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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话 我和递来戒指的他在两年后结婚了——三好爱

我认为虽然夜间洗澡是日常工作,但天还亮时的洗澡是娱乐。在由于工作原因而晚上班的周五——这也意味着回家也会晚,我在浴缸里放了一些热水,在出门之前享受了沐浴。

厨房水槽里已经没什么要洗的了,冰箱里连晚饭也备好了,客厅也整理了一番。现在,扫地机正带着嘈杂的声音转来转去。如果不抱奢望——车险还有两个月要到期需要得到估价,想尽可能把玄关打扫掉,诸如此类事情——不去在意的话,就是久违的完美上午了。

最大的原因是冬明的状态很好。这周——九月的第四周,他上学一天也没有请假休息。只要冬明的生活安定,我的生活也会安定。就结果来看,还好周二到学校去拜访了。那之后不久,负责心理辅导的小野田老师好像和冬明聊过。

——贾巴沃克的事情,可能只是暂时的吧。好好倾听冬明讲话很重要,不过不用太在意也没事的。

我有得到小野田老师这样的联络。

在热水里浸湿的双手揉着脖颈周围时,我下定决心。

关于贾巴沃克的事,还是别动不动就担心起来吧,还是期待那孩子哪天能够理解他自己所说的贾巴沃克的真面目,目前还是多操心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吧。

好,我独自低语着,从浴缸里起身。那么,去工作了。

按下放水的按钮后,我就从盥洗室出来了,用浴巾粗略擦拭身体后,戴上放在吹风机前的戒指。

这不是和英哉先生的结婚戒指,那戒指沉睡在壁橱深处。

和我中指非常契合的那枚戒指是我自己买来的,不过,这枚戒指比起结婚戒指更能代表我和那人的回忆。

年轻时的我好像相当叛逆。在大家都流行看哈利·波特的时候,我偏爱读※塞林格和※钱德勒;在偶像团体唱的流行情歌占据榜单时,我听的偏偏尽是过时的摇滚乐,就这么度过了十几岁的年纪。而戒指就是在这劲头未消的24岁左右买的,所以从没想过会选※蒂芙尼。当时追求的还是大学里认识的朋友中谁都没听过的牌子,而蒂芙尼让我一见钟情,自己只能向这个具有简洁美的知名品牌认输。【译注:塞林格:サリンジャー,即J. D. Salinger,《麦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作者。钱德勒:チャンドラー,即Raymond Chandler,《漫长的告别》的作者,美国硬汉派推理小说家;蒂芙尼:ティファニー,即Tittany,一珠宝品牌】

那个戒指上没有镶嵌珠宝,是白金做的一枚非常细的戒指。正因为简朴,其设计的优秀才很突出,这浑圆的戒指轮廓被磨得似乎很锐利。它看起来是作为婚戒而设计的,不过也不是不能一个人买吧。

我之所以寻求戒指,是某种反抗。

——戒指要么得是母亲给你买的,要么得是男性送你的礼物。

我母亲曾这样说过。但我和母亲的关系很糟糕,当时也不指望会有什么男性会给我戒指作礼物。其实戒指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没有当然也行。但倘若在有什么人赠予我之前一直都不戴戒指生活,就感觉像是被母亲的话给束缚住了,很不舒服。现在回想起来,在这样的动机下买了戒指才更像是被母亲束缚住,但也只能因此苦笑了。

我丢失那枚戒指的事情是在买来两周后。

当时我在一家房屋建造商工作,负责在住房展示厅导览。在海边的房地产展厅有风景好的优点,但离市区略远,伙食缺乏变化让人有些不满。

午休时,我会带着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之类,到海滨公园的长椅上吃午饭。除去夏天里的近两个月时间之外,平日正午来海边的也就只有来散步的亲子,让人心情畅快。

五月的那天,我一如既往地结束午饭后,在回房地产展厅途中的沙滩上散步,只因为心血来潮地想近距离看看海滩。浅口鞋和沙滩并不相配,但自己又不是要跑来跑去。

不过,边走边稍微做做拉伸并不好。在转动肩膀时,指头感到戒指滑落的糟糕感觉。

起初,只是“啊,糟了”的心情,天真地想着,毕竟没做多大的动作,应该就掉在附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但低头在周围转悠也还是哪里都没找到。是被沙子埋住了吗?掉到沙滩上的戒指是会被埋住的吗?

自己还有接待客人的工作,因此不太想弄脏西裤。那天穿的是深蓝色制服西裤,被沙子弄脏的话看起来可能会挺显眼的,但我相信用打湿的毛巾拍一拍应该就会好些,就在沙滩上双膝撑地寻找。毕竟选的是价位有些逞强的戒指,没法轻易放弃。

在找了大概五分钟的时候,有个声音叫我:“丢东西了吗?”

回头一看,那边站着一位男性。

这男性身高大概一米八多一点吧,给人留下瘦弱的印象。我有见过他的感觉,他有好几次来到房地产展厅,大概是同行吧。我从他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和杂乱的头发之中,感受到了艺术家气质之类拒人千里的印象。

我仍然在沙滩上双膝撑地,答道:“是的。戒指丢了。”

“那真是不得了啊。”

那声音听起来感觉挺悠然的,完全听不出不得了的感觉。他一边问“是什么样的戒指?”一边和我一样在沙滩上跪了下来。

“那什么,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但是找不到的话会很不舒服吧?”

“这个嘛,倒是的。请问您时间没关系吗?”

“正好是午休,而且只需要这之后回公司就行了。”

“那……”

我对戒指作了描述,还站起来再现了丢失戒指时站的地点以及身体动作,另外还说了那是自己两周前刚买的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最后那一点明明并没有什么必要说的。

我们两人拼命搜寻,但还是找不到戒指。时限更早到来的是我,在午休结束前五分钟的时候,我暂时停止了搜寻工作。

“非常感谢你,但抱歉,我没时间了,就先走了。”

我边说着低下头,他还是用那悠然的声音回应:“这样啊。”

最终,我跑回房地产展厅,浅口鞋里已经积满了沙子。

那天是工作日,所以房地产展厅的客人很少。我装作平静的样子,脑子里则尽是丢失的那枚戒指,空闲时间里还试着搜索了“金属探测器 租借”。

等瘦弱的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是大概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找到啰。”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向我递来戒指。

我自然是很高兴,但除此之外更是惊讶。

“请问你一直在找吗?”

“不知怎么的人多了起来,想回也回不去。”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了。”

“没,倒是成了转换心情的好办法,连idea都浮现了出来。”

很棒的设计啊,还请多保重——他这么说着,就从我面前离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请多保重”是不是用错词了,在意起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我不由得独自苦笑起来。

我和那天向我递来戒指的他在两年后结婚了。

在我把找回来的戒指戴回左手中指时,或许我就已经想象到了这个可能性,虽然那是非常微小的可能性。



眼下令人愉快的工作目标是要和大象一家签订合同。写作“大相”的“dà xiàng”。我望着摆着她们所希望的小学学区内待售地块清单的办公桌,皱起了眉头。

“那一带不便宜啊。”邻桌的园田先生说道,“要想把土地费用控制在2000万,有点难吧?”

我机械地浏览着地块清单,回答:“北面的价格倒好像有下降的苗头……”

“那就离小学有点远了,没事吗?”

“重要的不过是学区,就算上学稍微费点时间,走过去对健康也比较好,就不要在意吧。”

“是吗。那边的土地费本身倒确实便宜。”园田先生“滋滋”地嘬着咖啡,“后续费用果然还是太高吗?”

“毕竟那附近倾斜度挺大的。”

在我们正谈及的“北面”地区,有几栋类似的房子建在山脚,沿街的基本都是地下车库,往车库旁的台阶上去几米就是建有房子的地块,整体是这样的构造。

有这种地块的话,就能在大相女士所希望的学区里造出价格合适的房屋。足够开阔的地块带老房子总共1200万日元,只看表面的话,就买得非常值。

我向园田先生询问打印出来的那个地块情况:“这个,请问你觉得实际上大概会花费多少呢?”

园田先生向我这边瞥了一眼,回答:“要看车库和台阶情况呢。直接用的话,要再加400万吧。”

果不其然,道路有高度落差的地块会有一些“费钱处”。

首先单纯是工程就很麻烦,因为直接用地的话大型机械没法来到现场,要用起重机吊上去,要是连这也困难的话,就得变成人工作业。其次,路对面是山坡,也要耗费成本,要防范山体滑坡,这是在条款里规定了的,必须建造一个混凝土制的防护墙或者用混凝土制作房屋面向山崖的部分。而且,土地本身的强度也是要注意的点。建造新房子必须进行地质调查,而挖掉斜坡形成的土地会有很多必须改善的地方。这里也不是不能建造房屋,但就是要在新造的房屋下准备能够一直延伸到坚硬地基的“脚”——即必须要打下好几根又粗又长的钢筋桩子,以稳定地基。光是这项工程就要花费约100万日元。外面还要有台阶之类的部分,外围工程的费用也会增加,整栋房子的造价会远比地价高出许多。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地价1200万加上400万的话,还是在大相女士的预算范围内。问题还是地下车库的存在,临街的那个地下式混凝土设施也不能光说“因为没法用”就拆掉。

“这个,要是重造的话得花多少?”

“没有估价的话,难说,但花费不太现实。”

“要是稍加修缮一下就行的话,就会挺便宜的吧?”

“嗯,不过,毕竟那附近的房子建造了有四五十个年头了。”

“果然还是太难了吗。”

并不是说年代久远的问题。坚固的建筑物就算过了一百年也稳如泰山。问题在于,五十年前和如今建造房屋的规定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以前能建造的房屋和如今相比要求更为宽松,不符合现今安全标准的建筑也是常有的。

“不好造房的地块容易出错,不太推荐呢。”园田先生说。

但是除去这类地块,要在大相一家希望的价格下建造房屋会很难。

总之,大概也只能试着做地质调查了吧,就这样捡到便宜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由于我们和负责这地块的房产公司关系很好,应该能很快就能调查好地质状态。要是连地下车库状态也还好的话,就能形成一个很有魅力的方案。这样想着时,园田先生说:“需要的只是小学学区吗?”

“首要的是小学学区,不过还听他们说想要视野开阔的房子。”

“视野开阔啊……说起来,我们集团好像在那个小学学区买了地,那块地之前还建过三个市营的住宅区,是山丘上的优等生。”

有大型建筑物的土地,光是这点就可以期待它地基的坚实程度。如果是住宅区的遗留物,那拆除也好平整土地也好,都可以由同业者去做,确实能够顺利地建好房子。

“是分售的吗?”

“嗯,估计会分成三十块。”

“那价格呢?”

“好像还没定,所以还没什么消息。大概2200万出头能解决吧。”

那太贵了。不过,“地基坚实的山丘地块”这一点很好。虽说不去实地看看就不清楚,但感觉可以期待它视野开阔。

我们集团处理的土地,建筑条件毫无疑问是有的。也就是说,取代对价格的略微控制,在出售地块时能够担保“我们一定能在此建造房屋”。地块有足够魅力的话,或许就能和大相一家谈妥。

“非常感谢,我会加上这个建议的。”

向园田先生这样微笑着说时,他像是有点腼腆地略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滋滋”地嘬着咖啡。

九月二十五日的周六,我再次和大相女士会面。

当家的丈夫好像在陪两个孩子玩,来商谈的是夫人——佐代里女士独自一个人。那天我把符合条件的两种设计图给她看,听取了这样那样的感想,然后两人一起到备选的地块去。

像这样,和客人一起驱车去各种地块转转看所度过的时间我很喜欢,因此总会单纯感到欣喜。之前的建筑物被拆除成为崭新的空地后会建造怎样的房子呢,这样想着就很棒。看着还留有老房子的土地,这地方会怎样焕然一新呢,这样的想象也很棒。玄关在这、那里会有客厅——这样看上去不过像是在玩过家家,但或许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所以还是踌躇满志。

那天,我带佐代里女士参观的地块共三处。

第一处虽然不在她们所希望的学区,但近十年来迅速扩建住宅用地,是年轻夫妇纷纷来造房的地段。大相一家的要求中没有“离车站近”或“朝南”这样会提高土地价格的条件,且她们出行的主要方式是自家车,所以我选择了虽然离车站颇远但既宁静又有个好价的土地。

“这一带最近有很多从市外搬过来住的。虽然不是您所希望的学区,但这里的这些年轻夫妇大多热衷于教育,小学的评价也很好哦。”

对于我的说明,佐代里女士回应了一句“是这样啊”,但看起来不以为意的样子,看来对于小学学区还是很执着吧。

第二处是她们所期望的学区一角——在倾斜度大的地区里带地下车库的老房子所处的地块。正如园田先生一边嘬咖啡一边说的那样,一般来说要向客户推荐这地块并不容易。但“倾斜度大的区域”改变措辞的话就变成了“视野开阔的地区”,因此,大相一家可能会对此感兴趣。

地下车库的卷帘门是电动的,但已经很旧了。开关一按下去,就发着“吱吱吱、吱吱吱吱”的噪音,慢吞吞地打开卷帘门。车库十分宽敞,抬头看向混凝土做的天花板,会看见几道裂纹。

不过佐代里女士好像对这个车库的宽敞程度很满意。这里可以停两辆汽车,自行车也可以并排停四五辆,即便如此也还有多余的空间,大到可以搭个棚子当作仓储空间。

“听说落尘区很方便。”佐代里女士说。确实,在落尘区——玄关周边建造能够穿鞋子进入的仓储间当今趋势之一。特别是在爱好户外的人、有男孩子的家庭之间广受欢迎。在外面弄脏的一切都不会带进家里来,这一点很有吸引力。

出了车库之后,我们走外面的台阶到有老房子的那地块,我边走边说:“其实,这地块我们不是很推荐。”

“请问这是为什么?”

“刚才的车库,没有留下建造时的资料。”

虽然试着查过,但没有找到。

老房子往往是这样。房子会重建,而车库会基于现有的进行改造——这样能符合大相女士预算条件,但没有资料就很难就这样直接使用车库。

“重造的话,成本会非常高吗?”

“是的,毕竟是大车库,所以是这样。”

老房子满是尘埃,我即使戴了口罩也还是会打喷嚏。物什还没怎么整理,旧报纸、不知内容物的瓦楞纸箱、装裱在相框里的照片之类还留在那里。即便如此,勉强打开二楼那扇生锈窗户所见到的风景果真是一片辽阔天空,让人心情舒畅。

我目光追随着飞鸟,说:“关于这块地能不能造房子,我们的调查肯定会继续进行的。不过,要说的话这也只是打算作为一个例子带您来参观的。在这一带,带地下车库的地块很好找,或许还可以找到能更加放心购买的房子。”

“明白了。”佐代里女士答道。

最后的地块是从园田先生那里听说计划分售的土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单纯如宽阔广场般的空地。

“这是个有点贵的地块,估计会超出预算。”我说。

然而佐代里女士什么也没回答,眺望着那土地一侧。

尽管知道会超出预算,但我仍然介绍这地块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自己也是在初次见到这块土地时,就在一瞬间被迷得呆住了。

这是山丘上的地块,我是这么听说的。它南面确实是平缓的山丘,而北面更应该说是山崖吧,距离下面的土地有至少约20米,是又高又陡的山崖。

由于原本建造的就是市营住宅区,那块地很平坦,也很宽敞,而那宽阔的土地突兀地与山崖相遇,直直地与天空相连。除了往下能望见街道和远山之外,视野尽被天空给占据了。

“那个崖边,听说种过樱花树。不过,它们好像都为了方便眺望而被砍掉了。”

这块土地是我也从没经手过的类型。一般来说,视野宽阔、方便眺望的土地往往在斜坡上,不容易建造房屋;而平坦的土地周围满是建好的房子。但这里两者都不是,既是好造房的土地,又能像高层建筑般看到周围的景致,是山丘上的优等生。

佐代里女士依然望着天际,问“请问大概会超出预算多少呢?”

“估计,大概500万日元。”

这分售的地块价格正如从园田先生那里听来的那样,一块好像就计划要定价约2200万日元。而且,恐怕不会降价,毕竟这里一眼看去就知道会是很快能售空的土地类型。

“我们考虑考虑。”佐代里女士说。



枫好像很愉快地听我讲述工作上的事情。我以为家长的工作之类的话题应该会很没趣,但又觉得枫不像是在勉强自己配合我。

“挑选土地,好像挺不简单的。”枫说,“感觉不管选哪里,都得要经受诅咒一样的东西。”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晚上九点时,我们在客厅的厨房间面对面聊天,我喝着Smirnoff Ice麦芽酒,枫则喝着啤酒,两人都只是喝一点点。

“诅咒?像※地缚灵之类的吗?”【译注:地縛霊:被束缚在某地的亡灵】

“有这东西?”

“我倒是没见过。”

“虽然不至于这样,但总之是会对人生产生某些变化吧?”

“就因为选择的土地?”

“嗯,回忆也是,邻里也是,可能还有更多的什么,像是生活习惯、世界观之类,是不是也会随着生活的地方而改变呢。”

那自然是这样的吧。

所谓的建造房屋,也可以说是建造一个家庭的基础,是在建造此后数十年间的回忆和安宁——借枫的话来说,是培养“生活习惯、世界观之类”的地方。因此,我爱着我的工作,无论哪一处都不能潦草了事。

“我会在工程公司工作,我想也是受了原生家庭的影响。”

“是这样的吗?”

“嗯,但不是出于什么积极的理由就是了,只是感觉对自己的家庭喜欢不起来。”

由于讨厌双亲,于是就像强求着求而不得的东西一样,想象着理想的家庭。虽然这想象里的主角只是未来的伴侣和孩子们,但对于作为舞台背景的房屋情况我也作了这般那般的想象。采光良好的客厅、能看到孩子出门时的样子的楼梯井之类的场景。

倾斜着罐装啤酒的枫,嘴角浮现出柔和的笑容,说:“我倒是挺喜欢以前的公寓。”

“是吗。”

“离小学很近,所以不是能听到报时的声音还有校园广播吗?那样很好。”

“比起房间布局更喜欢校园广播吗?”

“大概因为还留在印象里的就是那个吧,总感觉小学校园的声音可以让人笑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有趣,但感觉很宁静。”

“明白了。”

地块离学校太过接近的话往往容易被当做缺点对待,毕竟会和噪音问题联系起来,但我不觉得所有的噪音都不好。虽说夜间一个人也没有、唯独卡车会经过的沿街地段我是不想住的,但若是傍晚时听见小学生们的嘈杂声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反倒是加分项。不同的人对最合适的地块标准也不同。

枫提及以前居住过的公寓时,看起来与一直以来的他没什么不同,依旧温和、明朗地微笑着。不过,这孩子毕竟也是我的儿子,我还是能察觉到什么,总觉得枫好像在逞强。

这孩子基本一直在逞强。从我们刚见面那会儿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枫虽然很擅长掩饰他的逞强,但那也只是掩饰,其实或许比冬明还要纤细敏感,小心谨慎,同理心强,稍微有些消极。而他会为了掩饰这样的自己而表现得很开朗。

——他是想起英哉先生的事情了吗?

我有这样的预感,毕竟“以前的公寓”就意味着和那个人一起生活的家。我将Smirnoff Ice麦芽酒送到嘴边,说:“爸爸也是,说过类似的话,说这里能听到的声音很不错。”

对于我这边提起英哉先生的话题这一点,枫看似有些放下心来,说:“冬明大概会想听这样的话吧。”

“这样的?”

“也就是,爸的事情。毕竟一直都避开了他的话题。”

“也许吧。”

“我倒不是想着冬明得有个爸,毕竟我虽然没有妈,也没什么不满足的,和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每天都很开心。”

我犹豫该怎么回答,含糊地点点头。

实际上,和枫聊家庭的话题是我不太擅长的,因为总有种类似内疚的感觉。

枫也是我的儿子——我确实是这么相信的。但实际上,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把冬明放在首位。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枫年长十岁,另一方面,也不能断言没有类似血缘关系的东西作祟。就事实而言,冬明是我分娩出来的孩子,而枫则不是。

回顾过去,我或许应该比对待冬明更加小心对待枫。小学一年级时就父母离异,高一时父亲就因过分的非难而选择了自杀,我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受了多少伤。

关于英哉先生的事情,比起当时才5岁的冬明,15岁的枫应该才是受了更严重的影响。自那时起,枫干脆就越发温和起来了,好像也更细致地关心我。同时,我还仿佛感受到了与这孩子之间的壁垒。

以前的枫,应该是打算把我和冬明当作家人对待的。至少对于冬明是他自己的弟弟这一点似乎并不抵触。但英哉先生逝世后,枫开始称冬明是“朋友”,好像想和家庭这东西保持距离。

我把瓶子里剩余约三分之一的Smirnoff Ice麦芽酒一口气喝干了,借助酒力,问:“我,有成为枫的妈妈吗?”

这质问好像还真是把枫给难住了。他动了动眉毛,放下了罐装啤酒,说:“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这样啊。”

枫一时间在为难的脸色中陷入了思考,然后忽然像是腼腆地笑了,说:“我觉得爱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怎么说呢,是我可以真心尊敬的人。爸的结婚对象是爱阿姨真是太好了,冬明的妈妈是爱阿姨也实在是太好了。”

“谢谢,然后呢?”

“嗯,不过实话说,我不太懂母亲是什么,只觉得没必要拘泥于这个也行的。”

“不管是不是亲人之类的?”

“比起刚出生就被决定的东西,自己之后选择的关系才更有意义不是吗?所以我认为爱阿姨是恩人,是把我养大,教了我各种知识和思考方式的人。”

枫想说的东西,在道理上我很明白。能被这样好的青年称为恩人是值得高兴,但我想成为这孩子的母亲。

“家庭关系也不是什么意义都没有的呀。”

“嗯,当然了。”

“我觉得能和你建立很好的亲子关系。”

一直如此,从初次见面的那天起就是。

枫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为难地笑。那表情,仿佛像是告白之后被甩了的心情。像是被告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但还是做朋友吧”那样。

但是,如果真的只是被甩了,还可以放弃,可这不是这样的故事。至少于我而言,所谓的亲子并不是光放弃就能结束的关系。

“唉,枫,”我把一直在意的事情问出了口,“你能温柔地对待冬明,但那难道不是因为把那孩子当成家人吗?”

毕竟,我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20岁的大学生总是对一个10岁的少年温柔相待,连那孩子的未来也考虑到,好好引导他,这些理由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了。枫把冬明称作朋友的同时,总是继续做着理想的哥哥。

枫再次拿起罐装啤酒,但没送到嘴边,说:“爱阿姨,醉了吗?”

我觉得那是和这孩子的年龄不相符的幼稚言论,像是在暂时与麻烦的话题保持距离那样。

“有一点吧,不过没关系。就算是我,担心你也是可以的吧?”

“我小小的自尊之类倒是想尽可能做到不让爱阿姨担心呢。”

“这就让人担心哪,尽可能不让人不担心才让人担心啊。”

父母无论如何都是会为孩子担心的吧,即使像枫这样,再怎么表现得“我没事”也一样。我其实想更加刨根问底地追问枫的事情,包括未来的发展道路、交友关系、恋人之类的事情。要是不假思索就都问出口的话恐怕够呛人的,所以我打住了,但父母就是想知道孩子的一切,毕竟这换言之就是担心。

枫看着我的脸看了有一段时间,然后,柔和地笑了,说:“爱阿姨的工作顺利就好。”

“嗯?”

“以前就是这样吧,工作要是顺利的话,就会对我也问东问西的。”

这孩子果然还是顺利地逃开了我提的问题,我叹了一小口气,不再打听枫的事情。

基本上就如枫所说的,我内心的节奏有被工作影响的倾向。按顺序来说首先是冬明的事情,在因为担心那孩子而无法专心工作的时候,什么都没法顺利进行下去,我自己也会变得很懦弱。不过,一旦我对冬明的问题有一定的头绪,可以专心工作的话,心情就会轻快许多。

枫继续柔和地微笑着,说:“爱阿姨看起来很精神就好。最近冬明状态之所以会好,可能也是多亏了这样吧。”

嗯。或许是这样。就像我的状态会受冬明影响一样,冬明的状态也会受我影响吧,所以现在处于良性循环中。但那个循环不包含枫吗。

“是呢,太好了。”我答道。这话语犹如落败的宣言,枫最终也还是没有讲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