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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到达学校的时候,课程早已结束。

我迈出一步,踏入屋顶。天空染上了暮色,屋顶也洒上了果实一般的橙红色。那些校舍也一定正燃烧着金灿灿的光辉吧。现在,笨蛋情侣的圣地中空无一人。想必那些恋人们都已诉尽蜜语,打道回府了。

或者说,因为有个背影一直拒绝着任何人进入。

她短短的黑发随风飘逸。那无言的背影,犹如孤独的代名词。尽管我并不知道,但我能想象,每逢放学,此情此景都将周而复始地上演。

我一度驻足,但又立刻迈出脚步。接着,我朝着那个等待着某人到来的背影,开口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

「学长,你太慢了」

某某学妹很自然地回应了我貌似唯独在约好碰面却迟到时才会出现的台词。可她没有转过身来,眼睛依然望着防护网外面,就像闹别扭一样说道

「真的好慢啊,学长。你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抱歉,信被老哥拿走了,我刚刚才读到」

「别找借口了。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学长真的是笨蛋呢」

「某某学妹啊,你说话还是那么辛辣啊。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我叫月穗。学长你还是老样子,半点诚意都没有。我太失望了」

我们并肩站在屋顶上。月穗依旧望着远方。她的肩膀很纤细,很小。我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然而,我身边只要发生什么,她总会来帮我。我觉得她很努力了。但是,我对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美人鱼能用圆珠笔来解救王子。

不过,狼已经和小红帽相遇了。

「于是,那断手到底是谁的?」

「是以前跟我住在一起的伯母的。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某某学妹淡然地回答了我的提问,她的回答没能给我带来丝毫感触或冲击。我没问她为什么那么做,她也依旧沉默不语。她把手伸向眼罩,摘了下来。

我看了看她的侧脸,点点头。那只充血涨红的眼珠,停摆在不正常的方向。某某学妹又抓住自己的领口,把里头就像蚯蚓一样扭曲臃肿的伤痕露出来。那位置就算穿制服夏装也看不到呢。虽然有点担心游泳课,但毕竟是女孩子,总能找到理由旷掉的。

「还是继续往下脱吧。肚子周围是最精彩的部分」

「不用了,够了。我觉得你好像发育不良的时候就知道原因了」

我摆了摆手。我们家有栖也因为类似的原因才那么娇小的呢。我的胃被又像愤怒又像怀念的感情搅得天翻地覆。我向重新戴好眼罩的她问道

「以前瞄准的都是隐蔽的地方,竟然突然之间就弄坏了一只眼睛……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情绪一直在恶化?」

「因为她被开除了啊。但她后悔打了我的眼睛。因为被她带到家里来的男人,看到我的眼睛后转身就走了。还没有人碰过我,所以她似乎准备把我卖个好价钱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毕竟脸伤到了呢」

「是啊,蠢死了」

我们突然噤口。我从包里取出一盒果汁。我放在家里的点心盒已经送不出去了,准确的说是已经成为了有亚的饵食,不过我好歹想送点东西来报答她。我将蔬菜汁递给某某学妹,把自己的那份插上了吸管。

「放断手的时机是你算好过的么?也没什么,我家那时候窗户啥的都畅通无阻,毕竟连初姬都能够掌握情况。只要偷偷地观察个几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进去应该并非难事。不过,东西被老哥拿走了就是了」

「学长才是,断手被拿走没关系么?」

「拿走了又怎么样?」

「因为」

某某学妹直直地盯着我。嗯,她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样闪耀着。

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确实说不出话来呢。被那样的大眼睛盯着还无所谓的生存方式,我们完全学不来。我实在很惭愧。

「那内脏藏好了么?」

「啊,被老哥给没收了。大概事情已经败露了呢。我本来还想把过错推给你的,对不起」

「不就是增加一条冤罪么,我不会介意的,别往心里去」

「是么,谢了」

听到我说的话,某某学妹这样说道。我真的很感激她。尽管她现在正若无其事地跟我交谈,但当时的她想必一定很吃惊。

毕竟她一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件血淋淋的衬衫,还有一块诡异过头的肝。

或者说,她非常开心。因为她确信我跟她是一样的。

没错,将夏子学姐的肝脏取走的人,就是我。

初姬来我家那天,我在查看家人的冰箱之前,首先查看了自己的冰箱。这样可以湮灭许多物证。

而最后,我要销毁的东西全都自妹妹的房间里发现了,而且还从老哥的房间里找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断手。大家一定都很惊讶,我也很惊讶。而且我准备好借口跟有栖讲了之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所以一时间完全不知所措了。

没错,事情的开端,到头来竟然是我。这就跟我脑子里一直想的一样,是因果报应。顺带一提,我虽然一直在说我要为家人进行无罪推定,但我一次也没说我自己不是真正的犯人。

只不过,初姬误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对神发誓,有件事我真的没做。

「学长不能吃肉的吧。猪牛鸡都不能吃。也就是说,那个是为了吃才带回去,然后剩下的么?」

「不是啊,大家都搞错了啊」

我一口也没吃。

「我对神发誓,那不是吃剩下的,千真万确」

精神错乱的高木豪太供述他吃了夏子学姐。其实,真相存有偏差。

我目击到了夏子学姐被杀的现场,确认学姐毙命后,将她的肝脏带了回去。请不要问我为什么身上戴着军刀。毕竟人这种动物,时刻都在考虑保护自己。哎,也就是因为那时候把刀扔了,所以才不好对付学长和茅野。不过贸然使用的话,铁定会变成防卫过当,就当塞翁失马吧。

「那你为什么把肝脏带回去?你是笨蛋么?」

「你要喊我笨蛋我也没办法。有件事我想稍微尝试一下。顺带一提,不是肝脏也无所谓,其他部位也可以。肉片的话觉得欠缺了人的感觉,手指的话也鲜明过头了,取下心脏的话会把事情闹大的,于是就选择了鲜活的肝脏~」

「你想尝试什么?是需要用同学姐姐的内脏来进行尝试的事情么?学长果然是笨蛋。伦理观死透了」

「『同学姐姐』 并不是重点啊。只是因为当时眼前有具尸体,而且杀人犯另有其人,情况正好合适。我想尝试的是,拿着人的内脏却不去吃。我想通过维持这样的状况来感受自我,进一步来说,我希望藉此来让自己相信,我是个正常的人」

动机仅仅只是这样。尽管连我自己都觉这个方法很扭曲,但它是让我肯定自己的一个步骤。但是,我没想到初姬会做出那样的行动。她几乎仅凭直觉便猜到是我,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是就这样被牵连进去,搞不好连我的家人都会被当成嫌疑人。我曾试图随便找点理由把肝脏的事情直接推给茅野,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并没有反省。我就用可爱的语气对说一句,对不起咯。

「信我读过了,你为什么那么做?」

「要说我砍断她手的动机,是……」

「不,前面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不用说的。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可真是地狱呢。不过,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把断手送到我这里来了?」

「信上不是写了么?」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但我真的记不清你写的那个故事了」

「……是么。是这样啊。算了,我说。我第一次跟学长说话的时候,学长正在图书室里找书」

啊,是有这么回事。在那个洒着夕阳的地方,我被她叫住了。

当时,我和现在一定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某种东西在她心中开始萌芽了。

「学长当时找的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学长突然说,怪物失去了和自己一样的新娘,真可怜。当时,我正拿着关于食人魔的书。然后,学长又接着说道」

你知道肖尼·贝恩么?

我在那个洞穴里住过。

「那句话莫名其妙,但我就像触电一样确信了。那个传闻……我曾今听说过,却又立刻消失的故事,一定是真的。所以我觉得,学长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

竟然有这种事。我说过那种话么?我拼命翻找记忆。对了,前些天有亚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起来,我勉强将她控制下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于是她就拜托我找那本书。当时的我肚子上青了一大块,精疲力竭,于是就走嘴对微微感觉是我同类的女孩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一句无心之言,在她内心深深地扎了根。她的内心跟我拥有着相同伤口,播下种子后就变成了这样。可是,我干干脆脆将她这个人从我脑内抹消了。

活着就是祸害呢……我都想这样来骂自己了。对不起,对不起啊。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如今道歉也没有意义吧。

「某某学妹,你听说的关于我的传闻,是什么?」

所以,我打算这样敷衍过去。我真是太人渣了。虽然很在意传闻的出处,不过现在还是先放一边好了。我已经预料到了,但还是想知道她所听到内容。

「学长之所以吃不了肉,是因为学长的哥哥有汰学长对学长进行过惨无人道的教育。『有坂家』的兄妹们全都因为相同的原因,怀着许多精神创伤。而有汰学长施行那种一教育的原因是——」

——有坂有哉杀死了亲生父母。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松开了手中的纸盒。纸盒发出微弱的声音,掉在了石砖地上。但是,最近吸管做得很棒,里面的东西没有喷出来。我一脚踩在纸盒上,乌红的液体漏了出来。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逃避现实,结束。我平息心情,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我们根本没有为人的父母」

我们啊,是『怪物』的孩子。

我嘴里突然飞出了这样的话。人的过去并不是值得跟别人说的东西,可自己就是想要讲出来,有坂有哉就是这样。明知自己多么的可恶,却还是希望别人聆听。

在某个地方,住着一家『恶人〈Villains〉』。

『恶人〈Villains〉』夫妻打娘胎起就是怪物,对伤害别人不会产生反感,也不知极限。最后,丈夫想到以愚蠢的人类为对象来赚钱。

总有一些人出于欠债、涉事、背叛、不伦等各种理由需要报复别人。那位丈夫便开始接受那些人的委托,对目标施加痛苦,进行洗脑、拷打、监禁,有时还会肢解,处理完之后送还给委托人。送出去的人有的四肢健全,有的缺这缺那,有的变成一团,有的被下水道冲走,形式五花八门。而妻子由衷地爱着这样的丈夫,以丈夫为荣。

步调一致的夫妻两人没有敌人,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就像住在洞穴里的肖尼·贝恩跟他的妻子一样。他们构筑起了一个拥有他们独特文明的王国。

不久,两个怪物想要孩子了。而那些孩子就是……

「有汰哥是『后继者』,有栖是妈妈排解忧愤的『玩具』,而我是爸爸的『玩具』。我比有栖结实,但有栖比我叫得惨。然后,有亚则是被当成『宠物』被养大的」

因此,有汰哥水平高得可怕,有栖个子很小,我有各种毛病,而有亚言行很幼稚,不知道抑制感情的方法。所以顺带的,有汰哥所有工作样样得心应手,有栖和我做着许许多多的脏活,有亚以看门狗的身份被用对待野兽的方式灌输了很多东西。

于是,我们就被制造成了『恶人』。

「好了,这里我要向你提个问题」

在十六世纪的苏格兰,有一个名叫肖尼·贝恩的杀人魔。他和他的妻子住在海岸的一个洞穴里,让他的孩子们也去杀人,以人肉为食,快乐地生活着,同时留下了累累罪行。

可是问题来了。如果孩子们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拒绝犯罪,那他们该如何从父亲这个不可抗拒的支配者以及名为『家〈Family〉』的桎梏中逃脱呢?

「……学长果真跟我一样呢」

没过多久,某某学妹难以忍受地呢喃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某某学妹用闪闪发光的目光看着我。但是,我用低沉的声音,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一样的么?」

「一样的,因为学长——」

为了自由,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对么?

某某学妹一副很感动的样子细声说道。是啊,我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些怪物跟其他的归为一类,但或许并非完全不行。如果可以,反倒更好。

那样的话,事情就更简单一些了。

为了证明我爱的大伙是正常人,我将成为牺牲品。

「这种事,我不明白啊」

「…………………咦?」

「爸爸妈妈……两只怪物确实被杀死了,但是」

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我们之中的谁杀死了怪物。

几年前的八月底,盗贼闯入了有坂家,夫妇两人被杀,四个孩子被留了下来。

这是警方公开发布的讯息,犯人至今仍未伏法。

父母死亡时的情景,我们只记得一部分。怪物之死对我们所造成的冲击,强大到足以吹散我们的记忆。我们之中没人拥有当时完整的记忆。我一次次地潜入自身内部,搜寻记忆,却都是枉然。我记得的情景,只有一部分。人形的怪物倒在地上,就跟以前的那些客人一样。血如同重油一般,在周围铺开。两只怪物身上被刺数十处,刀具就掉在地上。

然后,围着他们的孩子,身上全都沾满了血。

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怪物。

身为后继者的哥哥颤抖着跟别人进行联系,将事件粉掩饰了一桩盗窃案,收拾了场面。怪物们的尸体想必根本没有进行正式的司法解刨便被处理掉了。总之,我们根本没把那些披着人皮的东西当成是人。

就这样,怪物之死被当成了普通夫妻的死,其存在本身被掩埋在黑暗之中。

这件事成为了诱因,有汰哥醒悟了。他联络各方,表达了我们不想再继续做怪物行当的意思,将一部分遗产和家产处理掉,采取了各式各样的措施。

于是,被留下的我们,现在也生龙活虎地生活着。

究竟是谁杀死了怪物,让我们解放的呢?杀死『怪物之王』的『怪物』究竟是谁?我们一直怀着疑问,生存下去。

「当时,我们完全被怪物支配、洗脑了。正因如此,我们明白了。靠自己的力量摆脱那种状态,杀掉那那俩怪物的家伙,只能是『真正的怪物』」

以『恶人』培养长大的成果,最终杀了支配者一个出其不意,记住了杀人的方法。那家伙究竟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自己屏蔽了记忆,这件事没人知道。我们是怪物的孩子,只要我们的自我意识觉醒,超越那两个人,这种事应该能够轻易做到。

这个世界存在着非人的怪物,存在着何其强大的善都无法抗衡的恶。只有恶才杀得了那个恶。我们当时,就是置身于那样的状况。

于是,本来死不了的『怪物』被杀死了。

被不是英雄,而是继承了怪物之血的『恶人』杀死了。

「所以,连我们自己都惧怕着我们自己」

我们之中存在着杀死『怪物』的可怕『怪物』。『怪物』是谁,没人知道。

恐怕那个『怪物』不管面对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所以有汰哥为了不让我们做坏事,对我们所有人施加了可怕的『教育』。那个人当时才刚刚醒悟,所以非常焦急。最关键的是,当时最害怕我们是怪物的孩子这件事的人,就是有汰哥。然而可悲的是,他本人只知道错误的参考实例,所以我们被整得有点惨呢」

让我们把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小猪一起扔进封锁前地下室,锁上门,把灯熄掉吧。

不管男孩怎么哭喊都不要管,但请注意喂食及处理排泄物。就照这样进行十天吧,要小心别让男孩发疯了。等了放出来的时候,小猪便会成为男孩子的一切,成为他唯一的朋友。好了,让我们把猪解体掉吧,就在男孩的眼前。

然后,让男孩子把猪吃掉。强行喂他吃掉。让他全部吃掉。过程就是这样。

「他的出发点应该是告诉我失去朋友的痛楚,以及不能吃掉珍视之人这两件事,一石二鸟。蠢死了啊。而且那个时候,有汰哥还把我的侧腹稍稍挖下一块,把我的肉塞进了我自己嘴里。他是想告诉我割人是多么的痛,自己是多么不愿意被人吃掉。总之,他说我们生来就是那样的东西,就要用特别的方式让自己记住」

这就是有坂有汰过去犯下的最大的,无法挽回的过错。

「我不能吃猪肉之后,那个影响还导致我不能吃牛肉和鸡肉,但我自己的肉就不一样了。我痛一痛也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而且味道跟猪肉完全不同,反而觉得很好吃呢。所以」

我现在也能大快朵颐地吃下人肉。他让我记住了那个美妙的味道。是不是超失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恕我冒昧,有哉君的哥哥是笨蛋呢」

「没错没错,你大可痛痛快快地骂那家伙笨蛋。然后,有栖嘛……总之有栖也被整得很惨,所以我跟有栖都不可能原谅有汰哥。不过,后来事情变得非常复杂了」

即便如此,我们也是『家人』。

「所以,我不能带你远走高飞」

我毫无预兆地对她的信做出了回应。某某学妹稍稍晃了晃肩膀。但是,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她缓缓地张开嘴唇。我想让她停下,于是接着往下说

「反正我们只是蛊中的毒虫,缺了首领的洞穴巨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想要混在人类中生存下去的话,就只能尽可能的确保安宁。一旦闹出乱子,或者过去的罪行被挖掘出来,怀疑的目光就会转向我们。我们为了不引火烧身,必须一直坚守自己的领地。如果其他的怪物跟人类发生争执,那便是战争的讯号」

『平凡』有作为『平凡』的理由,我不能接受你。

非常抱歉。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岂能把我的家人暴露在危险之下,抛下一切,选择拉起新娘的手远走高飞?现实可不会像故事那样就此完结。我选择一直守护着我的家人,不让他们哭泣。

某某学妹向我看过来,绷紧的脸上双唇张开

「可是……可是,我知道哦」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学长在屋顶上,『知道哥哥会来』对吧?当时你没有抵抗熊谷学长,可那个地方除了学长跟熊谷学长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学长『就像做给谁看一样坚持不抵抗』的原因,非常简单。学长知道哥哥就在现场」

防护网哐啷一响。某某学妹挥出手臂,粗暴地呼出一口气。

她是个敏锐的人,我身边的女性直觉都很出色。虽然我没料到他会拟态成植物放出吹箭,但我在几天前刻意跟有汰哥谈到熊谷学长的时候,我就料到老哥会来。

很好,你请继续说,我不会阻止你的。

「听到刚才那番话,我更加肯定了。你当时肯定觉得,受一些伤来向哥哥表示自己是无害的,这样对你更加有利。在肝脏被发现的时候,你就害怕自己会受到新的『教育』。所以,你并没有主动拜托,而是巧妙地逼着哥哥去收拾熊谷学长」

「可是,熊谷学长确实有点粗壮过头了啊,到了那个地步已经超出了我能解决的范畴了。而且有汰哥也说了,我能力有限,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

「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家人』,却利用兄妹之中那个绝无仅有的『家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平凡』,可你不才是『家人』中最怪物的么!」

你还是趁现在跟我一起离开吧。

她最后的话渐渐变弱,就像要死死抓住我一样,紧紧地盯着我。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脑袋,然后猛然挠乱了她的头发。嗯,就像摸妹妹的头一样,感觉不赖。拼命的女孩真可爱。你说的,我明白哦。

我为有栖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之后,去找了熊谷学长。虽然没打算突然戳烂他的眼珠,但还是做好准备对他下狠手的。但是,当我到达的时候,他已经痛苦不堪地倒在了地上,所以我就直接返回了。他伤的很深。那么小的个子能做出如此漂亮的一击,令我不寒而栗。但是,对不起。

你为我这么拼命,怀着不得到我的心就变成泡沫的觉悟来找我,我却不能回应你。

我要选择先遇到小红帽。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跟你一起走」

因为初姬正舔着牙齿等着我回去呢。

我最后小声说:我不能跟袭击过她的你一起走。

袭击我的是茅野,但袭击初姬的是她。虽然初姬跟熊谷学长不一样,只受了一点轻伤,但人不能够因为嫉妒而去行凶。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送出去的信被无视了,对方还跟别的人成了笨蛋情侣,换做是我,我也会恨不得宰了那个人。

可是,你该捅的是王子哦。

捅了公主就无法避免化为泡沫的命运了。

「………………你……喜欢她么?」

「并没有」

「那为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牙被拔掉了呢」

「杀了不就行了,那种女人」

「你要敢这么做,我决不饶你哦」

我发出了非常低沉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某某学妹惊讶地睁大双眼。我也吓了一跳啊。我不停吸气,吸气,然后呼出,让自己冷静下来。哎,已经没办法蒙混过关了。所以,我让好不容易才发觉的心意,化作令人害羞的告白,说出来。

我一直,一直都在想。

『恶人〈Villains〉』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初姬对我说,我可以吃掉她。但是,我绝对不会吃掉她。她对我来说,就跟夏子学姐的肝脏一样,是可以吃却绝对不能吃的肉。是允许我肆意妄为,但我绝对不能杀掉的人」

渴望被吃的小红帽,交出肝脏的白雪公主,直奔狼口的小羔羊。

如果得到允许,能够握住那只手……

「她是我的『良心』。我绝对不会杀掉她」

到那时候,童话中的『恶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某某学妹攥紧拳头,猛然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这一刻,我明白她放弃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突然,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毅然没有回头。我没有选择她,我该对她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了。即便如此,我还是——

「『家人』必须守护『家』的安宁。其他怪物跟人类发生争执,那便是战争的讯号。但是,你没有依赖我和我的『家』,是个独立的人。你没有沉重的枷锁。你就逃吧,不停地不停地逃下去吧,逃到没有憎恨、没有杀意、没有悲伤、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

——会祝愿你幸福的活下去。

有坂有哉会为其他人祈求平凡的幸福。

我对神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

「……学长,你是笨蛋呢」

「嗯,没错。我就是笨蛋」

「我可以杀了你么?」

「别啊。对不起啦」

「……你这人渣」

「嗯,我知道」

「你这种人,我从来都没喜欢过」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所以,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正式地收到了信,故事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是,已经出现的发生无法补救,故事将会完结。

狼遇到了小红帽,选择了追随小红帽。

我不会再成为别的角色,所以再见了。

「再见,学长」

「再见,某某学妹」

「…………是月穗」

说完,她便离开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我总算明白我为什么记不住她的名字了。怪物不能记住怪物的名字。所以,我下意识地将她的名字诚如了记忆的底层。我终归不是什么王子,被硬套上去的角色终将遭到淘汰。怪物,不能跟怪物在一起。

不论什么时代,怎样的故事。

和怪物在一起的,总是公主。

于是,我被独自留在了屋顶上。

愚蠢的洞穴巨人,孤零零地朝着夏日的天空,将蔬菜汁的包装盒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