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章节
农历七月七,仡佬族的吃新节。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雨水充沛,气温适宜,郁郁葱葱的农作物都已初熟,每年的这一天,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衣着盛装,到寨子附近的田埂上摘稻谷、毛稗,然后将谷、稗舂为米粒,再买肉打酒,杀鸡宰羊,和着本地特有的豇豆,毛豆等煮熟后,先祭祀先祖,然后在全家围坐,就着清香的新米饭,饮酒言欢。
因为相传在这一天,谁家越起的早,这年的庄稼就会大丰收,所以,二婶家的公鸡刚报过头次晓,楼下柴房里的砍柴声就把我给吵醒了,我将头埋进了枕头下,然后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掩住枕头,可这番动作却牵引了到了我屁股上的伤,“哎呦喂……”我习以为常的呻吟道,昨儿被阿爹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阿爹是木匠,所以揍我就像给人做家具一样格外认真,蒲扇大的手打我的屁股时,就像用榔头瞄准了钉子似的,一下一响,绝不含糊。而我也在这短促有力的击打中放出阵阵刻骨铭心哀嚎的伴奏,结束了几乎每天必修的功课。正在我轻揉屁股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顺着枕头伸了进来,准确的拧住我的耳朵后,一拉,我便轻松的出了被窝,阿爹叫我起床的方式很简洁,但却十分管用。
“快穿上,洗了脸就来堂屋给祖宗上香!”
我接过阿爹抛来的节日新衣,刚三两下的套上,阿婆就拿着拧干的洗脸帕走了进来,掘地三尺的就在我的脸上刨开了,当我脸上每个旮旯的陈年污垢将白毛巾染成暗灰色后,阿婆才停下手来,仔细的看了我一眼,又将我蓝底百花的外衣抻了抻,这才满意的说道:“我孙儿打扮打扮就是俊!”
“嘿嘿,阿婆,阿妈呢?”
“煮饭呢。”
“福临,来没?”堂屋传来了阿爹那威严的催促声。
“就来!”我赶紧应了一声,憋着一泡尿就朝堂屋跑去。
来到堂屋,阿公正虔诚的蹲着烧纸,我接过阿爹递过的三支香,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小心翼翼的将香插在红泥香坛里,又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仨响头,得到阿爹的许可后,我才满头金星的缓缓退出堂屋。刚出屋口,我便一阵风似的朝猪圈跑去,再憋,就得尿裤子了。身后,传来阿公那老态龙钟却渊源悠长的声音,“一合百花开,花开四季财,朱砂出古寨,鸿运当头来,子孙多荫福,财运抱满怀……”
刚出圈门,大胖那张巨脸就迎了上来,“福临哥,吃过没?”
“嗯……”大胖这个精辟的招呼让我回答的有些棘手。我突然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小胖瞥了我一眼就立马转过头去。
“小胖,咋不叫我?”
“哼!”
“真真不叫我?”
“哼哼!”
“走,大胖,阿婆给我烧了好多土豆……”
“福临哥!”小胖猛地转过头来。
“哈哈哈哈……”
当我们满嘴黑柴灰的吃着土豆时,小胖含糊不清的说:“福临哥,隔壁二婶家来客了,还有个姐姐。”
“嗯?”我疑惑的看着小胖。
“还有个姐姐,咱去找她耍去吧。”
“嗯……好吧。”反正今天又不用去放牛,左右无聊。我又揣了一土豆在兜里,说:“走吧!”
我和小胖一跛跛的走着,大胖则在后面跟着,拐了一个弯儿,我就愣住了。
前面二婶家门前的小木凳上,乖巧的坐着一个女孩,碧绿如翡翠般的裙摆上绣着纷飞的蝴蝶,一双穿着纯白布鞋的小脚紧靠在一起,洁白的长袖衬着粉红精致的小马甲,低着的头上戴着一顶“百合帽”,那是我们族里小女孩特有的帽子,如同百合花瓣一样的边缘垂下一条条金色的吊坠儿,帽檐的正中,用乌丝线绣着一朵圣洁的百合花,看着她长长的眼睫毛,熟透苹果样的脸蛋儿上点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突然感到喉咙发干,心里由衷的赞道:“真俊!”
“福临哥……”小胖推了推我。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但还是一步一步的挪到她的跟前,我有仇似的用手指头戳着门框上木蜂转出来的洞眼儿,却不敢看她一眼。
“咯咯咯……”
我看着她绞着手指头笑的花枝乱颤,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个啥?”
“笑你跟个大姑娘似的。”没等我发火她又接着问道:“你叫个啥?”
“福临。”我气鼓鼓的回道,“你又叫个啥?”
她用小手指将眼前的几缕乌黑的头发勾到了耳后,“我叫百合!”
我一愣,百合?我们仡佬族的族花?
每个族都有很多自己代表性的事物,就像蒙古族是狼、熊,苗族是枫树,白族是虎、猴,纳西族是豹等,这个代表性的事物就叫图腾,而我们仡佬族的图腾,就是百合花。但不得不说,这个名字确实挺好听的。
“福临哥,带我去耍嘛,在这儿太无聊了。”百合像小胖一样扯着我的衣角。
这声“福临哥”叫的我心里甜滋滋的,想也没想就应了,“走吧,我带你到后山去打甩秋去。”
“真好!我告诉我阿妈一声。”说着就往里屋喊了道:“阿妈,二孃,我跟福临哥去耍去啦。”
“去嘛去嘛,早点回来,新米下锅啦,福临你小子好好照看到妹妹啊。”
“晓得咯二婶!”我应完就拉着百合往后山跑去……
甩秋,就是城里小孩玩儿的秋千,但也是城里的秋千永远都比不上的。两三丈高的老槐树上,寻着一根大腿粗的桠枝,用三根儿大拇指粗柔韧无比的“牛马儿藤”搓成“麻花辫”,死死地绑上两条,再在离地约莫半腿高的地方绑上一根胳膊粗坚硬的“青钢木”木棒,木棍两端再吊上俩铃铛,这样,就是一个简单但却十分结实的“甩秋”,名叫“甩秋”,玩儿的时候就不会是像城里的秋千一样简单的摇摇就好,而是得甩的将近半个圆,有些危险,但绝对刺激!在我们那物资匮乏的童年,它是一个廉价但却忠实的玩伴。
我看了看被我们屁股早已磨得油光水滑的“甩秋”,有些得意的问了一句:“怕么?”,然后就等待着百合的点头。
百合瞥了我一眼,轻蔑的吐了俩字儿:“不怕!”
瞬间,男孩子的某种自尊让我有些难堪,然后就是暗暗地恼羞成怒。我厚着脸皮跟着百合挤上“甩秋”,心虚的解释道:“你第一次坐,我护着你。”看到百合抓住了吊绳,我叮嘱了一句:“抓稳!”双脚发劲死命一蹬,我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甩了出去。纵身,蹬地,回压……我游刃有余的加快着速度,座下的铃铛清脆的响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我转头看了看头发凌乱的百合,有点儿期待的问道:“怕么?”心想:“只要她说怕我就慢下来。”
“不怕!”百合几乎是咬着牙齿答道。
我的倔脾气一下就来了,“我还不信了!”我想。
我玩儿命一样的纵身,蹬地,回压……铃铛声渐渐地被风声压得若有若无,风就像阿爹有力的手掌一样怕打着我的脸颊,然后再从耳边紧紧的刮了过去,我们甩过了眼前的树梢,房屋就像一个醉汉一样忽倒忽立左右颠倒,旁边的树叶被风刮的“呼啦啦”直响。忽然,腰间传来一阵疼痛,心里立刻感觉到一种成功的喜悦,百合掐我——她终于害怕了!转过头去,看到她小脸儿惨白,我一半不忍一半的得意地问道:“怕了没?”
百合紧紧的闭着双眼,倔强的摇了摇头……
全身一松,甩秋就渐渐的慢了下来,我,没力气了。
百合是被我扶下来的,颤颤巍巍的来到后边儿草地上,大半天才恢复了点儿脸色,我看着她顽强的眼神,一瞬间,受挫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由衷认同和赞扬。
我将兜里的土豆掰成了两伴儿,因为土豆的一头比较甜,而另一头稍逊,“给!”我把甜的那半递了过去。
百合利索接了过去,我们一起坐在绿色地毯一样的草地上,津津有味的分享着我们唯一的零食……
我颇带玩味儿的看着眼前的小胖跃跃欲试却又畏手畏脚的站在秋千前,小胖胆小,不敢坐上去,只得不甘的将“甩秋”一推,一接,再推,又接。旁边的大胖很不耐烦的问道:“不敢坐就让我来,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胖底气不足的回了句:“谁说我不敢!”
大胖很轻蔑的向下竖出了小手指。
小胖脸一下就涨红了,“哼!”狠狠地一下将手里的“甩秋”甩了出去,就走开了。“甩秋”飞到了高处,然后沉重的“青钢木”木棒挟着风就荡了回来,在我刚感觉到危险时,就被百合一把给推开了。
“咚!”
沉重的一响后,我就看到百合紧紧的捂着头,倒在了草地上,然后就十分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
“百合……”我傻了。
回应我的,是百合压抑的抽泣声。
我手足无措的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好像这样能减轻她的痛苦一样。“疼吗?”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这次我没看到百合惨白的小脸蛋儿,可她依旧像在坐在“甩秋”上一样,倔强的摇了摇头。
刹那间,我心里突然很痛很痛,就像上次阿妈的手被刀给割伤一样,我啥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
无能为力的我突然怒上心头,盯着小胖嘶吼道:“老子整死你!”然后一脚就把他给踹趴下了。
小胖贴着地利索的顺着草地滚了几圈儿才想起了应该哭,然后就放声高歌了。
我正准备再踹上一脚时就被百合给拉住了,“不怪他!”百合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道。
我一愣,然后怒火难消的说:“就怪他!来,给我看看。”
“没事儿。”
“我看看!”
“真没事儿!”
“就看一眼!”我不顾阻拦的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帽子,一缕缕分开乌黑油亮的头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高高凸起青紫大包,包尖儿上有一个血珠,越聚越大,如枸豆一样,最后一下破开了,血水染红了头皮,旁边儿还有些干硬的暗红色血枷。断天小说网 WWw.duantiaN.com
“疼吗姐姐?”小胖怯怯的凑了过来。
“屁话!你说痛不!”我怒吼道,忘了刚才我也这么问过。
“不疼!你看姐姐还笑呢。”说完百合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给!”大胖气喘吁吁的递过几株草。
我一把抢过,飞快的摘下叶子便塞入嘴里,刚嚼了几口脸就跟抽风似的,但我依旧发狠地嚼着。
百合乖巧的坐在草地上,任我把嚼烂的草药轻轻的糊在她的伤口上,眨巴眨巴眼说道:“这又不是今天才伤到的。”
“嗯?”我包了满嘴混合着草药汁 儿的口水,眼睛和鼻子脸部痉挛般的蹙到了一起,狗日的草药太苦了!
“昨天我到河边儿去砍柴时就被人用小石头扔的。”
“咕咚!”我一口就将满嘴的苦水给咽了下去。“啥?”
“就是昨天到河边儿去砍柴时被人用小石头砸的啊!”百合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有些奇怪的重复道。
一瞬间,我的肚子翻江倒海了起来,“哇……”我一下就吐了,吐得我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直到把混着苦的要命的草药的污秽物全吐了干净,就剩下了清清的苦胆水。我不知道我是被药给苦的,还是内疚,或者两者兼有,总之我吐得一塌糊涂。这时我突然觉察到有一只手一直在轻柔的拍打着我的背,让我好受了许多,我一转头,百合充满关心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好些了么?”
“好兜(多)了!”我的嘴麻了,跟千万根钢针扎似的。
“是不是很苦?”
“不苦!”我吐了口口水,生挺着。
“骗我,昨天我还嚼过呢!”
我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今天不是过节吗,你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啊?”我拙劣的扯开了话题。
“家里就我和阿妈,阿妈说太冷清了,就到二孃们这儿来了。”
“那你阿爹呢?”
“死了。”
“啊!”我看着百合淡然的脸,有些诧异,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眉间的淡淡悲伤。因为无意触及到她的悲伤,我忽然有些窘迫。
“阿妈说生了我后,奶水不够,阿爹就下河打鱼给阿妈炖汤喝,谁知道山洪说来就来。”
“咳咳……”我很想安慰她,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阿公和阿婆也走的早,逢年过节的就我和阿妈,所以今天就到二孃家来啦,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阿妈要骂我啦。”
我突然在百合身上看到了一种我一直渴望拥有却没能拥有的的东西,它,叫坚强。扪心自问,反正我是没法在这样的处境下依旧表现的这般云淡风轻,顺其自然,至少我会在任何触及这些事的时候表现的伤心沮丧之极,而百合,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做到了,瞬间,百合的笑脸就打败了自以为坚强的我,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便成了我心中最好的朋友,在那个幼稚单纯的年龄里,我只觉得她有说不出的好。
“做我的好朋友吧!”我充满期待的伸出了小指头。
百合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一个甜甜的微笑,“好啊!”然后就大方的伸出了小指头。
我也开心的笑了,两根小指头紧紧的勾在了一起,“拉勾,上吊,吃饭,睡觉,反正不能忘掉,忘了脚心就起泡,手……”我们一起拉着勾,唱着这首童谣,童声稚嫩,微风清扬。
在我脑子里继续为探讨“是否向她承认那颗小石头来源于我”这个问题而不断挣扎时,我们已经回到了二婶家。
二婶家的门口站着一个衣着简朴却洁净的瘦弱妇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精干气儿,就连蓝色土布衣上的补丁也打的简洁漂亮,浑身上下唯一闪光的就是她伸出的手腕上带着的银手镯了。
“阿妈!”百合小兔子一样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妇人充满怜爱的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轻抚着百合的头发。
“孃孃,二婶呢?”
“炒菜呢,你就是隔壁家的福临小子吧,小伙儿长得又壮实又俊,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嘿嘿……”我只好以傻笑来应对这赤裸裸的夸赞。
“你阿爹的木匠活做的还不错吧?”
“还行吧。”
“你阿爹一天忙不?”
“嗯,也就今天在家,平时都是大清早就出去给人做家具,大晚上才回。”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
百合娘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时,二婶挽着袖子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带着炸子儿音吼道:“饭熟了,都进屋吃饭吧。”
“不了二婶,我回了,不然一会儿又得挨揍。”说完了便撂脚丫子跑开了。
回到家,阿娘正将锅里煮好的汤菜舀进碗里,而屋里的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七碗八碟弥漫着诱人的清香的菜。我刚忍不住向菜碗伸出了黑糊糊的手,就被一双筷子给抽了一下,响亮,但不疼。
“猴崽子忙个啥,祖宗还没吃呢!”
我一看是阿妈,就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我是替祖宗尝尝有没有放盐。”便拣了一块一块腊肉扔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
阿娘带着微笑憎骂道:“看你阿爹不揍你!”
族里的的规矩,每逢年过节,做好的饭菜总是得挑几样好的先给祖宗供上,其中刀头(腊肉),豆腐,自制的包谷烧(玉米酒)三样必不可少,然后由家里的长辈在烧纸上香中向祖宗说说家里这段时间里发生的重要事情,倘若家里准备做什么大事,还得向祖宗祈求保佑庇护,再撒酒以敬祖宗,其中烧纸三叩首,烧香三叩首,一切完事儿后再三叩首,一切均得毕恭毕敬,仔仔细细,半点儿马虎不得,如此以示对祖宗的孝敬,这其中所有的一言一行,小辈们都得在场,作为才长房长孙的我更是得随着阿公的叩首将头磕的“呯呯”作响,毫不含糊。阿公和阿爹常对我说:“烧香化纸,以扬阳德。”很多年后,我才真正的明白了这八个字的含义,“阳”,也就是“阳间”,迷信的说法也就是我们所活着的这个世界,烧香化纸即使表达对祖宗的缅怀和孝敬,更多的,是对小辈们的一种教育和鞭策,这,就是榜样,礼义廉耻,孝须当头。朴实善良的农家人啊!
烧香时我听阿公唠叨了大半天,就觉得有啥事儿,果然,吃饭的时候,阿公泯了一口包谷烧,便清了清嗓子,我很乖巧的就缩回了刚伸出的筷子,这是挨了几顿骂得出经验——阿公要宣布事情了。
“福临孙儿过了今年八月就满了七岁,俗话说‘七岁不识圣贤书,将来牛尾一农夫’,近几年家里也有些余粮,是该送他上上村学了,识得几个斗大的字,将来卖家具时也不会吃亏,人前人后也能将头抬得高些。”
“我访了邻村的严老夫子,他说还有十来天就开课了,赶明儿我再加吧劲儿,把那套家具赶出来,后天儿卖给村东头富贵家,再加上家里存了有一些,小子的学费应该没啥问题。”阿爹低沉的说道。
阿妈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肥肉,说道:“万一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一对你外婆传下的银耳环。”
“不行。”阿婆急忙说道,“那是往下传的。我眼神儿还好使,穿针走线缝缝补补的手艺还行。”
“阿妈……”阿爹有些为难。
看着一家人喋喋不休的吵着,我忽然有些高兴了起来,因为上学,就不用天天放牛了!
上村学,在我们这个偏远落后的村寨里是一个家庭能力的象征,因为这是很烧钱的一件事,因为土地多山石而贫瘠,这个偏僻的地方主要的经济来源也就是一年的庄稼,而一年的学费就是六石三升米,这就意味着除去一年的余粮后还得在全家人的口粮里扣除大约一石米,这还是在年年丰收没有灾害的前提下,所以在村里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机会上村学的,阿公和阿爹都是木匠,有一门手艺挣钱就相对容易一些,再加上近几年的大丰收,所以说阿公和阿爹才做了这个决定。
上学,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新奇的事,这足以让我在天刚蒙蒙亮时就迫不及待的起了床,在兴奋中穿好了阿婆为我缝制的粗布白色新衣,抹了一把脸,挎上阿妈为我缝制的粗布书包就跑出了门儿。
路过大胖家门口时,我兴奋的喊道:“大胖!”正在想着怎么向他炫耀我要去上学的事儿时,大胖就一身新衣服挎着书包走了出来。
“你干啥去?”我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上村学。”又是异口同声。
在这条熟悉的小道上,我们一起向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
“小胖呢?”我问。
“阿爹说他年龄还小。”
“哦,咱俩以后就可以一起上学了。”
“是啊。”
我俩在兴奋的吹牛中穿过了小巷,蹦蹦跳跳的跑在崎岖的山路上,山林中,绿草如茵,鸟语花香,不时有一两只松鼠快速地穿过小路,“噗噗簌簌”地爬上路旁的松树树冠里,吓飞了一群群栖息的麻雀,我们胡乱大声的吼着一些不知名的童谣,踢踢踏踏的走着。
上学的路上是快乐和轻松的,因为我不用砍柴放牛,可以疯玩儿疯跑,而上课的时间则是压抑和沉重的,因为阿爹也上过村学,所以每天回家后不管再晚再累都得检查,如果答错了伴之而来的就是蒲扇大的巴掌,所以我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听,生怕遗漏了一丝一点儿的知识,慢慢地,我渐渐发现书中有着许许多多有趣的事物,对于学习,我的兴趣越来越浓厚,这样,就直接导致我的成绩直线上升,鹤立鸡群了。每当老师提问时,不管举手的人有多少,我肯定首当其冲,无论答对答错,我都乐于参与,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老师口中的“积极分子”,同学们眼中的焦点。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在班上,我一直保持着第一的头衔,从未有过失手,经过同学们的口口相传,村里人都说老张家的福临是块读书的料,每次我拿着奖状回家,阿公都会点着一锅草烟,舒舒服服的坐在家门口的小木凳上,让我站在门前的马路边儿大声的念给他听,待到有人路过,阿公就会说他耳背听不清楚,我便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儿命的吼着奖状上仅有的几句话,直到路人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眼光,阿公才会在一阵阵呛人的烟雾中缓缓的摆摆手,这样,我才算是完事儿了。相对于阿公的赞扬和怜爱,我倒是更希望沉默寡言的阿爹能给我一个赞许,每次我充满期望的拿着奖状放到阿爹的面前,阿爹总会说:“拿张破纸你高兴个屁!有能耐就给我考进镇上的初中!”然后,我便只好灰溜溜的拖着奖状走开了。
偶尔,我会在梦中梦见百合的笑脸,依旧乖巧单纯的小脸儿,依旧碧绿的裙摆,以及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依旧的最好朋友。自从那次的吃新节过后,百合就再也没来过我们这儿,在我内心的深处,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而我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何而生,直到有一天,我在一篇课文当中找到了一个词,一个让十一岁的我有些难以启齿的词,才知道原来人们把这种感觉叫做——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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