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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无法实现的愿望

「——开什么玩笑」

就在我们说好要以举办文化祭为目标的第三天。

我们的活动——在第三步就遭受了挫折。

「现在有的人别说来上课了,连生计都很成问题。还要谈文化祭什么的……」

在拜访过三轩家小学之后,我们到了土堂初中的办公室。

担任教导主任的身形瘦削的壮年男性敕使河原老师,对我们的提案扭曲着脸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他再一次看向我们的企划书,

「真是的……胡闹也要有个度」

这样补充说道。

「而且还是……这么大规模的……」

——被反对了。

被强烈,而又明确地反对了。

我不由得——和一起来进行说明的卜部面面相觑。

……我也有预想过进展会受阻。

小初高联合举办的文化祭前无来者,也知道肯定很费工夫。

考虑到去年以来世界的变化,肯定需要前所未有高度的风险管理。

但是,

「就是这样,土堂初中肯定不会参加。而且」

教导主任说着,把企划书还给了我们。

「而且我会强烈反对举办。如果你们还要坚持举办的话,我会去找市教育委员会来阻止你们。现在我们已经不是能沉浸在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没想到老师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

没想到会被如此强烈地反对……。

不过……想一想,最近在尾道市内,对这种社会现状做出极端反应的人也开始增加了。

比如有的人认为,为了日本复兴,应该在尾道市内组建敢死队,对周围进行调查。

还有人主张,在这种状况不知会持续多久的现在,要以共产主义社会为范本,建立起严格的配给制度。

也有人仍旧坚持他们的阴谋论,宣扬说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应该借此为机会放弃文明。

然后——我们自己也。

说实话,我能理解老师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心情。

转眼之间,一直以来的理所当然已经变得不再理所当然。

世界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陷入了动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无数人失去了生命。

我们不知道该对此做出何种反应,或者应采取何种程度的措施,要是觉得必须采取极端的对策的话,老师那样的态度倒也不算荒唐。没准日后回想起来,老师他们才是正确的。

……但是,

「不能……宽容一下吗」

没想到卜部意外地没有放弃。

「我很明白老师说的意思。但我认为正是在这种时候,才需要这样的活动」

我也有同感。

我认为——像这样的「非日常」是必要的。

卜部在看的那本历史书。我也稍微读了下,便再次确信了。她所说的在战时的庆典自不必提,早在神话时代开始,甚至自史前时代以来,人们就会在日常生活中举办各种活动了。

留下痕迹的祭典或仪式自不必提,已经失传的活动也有很多。

要是那样的话,大约这就是对人类而言不可或缺的事物。人类的本能需要这个。

然后,我们的学生,那些小学生们在渴望这个。

那样的话,我想要想方设法为他们准备好。想要为他们创造出「开心的一天」。

尽管如此,

「……小孩子可能不明白」

敕使河原老师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

「我们现在正处于历史的转折点。我们必须设想到最坏的情况,然后生活下去。在这种时候办文化祭什么的,我只能觉得是你们没看清现实」

然后敕使河原老师,气势汹汹地,歪着嘴恨恨地说道——

「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危机感啊」

他轻蔑地看着卜部。

「稍微考虑一下那些遭遇不幸的人的心情好不好啊……」

——这句话。

敕使河原老师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就大脑发热了。

我也想保持冷静。因为我们处于求人勉强的立场。我也知道生气也没有意义,必须要平心静气地解释才行。

但是——没有危机感?

你以为卜部她是以何种心情度过每一天的。

她失去了家人,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如此还要和弟弟一起拼命活过每一天,你以为她是以何种心情——。

「……你知道些什么」

回过神来,我就已经这样说出口了。

「她……卜部她也经历了很多的。她在那种情况下考虑了很多,才想到了文化祭」

敕使河原老师皱起眉头盯着我。

但是——我不会退缩。话语擅自便脱口而出——。

「你拒绝倒无所谓。但是!你说没危机感什么的——」

「——停停」

——卜部打断了我。

「深春冷静!争吵也没用的」

卜部这样说着,从背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多亏这样——我稍微冷静了一点儿。

但我的怒火没有消失。敕使河原老师一直在面前瞪着我们。我不会原谅这个人对卜部说的话。

但此时——卜部说的对。

就算放任感情大喊大叫,对我们也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

这样简短一言之后,对着敕使河原老师鞠了一躬。

看到我这么做的卜部把企划书收进包里,

「请允许我们回去再研究一下」

「……再怎么研究也无济于事的。比起那种事情,你们还是多考虑一下怎么为地区做贡献」

「……知道了。我们先告辞了」

我低下头,和卜部一起走出了没几个人的办公室。

我一边沿着走廊走向电梯口,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尽量让我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了不少,

「……抱歉,差点没忍住」

我一边穿着鞋,一边对刚才的事情向卜部道歉。

「多亏你拦住了我。要是就那样吵一架的话,只会让说服的事情更难办……」

「唔——嗯,没什么的」

但出乎意料地,卜部却以轻松的语气这么说道。

「不如说我有些开心的。谢谢你」

「嗯,嘛……也好」

「……然后,要怎么办?」

说完,卜部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要怎么说服那个人呢」

「嗯,说的是啊……」

问题就在这。

要怎么说服敕使河原老师。

就算不能得到他的协助,但要是他不允许的话,文化祭也是没法继续办下去的。

「唔——嗯……」

我抱着胳膊,想了想。

但……怎么想也还是冒不出点子来。

老师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也不能强烈主张说老师他错了,这么想的大人肯定也为数不少。

那样的话……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改变主意呢。要怎么才能让他赞同文化祭呢……。

……我的脑中,始终盘旋着这样的事情。

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到某个主意。

『请求』。

拜托日和,让她请求敕使河原老师「允许举办文化祭」。这样一来,问题一下子就会解决。就可以毫无顾虑地进行文化祭的准备工作。

只是……。

「……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小声自言自语道。

把她的能力用在这种事情上什么的。怎么可能让时隔四个月回来的她去做这种事。

我想我拜托的话,她是会接受的。从LINE上来看,日和她似乎也很期待文化祭。她肯定会点头对我说「嗯,我去试试」吧。

但是——我们都已经分手了。彼此都被『请求』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去低下头对日和提出那种请求呢。

「算了,姑且先向大家报告一下吧——」

走出校舍,卜部罕见地露出疲惫的神情,这么说道。

顺带一提,我们今天是先上完自己的课,再去给小学生上课,然后才到这所土堂初中来的。会感到疲惫也是理所当然,想必之后进行文化祭准备工作的时候也会以同样的时间表进行,所以体力负担会相当大。

「大家也差不多改回来了,过去商量一下吧……」

「……说的是呢」

两个人再继续烦恼下去也没用。

还是先向大家报告,再制定今后的方案吧。

互相点了点头之后,我和卜部向着学校走去。

*

「——呜哇,好吃!」

「呐,好新鲜……」

「对吧——?养老院的大家一起栽培的!」

惯例的几个人在学校汇合之后。

为了转换心情,我们几个来到了公园,啃起了天童同学送给我们的黄瓜。

「虽然大家说说是外行人栽培的,所以可能不好吃,但尝了一下之后感觉意外的不错呢。我说要给朋友分一点,他们就给了我!」

「诶……那可要说声谢谢了」

我点了点头,再次把黄瓜放进嘴里。

确实以前蔬菜店卖的黄瓜味道是要比这个细腻些。这个有一股浓浓的泥土气息和刺鼻的青涩气味。然后是,在这些味道的深处,满溢而出的新鲜感。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对这令人极度不快的味道感到诧异。但,一想到这些是住在养老院的老人们栽培的,就感觉那令人不快的味道也有着特别的价值,别有一番韵味。

——像这样。在尾道市内,各个家庭和自治体建造农场的情况越来越多。在食物流通不安定的现在,即使考虑到风险对冲,也还是自己生产食物要比较好。我所居住的町内会也租借了神社院内的一部分,开始了建造农场的工作。

「……对了,绘莉你们情况怎样了?」

天童同学一边啃着黄瓜,一边问我们。

「和初中那边的交涉怎么样了?」

「……啊——那件事啊——」

卜部嘴撇成へ字,开始了说明。

敕使河原老师对我们的反对,以及他那顽固的态度。

虽然有考虑过过对策,但还没想出什么主意。

「诶——真的吗!都到这一步了,被强烈反对……?」

听到我们的报告,天童同学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在一旁听着的梶同学和大桥也应和道,

「田中老师和小学那边都满口答应了啊……」

「大家反而是很欢迎的吧?怎么会反应差别这么大……」

正如他俩所言,我们去初中之前找过的田中老师,还有去上课时顺便交涉的小学那边,都对文化祭的提案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田中老师不仅高兴地说

『哦哦,真是个好主意!当然OK了!』

而且还像这样,

『……顺带一问,我也能出节目吗?』

『卡拉OK。设置舞台唱歌吧!』

『呀,其实我对唱歌还蛮有自信的……。诶,电力方面有些难办吧?』

『这样……说的也是呢』

表现出了强烈的出演欲望。

不过,在这个世道搞卡拉OK确实有些难……但老师的态度本身就很令人高兴了。

『总之OK的,一定要推进下去!我来当顾问好了,你们办什么事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商量!』

接下来去的小学那边,反应也和田中老师差不多。

『很棒啊!』

『举双手赞成!』

『确定好之后,再一起好好商量一下吧!』

……想必大家都期望能有那么一天,可以用来好好享受。

明明都在期望,却没什么人付出行动。

我们就是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气氛,才有了动力,也想着说初中那边肯定会觉得很棒的……。

「……总之先找田中老师商量一下吧」

大家认为在烦恼下去也没用。

对此,梶同学这样提案道。

「与其我们这边再去做些什么,不如向老师汇报,可能的话请他去交涉要比较好。感觉被反对到那种程度的话,就已经变成大人们的事情了。然后,在那边定下来之前,就给小学那边也说一声,就算要准备也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样做要比较好吧」

「……是呢」

「也是,就这么办吧」

大桥和卜部有些低落地点了点头。

「但是……田中老师能交涉成功吗」

卜部略带苦笑地继续说道。

「那个初中的老师……当教导主任的那个敕使河原老师,感觉相当顽固啊……」

「啊——也是呢……」

我回想起那位老师青筋暴露的表情,也苦笑了起来。

「完全想象不到田中老师能交涉成功的样子……」

虽说田中老师是个优秀的大人,但他在教师之中算是年轻的。

敕使河原老师看上去很看重论资排辈,就算田中老师提出意见,会不会听感觉也是另说……。倒不如说感觉田中老师会因为他的轻狂而被训斥一顿,然后就那么结束……。

……能行么……。

总感觉不怎么行啊——……。

「……嗯?敕使河原?」

突然——天童同学出声说道。

她看向卜部问道,

「那个老师姓敕使河原?」

「啊,嗯」

卜部点了点头。

「姓氏很少见吧。麻里莫非你认识?给你带过课?」

「啊,不是的……。倒也不是那样……。」

天童同学抱着胳膊,唔——嗯地烦恼了起来。

「怎么说呢,总感觉,哪里有听到过这个姓氏呢……」

……唔,有听到过么……。

这姓氏是挺少见的,大约是在哪里见到,然后就含含糊糊地记住了吧。

在街上看到的刻有稀罕姓氏的门牌,还有书里出现令人印象深刻名字的时候,我也会记得很清楚。

「……总之,明天找田中老师商量商量吧」

……好了,再烦恼下去也没用了。

多亏了梶同学,下一步的方向定了下来,总之先行动吧。

「然后再来给大家报告结果好了。那之后再联系小学那边吧」

「嗯,说的是呢……」

——我们这么说定,就此解散了。

然后到了第二天。

从结果上而言,田中老师是答应我们去找初中那边交涉了……。

『诶——那这样,我就去交涉下好了』

『谁知道呢,没准说清楚就能理解了吧?』

田中老师就是如此地天真……。

……嗯,总感觉不怎么行得通。

就以交涉失败的可能性更高为前提来考虑下一步吧。

*

——难民营。这样的称呼多少有些可笑了。

我坐在车里眺望窗外。晴朗青空与其下广阔景色之间的反差,让我皱起了眉头。

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马赛克吧。

用木棒和绳子将无数颜色的塑料和布支成天花板,在那之下简陋的睡床。

这种不断延伸下去的景象,看上去就像是为了掩盖过激镜头的马赛克一般。

但——与那颜色的鲜艳相反。在那之中的生活极度残酷。

风可以肆无忌惮地吹进,连雨也挡不住。至于个人隐私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没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物资自然也是极度短缺。食物和饮水供应相当紧张。

因为衣物和医疗服务的不足,不只是新型病毒,各种传染病也正在蔓延。

再加上,

「——请务必要小心」

就在刚才,决定留下来的安堂先生对准备离开据点的我和志保酱这么说道。

「治安也变得极度恶劣了。小心遭到袭击」

正如他所言——这一带的营地内犯罪事件频发。

有报告的出了人命的暴力事件,这几天已经超过了三位数。

过去还是经济大国的这个国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要是以前,NGO、当地政府和红十字会会在难民开始居住的地方建设基础设施,大多都能准备好足以维持生活的设备。

帐篷或小屋一样的临时板房。公共厕所以及饮用水供给系统。

甚至还会设置学校,让难民们可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

但——我坐在车里,眼中所及的■■■的难民营。

在那里面的生活,用「只是没死而已」来形容是相当的恰如其分。

我意识到,我们当初称之为「最低限度」的东西,只是多亏了文明的存在,才有了保证。

「……不过,比全都死了要好吧」

我这样自言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要是没有转移他们的话,那些人肯定就会死了吧」

他们曾生活在北亚地区。要是在其他地方的话还能想想办法,但在那种地方的话,全员丧命也不过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他们就会成为那一灾害最初的牺牲者。

要是那样的话,我想还不如让他们就这样苟活着。

但是,

「……说不好呢~」

一旁的志保酱这么说道。

「什么?」

「比死要好什么的~」

然后,志保酱视线投向窗外继续说道,

「实际上也有死了更好的情况吧。这个营地是不是那种情况,实际上相当微妙的吧?」

……对此我无言以对。

是的。我在心中,也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志保酱和我见证过的景色,大抵是相同的。

无论是正在爆发的冲突,还是充斥感染者的医院,以及灾害发生的那一瞬间。

在这一切之中——我也能理解她会对此产生疑问。

死亡,真的是对生命而言最残酷的事情么。

在这个世界上,大抵是确实存在比死亡更糟糕的情况的吧——。

——有可能会陷入这种状况的人,如今肯定为数不少吧。

想必就快要遇到「比死更残酷」的情形了吧——。

「……嘛,就算这么说」

此时,志保酱终于看向了我,

「至少,比起别无选择的死亡,有选择还是比较好吧」

她说的话实在算不得安慰。

「至少我们给了他们选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是很好吗?」

给了他们选择。

真的是这样么。我们避免了他们在灾害中无谓地牺牲。

如今,住在这一营地里的人们可以自我判断要如何处置自己。

我想志保酱说的没错。

但是,

「……说的是呢」

我这样点了点头。

但心里实在是不清楚,这究竟算不算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们被委以了这样的选择。

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是延续生命还是就此终结。

到头来,这种状况是否真的能称之为比死要好呢——。

……我突然想起,看了一眼手机。

这部手机最近也会经常收到顷桥君关于文化祭的联络。

当然,文体本身相当平淡。

只不过是简单地写了下有关文化祭日程的事情,以及举办的事情前景堪忧而已。

——尽管如此。

这小小的联系。在变成这样的世界里。在我开始思考那种事情的世界里。对我而言,这似乎是让我保有人性的最后堡垒了。

「……要是能举办的话就好了」

我看向窗外,如此喃喃道。

「文化祭,要是能举办就好了……」

……我想这是很奢侈的愿望。

在世上人们接连不断死去的现在。在尊严被连根夺去的现在。

许下这种愿望,实在是过于自私,过于想当然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大家品味一下。

想让顷桥君,卜部同学,大桥君,桥本君,天童同学以及梶君。

尽情品味一下文化祭的一天。

——但愿他们永远不会触及到这个世界的荒谬。

此时,我们所在车里的无线电响了。

扩音器对面的声音相当慌张。

——是从据点那边传来的。

「我们遇袭了」

夹杂着噪音,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和志保酱坐在座位上,摆好姿势。

「——对方是有武装的集团」

「——虽然正在迎战,但武器——」

「——已经,坚持不住——」

——刺耳的枪声。

惨叫声。撕裂金属一般的声音。

「……不妙」

志保酱紧张地说道。

「日和酱,请使用请求——」

「——知道了」

我范围发动了『请求』。

可是——距离太远了。

以我的能力,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传到那里。

而就在这段时间内——,

「——室长他!」

无线电的对面,传来了紧张的叫声。

「安堂室长被带走了——」

*

「——啊,这样子啊……」

遭到敕使河原老师的反对后次日,为了说明现状,我去了小学那边。

三年级的年级主任中野老师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被强烈反对了啊……」

面庞富态的中野老师的表情因悲伤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大概也察觉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氛,视线开始纷纷投向这边——。

中野老师负责临时教师的监督和照顾,也就是说相当于我的上司。一直以来我们有交流很多次,在如何进行课堂教学以及如何与学生打交道等方面得到了热情的指导。因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像这样私底下的闲聊也变成了家常便饭。

平时一直心情很好笑眯眯的老师,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看来中野老师真的很期待啊……。

……不过,一开始提议举办文化祭的时候,老师的反应就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多棒的主意啊!』

『——孩子们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太好了……工作人员们都说着今年没指望了地放弃了呢……』

老师的反应相当开心,那时候我都在心里重新发誓要努力干下去。

嗯……所以说田中老师,真的拜托了。

一定要让即将进行的交涉成功啊……。

不能让中野老师和学生们变得更加悲伤了……。

『……不过,就算这么说』

中野老师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点儿,

「也还是有举办的可能性的吧?」

「啊,那是当然了。为此,我也找我班主任商量过了」

「那样的话,想想要出些什么节目也并无不可吧?」

「……是呢。如果不感到麻烦的话。话说回来也是,预定五月份举办的话也就没多少时间了,事先考虑一下的话也比较好呢」

举办时间预计会与往年的『三轩子祭』一致,放在五月中旬进行。

而现在是四月中旬。考虑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实际上已经没多少空闲了。不如说……我们高中生也差不多该开始制定企划了。

「……其实呢」

中野老师突然掏出一个笔记本。

「已经想了几个点子了……」

「喔,……!」

我看向笔记本的书页——确实。

上面记录着中野老师写下的关于节目的点子。

·合唱

·戏剧

·研究发表

·家长义卖

·乐器演奏

从这样每年都会有的王道节目。

·人工钓鱼池

·歌剧

·历史资料馆

·歌舞伎

到这些让人会想“要怎么实现啊”……之类的节目,

看到这些的我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想着想着就开心起来了……」

中野老师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

「点子一个接一个地涌现出来……。只要确定要举办,就能立刻开始着手行动」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内心也变得更加焦虑了。

一个焦虑是……一定要想办法成功举办。另一个焦虑是,高中那边要出什么节目。

实际上,我已经和高一高二的老师们商量过文化祭的事情了。而且,各个学年想要出的节目也都已经确定了。他们也都很期待文化祭,一下子就定下了候选节目。

顺带一提,一年级是用以前管弦乐部用过的乐器进行合奏,二年级则是以最近尾道自给自足的发展状况的综述来进行研究发表。

——而在这样的状况下。

只有我们三年级还没有定好方向。

一方面放学后我们要去各个学校交涉没时间,一方面大家想做的事情各不相同,所以无法达成一致。

当然,既然还没有确定要举办,因此就算决定了企划也没什么能准备的。只是我总感觉有些落后了,就有些着急了起来而已。

——然后,过了一周。

去交涉的田中老师遭到了敕使河原老师的断然拒绝,事态陷入了完全的胶着状态。

我们将不得不作出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

「——立即宣布中止文化祭」

这是——敕使河原老师的要求。

「本来课程进度就慢了,还搞这么一出……!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必须告诉所有人现在立刻停止准备!」

「请冷静……」

接上话的田中老师安抚着这么说道。

「不如说,学生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正说明你们的学生也期望举办文化祭……怎么样,以此为机会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我说过了,开什么玩笑」

结果,敕使河原老师的声音再次响彻了整个接待室。

他的表情依旧严肃,额头上还冒出了青筋。我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青筋暴起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有关文化祭的传言,在初中已经传开了。

小初高将会联合举办文化祭。

小学和高中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这样的传言。

大约是……有兄弟姐妹的初中生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吧。不管是小学那边还是高中那边,大家都在讨论着文化祭,事情会传开也是理所当然,还有学生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进行准备了……。

回想起来,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但令人意外的是——学生们开始带头主张他们也要做准备。

他们考虑出要出的节目,想出要扮演的角色,并对老师们主张说要尽快着手准备。他们甚至不知道,文化祭的举办可能将会因自己的教导主任而被叫停。

中学方面对学生们说明说「不会举办文化祭」。结果是遭到了学生们的强烈反对。他们不仅向教师们发声抗议,有的学生甚至还打算开始罢课。

然后——这样的事情自然传到了敕使河原老师的耳朵里。

大发雷霆的他到我们这边来投诉,要求立即宣布中止文化祭。

「松懈很容易就会传染的!」

敕使河原老师逼近被叫过来的我们六个。

「现在正是城市全员团结一致重新开始今后生活的时候……你们知道你们所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请冷静!就算逼迫学生也改变不了现状的!」

敕使河原老师将矛头对向我们,而田中老师提高声音这么说道。

「要谈什么的话我来奉陪!责任也在班主任的我身上!」

「那你打算要怎么平息事态」

「……我也知道初中那边确实出了问题」

田中老师难得地作出了成熟的回应。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绝对不是我们期望看到的,虽然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但确实我们这边也应该要采取行动……」

「所以说,得中止文化祭啊!」

「但是,地区的大家也都很期待。我没法在这里保证宣布中止」

说完,田中老师直直地看着敕使河原老师。

「请允许我们再讨论一下。会在几天内给您回答的」

「……哼,这样么」

大约是觉得可以在这里妥协,敕使河原老师终于是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从田中老师面前退后一步说道,

「那就等你们讨论出结果好了。但请你们知道,我们那边的问题还在持续,教学也都受到了影响」

「了解了。我们这边也很希望尽快解决问题」

这样说完之后——敕使河原老师就走出了接待室。

田中老师目送着他走出房间出口之后……回头看向我们,

「……呀,这下麻烦了……」

之前老师坚毅的态度就像是假的一般——他用没出息的声音嘟囔道。

然后他瘫倒进沙发里,对我们这么说道——

「抱歉,之后的事情……稍微商量一下吧……」

*

「——那抛开初中那边举办怎么样?」

「不,那会让初中的学生们会更为不满的吧。而且敕使河原老师想要的肯定也不是那个意思……」

「征集签名怎么样!?如果知道居民大多数都赞成的话,他也会同意的吧!?」

「那种东西不像是会对他起效的啊……而且就算现在开始征集签名,也根本赶不上五月份的预定举办日期啊……」

在敕使河原老师离开后的接待室里,

我们进行了紧急讨论。

我们六个人和田中老师讨论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敕使河原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文化祭能够举办。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思考。

不止我和卜部,就连平日里印象随便的天童同学和田中老师也都在拼命想主意。被举出的点子已经超过十个了。

但,

「干脆……不管那个人强行举办吧……」

「初中那边的老师很有可能会站在敕使河原老师一边。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的举办有利于教育……。而且,好像那个人和市教育委员会也有交情,搞不好的话,更上头的人会来施加压力……」

「那就只有催眠师了!把超强的催眠师叫来!然后给敕使河原老师催眠!然后对他说『你现在想要赞成文化祭了——』……」

「……大约尾道没有那么厉害的人物」

感觉……差不多快要束手无策了。

想到的方案要么难以实现,要么效果可疑,要么过于粗暴,没有一个能采纳的。我自己提出的几个方案被否决之后,也想不出新的主意了。

就算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正经主意吧。

周围开始飘荡着这样的气氛。

「……要怎么办呢」

田中老师嘟囔着——而接待室里一片沉默。

大约,那边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如果想不出办法的话,感觉文化祭实际上就不可能举办了……。

那……要怎么办呢。

接下来,要怎样说服敕使河原老师呢……。

「……唉……」

我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接待室,想要转换一下思绪。

在这几个月里,我知道了,建筑物只要疏于保养,其外观转眼间就会变得破败不堪。

这间校舍迄今为止并没有遭受过山体滑坡的破坏。

建筑物本身也没有比去年恶化或者损坏多少。

尽管如此——由于教师的减少,工作人员的减少,上学学生的减少,这间校舍显然变得破旧不堪了。

到扫不到位的地方物品散落一地,就连接待室里面,也放着一堆纸箱和不用的教材,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仓库。

坏掉的荧光灯也一直没有更换过。

不过本来电力供应就不稳定,就算换了也没用,所以就放在那里不管了吧。实际上,太阳落山的时候校舍里也已经没人了,所以大概也问题不大。

窗玻璃上也满是指纹,校园里的土地在雨后也变得泥泞不堪。

尽管如此……我敢打赌,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是过得不错的。

就像这样,仅仅是因为我们还在里面活动,仅仅是里面还有人在工作生活,这所学校才得以保留「以前的面貌」。

所以……实际上,我也有些能理解敕使河原老师的心情。

就像这样,为了珍惜仅存的东西。要如何让我们勉强维持的事物,尽可能长久地保留下来呢。他大约也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拼命思考吧。

肯定——我们和敕使河原老师,也只是在这一点上意见分歧了而已。

正因为我们能理解对方的道理,所以才无法用自己的道理来推翻它——。

——我想着这样的事情。

就在我为了逃避现实而转移思绪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

拿出来后看了眼,是消息的通知。

看样子,又到了一段时期内的数据汇总发过来的时间了。各种通知一个接一个地显示了出来。

顺带一提,最近似乎有很多人已经因为充电的麻烦和信息的缺乏而不带手机了。而我自己碰巧有一个灾害时用的太阳能充电器和手摇充电器。而且就算是现在,有时候也会像这样收到消息,所以暂时并不会不用它。

然后——。

日和『要是能举办的话就好了』

——我好像是看到了这样的一条信息。

在浮现而又消失的通知群中。一瞬间我看到了这样的文字。

我屏住呼吸,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解锁手机,打开和日和的聊天界面。

看样子……是对我前几天发过去的消息——『文化祭的举办前景堪忧』这件事进行的回复。

确实和刚才瞅到的一样,

『要是能举办的话就好了』

屏幕上面显示着这样一句她发来的消息。

——在那之后。

从我说过要考虑会不会遵守约定的那天起,就会定期地给她发消息。

说的内容基本全都是文化祭的事情。

预定要举办那样的活动之类,希望日和之类。

这次遇到的问题也提到了。

然后,来自她的消息不断弹出。

日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说』

日和『如果我能做点什么的话,就让我来做吧』

——说到底。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向日和发消息呢。

她每天也会来上学。文化祭的事情只要聊起来,她肯定也会听到的。进度什么的日程什么的,同班同学的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尽管如此——为什么我还要特意向她报告呢。

明明都那么害怕了。

而且都还没有给出关于约定的那件事的回答。

我是以一种异常冷淡的态度,用事务联络的形式特意联系她的吗。

……我想肯定是这样的。

肯定是出于我自己的任性吧。我没法好好忘记她。但也害怕答应和她的约定。所以才会像这样,保持着不明不白的距离,想要只有自己不受伤害。

……我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顷桥深春『不了,我们这边再稍微努力一下』

我滑动着屏幕,这么回复日和。

顷桥深春『既然是我们自己起头的事情,就再尽力做到极限好了』

屏幕显现出『发送中』的字样,然后就停在了那里。

不知道下次能发过去要到什么时候呢。大约还需要一点时间,我的想法才能传达到日和那边。

尽管如此——嗯。至少,文化祭的事情我想要不依靠日和,自己努力。

我想要靠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作弊向她提出任性的请求。然后,我想再次直面她。我是这么想的。

「……那个」

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再次转向大家。

稍加思考之后,

「要不要……稍微转换一下思路?」

「……思路?」

田中老师一脸疲惫地这么问道。

「嗯。我想大概也找不出什么新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服对方了。既然这样,或许我们可以考虑用别的方法来增加说服力……」

——没错。

再怎么改变理由的内容也没有用。

毫无疑问,无论我们怎么精雕细琢这一点,敕使河原老师也都是不会让步的。

但是——我刚刚看了下手机。在浏览过浮现又消失的通知之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别的方法,比如说什么?」

「改变交谈对象」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卜部的疑问。

「老实说,对敕使河原老师而言,我们已经有点像是敌人了吧?所以,不管我们说什么都会被当成有预设立场,提出的意见也要先贴上这样的标签再考虑要不要接受」

「说的也是……」

「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想法本身是很有说服力的。就像是我们没法完全否定敕使河原老师的意见,对方也没法否定我们的意见。所以……要不要去找能让敕使河原老师好好听话的人商量一下。初中的老师也好,学生也行……。至少,要让不和我们敌对的人成为伙伴」

——在浮现又消失的通知之中。

无关紧要的联络和重要的联络混杂在一起,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又消失,可在这过程中我还是第一时间确认到了日和发来的消息。

从内容上来说,她的回信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没有什么新的话题,也没有什么对今后生活有用的消息。

但重要的是——她的消息的通知,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因为,消息是日和发来的。是因为那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发来的消息。

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能否对敕使河原老师也采取相同的手段,让他听取意见呢。

我是这样想的。

「就是这样」

我继续往下说道。

「我打算接下来去到处碰碰运气。找人给我引见一下初中的老师之类的。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可能没法很顺利……要是可以的话,大家要是能帮忙找找和敕使河原老师有关系的人的话就帮大忙了……」

老实说,这仍旧是一场赌博。

我不知道和敕使河原老师有关系的人能否成为我们的伙伴,就算成为了,也不知道敕使河原老师能否妥协。

即便如此——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毫无对策地就去说服要好得多吧。

所以我想先行动起来。首先,我想从去和所有的小学老师打招呼开始。

——此时。

「诶,这样的话……」

天童同学微微举起手。

「没准……我能介绍一个超棒的人选……」

她的表情连自己都好像有些震惊。

像是完全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而震惊的表情。

「我可能认识最强的伙伴……」

「……诶,这样吗!?」

大桥大声说道,睁圆了眼睛。

「是谁是谁?话说,你从哪认识那等人物的!?」

「诶——那个——」

天童同学露出一副自己到现在为止也都还半信半疑的表情,

「第一次被敕使河原老师反对的那天,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后,就感觉,好像在哪里有听到过敕使河原这个姓」

「哦哦,说起来,那天是说过这回事呢……」

大桥在一旁点着头,我也想起了当时的状况。

确实……那时候的天童同学,对那个名字有所反应来着……。

「然后呢,我就想起来了……。我是怎么知道,从哪知道那个名字的……」

然后——天童同学看向大家。

露出一副在阴谋着什么的表情,对我们这么说道。

「……如果顺利的话,没准会成为最强的一张牌」

*

数日之后。

放学后,在土堂初中的办公室里。

「——就是这样,再次拜托了」

我再一次向敕使河原老师提出请求。

「我认为对学生而言,文化祭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所以请务必给出许可」

我并没有给出新的理由。

只是将之前说明过的内容,再说了一遍而已。说想要通过小初高联合举办的文化祭,为学生和小镇带来活力。既没有给更强有力的理由,也没有对敕使河原老师的批评进行反驳。

——不过。

到头来,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想法。不管往其中添加什么,也都是临阵磨枪而已。

所以我们让『别人』,重新传达了我们的理由。

如果是对敕使河原老师来说很重要的『某个人』说的话的话。

我们相信肯定会带来某种可以改变这种胶着状态的变化——。

……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这样还不行的话就彻底别无选择。我们就只能放弃举办文化祭了……。

虽然气温绝对算不上高,但后背上的汗却流个不停。

宣告放学的铃声在校园内缓缓响起。

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敕使河原老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这样」

然后带着疲惫的声音,这么说道。

接着——

「……批准了」

——他的表情变得柔和,继续说道。

「土堂初中,也会参加文化祭……」

……批准。

稍微隔了一瞬间,这个词的意义就渗透进了我的大脑。

安心与喜悦的心情在心中洋溢。

环顾四周——卜部、大桥、桥本、梶同学和天童同学,喜悦之意都已然溢于言表。敕使河原老师自嘲地笑了笑,对我们说道。

「在那之后,嗯。我也想了很多……是呢。文化祭,搞一下也不错……」

……顺利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改变交谈对象』作战。

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没想到敕使河原老师居然会听『那个人』的话。

「……我父亲训斥了我」

敕使河原老师继续说道。

「被父亲那么说了的话……被他那么耐心地说服了我话,我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了……」

——父亲。

没错。天童同学给我们介绍的人物就是——敕使河原老师的父亲。

敕使河原慎一先生,七十九岁。

天童同学和他是在下午的地区工作期间认识的。

因为天童同学工作的地点是养老院。

天童同学天真烂漫的性格以及看似随便实际上却很能干的这一点广受养老院住户的好评,他们都把天童同学当成自己的孙女一样疼爱。而且天童同学本来就是个很亲奶奶那一辈人的孩子,所以她很享受和住户们的交流。

再加上那家养老院即使没有入住的老年人也可以进去与入住者进行交流,娱乐室每周也有几个时间是对外开放的。

而敕使河原慎一先生——就会偶尔去那里和住户们一起下围棋或者将棋。

天童同学不仅自然地记住了所有住户的名字,从外边来的老人们的名字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刚好,我们讨论完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养老院娱乐室的开放日。

天童同学就趁那个时候,和敕使河原慎一先生商量了文化祭的事情。

……不过,令我感到意外的是。

天童同学那时候并不是去向慎一先生求助,而是去询问他的意见。

「我不想强迫住在这里的人和他们的朋友」

在接待室里,她罕见的用认真的语气这么说道。

「我不想用您的孩子对我们如何如何所以请帮帮我,或者麻烦您说说他吧,之类的说话方式。我只是想问问您的想法。我想问您,我们该怎么办。这样行吗?」

那时候被气势所压倒,因此就只是点了点头。但如果本人是那么说的话,我也就那么接受好了——但想了一会儿之后,我才意识到她受欢迎的原因正是出在这里。

天童同学她可以相当自然地尊重对方的意愿。

她不会引导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而是告诉对方情况,让当事人自己作出判断。这种不强加于人的态度,让她自然而然地处在了独立的地位,而且也认同了对方的自主性,没准这就是她会广受住户们的好评的原因。

「……父亲对我说,非日常是必要的」

或许是因为尴尬,敕使河原老师的笑容有些苦涩。

不过,仔细看他的表情,我也能从中感受到作为一个儿子的对父亲的体贴与关心。

「父亲说,不管处境如何,人总是需要有非日常的一天的。他每周都会去养老院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住在那里的人们也都需要一个可以用来放松的非日常的日子。所以,孩子们也肯定都需要那样的日子。然后父亲就拜托我批准你们举办……」

……这样。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天童同学似乎只是把情况阐述给了慎一先生而已。

她既没有告诉慎一先生希望他这样这样做,也没有从慎一先生那边得到我们应该怎么怎么做的提议。

但是,慎一先生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我们的老师。

然后——老师也出于自己的意志,改变了想法。

——非日常。

这正是我们想在这个文化祭上创造出来的东西。

一直以来的日常逐渐失去。丧失了缤纷色彩的每一天,以及不断累积的疲劳。

小学生们会对「三轩子祭」的呼声不绝于耳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吧。

为了忍受如今的生活。以及为了今后也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熬下去,那样特别的日子是绝对必要的。

能让敕使河原老师理解到这一点——这让我很高兴。

「……天童同学是哪位?」

敕使河原老师环视着我们问道。

「是我!」

天童同学精神饱满地举起手回答道。

「是你啊……谢谢你」

敕使河原老师说着,表情变得和缓了起来——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父亲和他的朋友似乎都受你关照了。我父亲非常感谢你。他说,多亏你他的朋友们也都比以前更加精神了……」

「您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开心地和他们聊天或者帮忙干活而已」

「……这样」

然后——敕使河原老师大笑了起来。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打心底笑起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感谢你了……」

「诶——!什么!为什么要谢谢我!?」

「非日常」

敕使河原老师说着,眯起了眼睛,

「肯定对父亲他们来说,天童同学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非日常吧……」

*

「呀——太好了。谈妥了!」

「这样就能正式开始准备了……」

在从初中返回高中的路上。

梶同学伸了个懒腰,桥本长出了一口气。

「一时间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都想着文化祭肯定已经办不了了」

「是呢。总之可以举办了,太好了」

走在桥本旁边的卜部虽然显得有些疲惫,但也是露出了放心了的表情。

只是……也没时间光在这里感叹了。在这样对话的同时,时间也在一点点地流逝。

离举办时间已经没有几天了。

「接下来……要加油准备了——」

我谈了口气,这样说道。

「小学那边的老师都很有干劲,初中那边的积极性也很高。高中这边一二年级也都已经定好了企划……只有我们还基本什么都没有准备……」

……是这样的。

和还没有确定举办就已经开始行动的其他年级相比,我们甚至连企划都还没有决定。

而且也正因为容易做的展览或企划都已经被其他年级抢走了,我们就不得不选择其他的企划。

这是相当的……高难度。

「……真得要抓紧了……」

大桥好像突然认清了现实,焦躁了起来。

「哪有主办方自己搞的企划糟糕到不行的……接下来必须要努力了……」

「呀,还真是……」

我点了点头,也开始考虑起了要出什么内容。

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演奏、喜剧类的节目其他学年应该有在做了。

而研究发表,听说二年级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在准备了。

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事是可以做的呢……。

……此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在那之前」

我转向正开心地听大家说话的天童同学,

「谢谢你,天童同学。要是没有你的精彩发挥,文化祭的举办真的就要失败了……。多亏了你,总算是可以办下去了,谢谢你」

「啊——不用不用!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行动而已!」

她似乎是真心这么想的。

从语气爽朗的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沾沾自喜「我做到了」的感觉。

只是——

「那个——不过,有个东西我不太明白……」

突然,天童同学陷入了沉思,

「听完敕使河原老师和慎一先生的话之后,有个东西不是很懂……」

「哦……是什么?」

……是什么呢。

究竟那些话里有哪里她不明白呢。

正当我感到惊讶的时候——。

「——非日常是什么?」

「……你居然是那里不懂吗?」

——呀不是!

让敕使河原老师觉得可以举办文化祭的重要原因!

而且老师都说了天童同学自己也就是某种非日常!

结果你!居然什么都不懂还那么理直气壮吗!

……啊,不过的确。

那个词确实有些难懂……。

什么都不解释也有些不近人情吧……。

这样转念一想的我说道。

「那个,首先要理解『非日常』和『日常』的概念……」

「……概念?总感觉概念这个词本身就很高深」

「唔,那这样……总之,所谓『非日常』就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就这样。

在通往学校的路上。

我认真且耐心地向天童同学进行了说明。

*

——安堂先生。

安堂健吾先生,六十二岁。

他曾就职于一家一流企业,而现在是【天命评议会】的助理室长。

家庭成员是妻子和他自己。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均以成年并独立了。

——回忆起来了。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自己还是初中生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天命评议会】这个名字,协助自己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我去他家拜访,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那是一间位于崎玉县的集体住宅。似乎是第二个儿子出生的时候贷款买的。

低矮的天花板和深棕色的西式家具。和室里放有佛龛,矮柜上摆着全家福,散发出一种温馨怀旧的气息。

顺带一提,那时候他的夫人和朋友旅行去了,后天才会回来。

放松下来的我和他谈了很多事情。

今后,想要如何使用『请求』之类。想要如何开展活动之类。从这样的事情,一直聊到了更加私人的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之类。

安堂先生非常认真地听了我的讲述,还说会全力支持我的活动。

「……为什么?」

当时的我没能理解。

我不理解一个有着良好经验、被社会所需要的有才能的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当时我还只把自己的活动当成是一种「社团活动」。

因此我想知道为什么大人的他会要帮我。

对着我,他是这么说的「首先,日和小姐所担心的是,即使拥有『请求』的能力,一个初中生能做的还是太少了。我认为有必要让大人来提供足够的支持」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我太脆弱了,也缺乏足够的知识来充分运用这种力量。

这一点,在至今为止的活动中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但是,为什么安堂先生要特意接受那个职责呢。

为什么他会想自己来做呢。

「……另外」他苦笑着说道,

「我在后悔」

「……后悔?」

「我的第一个孙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说到这里,他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长子的孩子下下个月就要出生了。只是……当我回顾至今为止的人生之时,当我回顾作为一个公司职员拼命工作的人生之时,我在想,自己能为孙辈们做些什么呢。确实,我的收入很高也存了很多钱,靠这个我不仅供两个儿子去上了私立大学,也有能力给孙子提供经济支持。但是……我不觉得我让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了。我没能做出什么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他喝了一口茶。

「虽然已经这个岁数了,但是我想,要是能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就好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啊,这个人可以信赖。

这个人的话,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他。

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是谎言。他已经完成了作为一个人,一个社会上的人的使命,但他还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更多的事情该去做。

而那些事情——我可以将其实现。

利害关系一致。我,和安堂先生。

然后,要是这个人的话。和这个住在散发出温馨怀旧气息的屋子里,讲述着孙子的话题的这个人的话,我觉得能和他相处下去。

那就是——对我而言。

第一次拥有了可以称之为伙伴的瞬间——。

——而那样的他的遗体。

安堂先生的遗体得以以相对整洁的状态下被回收这件事,多少让我感到了一丝欣慰。

他的上半身有几处枪伤。由于头部没有被瞄准,所以脸上没有一处伤痕,也没有遭受到过分伤害的迹象。

明明在那种地方被夺去了生命,安堂先生的表情却很平静。

我觉得这个人的表情就应该是这样。

「……嘛,他也应该做好了会变成这样的觉悟吧」

将遗体火化之后。

回到评议会支部后,志保酱说道。

「倒不如说,他自己怕也没想过自己能活到现在吧?所以怎么说呢,寿终正寝吧」

「是呢」

志保酱说得很轻松,我也这么回应道。

安堂先生是被混进难民营里的激进组织抓住了。

明明那类组织应该基本上全都已经解散了的。看来,还有一小部分残党逃脱出了『请求』的范围。

他们认定在据点的工作人员中年龄最大的安堂先生是领导。

他们把他带到了他们的车上,并杀害了他。

——请求,并没能来得及。

「……说的是呢」

说着。

我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望着所有居民或是死于病毒或是已经疏散走了街道。

我清楚地意识到,内心中的某一部分正逐渐被冻结。

思维开始变得极端。存在于心中的珍贵的情感、思绪,正在被逐渐切断并丢弃。

「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不讲理的暴力是存在的。

而且其对象是随机的。无论是否有罪,我们都不得不臣服于它。

迄今为止,已经多次切身体会过的现实。

反复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啊……已经不行了。

我曾经想要珍视的东西,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去捍卫的东西,都是毫无价值的……。

我清晰地理解到了这一点。

这是发生在我心中不可逆转的变化。

正确地直面世界之后,发现它原来是那样的存在。

我知道了这一点。

——这样的话。

我想。

要是世界本应如此的话。

我究竟能用自己的『请求』做些什么呢。

我究竟,该如何运用这种力量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