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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冒渎公主与战争结束

『你要延长……停留期间吗,普莱朵?』

隔天早晨,我朝着透过通讯兵的特殊能力与弗利吉亚王国的王城联系的影像中的母王点头。

战争结束后首次对话,令我十分紧张。昨晚,我把向母王的报告交给史提尔处理,我与缇雅菈一开口就是「很抱歉这么晚才联络」。

「是的,母王。非常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其实我受了『一点点小伤』。多亏了近卫骑士保护,『伤势十分轻微』,不过两位国王都表示,不可以让第一公主的我带伤回国。」

受伤这个说词,让母王罕见地睁大眼。除了父王和威斯特王舅以外,护卫的骑士跟卫兵也在一旁吧?母王维持对外的表情,以沉静的声音担忧地问:「你受了什么伤……?」我回应不严重以后,继续往下说。

「只是『稍微扭到脚』罢了。我也已经接受特殊能力者的治疗,恢复也很快速,不过以防万一,两名国王也表示希望我休养到痊愈再离开。就我而言,在回国之前都是女王代理人,想尽可能在痊愈以后能以自己双脚站在哈纳兹欧联合王国的人民面前打声招呼……希望母王可以允许。」

『……我明白了。普莱朵,我允许你延长停留期间。』

她说,我这里也会向国王打声招呼。有如前世突然前往朋友家打扰时母亲会说的言词,让我不合时宜地感到有些难为情。总之获得延长停留的许可,让我松了口气时,而母王随即说「不过」。

『你一定要在一周以内回国。届时,你与缇雅菈不要走陆路,务必要由史提尔亲自把人送回王城。』

一周。出乎意料地获得长期许可。我原以为顶多通融个两、三天左右。这件事情让我内心安稳下来,同时为什么强调要在一周「以内」,让我多少心生疑惑。况且,为什么只有我与缇雅菈两人要瞬间移动回国?伤口痊愈以后,再与先行部队一起移动不就好了?不过母王的眼神严肃,没想到母王这么容易担忧,让我大吃一惊。

获得母王许可以后,我让卡拉姆队长抱起我,把传送影像视点给母王的位置让给兰斯国王与约翰国王。两人赶紧与母王打招呼及谈话,话题从我的情况转变为关于日后的贸易……这么一来,就用不着担心我负伤闹大了。

我让抱起我的卡拉姆队长直接把我搬到床铺上,安心地吁了口气。幸好两名国王接受我们延长居留期间。况且还答应我的请求,配合面对母王的说词。剩下的只要在返回弗利吉亚以前,让人用特殊能力治好这个伤口即可。

我无意识地转身望向背后,两名近卫骑士的表情映入眼帘……让我胸口有些疼痛。最后,两名国王与母王结束谈话,也细心地向我地打过招呼以后,又回去处理公务了。

门被轻轻关上,当房内只剩下缇雅菈、两名近卫骑士与我的时候。

「……人终于走了吗?」

从窗户静静地传来夹杂低沉叹息的声音。我一看,华尔正好从窗户踏入室内。凯梅特与赛菲柯一边朝我挥手,一边快步跑来我身边。

「把两国国王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愧是主人。」

……华尔又用这种十分容易让人误解的说法。「单纯只是我拜托他们而已。」虽然我如此回应,他就像没有听进去似地直接靠在窗户上抓着头。

「我们也差不多要溜了。待在这个国家已经没用了。」

华尔看似困倦地晃动身体,我跟他说稍微休息一下后再回去如何……「我不想被王子跟宰相委托更多工作了。」他如此回应。的确,遭受破坏的城堡及民家的修复工程,华尔在的话能帮上不少忙,如果说我本身不想拜托他,是在骗人。

我不禁露出苦笑后,凯梅特与赛菲柯两人的声音重叠向我说:「请保重!」我跟两人道谢以后,接着再次望向华尔。

「华尔……真的非常谢谢你。连同这次的份,我会好好道谢的。」

两人也是。包含凯梅特与赛菲柯,我向三人表达由衷的谢意。倘若没有他们出力,这个国家一定会遭受到比现在更严重的损害。

我想到这里,忽然察觉我还没有向早一步返回亚尼莫奈的里昂道谢。下次见面时,我得好好说出口。

「……比起道谢,还是快点把脚治好吧。」

被交付许许多多非份内的工作,或许让他生气了,华尔依然发出恶狠狠地沉吟声,以锐利的眼神狠狠瞪着我。接着我以为他要转身的那一刻,他以不果断的模样咂嘴,又转头看我。他就这样一再咂嘴,走近待在我身边的凯梅特与赛菲柯一旁。他重心不稳,依然昏昏欲睡吗?他晃动看似沉重的身体,在我面前停下来。

「……怎么了?」

华尔不晓得心情不佳还是有心事,我看不出情绪,一回望他,他好一阵子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几秒。接着唐突地把上半身前倾,压低身体脸凑到我的耳边。我以为他想直接向我抱怨,也稍微把耳朵凑过去……

「……我在国内等你。」

华尔呢喃,带着些许热气的声音与气息一同温暖了我的耳朵。回响般的低沉声音不禁让我肩膀一震、屏息。华尔把脸拉开以后,我立刻睁大眼睛回望他,他则与刚才同样不悦地板着脸,俯视瞪着我。他向一旁的赛菲柯与凯梅特搭话:「要走啰。」不是走向门,而是步向窗户。我一边目光追着两人与整个人背对我的华尔,一边总算向他说:「弗利吉亚见。」而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随便挥了挥。凯梅特与赛菲柯也边笑着朝我跟缇雅菈挥手边攫住华尔。

接着我目送三个人缓缓从窗户笔直下降的模样,直到最后。

『赶紧回去啊。』

我想起昨天出现在战场上的华尔对我说的话。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吹拂我的头发。我把头发挂到耳后时,指头碰到的耳朵还带着些许热气……嗯,我会回国的。

我只在心中回应他。得赶紧治好伤,返回弗利吉亚王国。与大家一起回到我所珍视人们的故乡、

我想到这里,唯有目光朝向前去关窗户的卡拉姆队长与站在身后的亚兰队长。陪在我身旁的缇雅菈似乎察觉了,「王姊……?」朝我不解地歪头。

「……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

我顺从自己想法,唤了两人的名字。虽然音量小到就像叫住身边的人,不过两人随即回应,望向我这里。我依序看向卡拉姆队长红褐色的眼珠与亚兰队长橘色的眼珠,朝他们问出早已想询问的问题。

「……你们不会被迫辞去骑士的职务吧……?」

卡拉姆队长与亚兰队长没有回应我这句话,表情僵硬。睁大眼的缇雅菈双手捂嘴,来回看着我与两名近卫骑士。

两人看似在烦恼如何说明,没有回话,沉默了好一阵子。我也在听见回答之前保持沉默,风从卡拉姆队长没有整个关上的窗户缝隙一再吹入。在风掠过的声音中,我听见两人咽口水的声音。

「…………唉~不管怎么说,我和卡拉姆是免不了处分的。」

亚兰队长刻意以轻松的口吻先开了口。

虽然那种说法就像想分散注意力,但他果然没有否认。亚兰队长苦笑着用手指搔了搔脸颊,接着卡拉姆队长继续说。

「这次的防卫战中,我们犯下了无法被原谅的疏失。被解除近卫骑士职务、剥夺队长资格也是有可能的吧?」

卡拉队长以更严厉的话苛责自己,就像要打起精神似地这次把窗户关紧。砰的声响后,室内反而更接近无声。

「这次的事件是我的责任。是我擅自命令近卫骑士离开的。」

「包含这种情况在内,绝对要守护周全,正是我们的使命。」

我的辩解,也让卡拉姆队长比平时说出更严厉的说词回应。接着他徐缓步行,再次站回亚兰队长身旁。我转动身体望向背后的两人后,两人也特地移动到容易谈话的位置。是缇雅菈隔着床铺的另一侧。卡拉姆队长跟亚兰队长都一脸严肃地回望着我。

两人的说法都没有错。让护卫对象负伤,而且对象还是第一公主,责任重大。因此我才向母王强调伤势并不严重,隐瞒脚的伤情,刻意延后回国等待痊愈。

「那么我原谅你们。我也会再次向母王及骑士团长请愿。而且……」

「我们并没有守护好啊!!」

……亚兰队长像是惨叫或怒吼的叫喊声忽然响彻了房间。过去亚兰队长未曾用这种音量跟我说话,让我不由得绷紧身体。「亚兰!」卡拉姆队长喝斥他,咬紧牙的亚兰队长便小声说:「我失态了。」向我与缇雅菈道歉。

「……总之,身为近卫骑士。身为骑士队长。最重要的是身为骑士,我必须负起责任。」

我心意已决。如此表示的亚兰队长,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般,朝我露出开朗的笑容。他眉毛有些下垂的表情看来十分……痛苦。

「普莱朵殿下不需要放在心上。这终究只是身为骑士的责任问题。」

虽然卡拉姆队长以沉静的语气笑着回应,不过果然带着阴影。我的胸口反而更痛苦,也发不出声音了。

「虽然期间不长,能以近卫骑士的身分侍奉您,让我十分荣幸。感激不尽。」

「亚瑟和艾利克也都是优秀的骑士。以后就要拜托他们两个了。」

亚兰队长继续说了谢谢,卡拉姆队长也朝我低头。礼仪端正、深深低头的两人已经下定决心了。之后无论遭到骑士团长和母王任何处分,两人的意志也不会改变吧?缇雅菈原本捂住嘴的手也垂到胸前,伤心地眼神动摇。「怎么这样。」我隐约听见她细声诉说。缇雅菈也十分仰慕这一年担任我的近卫的卡拉姆队长和亚兰队长。

「……无法守护您,非常抱歉。」

两人垂下的头传出低微沉重的声音。虽然我回答没这回事,不过两人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持续低头好一阵子。最后两人同时缓缓抬头,脸上带着沉静的笑容望向我。

「艾利克暂时难以回到近卫的岗位,这段期间我们会持续担任您的护卫。」

「关于后继人选,会是与我和亚兰相当的人才。」

他们云淡风轻地继续说。态度有如只是想取得短暂休假般轻松。面对两人,等一回神我已忍不住……

握住他们手臂。

我握住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的右手。突然被我握住,两人也大吃一惊地止住话,瞪大眼睛。我分明可以轻易握住来到近距离的两人的手臂,自己的手却在发抖,使不上力。我的力量微弱到两名骑士一挥手就能轻易甩开,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甩开。「普莱朵殿下……?」亚兰队长开口问道。

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我紧咬嘴唇,暂且忍耐声音不从喉咙发出。

我也晓得自己没有做出这种事的权利。只不过……可以肯定、千真万确的事实就是。

「你们不是……努力守护好了吗……」

我这次确实说出了因亚兰队长大喊而被打断的话。

我的话让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紧闭嘴。我也晓得现在的自己表情多么难堪。即使如此,我也觉得现在非得好好说出口不可。

「……你们不是救了我吗?明明多亏两位帮助,我才能像这样活得好好的呀。」

他们救了我。擅自行动而造成困扰的我。当时如果这两人不在的话,我不晓得自己会有何种下场。或许真的会失去性命也说不定。或许会因目睹眼前的友军士兵丧命而意志消沉也说不定……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与那名士兵一起死去也说不定。

然而。

「亚兰队长和卡拉姆队长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感激都来不及了,为什么……」

我说到这里,话又哽在喉咙里了。喉咙深处彷佛哽住了,令我十分犹豫是否该继续往下说。我朝着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目不斜视看着我的两人咽下口中气息。即使如此喉咙哽住的地方也没有消除。

这和惩罚、责任、近卫骑士、第一公主等事都没有关系。我很明白。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身为骑士想亲自承担责任的理由,不仅是因为对我有愧疚。这不是凭我的情感就得以解决的问题,而我现在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则是……

当我决定说出口的瞬间,视野被染湿了。只能够像个孩童耍任性的自己实在难堪又令人讨厌,不过比起这种事。

「……我还……希望被你们两位守护啊……!!」

话说出口时,甚至破音了。

鼻头发热,视野摇晃,看不清楚两人的表情。我知道他们面对着我,但是不晓得他们是愤怒、错愕还是困惑。

「我是……还不成熟的公主。你们两位明明这么为我担心……我却没有注意到……是愚蠢的公主。」

在听见缇雅菈的话之前,我一直没有察觉。如果没有自觉,现在的情况,或许我只会想到两人只是身为近卫骑士感到责任而已。不过现在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多么担忧我……又多么为我痛心,我都明白了。

「可是……正因如此。以后也请继续…………守护…………我……」

我无法顺利把话说完。我一边说着「请守护我」,一边终于垂下脸,从两人别过脸。握着两人手臂的手指使力,依然止不住发抖。

……我知道。

既然两人身为骑士期望这种结局,我就不便出手阻止。即使如此,当我确信两人如此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胸口却无可奈何地难耐。我不喜欢这样,有如孩童般排斥的情绪充斥着内心。

九年前还是任性公主的我确实就在那里。

我终于无法压抑眼泪,感情起伏到连自己也一头雾水的程度。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悲伤、痛苦,连自己也不明白。我晓得不需要哭到泣不成声的地步。然而,不知为何却痛苦到好想哭。我这样嚎啕大哭,大家只会伤脑筋、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我拼命说服自己。

我的手放开两人,用力擦拭自己的眼角。不能让人看见我哭得一团糟的脸,我依然别过了脸。我说了「对不起」以后,缇雅菈轻轻摩娑我的背。我边向她道谢边缓缓深呼吸,花了点时间总算止住眼泪。

「…………我明白……我并没有阻止你们两位的权利。」

由于哭哑了,我用有些低沉的声音再次向两人开口。我的眼睛红肿,抬脸一看,两人依然以正经的眼神注视着我。嘴巴紧紧闭着,下巴微微发颤,连我放手之后的手臂都僵在原处。

「可是,请……如果可以的话,请再稍微考虑一下。请你们了解……这里就有两个人希望你们两位继续当骑士。」

……就像我察觉一样。

带着这个意思,我搂住陪在我身边的缇雅菈肩膀。缇雅菈就像附和一样,一再朝着两人点头。

「我强烈希望近卫骑士是亚瑟、艾利克副队长,以及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担任,而非其他人。而我也对做为骑士……做为骑士队长的你们两位有深深的期许……你们是如此优秀又善良。」

我抚摸缇雅菈的肩膀,接着松手。两人一语不发,宛如连呼吸也停止般地僵在原地听我说话,我朝他们再次依序伸手。

「……请不要忘记了。」

我先移开亚兰队长手部的铠甲。我做得不顺利,喀锵喀锵地有些卡住时,亚兰队长便沉默地卸除。他亲自单手轻易解开一只手的铠甲。

「无论你们两位之后做了什么决定。」

接下来我朝着卡拉姆队长伸手。理解我意图的卡拉姆队长在我,先喀锵地,果然轻而易举地一手脱下铠甲。

「唯有这件事……是凌驾于任何事物的真实。」

我看着两人各自朝我裸露出的手。亚兰队长的手骨节分明,卡拉姆队长的手肌肉紧实,都是有着骑士风范、久经锻炼而成的强健手掌。我双手先包覆住亚兰队长的右手……朝着指头落下一吻。

「!?……普莱……!! !?」

我听见亚兰队长大吃一惊的声音。被嘴唇碰触的指头抽搐般地发抖、颤动且发痒。我轻轻放手、移开嘴唇,他那如抽搐般的颤抖延伸到整只手臂。

接着我牵起一旁卡拉姆队长的手。一瞬间那只手打颤般地想缩回去,即使如此我仍伸手握住,不让他的手抽离。我同样将嘴唇落在他的指头上,甚至听见他的屏息声。我的嘴唇移开微微持续发抖的指头,放松手,他便主动缓缓抽离那只手。

我静静地仰望两人,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都无法置信地睁大眼,过于吃惊而满脸通红地愣住了。

他们会惊讶也无可奈何。因为两人当然都晓得刚才亲吻的意思。

「赞赏」的证明。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由衷赞赏你们的勇气与功绩。」

这就是证明。我如此告知,目光移向两人的指头。两人都维持面红耳赤的表情愣在原地。我的话也让他们微微张嘴,没有回话。

两名骑士队长当然会感到困惑。连王族彼此都不常接受来自王族的亲吻。我本身亦理解其意义的重要性、贵重性而这么做……我想要赠予两人。两人的功绩无羞愧之处。因为我明白,那并非任何人都得以效仿……可更胜一筹的行为。

而唯有另一件事,正当我想到欲向两人各自传达的话语时。

叩叩。

以一定的速度、有些大声的敲门声于房内响起。我吓了一跳,以有些高亢的声音回应后,敲门的主人以稳重的声音自报名号。

「我是骑士团长罗德里格-贝列斯弗德。我带来治疗伤口的特殊能力者。请问普莱朵殿下现在方便吗?」

骑士团长的声音,让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突然开关被按下般地动了起来。他们有些慌忙地飞快把被我移开的手部铠甲重新戴好,双手放在背后。他们的背有如长剑般挺直后,重新望向门的方向。我看着两人以令人无法相信的飞快速度动作以后,便回话允许骑士团长进房。

「让您久候了,普莱朵殿下。」

骑士团长礼仪端正地入室,跟在他身后的骑士们也低头进房。不仅有治疗过我伤口的特殊能力者骑士,还有多位骑士随同。途中亚瑟也一起进入,与我四目相交时,与其他骑士们朝我低头致意。

看到大批骑士让我大吃一惊,骑士团长说:「所有人都是已知普莱朵殿下负伤的人。」仔细一看,确实都是我让人治疗伤口时位于近处的骑士们。不知为何除了亚瑟以外的大家一看见我的脸,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看来他们也在担忧我。

「卡拉姆、亚兰……差不多该去休息了。」

骑士团长斜眼望向卡拉姆队长与亚兰队长。听见骑士团长的指示,两人皆端正姿势,只是抖动了一下肩膀。

从昨天的战争以后,卡拉姆队长亚兰队长便主动揽下、不眠不休地执行我的近卫任务。也就是说,这些骑士们是两名骑士队长的近卫骑士代理。为了让两人安心轮班,除了同为近卫骑士的亚瑟,似乎还找来这么多的骑士……不知为何艾利克副队长不在。他必须代替亚兰队长管理第一队吗?

「这是我的命令,休息到明天。」

已经征询史提尔殿下的许可了,骑士团长以有些严厉的口吻表示,这让亚兰队长与卡拉姆队长也了解了。两人看似有些紧咬嘴唇,直接朝我与缇雅菈深深低头。两人按骑士团长的命令想离开房间而转过身,我说「等一下」,阻止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其实不用现在说也无妨。因为到了明天,两人依旧会执行近卫骑士的任务……至少在回国以前,我都打算让他们负责。只不过现在说出口,到了明天就用不着旧事重提了。今天就说出所有想法,之后就交给两人判断。

听见我的话,骑士团长表示他们暂且离席,不过我说「很快就结束」而拒绝了。转身面对我的两人,我先唤了卡拉姆队长的名字。他在骑士团长及骑士们面前端正姿势再次走向我面前。

我双手绕过与我四目相交时、不晓得会听见什么话而紧张得脸颊有些泛红的卡拉姆队长的脖子,把他拉过来。我凑近脸靠近的卡拉姆队长耳边,说出一直想传达的话。

「────────────────────────」

我手臂中的卡拉姆队长微微抬起脸。

我放松手臂力气,最后朝他一笑后,卡拉姆队长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我带着说完话的意思,轻轻摩娑他的背,这次卡拉姆队长深深行礼后离开房间了。

我看着门被轻轻关上后,这次与亚兰队长四目相交。名字被叫到,或许有点紧张,以僵硬的动作走向我。我伸手之前,他已快速地弯下身,主动把耳朵凑过来,我便不需要把人拉过来。我直接把脸凑近他耳边,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身体有如石头般僵硬。

「────────」

说话途中……回想起当时的事情,便让我胸口紧紧缩成一团。我不禁用整只手臂搂紧接近的亚兰队长的头。金褐色短发的硬质触感刺着我的皮肤。

这次亚兰队长什么也没说。

「────────────────────────」

我手臂用力把人抱住。我自己也只是把话说出口,胸口就痛得不得了。一边忍着不让眼泪渗出,一边把话说完……我听见了他用力咬牙的声音。

我一松手,他便从我身边摇晃地退开一步。我回望亚兰队长,他的表情极为僵硬,无言地用力朝我低头。也没有碰到他的背,亚兰队长便快步离开房间,门发出碰的声响。

「……让你久等了。骑士团长。」

沉默片刻,我望向骑士团长。骑士团长似乎在思索某件事而蹙眉,视线从亚兰队长离开的门缓缓望向我。

「那么,首先……」

「……亚兰。你也过来这里了吗?」

柴涅恩希斯王国王城附设的教堂后方。此处与现在暂时封锁的城堡相比警备薄弱,离城堡及骑士团有一段距离……对于现在的他们很合适。

教堂深处,卡拉姆独自坐在以白色为基调的简易长椅上。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交叠的双手抵着额头,无力地低着头,仅微微抬起脸移动视线。

「……唉。最近的地方,我就只想到这里啊。」

亚兰一边抓着头一边走近,刻意不对上卡拉姆的视线。他不在意地踏响了修剪整齐的草坪。他身体靠着附近的柱子,直接坐在地面上。

「真的……令人承受不住啊……」

亚兰的话中夹着干笑声,与叹息一同道出。哈哈……那个笑声丝毫没有起伏。不过,卡拉姆没有一如往常回话。亚兰本身也没希望听见回答地沉默,垂下头。接着有如溃堤般──

流出的眼泪染湿了两人。

滴答滴答,大量眼泪滴落在亚兰的鞋子上发出声音。虽然无法忍受地伸手压住眼睛和脸,不过眼泪仍从指缝持续落下,没有止住。流下的眼泪也从咬紧牙的缝隙间渗入,弄湿了干燥的嘴内。

一直垂头的卡拉姆全身都微微颤抖。直直踩着地面的脚,撑着膝盖的手肘,罕见弓起的背,全都发着抖。大颗眼泪从手指交错的缝隙间滴落。喉咙紧缩,唯有嘶哑的声音从嘴巴漏出。

身为近卫骑士,在护卫时哭泣简直荒唐。身为骑士队长,不允许在部下面前落泪。无论内心受到多少折磨、痛苦、情感涌上时也要压抑住,继续执行身为骑士的任务。

防卫战开始累积,从普莱朵沉睡以后便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现在溃堤了。



……我无法原谅身为骑士,却让普莱朵殿下受重伤的自己。

有上千个反省之处。就算脚负伤了,被交付了赛德利克王子的我,只要尽早把保护王子托付给其他骑士,奔驰到普莱朵殿下身边就好了。这么一来,亚兰就能抱住普莱朵殿下,我则抱着士兵,所有人就能够顺利逃离吧?亚兰的脚程加上我的特殊能力,是可行的才对。

至今为止一直压抑着反省和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那么做?胸口被满满的后悔苛责。一再因为我们的事情而流泪的那位公主的模样。别说责怪犯下这种失误的我们,甚至予以庇护的那位公主的模样。亚瑟、史提尔殿下、缇雅菈殿下、约翰国王、兰斯国王……受到数不清的人们感谢、重视的那位公主不小心负伤一事,身为骑士怎么可以受到原谅。我原本觉得……已经没有资格自称骑士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我还……希望被你们两位守护啊……!!』

身为骑士,获得了最棒的赞赏。

『请你们了解……这里就有两个人希望你们两位还是骑士。』

『而我也对做为骑士……做为骑士队长的你们两位有深深的期许……你们是如此优秀又善良。』

渴求、认同、期待我的存在及亚兰存在的那位公主……我想守护她。

我想守护到底。喜悦、欲望、后悔混在一起。

我想起离开房间时,普莱朵殿下对我说的话……那位公主一定把之后的判断全权交给我们思考吧?

『谢谢你赌上性命救了我…………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为了应当守护的人赌上性命。这正是骑士的本分,是荣誉。不过,当我听见那位公主的话语的瞬间。

我不禁认为,「下次」也得顾好自己。

原本明明已经舍弃下次了。然而,我无论如何都──

「下次想守护到底」、「下次连擦伤都不允许」、「下次不会让她因为我的事情哭泣」、「下次要回应公主的期待」、「下次要让她露出笑容」等等。我渴求「下次」渴求得不得了。

「呜…………后悔……明明已经太迟了……!!」

话语涌出,以嘶吼与眼泪一同吐露。被染湿的手指、手臂,连外袍都沉重无比,全身有如铅一般沉重地被拖向地面。绷紧的线四分五裂,无可奈何地逼紧了自己。

我明白。我与亚兰心意已决。事到如今不可能只有我留下继续当骑士。亚兰分明早已决定承担责任,同罪的我独自继续担任骑士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不论骑士团长要如何处分我们,唯有最后的处理应该由自己的意志决定。亚兰独自背负责任,唯有我继续在职骑士,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身为骑士背负污名以上的耻辱。我们已经──

「……抱歉……卡拉姆……!!」

亚兰夹带呜咽声的话,让我抬起脸。亚兰垂着头,眼泪从指缝间不断落下,露出紧咬着牙关的牙齿……连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亚兰如此哭泣的模样。

我发热的头脑思考亚兰道歉的意义,不过尚未能够理解。我等待抽噎哭泣般地肩膀剧烈晃动的亚兰话语,他又开了口。

「我果然还是……想守护那个人……!!」

颤抖的那道声音比刚才更微弱,是夹带呜咽的声音。亚兰道出的话与我是同样想法,让我不禁屏息。亚兰没有望向我,持续垂头看着地面,继续说了「所以」。

「……呜……承担……罪责吧……!!」

一边哭泣一边诉说,音色中带着决意。



……我明白。

身为骑士没有负责,简直奇耻大辱。我和卡拉姆应当好好肩负起责任。我们连应当守护的仅仅一人甚至没有守护好。

我连那个人受伤都没有立刻察觉,被卡拉姆帮助……我真的一事无成。亚瑟信任我,史提尔殿下认同我,骑士团长交付给我,普莱朵殿下接纳我。因此才获得近卫骑士的任务。

我却搞砸了。

「无法守护」……这件事,一直从体内折磨自己到几乎渗血的程度。

『你们不是……努力守护好了吗……』

一边哭泣一边向我诉说的那席话,听在耳中怎么样都不像安慰或客套话。

『……你们不是救了我吗?明明多亏你们两位帮助,我才能像这样活得好好的呀。』

出手救人的是卡拉姆。那家伙赌命让我与普莱朵殿下逃走。在那个瞬间,做了判断而行动的是优秀的他。

『亚兰队长和卡拉姆队长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才不是救命恩人,是「只守护了生命」。我分明那么想守护普莱朵殿下。

我后悔得要命,腹部彷佛有岩浆在流动,狠狠折磨自己。

绝对要负责。纵使普莱朵殿下原谅了我,纵使普莱朵殿下认为事情不大而予以安排,纵使免于被剥夺近卫骑士或降级处分,我本身也已决定会肩负一切责任…………然而。

普莱朵殿下最后对我说的话离不开脑海。说真的,当下最难受的便是忍住不哭。一直压抑的情感涌出,止住呼吸,拼命忍耐了。

(插图014)

『对不起,让你做出痛苦的判断。』

起初我不晓得意思。我原本以为她在指我们会肩负起责任的事情。不过,被普莱朵殿下抱紧的瞬间,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竟然要你不管卡拉姆队长……呜……这么做明明比身体受刀割还更痛苦呀……!!』

我原以为心脏会碎裂。

一想起当时的情况,疼痛便蔓延全身。非得把卡拉姆留在瓦砾另一侧不可的情况也是。我本身得判断那是最佳做法的情况也是。

只能选择这么做的,我本身的无力也是。

我很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无可奈何地……痛苦不堪。被卡拉姆保护、牺牲他等事就像噩梦来临般令人无法呼吸,也不可以回想。然而听见普莱朵殿下那句话的瞬间。

我觉得第一次被人碰触了伤口。

宛如手覆盖在一直隐藏的新伤口一般。宛如难以看见的旧伤被温柔抚摸一般。自己也一头雾水,不过那句话对我是莫大救赎。被打捞起的伤口,透过普莱朵殿下的热度静静溶解了。

「我想守护」。这次绝对要守护好。即使赌上我的性命。普莱朵殿下、卡拉姆。这次我想用双手守护、帮助他们。有太多没做完的事情。不只是身为骑士。

「我」希望守护。

因此,纵使多么丢脸、难堪,被全世界指指点点也无所谓。我想回报这个恩情。这次想守护到底。

「我果然还是……想守护那个人……!!」

「下次一定要」。愿望无止尽地满溢而出。我明白,是凭我一个人实现不了的愿望。我也后悔到真的死去也无所谓。即使如此,要压抑这股欲望也完全不足够…………所以。

「……呜……承担……罪责吧……!!」

陪我上路吧。我还想和你继续当骑士。

无论多么难看也可以,何种形式也无妨,我想做为骑士继续守护那个人。

「……呜…………我奉陪到底。」

卡拉姆起伏的声音流进耳内。我没有看着脸道谢,他也没有再回应了。

下次会守护到底。从此时此刻,我与卡拉姆……

会为了那个人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