尤莉的惨叫声。

我回过头去,只见尤莉的长发被一只手粗暴地抓住。

惊慌的尤莉弄丢了自己的枪和魔杖。我捡起枪支,瞄准了抓住尤莉头发的那只手。

枪内填充的不是魔弹而是普通的弹药,因此不是魔法使的我也能射击。但那手依然抓住尤莉的头发不放。我又连续射击了两三发子弹,那手臂终于被摧毁了。

「谢谢…」

尤莉坐在地上,抚摸她的头发。

我伸出手将尤莉扶起。接着回过头去面向露出邪恶微笑,嘴角上扬的克里斯。我的眼神情不自禁变得更加尖锐。

「啊哈哈,就是这样,如何?真是个温柔的英雄啊。听好了,不打倒我的话,你心爱的人就要受伤哦?怎么样?」

克里斯的台词如同深渊里的回声无休止地回荡——是口腔,克里斯身后的黑暗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口腔。

这些带着尖牙的口腔,随着克里斯的话语一张一合,发出相同的声音与台词,向我们发出刺耳的嘲笑。

黑暗中的口腔不断激增…

「瞧,这辆火车现在就像在我嘴巴里一样,已经无处可逃了哦!」

回过神来,车厢内的所有物品已消失无踪,四周仿佛被黑暗吞噬。

脚下的地板也沉入黑暗中,我们如同漂浮在宇宙空间之中。

「这样以来,英雄,小狼和她的男朋友,还有英雄所爱的阴暗的孩子,都会被撕成碎片,让我慢慢享用了呢。我可不会一下子全吃完的哦。」

满天星辰被无数张口取代,它们疯狂地笑着,粗犷的笑声在四周回荡。

琴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忍气吞声。卢卡紧紧抱着琴。

而我握着尤莉的手。

「…快停下吧。」说着,我与尤莉一起看向前方。「停下吧克里斯,你需要的只是我的血吧?让我一人当你的目标就行了。」

「确实呢。我也没意见。」克里斯看向黑暗中漂浮着的无数口腔。

「但这些孩子们可不一定答应哦。我已经允许它们一起吃掉,作为主人的我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了。」

口腔们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回荡不息,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

笑声持续一阵后戛然而止,无数张口闭上了嘴唇。诡异的寂静笼罩着这漆黑的空间。

「空…」身旁的尤莉用指尖捏住我的衣袖。「快看,脚下…」

我低头一看,心中一阵寒意。脚下的地面竟然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

「…嗯,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我已经够烦了。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数十、数百、甚至数千的嘴巴张开牙齿,向我们扑来——正当脚下的大嘴即将张开吃掉我们之时——响彻耳际的不是我们的惨叫,也不是承受疼痛的呻吟,更不是请求解脱的悲鸣。

而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破裂声。

那是枪声。还没来得及理解现状,就只见鲜血飞溅,染红了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克里斯的额头被穿透出一个洞。

下一刻,周围突然明亮起来。

周围的黑暗迅速消散,车厢内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昏暗的灯光在车厢内闪烁。

「快…离开…」

车站的门口,立着跟克里斯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孩——手上端着猎枪,枪口还在冒着硝烟。

「为…为什么…我怎么就…杀不了你…?」

「啊啊,你杀不了我,我也觉得奇怪呢。」

克里斯的头已被击穿,在子弹的冲击下依然保持站立,慢慢恢复了刚才的姿态。

被击破的头颅,像是倒放的视频一样瞬间复原了回来。

但是喷溅出的血液却没有回到体内。克里斯的脸糊满自己的血液,接着坏笑着说。

「来得有点迟了呢。姑且问一下,你来干什么?」

咚——

又是那阵撕裂空气的枪声。少女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再次扣动扳机。但克里斯只是疑惑地躲过了子弹。

那发子弹被吞噬在黑暗中。

「…」

——少女的脚下。

少女的影子下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子弹从大嘴的牙缝间蹦出,直奔向那女孩。女孩敏捷地用枪身挡住了子弹。

「嗯,不错的反应嘛,证明有被他好好训练过。但是…别犯傻呀,才这点程度,这种场合下,居然会把枪弄掉?」

在子弹的冲击下,少女的枪被击落了。

「…」

少女急忙伸手去捡,但枪被脚下黑暗的无情的大口吞掉了。

「啊…啊啊…」少女脸色发白,喊道「父…父亲的枪!!!」

少女试图扑向大口,但大口紧闭牙齿,消失在黑暗中。

克里斯叹了一口气,道「真可惜啊,我本来还对你抱着一丝期待,想等到你出现再吃掉他们的。」

「…」

克里斯面前的少女,把手伸进斜挎着的单肩包里,取出一颗子弹然后紧紧捏着。

「枪都没有了还想干什么?」

克里斯冷笑道。

少女不以为然,把子弹扔到脚下。

子弹爆炸了。但并不是火药爆炸引起弹头发射——而是像闪光弹一样发出剧烈的强光。刺眼的光芒瞬间让我们睁不开眼。

「快…快过来!暂且撤退!」

刺眼的强光那方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的手被她牵上,奔向看不清的前方。

我们逃到了广播室。

这是成为瓮中之鳖的我们能想到的唯一的藏身之处。克里斯曾说她的视力、听觉…所有的感官都比人类敏锐数倍。即使是藏在自己的房间,或是藏在教室里,都会很快被发现。

这里也不例外。我们就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样。

躲在这种地方只能拖延会儿时间。

但这样就够了。我很想知道关于她的话题。

哪怕只有一点时间也好。

「…我,我是捕杀不死者的人…在我的国家,被称作…猎人。」

跟克里斯长得很像的少女开口说道。她声音细若蚊蝇。

我们凑在小小的广播室里,聚精会神地倾听少女的声音,不留掉任何一句。

「我…我们家族,祖祖辈辈,很久之前就以捕猎对人类构成威胁的不死者为生。」

为了生存和满足私欲,理所当然地以他人的生命为食——解决黑夜中的这种存在,就是她的任务。

他们接受统治国家的王室的委托,执行公安机关无法公开的,违背法律的任务。

为了能胜任这些任务,狩猎技能和知识都在猎人间代代相传。

而少女仍处于学徒期…

她的父亲给予她厚望,希望她即使在世界即将终结之际,也能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对于拥有永生的不死者来说,我们就代表着他们的死亡。」

她说,自己的家族是他们唯一的“天敌”。

「如果我们不消灭那些永生的存在,他们的数量将永不停止地增长。要…要不了多久,这个星球,就会被他们占领——无论是哪种生物,哪种生命,都需要一个“天敌”。」

他们是人类拥有的常识所无法解释的存在。

他们没有特定的身形,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和组成肉体的每个细胞都没有固定的基因,因此是不死的,也是不老的。他们主要在黑夜中维持生命活动,即使不进食也能永久保持肉体。

吸食人类的血液是他们唯一的娱乐活动,这是他们的共同点。

不知道他们还符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生物的定义…

总之,他们是超出自然界生物认知的存在。

少女说到这里,目光开始游移。

「诶…那个…对不起。我想说明的东西,好像有点乱了…我不太擅长,与人交流…我想说的是…唔唔。」

少女似乎不太熟悉如何交流,显得有些慌乱。她思考着如何从错综复杂的话题中得出结论。

「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有些慌乱了…抱歉。我,我叫克里斯。克里斯·哈特」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克里斯。

少女这样说着,紧紧握着胸前的手。她的话意味着,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天的那个克里斯是假的。

「也就是说,你是来把克里斯…不,来把潜入我们学校的夜之旅人猎杀的吗?」

她并不是来参加学园祭的。

「是的。该从哪,说起好呢…是稍微,有点长的故事了。」

做出铺垫后,少女——真正的克里斯,开始讲述过去的故事。、

「我,我曾经,是和英雄一起与“兽王”战斗的,一名士兵。」

「啊?」

尤利抬起头,看向少女。

但很快又怀疑地歪了歪头。

我代替尤莉把她的疑问提了出来。

「原来是和英雄一起战斗的同伴啊。但现在看起来很年轻呢…」

我听说与“兽王”的战斗已是数十年前的故事了。

克里斯看起来并不像度过了这么多年的人。

「啊,不,不是的。我不是英雄的同伴之一…我只是,其中一名士兵罢了。」

克里斯摇摇头纠正——她只是个无名小卒。只是数千万个自愿出征的佣兵之一。她并不认识当时站在前线的英雄和他的同伴们。那时,受英雄的勇气所鼓舞,没有经过充足训练的普通人参与战争的情况并不少见。

出生在猎人家庭的克里斯与那些没有接受训练的人们不同。但尽管如此,仍是小孩的她,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免受“兽王”的侵害,依然拿起了枪,冲进了战场…

「战场上的我束手无策,立刻,就被兽们的魔导武器,击倒了…直到前几天,我才醒来。」

事情发生在她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兽王”使用的魔导武器让克里斯和她的战友们一起陷入了深深的长眠。

那是一种注入了强大魔法的破坏性武器,能够将所有事物冻结在一瞬间。“兽王”单方面发起了突袭。当时,士兵们正聚集着编排队伍,克里斯也在其中,等待着决战的信号。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

一架老式战斗机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声从头顶上飞过。

那人指着天空高声呼喊。

几架战斗机并排在天上,其中一架投下一颗巨大的黑色物体。接着,战斗机提高了螺旋桨的转速,迅速飞离了——一瞬间,整个天空光芒四溢——这是克里斯看到的最后一幕。后来,她就一直被封印在厚厚的冰层中,直到前几天才醒来。

「呃,我说话有些,吃力,可能是我,性格有点,怕生…啊,还有,是因为长期被封印在冰里,导致的后遗症。现在喉咙一会儿冰冷,一会火热…」

当时投放的武器影响范围之广,以至于整个都市都被冰封了。

无论是生物,还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一切都被冰封起来。

多年以来,这片荒野上的战场,及其周围的城市,都再无人类涉足。

但被封印在冰层中的克里斯,没有陷入濒死状态,一直残存着意识。在冰封的状态下,成长、生命活动本应该全部停止的…

「我的心,一直保持着清醒。连一刻都没有睡过去…那简直,跟地狱一样。」

克里斯叹了口气说,她要是老实听从父亲的话就好了。

「我父亲,直到最后,都在反对我,参加战争…」

赋予永生的生命以死亡,这是自己的职责。但要除掉有限的生命,只学习射击等各种技能和知识是不行的。

克里斯的父亲曾这样教诲她。

「我,从小就很,怕生,还很孤僻。我很想去改变…嗯,不对。」克里斯摇摇头叹息道「我的父亲,曾经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很厉害。」

克里斯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优秀的猎人。

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几乎不再狩猎吞噬人类生命的不死者。

漫长的历史中,克里斯的家族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无论帮助人类狩猎了多少不死者,都没人会去赞赏他们。

「相反,甚至有人讨厌,像刽子手一样的我们…我想说的是,在背后带给你们,和平生活的,不是英雄,也不是警察,而是我们…我从小,就对此很沮丧。」

她想利用父亲教给她的猎人技能帮助人类,想要通过狩猎“兽王”来证明自己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力量。

「我想,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再取笑父亲了…。」

因此,克里斯不顾父亲强烈的挽留,成为一名无名小卒——但最终,被冰封的她后悔不已。

好想回家,她一直这样祈望着。

好想立刻回家,向父亲道歉。父亲说得对,我不该…不,我们肯定都是不适合参与战争的。在冰封下意识清醒,无法入眠的克里斯一直这样想。

冰封的荒野无人涉足,克里斯被困在冰里很长时间也没被发现。

随着时间流逝,冰中封印的魔法逐渐消失…

从融化的冰中挣脱出来的克里斯艰难地前行,花费数日,接受许多善良的人类的帮助,匆忙地赶回家中。

能再次见到父亲,克里斯心里很是高兴——但也很惊讶。

千辛万苦赶到家中的克里斯,瞠目结舌。

「…家里,有另一个我。」

克里斯咬牙切齿。

她的父亲,竟然和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外人,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吸血鬼。那家伙变成我的模样,欺骗我的父亲。」

那些家伙蛊惑人心,不只是人心,还能摆弄人的性命——就像刚才看到的不死者一样,被夺去生命,被夺去内心,变成只会顺从的奴隶。

少女赶往家中,克里斯…不,吸血鬼轻率地说了句「明明只差一点了」,然后消失了身影。

「…我生活的国家,很久以前开始,就与吸血鬼保持对立。所以才有,猎人这种职业。虽然父亲不在职,但他因为以猎人的身份和吸血鬼一起生活,现在,已经被投入监狱了。」

克里斯的父亲被当作人类的背叛者,刑期已经确定了。

要澄清他的嫌疑,父亲必须杀死被认作他主人的不死者,以此来证明他的心依然是人类。

「但是,我父亲现在,依然在牢房里。所以我现在,要代替父亲,追捕那个吸血鬼…在父亲受刑之前,我必须把她带回去。」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

我点点头,感谢克里斯告诉我们这么多内容。

但我还有想知道的。

「那吸血鬼…夜之旅人,为什么需要我的血呢?」

我向少女简要说明了我是英雄转世的这件事。

「那不死者(夜之旅人),为什么需要你的血…我并不知道。抱歉。」

「…是嘛。」

看来只有亲自去问本人了。

「真是的,在盘算些什么没意义的事呢?」

突然,我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低吼一样的声音。

我抬头去看。

克里斯就站在那里。不,不对。是变成克里斯身体的某人(吸血鬼)站在那里——站在天花板上洞口的边缘,仿佛肩负着身后的满天繁星,俯视着我们。

「你们畏缩着自言自语,让我听着尴尬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

克里斯迅速站起身。

她把手伸向背后。但背上那把枪已经没有了。克里斯的手抓了个空。

名字也没有的那东西,不屑地瞥了一眼克里斯,然后看向我。

「现在,我必须吸干你身上流淌着的英雄的血液。你跟邪恶的前世不一样。我不会强行夺走你身上的血液。」

「…啊?邪恶?」我感到疑惑。

「是啊。我本想慢慢蛊惑你,直到你主动乞求我随意吸干你自己的血…但可惜了。」

那东西向我伸出了拳头。

那东西慢慢地张开手——突然,脚下传来异样的感觉。我战战兢兢低头一看,刹时目瞪口呆。

…是一张口。

一张巨大的口出现在我脚下。

「听说英雄是色欲魔,所以我要是扮演一下低劣的男人都喜欢的可爱的女孩子,你也会对我产生同情,不,应该说产生欲望更合适?总之我期待你主动献出自己都血液哦…虽然用粗暴的方式更加简单,但让你抵抗起来就有点麻烦了呢。」

那东西尽说些无厘头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她的手慢慢张开——我感到一阵寒意。

是不好的预感。不用去窥探未来的一秒,我就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

我立刻把身旁的尤莉,还有琴和卢卡,从脚下的大口上方推开。在这点时间里,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了。

「把保护他人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你啊,从转世开始就变成和英雄截然相反的人了——真叫人恶心。」

同时,那东西的手完全张开。

咔——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脚下的口大大地张开了。

「空…!」

最后听到的,是向我伸出手的尤莉的呼喊声。

2

我身处一片黑暗。

空无一物,漆黑一片的空间。分不清前后左右。我漂浮在宇宙空间一样的地方。

——你可真是变了呢。

黑暗中传来声音。

——把保护他人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我所知的那个邪恶的英雄,从来不可能这样考虑呢。

那是克里斯的声音。

不,是我认成克里斯的那东西的声音。

——这是我的虚空之中哦。啊,不对,说成我的肚子里可能更准确。

也就是说…在体内的黑暗中,现在立马被吸干血液也不足为奇。

现在的我如同被吃进胃里的猎物一样会被慢慢消化…

——喂,新的英雄,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身边响起令我惊奇的声音。

——你搭上命想保护的人,要是没有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不要摆出那样悲天悯人的表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而已。敌人不只是我,还在你的同伴之间哦。

黑暗中传来一阵嗤笑声。

——作为来到冥间的礼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吧。关于前世的你留下的最后的恶意。你看起来已经忘了前世的记忆了呢。

那东西微笑着。

即使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能明显感受到她存在的气息。

——“兽王”还活着。

「…啊?」

——即使英雄已不在这个世界里,我也在不停渴望着他的回归哦。

哼哼哼——传来低沉的笑声。

——如果“兽王”成功复活了,世界将再次…不,人类仅存的微弱的希望将被彻底摧毁。那阴暗的孩子就是为了延续那份希望,所以才将你召唤到这个世界…

——但这召唤,是致命的。这是终结这个世界的第一击。这相当于拎起了毁灭之锤。

「什么,意思…?」

“兽王”还活着?

前世的我不是击败了那个存在,拯救了世界吗?

「…所以,这个“兽王”,现在到底在哪?」

还有,为什么说尤莉的召唤是第一击呢?…

——啊啊,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周围的黑暗突然涌动起来,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兽王”就在这里。你的胸痛就是王的证明。我想应该是的。

「…」

随着胸口的刺痛,某种信息流入我胸内,向我传递比语言还清晰的某个事实。

跟那东西所说的一样。

如果刚才告诉我的是事实,那尤莉的召唤的确是个错误。

我,不,我们本不应该相遇。

就在我明白了这点的瞬间,周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口腔。

——如何?这份来自冥间的礼物足够丰厚了吧?那差不多也让我享用英雄的血了哦?

「唔,呜呜」

其中一张口将尖牙刺入我的大腿。

作为信号,其余成千上万张大口也一起向我袭来。

「快,停下…」

我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水一样无助地挣扎,试图摆脱向我扑来的口。

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啃食我的手。

那长着尖锐牙齿的口腔缠绕在我身边,不断啃咬。

这剧痛如同将我活生生撕裂一样。

在痛苦中挣扎的我,视线里出现了某个闪烁的东西。

是枪。

是克里斯掉入影子里的猎枪。尽管处黑暗之中,那银质装饰的枪身却依然闪烁着光芒。

但我已见识过,普通的弹药是杀不死 不死者这类东西的。

即便如此,我仍然渴望能够有一种方式来对抗这些口腔。

我踏进不知是否有路的黑暗之中,奔向那把枪——

「…」

就在那一瞬间。

在我在黑暗中翻滚,捡起那把枪的瞬间。

我愣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喂,你在偷偷地干什么?

一声苛责的声音。

——诱饵不懂得反抗可就没有意思了。来吧,哭喊声,求救声再大一点。我可爱的口腔们都快无聊得打哈欠了。

这些挑衅的话我只是当耳旁风。

「…是梦。」

我轻声地说。

就在我捡起猎枪的瞬间,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刚捡起的枪又再次落到我脚下。

接着,我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我明白了,克里斯。」我呼喊那个我唯一能呼喊的东西。「你的一切,我全部回想起来了。并且,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好吧,克里斯,这是我的承诺。」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英雄的眼镜。

「尽情地吸取我的血吧。如果能让你心满意足。」

3

「尤莉,这下该怎么办。」

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女性自称)感受到火车开始震动。

「必须去拯救空…」

我紧咬嘴唇,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知道,我也觉得必须这样做。但有什么计划吗?…」

「…」

我不知如何回答。

一心想着“必须去”的我,坐在琴和卢卡对面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漆黑的地下景色。

“咚”的一声,车身剧烈摇晃。

一声高亢的汽笛声响起,接着车速逐渐加快,火车从地下滑上了地面。

…是蓝天。车窗外,只见一片晴空万里。

「…阳光,真灿烂啊。刚才的夜晚如同幻象一样。」

坐在琴一旁的卢卡眺望窗外的风景说道。

将空吞掉的那东西从学校里飞离,“夜”也一并消失了。

——英雄就归我喽,我的目标是英雄的血液,仅此而已。之后就随你们了。

那东西说着,从广播室所在的钟楼塔顶一跃而起。

紧接着,夜就像她身上的披风,随着她飞跃的背影一起消失,留下一片明净的晴天。

现在,我们坐在克里斯乘坐的火车上。

煤炭和柴火燃烧的热量,成为了火车的能源。这是不需要魔力结晶矿石的传统类型。

我们知道那东西的目的地。是克里斯的父亲所在的国家。她的家就在那里。

因此我们驾驶火车赶往克里斯的国家。

但也许,我再也见不了空了。

这样的担忧突然涌上心头。跟库洛斯和英雄(那个人)一样,再也不能…

我紧握住手里的法杖。

不要,我绝对不要,这样的分别…空。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真奇怪啊,我有这么容易流泪吗?

况且,我和空的分别还没有板上钉钉。

…反正一年以后,这个世界就要终结。

但即使这样,还是,好奇怪呢。

我还有好多话想和空说,还有好多地方想和空一起去。我只是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这样想也太过分了吗?

我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喜欢你!

广播室里,空大喊道。

——尤莉!我最喜欢你了!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现在,这声音在我心里,一次又一次反复回荡。

4

将我(男性自称)吞噬的那东西,携带着夜空飞速移动。

那东西现在变成了高楼般巍峨的人形影子,每一步的跨度宛如湖泊般辽阔。影子没有重量,只是无声无息地掠过大地,只留下一缕稍强的风。

无数繁星与一轮圆月装点着的夜空,也紧跟着影子的步伐移动。

也许是夜空赋予了那东西力量。那东西只能在夜空里发挥力量,因此她自己创造了这片星空作为陪衬,跟随她一同飞跃而行。

身处暗影之中的我,俯瞰着疾驰而过的风景。

「…喂,克里斯,还有多久到达?」

我的提问并没有被理会。

自从我提出可以吸我的血之后,她就一言不发,只有我喋喋不休。

「…我啊,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掌握了一些能力。」

我能够窥视与前世有关的记忆,通过触摸那些寄存着记忆的物品。

「…是枪呢,刚才摸到的那把猎枪。」

在接触枪身的那一瞬间。

就如触摸到库洛斯的照片,英雄的眼镜之时一样,回忆开始涌入脑海。

我依然不能预见一秒后的未来。与其说这是在我生来就具备的能力,不如说这力量是种诅咒。我不仅没法自由操控它,而且现在连使用都做不到了。

但是,我还能窥视过去。虽然我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我从那把枪里窥探到你的记忆了哦。我可以在这里跟你讲讲,我看到了什么吗?在你的胃里谈论你的事情,总感觉有些奇怪呢。」

我有些自嘲地说道。

但那东西依然没有回复。我把沉默认作了答应。

我开始叙述——让我告诉你,你长长的,漫长的人生里,都经历了什么吧。

怀着某种敬意,我向那东西叙说。

「克里斯。你真是个骗子。」

我一直都感到有些违和…

「你为什么要说出,讨厌人类,这种谎言?」

5

——如果明天,这个世界就会终结,最后,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那是遥远的过去。

有个人类对生命永不消逝,厌倦孤独生活的我(女)如此问道。就在我对这孤独的永生感到寂寞之时,我偶然遇到了那个人类,他说:

——我(男)希望能彻底清除所有人类。

是啊,我也讨厌人类,所以我认同了他的想法。

但是,好奇怪啊。你不是打败了“兽王”,延续了人类的未来,被人类敬仰着,获得了“英雄”的称号吗?我虽然无法区别人类,但你的名字和事迹,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那是因为,我被欺骗了。

英雄说道。

——原来的世界里,有我喜欢的人。

英雄面无表情地说。

——我真心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个人。

英雄眼神空洞。

——只要打倒“兽王”,我就能和那个人重逢。这是让我回到原来世界的承诺。我们本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英雄心如一潭死水,说道。

——我奋不顾身地用这双手夺走了“兽王”的生命。就在那一瞬间,我全部明白了。

英雄的目光黯然失色,说。

——我才知道,我亲手,杀死了我最喜欢的人。

我(男)在不知道“兽王”就是那孩子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了那孩子。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从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开始,这个世界的人们就一直操纵着我。

…我(女)不知道英雄身上发生过什么。

那时候的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类看起来很可怜,并且已经厌倦了孤独。因此我与英雄一起咏唱了那个咒语,咏唱摧毁世界的“死亡魔法”——如果明天,这个世界就会终结…

我可真是个白痴。

即使记忆逐渐远去,我也时不时会这样想。

我与英雄一起咏唱了“死亡魔法”,于是,英雄把我认作了同伴。

那时,我的心中,大概是难以言喻的喜悦吧。毕竟,从诞生之初,我便在无尽的孤独中漂泊…我肯定一直都憧憬着,能有同伴,家人,和朋友的陪伴吧。但我,可真是个白痴啊。英雄需要的不是我,只是想要我永不消逝的生命。

英雄设计的“死亡魔法”太过宏大,简直不能用魔法来称呼。

也因此,发动魔法的步骤非常复杂。据说首先需要世上各种种族的生命。其次,还需要世上存在的每个种族分别咏唱这冗长咒语的一部分,最终汇集成完整的咒语。而且所有种族的每个雌与雄,男与女都要一个接一个地参与其中。我们这个种族没有性别之说,因此还需要一个不死者来咏唱咒语…

因此,我只是,单纯地,作为负责咏唱咒语的不死者。我并非被视为同伴的存在。所有的花言巧语只是为了让我顺从。

当我咏唱完那部分死亡咒语,英雄立刻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也许,在我咏唱完咒语之后,我的生命就已经被夺走了。好不甘,好痛苦。意识逐渐模糊。而英雄只是冷酷无情地注视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我…

——…如果你不幸存活下来,就来吸我的血吧。这样我就可以把从你身上夺走的生命归还给你。…如果愿意,我也可以把你变成人类。永生的不死者,我听传闻说你们对这无尽的岁月苦不堪言。夺走你们的力量也许是种奖赏。

英雄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抛下我离开了。

我真是个没救的白痴。

我被称作人类之王的存在——英雄给利用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人类了。就在我这样想之时——

「…没事吧?」

——一双强壮的手臂抱住了我。

「…真少见啊,不死者。还是个孩子模样。」

那是个年老的男性人类。

他背后背着把猎枪,一把银质装饰的华丽的枪支。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猎人。

此刻的我又是怎样的姿态呢?不死者本没有固定的形态。能被人类认出,说明我也许只是同淤泥般黏腻的固体,或者是涂满漆黑染料的模特人偶。得赶快逃离,要是被猎人袭击,定会束手无策。

但那老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矿石,送入我的口中。

「…这个还给你,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

他把小孩拳头大小的矿石,强塞进我的口中。

紧接着我的身体里迅速充满了本被英雄夺去的生命之力。

「好了,没事了。」猎人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看着我。「别被那些可怕的家伙发现了哦。希望你能珍惜生命。」

说着,那年老的猎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啊,我怎么这么傻啊。

还不如就此坠入深渊,与世隔绝,永远在孤寂中独行…

我紧随着那年老的猎人的足迹,时而藏匿在电线杆后,时而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时而蛰伏在建筑的暗角,悄无声息地跟随着他。

对此浑然不觉的猎人,到达了看起来是他家的砖砌的小屋。

这里肯定是他的家,他似乎是独自生活的。

他家所在的国度,是在风雪交加,白雪皑皑的永夜之地。听说这是不死者和人类争斗着生存的地方。如此凄冷的地方,他却只身一人生活。用餐时,清扫小屋时,维护那把华丽的猎枪时,或是寂寞地凝视着那陈旧的电视,打发漫长的时光时,他始终是形单影只。无人来访,无人陪伴。

…是嘛。

你也和我一样,孤独地活着啊。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透过那小屋的窗口,默默观察他的生活。

他时常独自叹息。

小小的家里有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放置着床、书桌和毛绒玩具。那间屋子像孩子的房间一样填满了各种物品…他每天都会细心地清扫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每晚睡觉前,他都会轻轻推开房门,独自站在门口,凝望着屋内的一切,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书桌上摆放着一张长得很像他的女孩微笑的照片…

他看看照片,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他似乎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没有啜泣,也没有流泪…但他的内心却像是被悲伤的泪水淹没。每天观察他的我,不禁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他是不是想见照片上的女孩呢?

我想我可以利用他心的缺口。我变成了照片里女孩的样子。我虽没有固定的形态,但能够随心所欲地瞬间变成任何样子——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声说:“我回来了。

我记得,每当有人回家,总会向重视的人说一声这样的话…

他紧紧地,不愿放手地拥抱住我。这一次,他真正流出了眼泪,轻声说了一句“太好了”。

人类真愚蠢啊。

我们不死者能进入你们人类的心灵,侵蚀精神和生命的每一部分,并控制你们。就让我变成你女儿的样子来操纵你的心灵吧。

让我蛊惑你的心灵,吞噬你的存在,成为我的同伴(不死者)吧。

这样就不再会寂寞了。

作为不死者的我仍是个孩子。我还从没有把人类当作同伴(不死者)。虽然我曾把古老的人类遗骸挖掘起来,把他们带入自己的黑暗中,作为聊天的对象…

但那些古老的人类骸骨已失去了灵魂,只能作为死气沉沉的人偶。

所以,年老的猎人,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个奴隶(猎物)。

身为黑暗本身的我,在被他紧紧抱住时,也偷偷绽放了一抹微笑。

…被抱住的感觉好痛苦,呼吸快要停止,好难受。

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厌恶。

他心中的孤寂,缓缓渗透到我的心里。仅此一点我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沉重轻了几分。

能鼓足勇气说出那句“我回来了”,果然是值得的。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中突然涌起。我是不是太愚蠢了啊。

…想把这家伙变成不死者轻而易举。无论何时都能做到。所以现在,就先保持这样吧。

在他怀中的我这样想到。

从那天起,我就以他的女儿,克里斯的身份融入了他的生活。

每个清晨,我会为他准备早餐,静静地等待他醒来,然后一起享用早晨——“好吃”他总是这样朴实地说。

饭后,我开始打扫卫生。待到正午阳光洒满庭院,我们会并排坐在庭院的椅子上,享受他亲手做的午餐——“真美味啊”我笑着说。

夜幕降临,两人在关了灯的房屋下一起看电视,一起玩桌游,试着读连环画…

我们每天做着各式佳肴,每天一起吃饭——“你厨艺变好了呢。”他说。“因为我在战场上学到了很多。”我回答道。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中我了解到,他的女儿自从踏上战争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独自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女儿回归。

那是英雄和“兽王”掀起的战争。「我要让镇里轻视我们的人知道,我的父亲有多厉害!」他的女儿抛下这样一句话,便不顾他的劝阻飞奔出家里。

他在附近的步行街购买食材的时候听到了传闻——听到了他的女儿,被“兽王“麾下的不死者用冻结的魔导武器给消灭的讣告。

但她奇迹般的回归,让每个见到的人都难以置信。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相信他的女儿还活着。

有一天,一支在战场上发现的他女儿的枪(遗物)被寄了回来。镇上的人们再三劝他,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他依然期待着女儿的回归…

「…我坚信我没有错。你还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对吧?克里斯。」

他关上电视,坐在火炉前的沙发上给我膝枕,向我讲述今天发生的故事…在互道晚安之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对我说了这些话。

「你还好好活着,在这里陪伴着我。我们又像以前一样生活。真的…真的没有比这更让我幸福的事了。」

是啊,这样的结果不是挺好吗?

「拜托,再也不要冒险了,我很担心你。」

…嗯。

那个让你孤独至今的白痴女儿已经不在了。

这样就好。

实际上,我本打算让他变成不死者,强行成为我的同伴。

侵入他因为见不到女儿而产生的心灵空隙,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内心…等到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他已不再是人类,而成为了我的同伴(奴隶)。

为此,我借用了他女儿的身姿。

但当我发觉时已经晚了。我已完全沉浸在与他的生活中,不是作为同伴,而是作为家人。这才是愚蠢的我一直期待的生活。

回想起来,我与他一起度过的时间,也才短短一年。

但这短暂的一年,带给我的幸福,胜过了以往数千年的孤独岁月——无论是两人每天不间断地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无闲暇之余携手漫步在街上,镇里的人笑着向我们打招呼的时候,亦或是仅仅因为没经过同意就洗了珍贵的布偶,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争吵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真的和相依为命的亲子一样啊。

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件雪白的连衣裙。

他说他已辞去猎人的工作。虽然没有告诉我缘由,但我知道他是为了将过去收集到的矿石归还给那些不死者们。遇见被英雄夺走生命,奄奄一息的我,是他这趟旅途的终点。

我努力适应镇上的人们介绍给我的,铲雪和不熟悉的伐木工作…

镇里的人们还偷偷告诉我,他正为准备女儿的生日礼物而发愁。

他之前一直独自居住在城外的家中,从未真正与谁深入交往过。「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感觉是个可怕的人」…即使人们知道他在保护小镇免受不死者和坏人的侵害,但所有人依然与他保持距离——因此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镇上的人都很吃惊。

不过大家都带着笑容伸出了援手。

在得知世界终结之前,据说有个专为大都市的酒店和贵族们服务的裁缝,无偿定制了那件连衣裙。

得知这些事后,我真的好高兴自己能成为那个人的女儿,能和镇上的人交往。

…真的。

本想夺取对方的心,但我的心却反而被夺走了。

「谢谢你,父亲。还有镇上的大家,谢谢你们。我会永远珍惜你们的。」

现在的我一定满面笑容,忘记了自己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事实。

镇上的人们聚集在家中狭小的客厅里,纷纷笑着祝贺我们「恭喜」、「能平安归来太好了」。我也不禁笑了起来,我肯定会将这一天远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但这欢乐的气氛中,唯独他没有笑。

可我和他一起生活的每一天,他总是春风满面的…

他怎么了?他和我(女儿)一起度过的这一年,真的是幸福的吗?——回想起来,我从没有一刻看到他笑过。除了在黑暗的巷子里拯救了被英雄夺去生命,奄奄一息的我的第一天。

那时候,他对我微笑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第二次。

我再没见过他的笑容。我祈愿着,想再次见到他的笑脸。父亲,我啊,是第一次被温柔以待呢。收到你的礼物,是我此生第一次哦——在我过去数百年的岁月里,还从来没被关注过,也从未有过一刻的温暖。即使是在同伴不死者当中,自己也没有一席之地。我被全世界厌恶着。我也讨厌应对不了任何事的自己。

如此无能的我能得到善待,这就足够了。

你(他)在我的人生中,变得非常重要——是因为不死者太过单纯了吗,还是因为我太傻了呢?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了。

我希望与你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能再次让你露出笑容。

但是,那样的愿望,果然还是,不可能的。

…他本应该死去的真正的女儿回来了。

我们和平常一样吃早餐,讨论今天要干什么,本想着一起去清理屋顶的积雪——突然,家里的门被打开了。

「父…父父…父亲!这家伙,是假货!」

一个长得和我一样的女孩打开房门同时这样说,然后用手指指向我。

我惊呆了。

这孩子不是死在战场上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镇上的人们听到骚乱声迅速赶来。

大家都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不要,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再次笑起来而已——我的身体融化成一滩黑暗的污泥。

就这样,我从他面前消失了。

穿着军装的人们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即使世界即将走向终结,他们也仍在为国家服务,这多少显得有些荒唐…

我从士兵们的口中听到了刺耳的责备他的声音。

我躲在庭院里树下的阴影中,观察着这一切。

「身为猎人,竟然和不死者住在一起?」「难不成,你已经被不死者迷惑了?」「任凭那个不死者摆布,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整个小镇的人都会被杀害…」

士兵们的枪口口齐刷刷对准了他。

我身体的本能驱使我从深沉的黑暗中骤然冲出。

我立刻用黑暗(身体)的一部分制成的镰刀和钝器,将正准备扣动扳机的士兵击散成零落的碎片。剩余的士兵一半惊恐地逃跑了,另一半士兵目眦尽裂,将枪口对准我。

——在干什么!快把这家伙杀掉!你不是猎人吗!?

士兵们对他吼道。

——还是说你其实,是那家伙的同伴!?

士兵们的目光充满敌意。

人们把矛头转向了他。

聚集在周围小镇上的人们,此刻都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我,他们昨日还对我们笑脸相迎。

但是,他并没有向我开枪。他以猎人的身份使用的那把枪,依然立在壁炉上,布满灰尘。你在,干什么。快把我杀掉。不然的话,你会被杀的。你作为猎人,知道如何杀死不死者的吧?

焦急的我,束缚住了他刚回来的女儿,限制她的活动。我从黑暗(身体)中变幻出一把刀,架在他女儿的脖子上。

「父,父亲…」

女儿伸出手求救。

突然,他的目光变尖锐了。

这是第一次,被他用敌视的眼光盯着…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明天,这个世界就会终结,最后,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随着胸口的微痛,英雄问我的话语不知为何浮现在脑海中。

我明明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家伙的事…就在那一瞬间,我也许露出了破绽。某个士兵,开枪了。子弹穿透了我的黑暗(身体)。啊啊,要是能如此轻松地死掉,我或许早已在某个角落独自腐烂——他尖锐的目光,比我的伤口更加带来疼痛。

我逃避他的目光,融入到黑暗中。

后来,他被带到统治这个城镇的王室居住的古城,并被监禁起来。

他将面临各种拷问,并且彻查他是否在不死者的控制下——都是你的错!他的女儿追赶着我吼道。都是因为你,我父亲,才被杀了!

他无论受到了怎样的威胁和强迫,最终都没有开枪射杀我。在我挟持他女儿作为人质的瞬间,他也只是目光尖锐。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人们越来越怀疑他成了我的奴隶(不死者)。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他之后会遭受多少残酷的虐待?我现在就想取拯救他。要是我们两人齐心协力,说不定能一起救下他。

但是,我无法侵入关押他的古城,他的女儿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救出被囚禁的他——她只是个累赘罢了。

为了防止不死者的入侵,古城里到处都亮着强烈的灯光。对于依赖黑暗存在的我,根本找不到进入的空隙…他刚被关押进古城,就被判处了死刑。他还有一个月就要被处决了。他只能趁这一个月时间亲手杀掉我,以此证明他不是我的不死者。这是唯一能免除死刑的方法。

「我明,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不要,变成这样」她的女儿恳求我。

「为,为了我父亲,你,你现在,死在这里吧…」

啊,我也想这样做。

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只要能救下他,哪怕献出生命也不怕…

枪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那是他女儿向我射击子弹的声音。

但是,抱歉,你是杀不了我的。就算是特别的子弹…也不行。

他的女儿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能,能杀死你的,特别的子弹,只有父亲,知道做法——但是,父,父亲,再也没做过了…」

啊,是嘛,原来他不是不想杀我,只是,没法杀我而已。已经没有能杀死我的特别的子弹了,或者说制造子弹的材料已经用完了。

那我该怎么办?

无法死去的我,该怎么救他?…

如同没法拯救这即将终结的世界一样,我只能束手无策地感到绝望…

某天夜里,小镇里古老的电波塔,接收到了微弱的信号——…英雄,回归了。我还有希望。

英雄的话语再度浮现起来。

“你要是不幸存活下来”“就来吸我的血吧”“如果愿意,我也可以把你变成人类”

我也许可以死在他手里。要是我能变成人类,即使没有特别的子弹,用普通的子弹也可以…

我飞身寻找电波发出的地方。

6

话音刚落,我(男)环顾四周。

刚才笼罩的黑暗消散而去,变成了似曾相识的房间——这里是,作为不死者的那东西,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的小房子的客厅。

我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

「非常,对不起。过去的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我凝视着壁炉里摇曳的火焰,自言自语。

旁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它化身为克里斯的样子,和我一起注视着火焰。

「喂,克里斯」我对着这个只能被称为“克里斯”的存在说道,「你说过,如果我让你吸我的血,你会告诉我矿石的制造方法吧?」

「对啊。只要让我吸个够,我会告诉你的。」

化身克里斯的那东西点点头。

「…因为你们看起来也非常需要那种矿石呢。所以我想要是告诉了你们制造方法,你会愿意跟我合作吧。」

我们想去一个可以收集到文化祭所需物品的小镇。但是没有新的矿石,我们就无法启动火车。虽然不一定非要去那里,用现成的东西代替一下也可以…

我没想到,获得魔力结晶化的矿石的方法,竟然是那样。

简单来说,魔力矿石其实就是不死者的生命本身…

不死者会在遭遇天灾人祸,生命活动受到威胁的时候,将自己的生命结晶化来保存力量,长眠直到下次醒来——其间偶然捡到结晶的人类,发现它可以利用于自己生活中。结晶带来的能量远比电力、天然气或魔法更加持久。

起初,人类只是把偶然得到的结晶视为珍宝。

但是,很久以前,人类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些稀有结晶。

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人类终于成功地通过给予不死者致命伤来使其结晶化,成为矿石。人类把代代承担这一角色的人称为"猎人"

猎人不是用金弹杀死不死者,而只是将他们的生命封印于石头中。成为矿石的不死者,依然存活在石头里。直到吸干里面封存的魔力,不死者才能死去。这世上的人们,靠耗尽千万条生命而生存却浑然不知。

世界上只有这个国家的人、猎人和极少数人知道这个事实。就像没有人愿意主动观察宰杀牲畜的现场一样,这个事实自然而然地被隐藏起来。全世界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个「方便的物品」。

靠着培养猎人,与不死者斗争,他所在的国家逐渐繁荣昌盛。

但当人们知道世界即将终结后,便不再追求矿石了。

在这没有未来的世界里,积攒再多金银财宝也毫无意义。

人们本这么认为的…

「要是使用矿石,人类也许能得救。有个人开始宣传这样的希望。」

那东西像在寒冬中呼出白雾一样说道。

「统治永夜之国的国王,是与英雄一起对抗“兽王”的同伴之一…同时也是技术高超的工匠。他计划建造一艘能容纳国内所有公民的巨大的火箭,逃离这个星球。」

要让这艘火箭起飞,需要寄宿着大量能量的矿石。比驱动列车的矿石(魔力)更强大…

「但是,从某一天起,父亲辞去了猎杀不死者获取矿石的猎人职业。」

克里斯说,除了父亲,其他猎人也是如此。

永夜之国里仅存的少数猎人,全都无法再把枪口对向不死者。

「我猜想啊,」那东西说,「我们不死者,大家,大家肯定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存在。所以我们肯定不会忘记,想起那个人的人类的。」

不死者很想融入能带给自己温柔的人类的生活…为了能让人类喜欢上自己,不死者付出了许多——比如假扮成在战场上失踪的女儿回家。

这样以来,不死者就可以操控人的思想了——不,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力量。不论人类还是其他生物,都想为了自己珍视的人而活下去,不需要任何特殊的魔术和魔法。

爱,是一种咒语(诅咒?)。

能比魔法和魔术都更加有力地将自己和对方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

「猎人们因为心怀善念,带着他们所珍视的不死者逃离了。即使世界终结,他们每个人都不会夺走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命。」

不死者不断从人类那里得到善待,终将不再成为不死者。

「我也想成为被爱的存在。不仅是因为外表,还因为生活方式。想和你共度当下,一起生存,一起死亡。我觉得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面对苦笑着的她,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所以说,能杀死我们不死者的方法,还有一个。那就是爱…换句话说,这就是结束的开始。与你,与尤莉,两人一起。」

「…」

「但是啊,我知道的。整个世界都没有能喜欢上我的人类…能给我的生命带来限制的,只有英雄的血。只要有你的血,即使不用特别的子弹将不死者封印于矿石,他也能用普通的子弹杀死我。通过给予我致命伤,能让我的生命封存于矿石中。」

为了不让他被处决?

「喂,克里斯。为什么设身处地为他考虑?」

「因为一旦被温柔以待就完了,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这样说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但在内心深处,我们真的很愚笨哦。」

克里斯说,不死者已经濒临灭绝了。每个不死者都爱上了人类,都变得跟人类一样。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他们正与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珍惜着最后一年的时光。因此,她的命就是最后一条。

「啊,我明白你的感受了,」不过仅限于作为人类的我能理解的范围,「但是啊,克里斯,你要是好好解释清楚,即使不去演反派,事情也能顺利解决吧。」

「是吗。我要是实话实说了,估计你绝不会让我吸血吧,」她微笑回答,「因为,人类是世间最善良的生物。我如果不去做令人讨厌的,邪恶的家伙,你就不会毫无顾忌地杀死我,对吧?」

「…」

「你们人类,真的,真的麻烦呢——不过啊」

她说着,微笑起来。

「正因如此,正因人类的这种地方,才让我…最喜欢啊。」

所以,再见了。她继续说道。

「再见了,英雄。我要把被英雄(你)夺走的血液一滴不剩地要回来。你要是死了,对不起,那就去恨过去的自己吧——我啊,即使世界终结,即使与他人为敌,只要他能幸福就够了。」

微笑着的她露出锋利的牙齿,咬进了我的脖子。

7

咚——

一阵猛烈的震颤后,火车停了下来——我(女)奔向外面。

「尤莉!」

卢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离目的地还远着呢,走过去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的,卢卡说得对。

但是我没有停滞的时间了。即使孤身一人,我也必须去。

这辆载着我们追赶被吞噬的空的火车,似乎耗尽了燃油。经过数小时的奋力奔驰,它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怎,怎么办!再不快点回去,父,父亲就要被…处决了。」

克里斯泪眼婆娑地说。

「不死者可能不知道…今天是,父亲的…处决日。计划,被提前了。呜,呜呜,快去找点,能当燃料的东西。」

也许是我们当时过于仓促了,要想早点回去的话,至少应该装载足够往返的燃料的。

现在再怎么抱怨也改变不了现状。因此我飞奔出火车——不管怎样,现在一心只想着前行。我的背包沉重得如同山岳,里面装满了枪支、法杖、宝石以及一些能作为武器的物品,一人背着前行实在太重了,肩带深深地嵌入我的肩膀,我只好把它放在脚下。但丢掉它也非明智之举,我还是得托着它前行。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按克里斯说的来,去找能发动火车的东西吧。」

突然,背包轻松许多。回头一看,原来是卢卡和琴在背后拖着背包。

「虽然不能说让你别担心…但空肯定会没事的。因为,你想啊,空的运气一直都挺好的,毕竟是英雄的转世。」

琴面带不安的表情说。

两人都试图鼓励我,给予我勇气…

自从空被带走后,我的心每一秒都苦不堪言。我不想就此告别,心里不断这样想。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想尽可能接近空。

「要是能,砍倒周围的树木,加工成柴火,放进火车里烧,来当燃料的话就好了…」克里斯茫然地看着周围。「这里看起来,没有一颗,能制成柴火的树木…」

这里是一片绿茵如海的草原。

四周,青草如同绵延不绝的绿色海浪般起伏,而那惹人喜爱的小花,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自然的舞者。

「附近应该有城镇之类的地方吧?」卢卡尽可能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要是能在那里找到能作燃料的东西就好了…」

「啊,那边好像有个古城。」我指向草原远处的丘陵。远方,一座城堡若隐若现,犹如被阳光下蒸腾的热气扭曲。「看起来有点远,但走还是能走到的…」

「那里,是统治我们小镇的,国王的城堡…我父亲,就被囚禁在那里。」

克里斯飞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她的据点——永夜之国。我们也根据这种猜想乘坐火车追赶…因为我的心中有种预感…

「呐呐卢卡,拜托,背我一下,」琴张开双臂蹦蹦跳跳,「感觉有点不对劲,总觉得附近有人。」

「诶?有人的气息?」卢卡表示疑惑。

「嗯,是啊,那个人也许能帮我们。所以快背上我啦。」

琴爬到了疑惑不解的卢卡背上。

「啊」

她突然叫起来。

「那边有个人倒下了。」

「…」

只是个预感,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也许…

我急忙奔向琴所指的地方——果然。

「…」

「我放下背包奔跑过去。躺在那的果然是空。

「空!喂。空…醒醒啊」

我抱起空,他依然无力地闭着眼睛。脖子上看起来有被咬过的痕迹,鲜血从中流出,仿佛生命正一点点流逝。

怎么办,他的身子,好冷…

「呜,呜呜」

…眼泪。

为什么,眼泪瞬间溢满眼眶。

我不明白自己的感受,不明白泪水的意义——但此刻,我只感到无比悲伤。

要是库洛斯,英雄,和空,都不在了…

这样的世界。

这样的人生。

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一想到空冰冷的身体,我又紧紧抱住他。

8

「…咕…呼」

我(男)感到自己被紧紧抱住,便缓缓睁开双眼。

「空,太好了…」

抱着我的是尤莉。

「太好了…真的…你的身体,好冷…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尤莉的声音哽咽,泪水滑过她的脸庞,她仔细凝视着我苏醒的脸庞。

回想起来,我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面。

那时,还有现在,都是你唤起了我远去的记忆,真好啊…

但反过来想。

因为最先呼喊我名字的是你,所以我最开始,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兽王”就在这里。

那东西刺穿我的胸膛后说的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里回荡…

我摇摇头。现在得集中精力处理眼前的问题。

「…是那座城,」我从尤莉的胸口跃起,指向前方,「克里斯和那东西的父亲,就关在那里。那东西已经赶过去了…」

我回想起在黑暗中被那东西吸血的场景——脖子突然又传来刺痛。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已做好面对死亡的觉悟。一想到前世的英雄对尤莉和她所做的事情,我就越加觉得自己应该被杀。我还是就此放弃吧…

「呃呃,人类的血果然不好喝啊,英雄的血更是如此。」

将尖牙刺入我脖子的她,只吸了我一半的血就移开了——她面带苦涩的表情,仿佛真的觉得这份血液并不合她的口味。

「不过,我也许更接近人类一点了?」

那东西在壁炉前转了一圈。

「我之前说,我从你的眼中窥视不到魔力的痕迹…不过还好,你的血里确实蕴含着魔力。嗯,这份力量现在的确回到我身上了。」

现在,即使我不被任何人所爱,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死去了,对吧?

那东西微笑着说。

「…我的血,没有被全部吸干吗?」

「是啊,我最开始就没打算吸干。因为我受到了英雄残酷的对待,所以要是不报复一下,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把我的血全部吸走,真的能变成普通的人类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你有任何变化…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和你,和你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非常快乐。我交到了梦寐以求的朋友。和你们的日子如此快乐,如此开心,以至于对你产生了误会。和你生活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反派一样邪恶的英雄了。」

「…」

「喂,英雄,能赐我好运吗?」

「…什么?」

「我接下来,要去让父亲杀死我了。」

「这样父亲就可以向那些愚昧固执的大人们证明,他不是不死者的仆从了。我希望他能恢复和他真正的女儿的生活。」

「被父亲杀掉后,我的生命就能变成矿石吧?封存的生命,会被用来发射火箭吧?」她耸耸肩,表示不在乎。「我只是希望,能够以此换来父亲那难得的一笑。这便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有他自己的女儿,所以,我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为了他的生活,即使被他自己憎恨,我也无怨无悔了。

「…所以啊,英雄,祝福我,能够被心地善良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杀死…愿我能一直扮演成父亲所憎恨的东西…愿我这娇弱的心,不会感到悲伤,不会泪流满面。请为我祈祷吧,我会很欣慰的。」

「…」

「…我也祝福,你与尤莉,能迎来幸福的结局。」

那东西尽力抑制住心中的悲伤,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

「世界即将终结,前途已无可期。即使如此,人们依然选择去爱——所以,你和那孩子(尤莉),最好不要再相见了……你越是思念她,就越是难以将她从心中抹去。」

接着,那东西把我从她携带着的夜空中吐了出来——被抛在柔软的草原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她特意选好这个位置抛下我的呢?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留存的善意吗?她的愿望,是被她深爱着的父亲亲手杀死,我没有干涉她的权力…

我知道你的计划毫无疑问会失败。

因为你父亲的枪里面还寄宿着另一端记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被你从体内抛出。

「你为什么知道,我父亲居住的地方?…」

老人真正的女儿,克里斯,皱着眉头怀疑地问我。

短时间没法向她与现场所有人解释…

「走吧。路上我尽量解释清楚。」

我正准备迈出步伐,头却一阵眩晕。

我贫血了。虽然没有被吸得一滴不剩,但还是被吸走了相当一部分,导致我的脚没法站稳。

「空…」

尤莉担忧的声音。

「这种状态…非去不可吗?」

「啊,啊啊…」

被尤莉呼唤着…我感到呼吸快要停止。

我好想拥抱刚才抱过我的尤莉,对她简单说一句“谢谢”——但我现在不能这样做。“兽王”就在这里,紧紧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对不起,那孩子跟你们三人——卢卡,琴,还有尤莉一样,都是我最珍视的伙伴。」

我们赶到古城的时候,处决已经开始了。

紧闭的城门前,人们摩肩接踵地围在一起,中间站着跟克里斯长得很像的那东西,她的对面是一个有些年迈的老人。老人手握着一把银质装饰的猎枪,枪口紧贴在那东西的额头上。

围观两人的,不仅是周围凑热闹的百姓。

还有一人似乎是这座城的城主。

那是一名把长长的灰发扎成马尾的女性。她的眼神冷漠而深邃,皮肤异常白皙。她纤细的身体上披着一件满是煤灰的破旧工作服,嘴里叼着根点燃的烟,双臂交叉在胸前,表情威严,头顶却没有戴着能明显辨认的王冠,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技术工。乍一看完全看不出她就是“城主”,站在她两边的军装男人看起来都能轻松制服她。

但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威慑力却让人不敢小觑…

显而易见——她周围的人都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从她对周围人的压迫气场来看,不难判断她就是这个地方的统治者。

她慵懒地倚靠在城墙上,一声不吭地盯着两人。

「你在干什么!」有人呵斥道。

「快杀死这家伙!」另一个人催促道。

那东西就像舞台上受人追捧的舞者一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啊啊,是,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把你女儿绑到了很远的地方。」她说着不切实际的谎言。「我把她关在了废弃的学校里,不给她食物,不给她水,我的不死者仆人也在旁边控制着她。只要我远程下达一个“允许”的命令,我那可爱的不死者们就能撕裂你的女儿。」

那东西露出邪恶的…在她眼里,最邪恶凶残的一抹微笑。

「…」

我站在远处看到,老人的指尖紧紧搭在扳机上。

「不行!」我喊道。

但是,奇怪呢,发不出声音。我的嘴唇像被胶水粘住一样紧闭着。我试图张开嘴唇,嘴唇始终贴合在一起。

就在这时,头顶上出现了满天繁星——是星空。明亮闪烁的繁星,和一轮人造的圆月。

四周开始嘈杂起来。

生活在夜中的那东西,进入了她能发挥力量的范围内。这里现在是她的领域。她向我投来一瞥——啊,她知道我还是来了。我发不出声音,声音被封印住,原来是因为被她吸了血,被她控制了…

这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住口”,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现在完全就是个傀儡。难道只能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吗?…

「哈」

老人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按你们的愿望,我会杀了她。」

那东西强忍悲伤的泪水,向着老人露出微笑…

「…但是,」老人又说,「我现在要杀的,不是面前这个想死的你。」

「诶?」

克里斯惊讶了。

接着,老人把手指放在扳机上,说:

「——对不起,克里斯。都是我这个愚蠢的父亲的错。」

一瞬间。

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滞。

「我一开始就全部知道了。你,是在巷子里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吧」老人把举起的枪口移向地面。

「…」

那东西做出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啊,原来如此。他一开始,就全部知道了啊。回归的女儿是假冒的,是大家的敌人不死者。

我在那东西体内的黑暗中发现的猎枪,是他女儿带走的,属于老人的物品…我也因此窥视到了老人的记忆。

自从女儿离家加入与“兽王”的战争以来,他就一直在责备自己。

为什么不能做个像样的父亲呢——即使被处于青春期的女儿讨厌,他也应该不顾一切地用强硬的态度地留住她。他深深地责备自己,认为女儿的死,是他自己的错。

他曾想着,在世界终结之前,就先终结自己的生命吧。

就在那时,那东西变成女儿的模样,说着「我回来了」,来到他身边。

「…镇上的人们似乎都在议论我,即使收到了女儿的讣告也坚信着女儿的回归。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早就放弃了等待女儿。」老人低头躲避视线,对着那东西说「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对孤身一人的未来感到无比绝望。我也没法向周围人倾诉。」

他天生不善于与人交流。

他最害怕的,就是被他人讨厌——他心里不断重复着“不想被讨厌”“要是被讨厌了,这世上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他总是幻想别人的脸色,自作多情地感到窒息,每天都生活地异常艰辛。

于是他早早地放弃了与人交往,锻炼自己成为猎人独自生存。猎人是孤独的职业,这项夺取生命的职业被人们敬而远之,不会有人感兴趣,也不会被人爱上。但他觉得这就够了。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情不自禁地说出“爱上了自己的人生”这种话。

「…是因为不死者。无法与人交往的我,很久之前,就爱上了不死者。他们本应该是我应该射杀并封存魔力的对象。」

他与不死者相爱,一起生活,甚至生下了孩子…

「和她一起生活,我才明白,我一直都期望着拥有家庭。我不是因为不擅长交往而独自生活,而是一直期待着这世上能有某个人,能时刻与我为伴。」

但她抛下他和女儿离开了这个世界。

爱,是一种咒语。那个不死者与他一起生活的过程中,变得不再是不死者——这样的她要是去参与英雄与“兽王”的战争,注定会走向死亡。

「不要追在我后面,别做傻事了,」她最后说「要是直到世界终结的最后一天,你都能和女儿…克里斯相依为命地生活,我就很高兴了。」

老人希望能坚守她的话。

自从与她相遇,生下孩子后,他再也没有从事猎人的工作。他再也无法射杀不死者——人们指责他玩忽职守,甚至威胁他,告诉他在这个世上已无容身之地。但他并不在意。她已经死了,只剩下不死者与人类混血的女儿留在他身边…这种孤独的生活也好过以往被他人讨厌的日子。无论收到多少憎恨与诽谤,他都会为女儿继续打拼,活到世界的最后一天。

但女儿实在对父亲的沉默寡言打抱不平。

「父,父亲,我要向他们证明,你有多厉害,」她说,「我要向,杀掉母亲的“兽王”,复仇。」她说着飞奔出家。

「我曾经与不死者相恋过,几年前与不死者作为夫妻一起生活过,因此认出你的真实身份并不难。」

比如一起吃饭的时候。

「你不挑食,就算我做的再难吃你也欣然地接受。」

真正的女儿(克里斯)总是挑食得令人头疼。

沐浴在阳光下,手牵手散步的时候。

「你总是开朗地微笑着,向路过的人打招呼。」

而真正的女儿只会胆战心惊地躲在我背后。

还有一起看老电影的时候。

「不论什么样的作品你都能共情。时而欢笑,时而伤心,时而愤怒。和你一起的时光真是开心啊。」

而真正的女儿只看丧尸电影,与我的兴趣不太合拍。

「而且,女儿克里斯受冰封的影响,没法流利说话。她从小就是那样。跟我一样很不擅长与人交往。但你,却愿意用歌声一样悦耳的声音,与我交流。」

以上这些点,足以让我区别你与女儿了。

老人平静地看着那东西说道。

「克里斯。与你一起的这段时光,我真的很高兴。我不在意你本身到底是谁;即使你心怀不轨,我也不在乎。」

无论是真诚可爱的女儿克里斯,还是任性得令人怜爱的女儿克里斯,都是我深爱着的,最可爱的克里斯。

「都是我最珍视的家人…对不起,我也许也欺骗了你。」

你到底是谁?

很多次都想这样问,可始终开不了口。

「我怕一问出口,你就会立刻从我身边消失。」

世界终结的瞬间。

每个人都希望与最珍视的人生死与共…

但自己却不得不独自一人。一想到这样的未来…

好害怕。

「我应该预料到,你跟我在一起总有一天会感到痛苦…」

但我始终不愿让你逃走。

「我还想,和可爱的女儿一起,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我可真愚蠢啊。」老人叹息道。

「我如此地珍视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作为不死者的你捕获了呢?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确切感受到,即使你不是我真正的女儿,你在我心中,也比世界的命运更加重要。」

直到老人说完这番话,那东西都紧盯着他。

但那东西又咬紧嘴唇,低下头来。

「我也一样。我不想被你发觉,被你讨厌…即使有一天被你怀疑,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

「父亲啊」

「嗯,怎么了,克里斯?」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吗?…」

「嗯」

「即使我威胁你——不杀掉我的话,我会立刻把这里所有人粉碎成肉块?」

「嗯。除了我的女儿们,其他人是什么下场都与我无关。」

为什么?那东西问道。

「我(女)没关系的。即使整个世界成为我的敌人,也没关系。你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

「嗯,是啊。就算连你也讨厌我了,我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在世界终结的最后一天,依然能笑着度过。」

「…是吗,果然呢。」

「诶?」

「嘴上说着孤独,笨拙,不介意被讨厌,但实际上还是最怕被讨厌的吧?」

「…」

嗯,果然呢。他重复道。

「你果然是我女儿呢。看吧,你跟我是多么相似。」

说着,他微微笑了笑。

「…」

那东西盯着他的微笑…

「嗯,怎么办啊」她突然叹了口气。「我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她低声说。

「如果明天,这个世界就会终结——我想让你,再度露出笑容。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不再奢求更多了。

那东西说着,跟老人一样露出微笑。

…老人叹了口气。

「这也许也是父女间的争执吧。无论如何,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老人环顾四周,扫视周围骚动的人群。

古城的城主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两人,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枪,警戒两人。看来这里的人都不愿平安无事地放他们走。

老人再次叹息。

「对不起啊,克里斯…你也知道,我很不善言辞,无法与人交往。在这种场面下,我也说不出个父亲该说的话,所以…」

他再次举起枪。

「…所以,我希望,至少能把未来留给你。」

说着,他把枪口指向城主。

9

「不行!…」

夜空骤然明朗,像是在揭示那东西的内心。我的嘴也终于能发声了。

我从老人的猎枪里窥视到他的记忆,知道老人的所思所想。老人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古城的城主。

「快停下!你就算想挑战那人,也是扣不动扳机的…」

所以跟那东西一起逃走吧!我这样喊道。

我如此声嘶力竭,并非是想阻止那东西草率牺牲自己的计划,那种计划显然无法成功。老人一开始就识破了那东西的真身,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东西是邪恶的。

我想阻止的,是老人。

老人枪口所向的,不只是一国的国王。

还是曾与英雄一起对抗“兽王”的人…

也是在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计划建造巨大的火箭,再度拯救人类的人…

就算他是猎人,也无法与这样的对手相提并论…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好,但老人还有战胜不了对方的原因。

老人举起枪说道:

「你或许想用我做诱饵把这孩子骗过来,但现在,被引诱的不仅仅是她,你也一样。」

「…」

城主一言不发,只是以冰冷的目光凝视着老人。

「你跟我女儿说,不在期限内把不死者带过来,我就会被处决?不死者(这孩子)要是没有受你挑衅赶过来,你就一直畏缩在城里不知何处的研究所里,不敢露面了吧?现在怎么样?你在我射程范围里了吧?这个距离下我可绝不会失手哦!」

「…哼」

城主无奈地摇摇头,长发扎成的马尾辫也像钟摆一样摇摆。

「你怎能确保我一定会亲临现场观看你的处决?又怎能保证你女儿和这个不死者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的计划全落空了,又该怎么办?」

「我会和我的女儿们搜遍整个城镇,直到找到你,然后打爆你的头。」

「…所以说,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杀掉我?为了保护这孩子?哎,简直是愚蠢至极。你的计划,毫无章法,令我深感失望。」

城主放下交叉的双臂,缓缓走向老人和那东西。

「愚蠢?我不在这把你击毙,你们就会为夺取这孩子的矿石(生命),对她无止境地追捕吧?正在建造的火箭,不是非常需要她吗?我选择此刻终结你,是理所当然的。」

老人瞥了我一眼,然后重新将目光锁定城主。

「…即使我射杀了你,再和女儿们一起逃亡也为时不晚。不,为了确保安全,现在消除你这个最大的威胁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啊?」

老人眉头紧锁。

「为什么,你要来践踏我们的生命?我们只是想安稳地生活。反正这世界要终结了,放过我们…又有何不可?」

「这句话,我倒想问你。你说得好像我们是邪恶的一方——我渴望拯救我的国民。成千上万的生命和未来,都压在我的肩上。啊,没错,为了这些,我才需要这孩子的矿石。为了拯救无数的生命,牺牲一个不死者,又算得了什么。确实,为了引诱这个不死者,我利用了你…到底谁才是正义,谁才是邪恶的呢?依照我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价值观,答案已然清晰了。而且…」

城主像是讲师说着长篇大论,站到老人旁边看向那东西。

「…而且这,也不是人类。对人类来说,这只是能把生命变成矿石以供消耗的存在罢了,与家畜、昆虫并无二致。就为了这种东西,你愿意让成千上万的生命付出代价吗?」

「嗯」

老人坚定地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与那些素昧平生、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相比,我更愿意与这些孩子们共度余下的时光——哪怕被世人误解为邪恶。即使我背离了人类的期望,即使我成为了不死者,我也渴望成为我女儿的同伴。」

「是吗,看来我们意见不合呢。」

城主叹口气,歪着头说道: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在这射杀我,置我于死地吗?我要是真的在此倒下,我的士兵们定会穷追不舍,直到天涯海角…你们,真的准备好面对这样的后果了吗?——哎呀,可别忘了你曾立下的誓言,要取我性命。」

城主像是突然想起重要的事,再次微微侧头。

「还有,我想确认一下,这把枪里的子弹,是用来射杀不死者并封入矿石而特制的?」

「…不,射杀你无需特别的子弹,我早已不再制造特殊的子弹。」

「确实如此。要是还留着特殊的子弹,不小心走火,把你珍视的不死者杀死了就麻烦了呢——」

城主话音刚落。

「真是难缠的家伙啊,看来你们根本杀不掉我。」

…是夜。

我们头上,星辰如织,巨大的满月高悬,漆黑的夜幕仿佛被轻轻揭开。

老人想保护的那东西站了起来…

她似乎试图将古城城主,还有周围凑热闹的百姓,一齐拖入自己黑暗中的口腔们啃咬——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诶…这是,什么情况…」

那东西和周围的人类一样惊讶地抬头望向天空。

「这…这不是我的,星空。」

满天闪烁的星星开始流动,划出一道道绚丽夺目的弧线,仿佛在绘制一幅全景照片,令人叹为观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理解当下的,估计只有我和另外一人…

「克里斯,枪准备好了吗?」

我问。

「嗯,准…备好了,」老人真正的女儿克里斯,端起猎枪点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一定,要帮助父亲…」

克里斯举起枪飞奔而出。

「你们三个留在这里!」

跟尤莉他们交代完后,我也紧随在克里斯后面——诶,等下,我为什么要参与进来?我能帮上什么忙?我现在不是英雄,只是个普通人,连一秒后的未来都无法预见。但正因如此,我必须前往那个地方。

「不,不许动!这枪里,装的可是,特殊的子弹!」

克里斯举枪瞄准。

她的目标——是古城的城主。她就是引发星空的罪魁祸首。她隐匿了原本灰白长发马尾的身影,化作一团污泥般漆黑的东西。站在她两旁的士兵,也变成僵尸般的模样。他们是不死者!黑暗深处,不断有手臂伸出,城主的仆从从地下蜂拥而出。

然而,城主并未理会克里斯,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老人身上。

「我再问一遍。这把枪里装的是特殊的子弹吗?不是的话,赶紧换上。虽说不会制作了,但至少还留着一发吧?那是只有你们猎人才知道如何制作的特殊子弹。没有它,你们就无法杀死我,更无法将我封印进矿石。要是真的一发也没有了…你也失去价值了。我会把你和你女儿们一起吞掉。」

「…」

即使有女儿们作后盾,但被不死者夺走内心的他…

不行了。他已经无法杀掉城主了。

老人脑海中或许正回荡着与深爱的不死者相依为命的日子…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渐渐失去力气。

看到这样的老人,城主叹了口气。

「别再扭扭捏捏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将我跟这孩子一起射杀,让我们化为结晶矿石。」

城主的声音冷冽如冰,仿佛能将夜晚凝结。

「我明白,即使用我生命结晶化的矿石,也远不足以推动那艘巨大的火箭飞向宇宙。我们急需这孩子的生命。我们不死者永生不灭,无法自我了断,更不知晓如何自相残杀,如何制造那特殊的子弹。尽管我们进行了无数的研究,但依旧一无所获。而且…」

城主的目光看似要将老人贯穿。

「…而且,只有拥有猎人血统的人才能发射特殊的子弹。就像只有魔法使才能使用魔弹一样。即使拥有特殊的子弹,也必须要你们猎人血统的人,才能将我们的命结晶化——这地方并非为处决你而设,而是为了将我的命,奉献给我的国民们的地方。」

因此,请你用你的双手来拯救我的国民吧——城主说着,深情地环视着周围的人们。

「我并不奢望能拯救整个世界。现在,只要我能尽我所能,帮助那些我深爱的国民们,就足够了。只要能拯救他们,哪怕被世人憎恨,我也无所畏惧。其实,我和你一样,即便被他人敌视,我也毫不在乎——所以,请你杀了这个孩子,也杀了我吧。为了你们自己的未来。」

「若是你做不到…」黑暗中,城主的眼眸微眯成一条缝。

「我会不择手段地让你屈服——而不是用像这次一样繁琐的步骤了。」

话音刚落,城主就瞪向克里斯与那东西。

瞬间,黑暗底部涌出的不死者向两人蜂拥而至。回头一看,不死者也正渐渐逼近尤莉他们。

我急忙想要回到他们三人身边…

「…那边的少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在乎你为何来到这里——但别妄想伤害我的不死者们一根毫毛。他们是我深爱的国民的遗骸。你最好想清楚你的三个伙伴会面临什么,再决定是否要行动。」

「你是想让我袖手旁观?…」

我毅然地瞪着城主。

「是啊。他们即使死后,也会在黑暗里一直陪伴着我。你想阻止邪恶的我利用同一家庭的他们作为挡箭牌,现在就可以动手。立刻把我射杀,把我的生命结晶化…」

「别,别忘了,还有我…」

克里斯毫不犹豫的对着城主扣动扳机。刺耳的枪声划破夜空。那是能将不死者的命结晶化的黄金制的特殊子弹。克里斯拿到了特殊的子弹。这是父亲很久前制作的。她从家里藏着的武器库里取出了几发。她知道父亲只有射杀了那东西才能避免被处决,所以一直留存着这些子弹。

子弹精确地击穿了城主的眉心。

但城主依然平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克里斯,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为,为什么…」克里斯紧锁着眉头。「为什么,我不管去射杀那东西,还是射杀城主,都没法,把他们封印起来呢…」

克里斯带着几近哭泣的声音喊道。

「因为,你是不死者和人类的混血啊。」

老人低下头说。

「虽然你有猎人的血统,能够发射子弹,但无法完全发挥它们的效果。」

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世上,能把我们结晶化的人类,只剩你了。」

城主低声向老人补充。

「你可爱的女儿,还真带来了能杀死我的子弹呢。看来,舞台已经布置好了,不是吗?」

克里斯紧紧抓住背包。包里还剩了几发特殊的子弹。但是…不,因此,老人再次陷入沉默。城主见状,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是在激励他。她抬头看向自己引发的星空,说道:

「无论如何,你必须用特殊的子弹射杀我。」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夜空中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轰然坠落在古城的一座塔楼之上。塔楼在爆炸声中崩塌,碎石瓦砾飞溅到我们头顶。

「下一颗流星会砸中这个广场。不在这之前阻止我,除了我和这个孩子,还有我的不死者们以外,其余人将会血肉横飞。你那混血的女儿也不例外。如何?」

城主再次抬头。另一颗流星正在接近地面。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

老人放弃沉默,问道。

「啊,因为,全都是…」城主再次仰望星空。「全都是我的责任啊。」

她望着自己引发的星空。天上那颗巨大的行星熠熠生辉,一年后,这颗行星将带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

「导致这个世界走向终结的人,是我们。」

此时,星空中浮现出一段影像。

——嘿,莱夫莱特(Life Light),我有一个请求。

是英雄和城主。

两人对坐在英雄的房间——学校“第一理事长室”里。被称作莱夫莱特的城主,没有穿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而是穿着漆黑的长裙,灰色的长发整齐地束起,发间点缀着一朵小花。她用看待珍宝的眼光注视着英雄。

——能和我一起咏唱这本魔导书里的咒语吗?

英雄递上一本打开的魔导书,她毫不怀疑地与英雄一起咏唱。与英雄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无比幸福的时光…

这咒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从未思考过。

「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因为被英雄所需要而感到高兴。我不是魔法使,也不是魔法师,只是个普通的工匠。我也不是战斗人员,只是在后方支援,准备和维修武器,参加英雄与“兽王”的战争。他能记住我这个边缘人物,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看,当他召唤我时,我是多么高兴地赶去。被喜欢的人委托,我又怎能拒绝呢。」

英雄大概也明白她的内心,所以利用了这份感情。

「那时我咏唱的咒语,是引发死亡魔法,摧毁整个世界的导火索——难以置信,英雄亲手拯救了人类,现在却想用这双手再度毁掉世界。这是我从来没想到的。」

她理解过来这一切,是在英雄刚离世不久后。

毁灭世界的巨大行星正在接近,世界走向终结。全世界都在广播这条宣告。

所有人都渴望着英雄的回归之时,她突然关注起那时与英雄咏唱的咒语的意义。她是名技术工匠。

她在英雄的房间——“第一理事长室”内,翻阅了所有藏书…

最终,她知道了自己与英雄咏唱的咒语的意义。

我记得我在那东西的记忆里也看到过类似的场景——死亡魔法,需要世界上存在的每一对男女,每一对雌雄共同咏唱。这如同诺亚方舟的故事,但结局并非拯救,而是毁灭。这般悖逆初衷的现实,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此刻我心中所虑远超此事。

「…」

我惴惴不安地望向尤莉。

…没想到是这样。

我多么希望这些秘密能永远掩藏。如库洛斯所言,人类是一种没有希望就活不下去的生物——或许英雄留下了拯救世界的方法。我希望这个事实能成为尤莉持续的希望。

也许有一天,我必须告诉她真相。但此刻,时机尚未成熟。

我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我在此处看不到尤莉的脸。我们之间不仅距离很远,更有一众不死者阻挡。站在中间的城主——被英雄称作莱夫莱特的不死者,缓缓开口:

「至少,我想拯救本国的所有人类。无论是筹建巨大的火箭,还是决定献身化为矿石(生命)为火箭提供动力,都是我为赎罪所做的努力。」

尽管她深知这目标遥不可及。

然而,她仍被那淡淡的情愫所蒙蔽…

「这是为了弥补我愚蠢行为的罪孽。」

我的爱恋毁掉了世界…

她最终低声呢喃:

「…来吧,可以了。快来阻止我吧,否则——」

她看向天空。

「——我说过了哦。这里除了不死者以外的生命,都将化作尘埃。除非向我射出那枚子弹。与其费尽心机筹谋战术,不如一开始就了结我。」

夜空中,一颗流星疾速坠落——无需复杂计算,只需抬头仰望,便可知其轨迹正指向城门前的广场。

尽管这颗流星看似并不庞大…

怎么办?

往哪逃?…

流星似乎并不会吞噬整个广场。若我推测无误——逃向古城中心或许能逃过一劫。抑或应该拼尽全力逃向尽可能远的地方呢?到底怎样做才正确?还是说两者皆非?

我看向被不死者包围的尤莉他们。三人凝视着星空,恍若失神。而那东西垂头丧气,仿佛灵魂出窍。再这样下去,大家会在瞬间化为灰烬。

未来的一秒。

在这危急关头看不到一秒后的未来,该怎么办?…

不,一秒钟根本不够。我现在需要看见更远的未来。

…凝聚心神,施展魔法吧。

我所苦练已久的魔法。那寄宿在我眼中的英雄的魔力。

然而,依旧力不从心。

我完全没有能发动魔法的感觉——难道是…自从我再也看不到似曾相识的一秒后的未来,我便反复自问“难道…?”

在我看不到尤莉的身体的时候,我否决了英雄“去森林里的小屋”的意见。

从那瞬间开始,我和英雄就彻底诀别了。

或许,那位心胸狭窄的英雄仍在为我不听从他的话语而耿耿于怀?…

因此不愿将力量交付于我?…

所以,他封印了我与生俱来的魔力?…

看来,前世的我太过狭隘…

「喂,英雄!」我高喊。

「你到底在赌什么气啊!就这样让尤莉受苦,你甘心吗?——还有,我就要死了,不能把你复活了。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吧!」

就在我喊出来的瞬间——

流星轰然坠落在广场。

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血肉横飞,满目疮痍…

但并未见到身着军服的士兵和周围聚集的人们的遗体。

城主将老人,士兵和周围的人,全部庇护在自己的黑暗中。

紧接着,复活的尤莉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我看到了看到几秒后的未来——

我立刻奔跑起来。

我刚才看到,数秒后,流星正好落在广场中央。尽管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但仅有的几秒依然令人感到紧迫。头顶上耀眼的光芒愈发逼近——从刚才的信息中我能理解到的,就是坠落地点,和无处可逃的事实。但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我们只需效仿城主的做法。

「躲进黑暗里!」我抓住垂头丧气的那东西的肩膀,喊道「把我们吞掉!就像之前把我吞掉飞走一样,你肯定做得到!」

「…」

她虽然在一瞬间没有理解我的话,但她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看向我,又望向头顶的光芒,瞬间领会了。我们脚下出现一张大口。在流星坠落的前一刻,我们被吞进了深邃的黑暗中。

我感觉自己正缓缓沉入一片无尽的深海。

这里大概是那东西的体内——尤莉、卢卡、琴还有克里斯也在其中。

抬头望去,水面上映着地表的景象——伴随一声巨响,流星坠落在广场。

「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还没喘过气,黑暗里就传来声音。

「刚才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英雄一样的魔力…难道,你就是英雄的转世?」

「是啊,好像是这样…对不起。」

我低下头。漆黑的空间里不知面向何方,但我还是低下了头——替活在遥远过去的自己。

「英雄对你做了,,极其过分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呜,呜呜呜

黑暗中传来了那东西的声音。

哗啦啦地,那东西身体里的一部分黑暗被撕裂,古城的城主出现了。

「几天前,我偶然收到了一个广播,听到英雄回归,这样的傻话…原来,那个广播是真的?我本以为是恶作剧…」

城主从撕裂的黑暗的另一边走了进来。只有她一人。不见士兵的身影,没有周围聚集的人,也没有老人。他们全部被她吞入自身的黑暗中保护起来。

「是吗。英雄的转世是以这种样子存在的啊…我明白了,英雄果然还是死了吧。」

城主眯起眼睛——这表情如此熟悉,与库洛斯如出一辙。我被这个世界召唤的第一天,库洛斯便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

「少年。你如果真是英雄的转世…英雄啊,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她问我。

「为什么要让我咏唱,死亡魔法…告诉我啊,你应该知道的,我有多么重视我的国民…」

「我也有多么珍视你…」

「但为什么,你要利用我的心…」

城主双手掩面。

指缝间,大颗的泪珠滑落——那泪水滴落在她的脚下,每一次滴落,都像是她的记忆在黑暗中回荡。

那是遥远的过去。

古城还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时代——没有身形和心灵的她,与那深受国民爱戴与敬仰的城主立下了一个契约。向世间隐瞒了自己重病的城主离开这个世界后,她将借用城主的身形继续生活,继续守护国民的未来。作为交换,她将获得国民们的信赖,并收获爱情——与其他不死者一样,孤独生活的她,强烈渴望着被爱。身患重病的城主担心自己去世后没有适合继承王位的人,担忧着国民的未来。

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城主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后,她接任城主的角色——最初,她只是渴望被爱,可一旦感受到温柔,一旦被爱过,她就不得不夺走对方的心。是因为她是不死者吗?对她而言,国家的人民成了她生命的意义所在。

因此当“兽王”出现之时,她率先决定参加战争。

这些事实,她只告诉过英雄。

这是仅属于她和英雄的秘密。她和英雄并没有在前线,而是在后方支援,两人经常讨论如何开发最新的武器。

渐渐地,他们讨论的不再仅限于武器和战斗,也开始热衷于讨论个人话题。她常向英雄谈论爱戴着自己的国民们,谈论小镇的广袤与富饶,自然的风光与秀丽。她说,只要能保护他们,她愿意付出自己永恒的生命。她描绘着自己的理想,期盼着英雄能面带微笑地倾听她的心声。

后开,她不想再仅仅被他人爱上,她也希望自己能真心爱上某个人…

她爱上了英雄。

可是…

「过分啊,这真的太过分了…」

她抬起头。血红的泪水浸湿脸颊。

「你为了杀死我深爱的人民们,让我咏唱了死亡魔法?…」

她竭力按住胸口,仿佛在忍受言语带来的伤痛。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多么、多么地深爱着我的国民,深爱着这个小镇和自然吗?我希望能守护所有爱着我的人们…」

在她呐喊的同时,头上的地面射下了流星,如同子弹射进水里一般。

而我们只是在黑暗中如自由落体般下坠,根本无法躲开流星。

「…」

我向身旁的尤莉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然而,流星若只是轻轻擦过我的身体,我们恐怕都将化为尘埃。我们必须阻止城主——对了,这正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我知道了城主与我前世的纠葛。

银质的猎枪。那把枪是城主赐予猎人家族,代代相传的物品。那时的城镇繁荣昌盛,那把枪就被陈列在王室里。按照传统,猎人退役后必须将猎枪归还给王室。

而作为城主的她——莱夫莱特,将猎枪连同猎人的称号一起授予了当时还年轻的老人。

于是,前世英雄的记忆,寄宿在猎枪中,继承了下来。我看到了这样的片段:城主对前世的我怀抱着深深的爱恋,而我却利用了她的心。

能阻止城主的,只有英雄(我)——因此,我必须来到这里。

「喂。英雄。听到了吗?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我的预想中。现在,虽然很后悔…很不情愿,但是我只能依赖你。」

我向灵魂深处低语。

但英雄没有任何回应。

可恶,又得借助英雄的力量了吗?又不得不恳求英雄了吗?

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厌烦——不,不对。

我不是在向英雄卑躬屈膝地求助,相反,我是在向英雄施舍。

「别搞错了,英雄,」我对自己体内喊道,「我这是在给你一个向城主道歉的机会!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城主…现在马上出来吧,诚心诚意向她道歉吧!」

“否则”我喊道。

「否则,你的来世——甚至再下一世,都将永远——成为忘记人心的行尸走肉!成为彻底的失败者!我会从心底里,鄙视你这个英雄!」

可我的喊声却徒劳地被黑暗吞没——

流星从尤莉身边擦肩而过——

「啊,呜呜」

尤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在黑暗中飞溅——这一瞬间。

——诶,你可真是直言不讳啊。

头脑中向起声音。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让我全身颤栗。

我感到意识逐渐远去,肉身被某种存在占据。

——对不起啊,莱夫莱特,我真的很抱歉。

英雄向泪流满面的城主伸出手。

——我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向你道歉。从过去到现在,我的心一直被自己的邪恶所束缚……即使是我,也无法摆脱这种诅咒。

城主瞪大了眼睛,用颤抖的目光看着英雄。

——对不起,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利用了你来实现我邪恶的愿望。

——我曾一心只想毁灭世界,对所有人施加惩罚。那是我唯一的执念,哪怕牺牲你们所有人的心也在所不惜。

「你真的…是英雄吗?」

城主…莱夫莱特问道。

——是啊。

英雄微微颔首。

面对英雄,

「我喜欢你…」

莱夫莱特说。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英雄的指尖轻轻滑过莱夫莱特的脸颊,莱夫莱特握住了那只手。

「我希望你能爱上我,就像我爱着我的国民们一样我…我已爱上你了。」

但是,我再也无法相信你的话了。

莱夫莱特凝视着英雄,眼里落下晶莹的泪珠。

「—嗯,我知道你不会再信任我了。但是,我很后悔啊。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我大概…」

「不,时间不会倒流了。在这个被时间支配的世界里,去考虑‘如果’这种事情是最愚蠢的。」莱夫莱特笑着说,眼前的现实就是唯一的答案。「——喂,英雄。你如果仅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即使时光倒流,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为了你心爱之人,你会一次又一次牺牲我们。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的。正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如此着迷啊…」

如果你真的,真的感到抱歉…

「请你,」城主说,「请你现在立刻把我的生命封印作矿石吧…让我为自己的罪行赎罪。让我用生命去拯救我的国民们吧。这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吧?」

「…」

那东西从黑暗深处回到地面。我的手中出现一块手球大小的矿石。

一块鲜红的矿石。莱夫莱特请愿化作矿石,英雄点点头,一瞬间,她的生命被结晶化,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英雄不是猎人,也没有发射特殊的子弹,却让莱夫莱特结晶化了。

这是魔法,还是魔术?对于我这个凡人来说,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生命的碎片将被用于火箭发射。但她曾说这点矿石仍然不够,还必须要那东西的生命…

但有了矿石,我们就能拯救在我们能力范围内能帮到的人。我们可以用于广播室的装置。

「空…」

尤莉呼唤着我,回头,只见尤莉脸上交织着不安、悲伤以及因平安无事而喜悦的复杂表情。我的内心也同样复杂难以言表。

该说些什么呢?

我发愁着开口:

「虽是英雄的事…」

但应该道歉吗?

应该低下头说声对不起吗?…

不,尤莉还不知道英雄想要毁灭世界的事实。所以道歉还没有意义…

就在我心如乱麻之时,尤莉摇了摇头。

「城主说的要是真的…那确实很令人震惊…我现在有点混乱,感觉一切都无法理解。」

能证实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

尤莉垂下视线,低声说。

但她很快又抬起头,直视着我。

「但是,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你…空,平安无事。」

尤莉的脸上绽放出温暖的微笑。

「空被拐走后我就在想…」

「…嗯?」

「一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空了,也许再也不能和空一起聊天了…胸口就如针刺般痛苦。」

「…」

「…空,说过喜欢我。当时我还不明白自己的感受,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也许,也对空…」

不妙。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不是因为欣喜,而是害怕她先一步说出那些话。

「…」

但在我打断之前,尤莉就先闭上了嘴,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

琴则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注视着我们。

「这…之后的话,可以等到回学校后再说吗?」

「啊,可以。」

「明白了」我点点头。尤莉则轻声说「…跟往常一样的时间,我在广播室,等你。」

她的话语在我心中回荡,让我不禁想起了城主的那声叹息:“…我的恋心毁掉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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