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学园 isolation-章节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罪恶王冠贴吧
翻译:赞德粮仓
“……抱歉哦,特里同。”
在虚空的漩涡中,楪祈这样说。刚刚还在拍打恙神涯后背的那只手悄然把他推开了。
涯脸上安心的表情瞬间溃散,化为错愕。
祈感到胸中微微有些刺痛。但那感觉轻如针刺,而且很快就混合了别的情感,变得混沌不明。
比起那轻微的疼痛,比起痛苦,终于从枷锁中解放出来的喜悦要强烈得多。
涯根本没资格被选为“亚当”,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他跟集完全没法比。
祈感觉自己在微笑。
她微笑着,心想——就是说啊。
——就是说,特里同你不是王哦。
——你连“我”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拿到。你没有拿到我的碎片。
——这样子,是不行的。
——假如你能做到的话,我倒是可以选择你,可是……你没做到吧?
——虽然你曾经有资格,但是很遗憾,只能就此道别了。
——…………
——不过,我能说声谢谢吗?
——因为你让集成为了王。
——谢谢你。
——啊,啊,特里同。
——不要伤心哦?我一定很快就能与集合为一体了。
——那样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对吧?
——所以,在那之前,就先道别吧。……Bye-bye,特里同。
“真名——!”
涯用这个名字呼唤着她,化作尘埃消失不见,这幅情景让祈尖叫起来。但那尖叫不知为何又像是笑声。一股恐惧从祈心底涌起,然后她才真正地尖叫出声。
*
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孤零零地站在一条小巷里。
左右两边耸立着阴暗冰冷的水泥墙,上方的铅色云层压得很低,就像盖在头顶一样。
(这是、哪里……?)
她不知道。再次环顾四周,她终于看出自己是在学校附近。在前方竖条状的视野中,有一栋似曾相识的校舍。
祈松了一口气,才发觉寒意已从脚底蔓延而上,攀上了她那未被天王洲第一高中冬装校服完全覆盖的手臂。就在这时,双手感觉到了钝痛。
她看见自己的拳头上到处都是擦伤。但是没有变得青肿。像是因为殴打什么而受的伤。
什么时候受了这样的伤呢。
而且——自己又是怎么到了这里呢。
完全不记得了。
似乎做了个非常可怕的梦,但又记不起梦见了什么。
她像发烧一样头昏脑涨,难以理清纷乱的思绪。感觉自己好像在清醒状态下做了个梦。
这就是白日梦吗。
她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如果有原因,那就必须查明原因,然后解决问题。
情况显然不容乐观。不必等别人来说,她也能切身感受到这一点。
“——祈——!”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祈吃了一惊。
是集。
他正在着急地到处找我吧,祈想象着集的样子,被寒意浸透的心底好像燃起了一把火。
像被吸引着似的,祈摇摇晃晃地向集走去。
搭配校服的平底皮鞋踢到了什么东西。祈停下脚步,看见地上滚落着一个带有涡旋的螺壳状的东西。
(……蜗牛……?)
看起来像是。
“祈,你在哪儿?”
再次听到集急切的声音,祈轻轻把蜗牛壳踢到一边,从那条昏暗的小巷里跑了出来,就像在逃离一场噩梦。
“……嗯,确认过了。那就是‘楪祈’。”
达利鲁·杨少尉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那片狭窄的光亮中,把通讯终端贴近耳朵,低声报告,
“那女的在搞什么啊,脑袋坏掉了吗?”
“怎么了?”
罗温大尉含混的声音让他耳朵发痒。
“要说怎么了……那女的刚刚暴打了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家伙。对名单上的那些人,我不能动手吧?那要怎么办啊。虽然放着不管他们大概也活不成了。”
“稍等。”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听到了罗温的吐息。
“如果她也这样判断的话,把他们处理掉也没关系。”
“这是新局长说的?”
“是的。”
“明——白。”
穿着天王洲第一高中制服的达利鲁从外套内侧拿出小型消音手枪,指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学生,毫不犹豫地将子弹打入了他们的眉心。两个人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达利鲁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以免鞋子沾到鲜血,说:
“话说回来,那女的到底是敌是友?”
“局长说,两者都是,但又两者都不是。”
“什么啊?真搞不懂他。”
“我也搞不懂。”
达利鲁听到罗温真心实意的赞同,笑了起来。
“……不过,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让我做这个潜入任务啊,这种事根本就不适合我吧。”
因为这是命令,达利鲁也没有办法,只能染了头发,改变了瞳色,还戴了一副框架眼镜。
“没办法啊,在EndRave驾驶员里,只有你能扮成高中生。再强调一遍,行动一定要慎重,好吗?未经许可,绝对不能动手。”
“知道啦。你的命令我还是会听的。”
达利鲁挂断电话,把通讯终端塞进衣兜,回头望向不远处那片废弃的游泳池。那原本是天王洲大学的游泳馆,但屋顶已经不翼而飞,到处是裸露的钢筋。
身穿光学迷彩服的士兵拖着那两个学生的尸体,将其抛入游泳池。游泳池里已经堆积了成百上千的尸体,层层叠叠。这些都是来天王洲第一高中避难的人。大部分是成年人,但其中也有小孩。
这就是在之前的十天里,ANTIBODIES(抗体)的特殊防疫部队“Phantom”(幻影)对没有登入名单的人进行秘密剔除的结果。
达利鲁也不知道这份决定生死的名单是以什么标准制定的。
剔除之后,剩下的应该都是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了,但并不是所有学生。有三分之一的男女学生被排除在名单之外,成了剔除的对象。
“好了——开始。”
达利鲁发出命令后,那些开着光学迷彩静静待命的EndRave动了起来,开始将背后水箱中的特殊液体注入游泳池。触到液体的尸体立刻碳化,却没有冒出火焰或烟雾。这是能对有机体构成成分进行无焰焚烧的特殊药品。连气味也不怎么明显。
“……学校什么的,最烦人了。”
达利鲁轻轻啧了一声。说起来,我的日语应该没问题吧?他一边想,一边转过身,向着祈消失的那条小巷走去。
*
“——这里是GHQ宣传部。基于防疫法第九条第三项,现在发布隔离通知。本地区属于临时隔离区域。禁止向环状七号线以外移动。各位居民,请到指定的避难所等待指示。各个指定避难所均备有充足的食物和疫苗。感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听着这段不知已听过几百遍的广播,樱满集靠在校舍楼顶的栏杆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通讯终端。
距离造成六本木消失的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周。这次天启病毒大流行被称为“失落圣诞之再临”——由于这场局部大感染,东京市中心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并且这种状况还在持续。
所有的通讯线路,包括网络,都已中断,也看不到恢复的希望。
电视机和收音机也收不到任何广播信号,而这种状况催生了一种传言,即日本——不,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了。这种说法的理由是,若非如此,收音机怎么会完全收不到信号呢?
这也并非异想天开。如果流行病的爆发仅限于东京市中心,其他地方的广播电台怎么也都陷入了沉默呢。由于接收不到任何信号,怀疑整个世界都已毁灭也并不奇怪。
但是,集知道并非如此。
在那次事件中毁灭的,其实只有樱满真名用虚空再现出来的六本木要塞一带。在这个范围以外,虽然也有人员伤亡,但建筑设施之类的损毁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这一猜测在集和祈一起回家的路上得到了证实。
当然,许多人的结晶化消失确实带来了一些混乱。但是,不知是日本人的天性使然,还是因为十年前那次“失落的圣诞”让人有了经验,总之,尽管爆发了流行病,人们依然能冷静地听从警察的指挥。
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在六本木消失之前,作为GHQ下属部门的ANTIBODIES就声称葬仪社发动了病毒恐袭,并通知市民避难。还在外面的人要么是不肯听从指挥,要么是没来得及避难,人数似乎不是很多。
集和祈一路东躲西藏,几乎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回到家。在路上,他们看见美国陆军和日本陆上自卫队的工兵队开着重型机械,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修复作业,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一回到家,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打电话。
在路上,他也多次尝试给校条祭、魂馆飒太和寒川谷寻打电话——这些同班同学都冒着生命危险帮助了他——但是全都打不通,信息也发不过去。对于担任天王洲第一高中学生会长、让人感觉最为可靠的供奉院亚里沙,集很后悔自己没问过她的电话和邮箱地址,现在根本没办法联系她。
在家的尝试也同样无果。
集本来以为,虽然无线通讯断了,但有线电话应该还能用,结果也用不了。一切通信都中断了,电视机和收音机同样保持着沉默。
祈也试过与葬仪社的同伴们联络,但是他们所用的特殊无线电频道也毫无应答。
集试着联系了自己的继母——在GHQ的保护伞下进行天启病毒研究的樱满春夏,但也同样联系不上。
不过,这栋全电气化公寓的维生系统目前还在运作。供水来自楼顶上的水箱,电力则由自家的发电装置提供。冰箱里还有几天的存粮,而且天气已经转凉,不开空调也没关系。
虽然集可以继续留在家理,但他想首先确认祭等人的安全。他把他们牵扯进来,然后在羽田机场匆匆分开,感觉就像把他们丢下了一样。虽然集觉得葬仪社的各位肯定会保护他们,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于是,集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和祈一起骑自行车去学校了。
虽然各个区域都有指定的避难所,但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及其家人被要求统一去学校避难,而不是去就近的避难所。
这种要求虽然是以推荐的形式,但实际上却类似强制,因为本校学生可以享受多种好处,优先的避难设施只是其中之一。
优先的疫苗供应,丰富的食物储备,独立的维生系统。因为这里原来是天王洲大学,宿舍及各种附属设施也绰绰有余。
祭等人如果平安无事,一定会去学校的——集这样想。
他是对的。
之前一起前往羽田机场的祭、飒太、谷寻和亚里沙都回到了学校,而且葬仪社的筱宫绫濑和鸫也在。
似乎是同为葬仪社成员的大云让她们两个一起去学校的。
祭等人在阿尔戈和大云的帮助下逃出了机场,与绫濑和鸫汇合后,大云就让她们两个把那些学生送去了学校。
绫濑似乎还想返回战场,但鸫说:
“EndRave都没了,绫姐你还能做什么啊?”
绫濑无言以对,只能听从安排。
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鸫只是在冷静分析、把握现状,但集有时还是觉得,她的话听起来太冷淡了。考虑到她才14岁,这甚至会让人觉得残酷。
而且,他们从十天前过来避难起,就一直没能联系上大云他们。
听鸫说,涯在前往六本木之前,曾经宣布停止葬仪社的一切活动。也许大云他们只是在按照这条命令行事。但是,涯说的“雌伏”,是要等待什么时机呢?能够命令他们雄飞的领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能下达那样的命令了。
到目前为止,校园里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混乱。连日以来,GHQ都在通过防灾无线广播——其实是有线的——宣称封锁即将解除。知道GHQ真面目的谷寻对此表示怀疑,但集认为这也许是真的。
GHQ——不,应该说是ANTIBODIES局长茎道修一郎——的野心,已经随着涯和真名的消失而破灭。“失落圣诞之再临”——表面看似成功,实际却失败了。茎道的目标是在全世界引发天启病毒大流行——一场全球性的流行病。但是,正如GHQ的广播所说,这场流行病的范围仅限于环状七号线以内。
然而,集也发现,不安情绪正像看不见的毒素一样悄悄蔓延。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他忍不住这样想。
“——集。”
听到这声呼唤,集停下摆弄通讯终端的手,回头看去。
身着制服的祈站在那里,困惑地歪着头。从那个叫做“叹息之河”(Cocytus)的可怕地方逃出来之后,集和祈曾经相拥而泣。为了哀悼涯的死,为了用彼此的存在填补胸中的空缺。
那时候,祈也曾流露出强烈的感情。可是现在,她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面无表情的祈。虽然不是完全不会微笑或皱眉,但情感的表达非常微弱和稀薄。
“又来这里了?”
“嗯……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集说着,再次把目光投向远处。在偏北的方向上,高楼大厦组成的钢铁森林缺了一角,仿佛被砍掉了一片。那里就是六本木。
“已经,全都……结束了吧。”
集迟疑地喃喃低语。祈没有回答。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同意。这就是祈,几乎不表露任何感情的祈。
“啊——”
听到祈的轻呼,集从雾霭迷蒙的远景中收回了视线。祈低头望着楼下。集顺着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筱宫绫濑从轮椅上探出身子,伸长了手臂,似乎想拾起什么。
“呀!”
绫濑惊呼一声,整个人连着轮椅一起翻倒在地。
集和祈赶紧转身离开屋顶,跑下楼去。
“真是的,我在干什么啊。”
绫濑从略有擦伤的手肘上拍掉沙子,轻轻叹了口气。她手里拿着一只脏兮兮的运动鞋。她就是想捡这只鞋,才把轮椅弄翻了。
并不是因为想要才捡的。
这只是一只不知被谁穿过的脏兮兮的运动鞋。但是,看见它被遗弃在这条昏暗的小巷里,好像不被任何人需要一样,她忽然觉得于心不忍。
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脚掉在那里,被人扔掉了似的,于是就想捡起来。
(太傻了……)
怎么会生出那种联想呢。这只不过是一只没人要的运动鞋而已。自己并没有被涯遗弃。只是没有被他充分信任。只是在紧要关头被排除在外了。
绫濑用力把那只运动鞋扔了出去。它砸在校舍的墙上,反弹回来,滚落在地,撞到了一个人脚上。
“……哎呀呀,这么激动吗?同学,你没事吧?”
绫濑抬起头,看见两个男生站在那里。
黑色西装搭配黑色领带。这种可以直接穿去参加葬礼的打扮,就是集所在的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制服。绫濑看到了他们衣领处的标记。这两个人都是三年级。刚才发话的似乎是其中戴眼镜的那个。两个人脸上都带着轻蔑的微笑。
绫濑感到那两人的视线像虫子一样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忍不住扬起了眉毛。被看得最多的是她的胸部和双腿。这两个人的想法昭然若揭——他们想假装帮忙,对她动手动脚。
那个面相轻浮、扎起的头发染成茶色的男生笑嘻嘻地说:
“不要戒心那么重嘛。我们只是想帮你而已。”
“……我不需要。”
她已经尽可能冷淡地拒绝了,两个男生却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
戴眼镜的男生冷笑着轻轻摇头,说:
“所以你是那种类型咯?那种万事靠自己的要强女生?”
他像是在有意遮挡脸部似的用手扶着眼镜,在绫濑面前蹲了下来。
男生那近在咫尺的脸让绫濑稍微有点害怕。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偷偷摸索可以拿来扔人的东西,但没有摸到。
“虽然我觉得矜持是件好事……但善意被人无视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
他的语调突然一变,
“我都说了要帮忙,你给我乖乖接受就好了。”
“多、多管闲事!”
“别这样说,好好相处不好吗?”
另一个男生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看见他那麻杆似的手腕,绫濑悬起的心又放下了。
以为她的腿不能动就没办法了吗。她可是用这副身体跟很多男人交过手的。不管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人,总不可能比葬仪社的同伴们强吧。瞧瞧他那只手,一看就是没怎么打过架的人。把这只手腕掰断,他就该老实了吧。
绫濑瞬间做出了决定,正当她要抓住对方的手腕时——
“……那,那个!你们在做什么?!”
从两人对面传来了试探性的、信心不足的声音。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绫濑松了口气,但立刻又对这样的自己生起气来。
那两个男生直起身子,看见了集和祈。
染发的男生看到集后,示威似的端起了肩膀。的确,集看起来很弱。然而,即使在不抽取虚空的情况下,集也比这两个人强。虽说时间不长,但集毕竟接受过阿尔戈的指导。心理素质暂且不论,如果格斗水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话,阿尔戈是不会结束训练的。
“……你小子是谁啊?”
对此一无所知的染发男慢慢向集逼近。戴眼镜的男生看见祈时,“哦?”了一声,也跟了过来。
“我是……她的朋友——我跟她认识。你们想干什么?”
“在目前的状况下,”
眼镜男始终耷拉着肩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们只是想助人为乐而已。有问题吗?”
“对啊对啊,没问题吧?”
祈似乎想要阻拦正在靠近的两人,但集用眼神制止了她。没关系的,集的表情说。这是自然。曾与ANTIBODIES以命相搏的人,不可能再害怕这样的小混混。
揍他们,正当绫濑这样想——这样期待着的时候——
“导——弹——!”
刚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鸫的身影就和声音一起迅速放大,从绫濑身边飞掠而过。
“飞踢——!”
随着一声娇喝,鸫飞身踢中了染发男的后背。
两个男生惨叫着摔作一团,把集也带倒了。
借着踢中男生后背的反作用力,鸫在空中一个转身,伸展双臂,姿态优美地落在地上,就像体操选手一样。
“你、你干嘛啊!”
眼镜男叠在集身上,晕头转向地大叫。身穿天王洲第一高中制服的鸫用手指恶狠狠地点着他们说:
“我才要问呢!你们要对绫姐做什么!一群变态!”
诶,把我也算进去了?——集目瞪口呆。染发男满脸通红地站起来,像狗一样呲出牙齿:
“你等着,小矮子!”
鸫尽力摆出威风的样子,哼笑了一声,说:
“Nay(不)!这叫发展中身体!”
“你这——”染发男捏紧了拳头,但眼镜男低低“喂”了一声,抬起下巴冲同伴示意。一些学生被刚才的叫喊声惊动,聚拢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染发男啧了一声,两人当机立断,放了句“等着瞧”的狠话,就朝着没人的地方跑掉了。
面对两人逃走的背影,鸫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她轻盈地转过身,走到绫濑旁边,皱起了眉。
“绫姐,你没事吧?”
“嗯……”
绫濑回答,眼神游移。因为鸫问的不仅仅是刚才那件事,还包括六本木事件之后的一切,这让绫濑心心烦意乱。
绫濑扶起轮椅时,故意转过脸,避开了鸫的视线。
那件事才过去了两周。
但是,在六本木地下那个恐怖的空间中以Steiner形态和涯并肩作战,却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Steiner受到重创后,按照涯的命令,鸫强行切断了绫濑与机体的链接,在那之后,绫濑就不知道涯和集、祈三个人怎么样了。
绫濑自己也清楚,这不是鸫的错。
与其他EndRave驾驶员不同,绫濑操纵机体时,是不会打开限制器的。这意味着她与机体的同步可以更为深入,但机体反馈回来的感觉也会更加强烈。绫濑也知道,链接刚一切断,Steiner就彻底毁掉了。假如链接没断,剧痛肯定会烧坏她的神经。
但这并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悔恨。
哪怕只剩下一只手、一根手指还能动,她也想为守护涯而战。即使为此死掉也没关系。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成为只能远远旁观的人。然而——
绫濑靠在自己扶起的轮椅上,看着祈把集从地上拉起来,胸中涌起一股让自己感到恶心的隐痛。
集被留下来了——这个想法一直困扰着她。涯把她推开,却让集留下来了。涯愿意依靠集,却不愿依靠她。
集拥有那种叫做虚空的神奇力量,确实挺厉害的。但那不是他自身的天赋。那是祈——是我们大家从白骨圣诞树里抢来的药剂带来的效果。
在当时的混乱中,集不过是碰巧得到了那种能力。然而,涯却让集陪他走到了最后。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集。
绫濑不能理解。
而且,涯死了。
如果涯活着回来,她就不会纠结这些了。但是,集最终没能救下涯。虽然“起源之石”被成功破坏,但涯也死在了那里。他与那个操纵着结晶枝毁掉Steiner的恐怖的“存在”同归于尽了。
集没有说那个“存在”是什么。他坚称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祈也这样说。
集说,那里是GHQ开展天启病毒研究的秘密基地,就像大岛上那个研究所一样。有人在那里使用“起源之石”进行激活病毒的实验,引发了以六本木为中心的病毒大流行。
集说,是涯阻止了他们。
这似乎说得通。绫濑自己也通过Steiner的眼睛看到了那里的情景,而病毒蔓延的中止也与集的说法相符。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还是会不自觉地这样想。他们的确阻止了病毒的蔓延。如果GHQ计划以日本为实验场,利用“起源之石”引发全球性的病毒大流行,这项计划显然已经破产。
但是,这又改变了什么呢。
GHQ仍然统治着日本。天启病毒也没有奇迹般地消失。
情况并没有改善——反而根本性地恶化了。
因为恙神涯不在了。
揭露GHQ的恶行、以解放日本为目标的反抗组织葬仪社,归根结底是恙神涯的葬仪社,这很难说是好是坏。虽然这个组织并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建立的,但如果没有他,葬仪社就不再是葬仪社了。这是每个葬仪社成员都有的想法。
“——绫濑,没事吧?刚才怎么了?”
听到集这样问,绫濑突然抬起头来,看到集正担心地低头看着自己,而祈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绫濑转过脸,避开了集的目光。
“……没什么。他们只是假装帮忙,过来纠缠我罢了。不好意思,你们可以走了吗?”
“诶?可是——”
“如果你想帮我的话,就不必费心了。我爬上轮椅时既不用别人帮忙,也不想被人看见。因为那很不优雅。”
“——走吧,集。”
鸫拉了拉集的袖子。
“可是……”
“没关系啦。来,小祈也走吧。——那么,绫姐,待会儿见。”
绫濑没有回答。鸫对她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容,然后追着集和祈跑出了小巷。聚过来围观的学生也散去了。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绫濑爬上了轮椅。这种时候,她总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回到座位上时,绫濑额上已经冒出了汗。
她轻轻喘息着,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心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像鸫那样洒脱呢。她原以为鸫比自己还要仰慕涯,但听到涯的死讯后,鸫只伤心了一天左右。
当绫濑忍不住询问原因时,鸫耸耸肩说:“因为没办法啊。”
“即使再悲伤、再痛苦,人也总有一天会死的吧?只是这次轮到涯了。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这句话让绫濑备受打击。即使知道鸫的生死观与自己不同,绫濑也不能理解。鸫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领悟呢。绫濑不知道。她对鸫的过去一无所知。
不仅仅是鸫。葬仪社的同伴们对过去都闭口不谈,也不会去调查别人,这是默认的规则。他们就是这样的同伴。
“只有我……一个人……”
阴霾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绫濑在脸颊被打湿时,这样想着。
“真叫人吃不消啊……”
鸫把双手叠在脑后,一蹦一跳地走着。集听到她的话,感觉有点无法理解。
距离那次事件只过了两周,而鸫十天前才听到涯的死讯。可是,她依然那么活泼开朗。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在逞强,而像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哎呀,我也知道。对于涯那件事,最受打击的就是绫姐了吧。”
“为什么?”
听到集这样问,鸫回过头来,露出“哈?”的表情。
“当然是因为绫姐暗恋涯啊。”
“诶?可是,我之前问她的时候,绫濑说那是尊敬——”
“她当然会这样说啊!我说,你还真问了啊?问她喜不喜欢涯?真够直接的。对这种问题是不可能坦率回答的吧。瞧,假如我问你,你喜不喜欢祈,你会直接说‘是’吗?”
“啊?!这、这种事我——”
意识到祈就在身后,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当着本人的面,也不能说“没有”。肯定和否定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看吧。”
鸫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绫姐爱上涯了。自己喜欢的人死了,当然会很受打击。而且她当时明明也去了,却没有亲眼看到后面的事,而是听你说的。”
集想说“那又不是我的错”,但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所以,我不说出来会比较好吗?”
“不知道啊。你说出来,我倒是觉得没什么。”
她真厉害啊,集默默地想。也许她是在逞强,只是自己看不出来。那样的话,夸她厉害可能会伤害到她。
“不过,这样一来,葬仪社大概要关门了……”
仰望着云缝间露出的一线晴空,鸫小声咕哝。能听出她是真心感到遗憾。
“大云先生和阿尔戈先生有联系你吗?”
集问。鸫摇了摇头:
“我想,他们应该在环七以外。总觉得电波被大范围地屏蔽了。不过他们明知道我们在这里,却不来联系,也可能是遵照涯的命令。”
“就是‘雌伏’吗?”
“对。没有涯,葬仪社就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四分仪还在可能会好一点,不过他的声望也远远不够。”
听说葬仪社的参谋四分仪和天才爆破家城户研二都被GHQ抓住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即使发布了正式通告,在没有网络的校园里也看不到。
“啊,不管是雌伏还是什么,涯都已经死了。所以,大概真的要关门大吉咯。”
“……鸫觉得这样也可以吗?”
“难道我说不可以,涯就会复活吗?”
集无言以对。鸫说得对。无论好坏,只能接受。
“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诶,为什么?”
“大云让我和绫姐把祭他们送过来时,说是四分仪下的命令,但是你们去羽田之前我就听说四分仪被捕了,这在时间上有矛盾。”
鸫皱着眉陷入了沉思,眼睛盯着地面,
“我总觉得……这次避难,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唔……我还没想好,等我想清楚再说。”
鸫说着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不对劲……你觉得呢?祈。”
“……我不知道。”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祈摇了摇头。
集觉得,也许是鸫想多了。学校里的氛围虽然不能说好,但在目前的状况下也不可能好吧。能保持乐观、行动如常的人才是少数。
正当集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校舍墙壁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提醒注意的旋律。
集茫然地抬起头来。
“——电影研究社的樱满集同学,请到学生会办公室来。重复一遍。电影研究社的樱满集同学,请到学生会办公室来。”
这是供奉院亚里沙的声音。
“怎么了……?”
亚里沙作为学生会长,当然可以把一些学生召集过去。听着广播里的呼唤,集心里泛起了不安的波澜。
*
在台场以南的填埋地“24区”,矗立着那座被称为“白骨圣诞树”的大型建筑。在这座建筑里,罗温大尉心情沉重地敲响了ANTIBODIES局长办公室的门。
没有听到回应。他将手掌放在静脉认证装置上,打开了门。
“罗温大尉报告。”
他照例打了一声招呼,才迈步走进那间被监视屏的光芒映成海蓝色的办公室。
巨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与当前时代格格不入的纸质文件。这是来自日本方面的各种文件。这个远东的岛国总是积习难改,似乎想要抗拒“电子化”这个概念。
但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些文件局长只用了半天就处理好了。
“事情终于成了吗?”
局长说,好像在罗温开口之前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被监视屏发出的淡淡蓝光包围着,ANTIBODIES的新局长——嘘界·瓦尔兹·诚少佐微笑的侧脸看起来莫名有点瘆人。看见他薄薄嘴唇间露出的锐利牙齿,罗温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快的话明天就能获得批准。”
“日本的政治家终于愿意把这个国家让出来了吗。真叫人吃惊。”
“毕竟名义上只是临时接管,而且又是他们的同胞,所以没考虑那么深吧。”
“说的也是。”
嘘界一直盯着手机,没有往这边看,罗温却感到自己被注视着。有传言说,嘘界左边的义眼连接着网络,可以入侵任何地方的监控镜头。虽然只是传言,但罗温觉得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
罗温看了看摆满整个房间的监视屏。原先这里并没有这些东西。
嘘界接任局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摆上这些监视屏。屏幕上播放的是天王洲第一高中内部及周边地区的监控画面。有些来自Phantom(幻影)部队安装的摄像头,也有些是入侵现有的监控摄像头得到的。
监控画面里,一群学生正聚在一起,但罗温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至于那个名单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他问了,嘘界也不会回答。但嘘界肯定是知道的。就算上面不说,嘘界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不过,我很意外呢。”
嘘界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的数字键,笑着说,
“我还以为您一定会反对呢。”
“……反对什么?”
“达利鲁·杨少尉的事啊。您为什么同意让他执行潜入任务呢?”
“当然因为那是命令。”
“嗯,这倒也是。”
嘘界停止按键,把椅子转了过来。
他的正脸很有压迫感,几乎让人有一种喉咙被扼住的错觉。罗温借着扶眼镜的动作挡了下脸,以掩盖自己的情绪波动。
“这回答还真是无聊啊。就这样吗?真的吗?”
什么都瞒不住这个人。罗温叹了口气,把交握在背后的双手放了下去。
“……因为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什么意思?”
“达利鲁少尉从小就与EndRave有很强的感官共鸣能力,在EndRave的开发过程中做出了重要贡献。感官共鸣的基础系统得以完成,可以说离不开杨少尉的天赋。”
“哦,还有这种事?”
好像第一次听说似的,嘘界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知道得还真清楚啊。”
“……因为我也在那项研究中忝列末席。”
“啊,您原来是EndRave研究员呢。”
嘘界语气夸张地说,好像刚想起有这回事似的。其实他一直很清楚。嘘界少佐就是这样的人。
“多亏了他,美国才能在EndRave的开发上一马当先。但是,这让少尉没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因为那时的他,只被看作EndRave的一个零件。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和同龄人相处的机会。即使只作为任务的一部分,体验一下高中生活也不是坏事。”
“体味青春,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不过,也许这只是我在自求心安而已。因为那些把他看作EndRave零件、看作小白鼠,剥夺了他童年的人里,也包括我自己。”
“您也不必太在意。毕竟放眼世界,不能无忧无虑地度过童年的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我才说,我只是在自求心安而已。”
“嗯嗯。”
啪地一声,嘘界把手机的翻盖合上了。然后他站起身,把戴着白手套的右手隔着桌子伸过来。
“我们今后应该会合作愉快。您能实话实说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
罗温虽然答得干脆,但要握住嘘界的手时,还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毒针之类的东西跑出来。
“毕竟我们俩的处境都有点窘迫呢。”
您看起来倒是很乐在其中——罗温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回答说:“的确如此。”
*
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会办公室并不是随便找的一间空教室,而是一间非常气派的会客厅,带有贯通二层的挑空设计,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白色的圆桌。
等在这里的不只是亚里沙。电影研究社的各位都在——校条祭、寒川谷寻、魂馆飒太,还有作为“幽灵社员”的班长草间花音,她皱着眉,似乎有点不明就里。
加上集和一起过来的祈,影研社就全员到齐了。这是一次久违的重聚,因为谷寻缺席了夏天的集训,在那之后也没有全员集合的机会。
可是,把大家都叫过来干什么呢。既然亚里沙也在,集很容易想到答案——羽田那件事。可是那样的话,花音为什么也在?【译者:花音在动画里去了羽田机场,但在小说里完全没参与。】
“请坐。”
会长向自己对面的两把空椅子抬手示意。集顺从地坐下了,祈也默默地坐到了他身边。汇聚过来的视线让集的皮肤微微刺痛。
亚里沙把双手放在桌面上,交握起来。
“……把你叫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问问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在那之后……?”
似乎觉得集在装傻,亚里沙皱起了眉。
“在我们去羽田之后。”
“呃,可是——”
集看了花音一眼。当时她并不在场。也就是说,她应该还不知道祈是葬仪社成员。
“我错了,集!”
飒太在脸前啪地双手合十,
“……是我一不小心说出去的。她说谷寻和祭的样子怪怪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过来逼问我——”
“不好意思,我什么时候逼问你了?!”
花音拍案而起,透过银色边框的眼镜紧盯着飒太,
“不是魂馆君你自己噼里啪啦说出来的吗!”
“啊、啊咧?有这种事?”
飒太嘿嘿傻笑。
集叹了口气。也许花音的确询问过飒太,但飒太不打自招这件事听起来也像真的。
“没、没关系的!”
祭劝解似的说,虽然表情也有点抽搐,
“花音酱才不会把楪同学的秘密告诉别人!——对吧,花音酱?”
“我不会说的。这种事也不可能说出去吧。”
不知为什么,花音瞥了谷寻一眼。但谷寻并没有察觉她的视线,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是这样。”亚里沙说,“现在,为了考虑接下来如何应对,我认为有必要知道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或者说恙神涯后来怎么样了。所以我才请你过来。”
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集忽然很想逃出去。作为被卷入羽田之战的人,她想知道事情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要把事实和盘托出吗?集心里非常犹豫。
对于六本木地下发生的那些事,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清头绪。
特别是真名——关于自己的亲姐姐樱满真名,集的记忆非常混乱。涯说真名有魔鬼般的一面,但集总觉得很难相信。
记忆中的真名总是那么温柔。被她亲吻的时候集的确吃了一惊,但后来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唯一令他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的,是真名在那座教堂里的样子——之后那里就成了“失落的圣诞”的原爆点。但是,集无论如何也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真名。
而要以祈为媒介复活真名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至于说祈是被制造出来的,就更可笑了。当时说的是实例体(instance body),还是实例(instance)来着?无所谓了,总之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制造出来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毕竟他们说的也不像是克隆。
——那么,虚空又作何解释呢?
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涯的低语,集不自觉地咬紧了牙。虽然知道这是幻听,但集没办法把它抹消掉。也许这只是表明,涯的存在不知何时已在他心里变得重要了吧。
可是,涯已经和真名一起消失了。
一想到涯的死,内心的空洞里就仿佛有冷风吹过,但是对于真名的死,集却并没有那么震惊和悲伤。
也许情感反应中也存在类似限制器的机制。十年前,他受到的打击超过限度,结果把关于真名的记忆都封存起来了。这次可能也有类似的机制在起作用。
“怎么样,樱满君?”
集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说出来吧。并不是全盘托出,而是像面对鸫与绫濑一样,说出经过拣选的事实。关于真名和祈的问题,归根到底是私事。是自己和涯、真名和祈的私事。
在桌子下面,祈用手轻轻触碰了集的腿,让集吃了一惊。是想鼓励我吗。隔着裤子也能感到祈的体温,当然会觉得祈和自己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说起来,春夏也经常这样做。集回想起了继母的温暖。
刚失忆的时候,集有时会有一种站在深渊边缘往下窥视的恐怖感觉,然后就吓得大哭起来。那时春夏常常待在家里,在集哭泣的时候拥抱他。不过她现在还把他当小孩子来抱,就让他有点困扰了。
“……好的,我会说的。”
亚里沙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握,指节发白。
听完集的讲述之后,亚里沙尽量不动声色地请集等人离开,但感觉自己的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他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吧。自己和涯只见过两次面,其中只有一次是集知道的,自己本不该为涯的死如此动摇。
她自己也这么想,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恙神涯死了。”
集淡淡的话语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迄今为止,她已见识过许多死亡。外祖父让她看过很多,也听过很多。
亲眼目睹父母死去的情景时,她像野兽一样哭喊、踢打,但那纯粹是因为恐惧。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那是足以遮蔽悲伤、摧毁心灵的恐惧。
但是,听到涯的死讯时所感受到的冲击,却与此截然不同。
遮蔽悲伤的并不是恐惧。似乎就连那颗能感受悲伤和恐惧的心灵都彻底失去,整个人只觉得虚脱。
忽然,亚里沙感觉到热热的东西滑下脸颊。一瞬间,如同天启一般,她那麻木的头脑里有了明悟。这就是绝望啊。
她终于明白了。
对她来说,那个叫做恙神涯的男人,是她在无尽黑暗里终于找到的一点萤火。那就是所谓的希望吧。直到失去,直到永远无法企及才明白这一点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啊。
当时,母亲的心情也是这样吗。
母亲不可能不知道违抗外祖父的下场。即便如此,她还是和父亲私奔,生下了自己,然后——她死了。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母亲并没有后悔。因为找到那一点希望之光后,她果断地伸出手,抓住了它。也许会心怀遗憾,但她绝不会后悔。
所以,她笑了。
在经历了无尽的拷问,终于迎来死亡的那一刻,母亲露出了微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并不是像外祖父说的那样被吓疯了。那是胜利的微笑。无论肉体受到怎样的摧残,心灵也不会被摧毁,那个微笑无疑宣示着这一点。宣示着在绝望中抓住希望之人的真正强大。
好羡慕她啊,亚里沙几欲呕血地想。
虽然怀着相同的心情,结果却有天壤之别。母亲抓住的那一点亮光,自己却未能抓住。而且那亮光在一生中只会出现一次,一定是这样的。
房间里漆黑一片。
也许因为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光,感官才会这样判断。前方,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亚里沙发觉自己在放声痛哭。
那哭声就像野兽的哀嚎。一直哭到干哑的喉咙破裂出血,哭到所有感情都随着血沫喷涌出来,流淌殆尽。
“会长的样子有点奇怪啊?”
在校舍的天台上,飒太靠着栏杆说。集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他对亚里沙等人所作的说明,和他对鸫和绫濑说的大致一样。简单说来,就是虽然成功阻止了GHQ发动全球流行病的计划,涯却在作战中不幸身亡。
亚里沙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血色尽褪,变得十分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祭吃了一惊,说着“你还好吗?”想去查看她的情况,却被亚里沙用高到几乎能称之为尖叫的嗓音拒绝了。
也许是被亚里沙吓到了,祭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时还脚步虚浮,被花音搀扶着。现在祭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集能理解她的感受。被人那样大吼大叫确实很可怕。但亚里沙平时不是这样的。
“她和那个涯有什么关系吗?对了,去羽田的时候她也说过,如果是去救那个人,就不需要理由。”
是吗。集不记得她的话了,但由于葬仪社接受了供奉院集团的支援,所以除了在游轮上那次以外,涯和亚里沙有可能还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见过面。
“对于去世的人,我们想再多也没用吧。”
谷寻说。他胡乱穿着制服,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疲惫。“集,”他说,
“你刚才提到,你的能力发生了变化。现在你可以把虚空取出来,交给虚空的所有者了。”
“嗯。”
在叹息之河(Cocytus)时,集曾取出涯的虚空,交给涯自己使用。他向亚里沙说明时提到了这件事。
“那么,你现在也能做到吗?”
“也许、吧……?”
在那场战斗之后,集至今没有再抽取过虚空。因为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
“用我试试看吧。”
谷寻拉开了上衣的前襟。
“为什么——”
“因为有这个必要。没关系,试试看吧。我想再确认一下,那次的事不是梦。”
集环顾一圈,发现大家的眼神都认真起来,似乎和谷寻抱有同样的想法。
“好的。”
集将带有“王之纹章”的右手伸向谷寻。
随着意识的集中,谷寻呜地呻吟了一声,胸口浮现出银色的螺旋线。集就这样把手伸进了谷寻的胸口。虚空被慢慢抽出,谷寻脸颊发红,看起来好像要累昏过去了。但花音慌忙站起来时,谷寻抬手制止了她。
“……没事。”
谷寻抬起头,看着集手中那把暗光流动、样式不祥的“剪刀”。
“这就是我的‘心’?”
“嗯。”
集把剪刀递给了谷寻。这就是他的心——他想要将重度癌化、卧床不起的弟弟的生命切断的那颗心的形状。
虚空是心灵的形状。那么,谷寻现在难道还想切断谁的生命吗?
谷寻接过了自己的“心”,专注地凝视着它。
“我心里居然有这种东西……”
“嗯。”
谷寻的表情有一瞬间像恶鬼般扭曲了。
“怎么放回去?”
“松开手,心里默念‘回去’。”
谷寻按集说的放开了手,虚空在原地漂浮着,然后散作雾一样的细小粒子,被吸入谷寻体内,消失不见。
“厉害啊!”
飒太大声赞叹。
“……谜团越来越多了,虚空这种东西。”
谷寻感慨着,不过还是松了口气。虚空被抽出来时,感觉就像自己的心灵暴露在外一样,所以放回去时自然会轻松一点。
“现在知道那不是梦了?”
“知道了。总算是有战斗的手段了。”
听到这危险的发言,除了祈之外,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谷寻,等着他说“我在开玩笑”,但谷寻似乎是认真的。
“等一下,谷寻。你要和谁战斗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GHQ,也可能是其他人。集,你觉得现状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集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病毒的蔓延已经停止,只要确认了这一点,封锁就会解除吧。”
“我的意见和你正相反。”
“相反?”
“对。这种虚假的平静很快就会崩溃。你没发现吗?这段时间学校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了。让人感觉很不好。我觉得,你右手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大显身手了。”
“别这样说,谷寻……大家只是有点不安罢了。存粮和疫苗都还很充足吧?虽然不能和外面联系这一点让人有点担心,但是……”
集想起鸫的话,说不下去了。鸫说,通讯被故意干扰了。在非常时期,对信息实行管制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持续太久,就会起到反作用。
“另一件事也很奇怪。这几天,你见过老师吗?”
“诶……?”
“飒太,你呢?”
飒太皱起眉,夸张地摇了摇头:
“啊咧?这么说来,确实没看见。诶?难道是丢下我们,自己跑路了?”
“也有这种可能。但是,失踪的不仅仅是老师。和我们这些‘电车组’[译注:指住的较远,乘电车上学的人]不一样,走路上学的人里,有些是全家一起来避难的。昨天晚上,有人吵着说自己的家人不见了。谁也说不清他们去哪了,然后今天早上,那个学生自己也不见了。”
“那家伙也跑路了吧?”
飒太撅着嘴说。只能是这样吧。
“如果一起来避难的家人不见了,跑出去找他们也很正常吧?我们又没有被关在这里。谷寻,你想太多啦。”
谷寻看了一眼不安地依偎在一起的花音和祭,笑着低声说:“也许吧。不过,确实有很多人感到不安。”
集也明白这一点。
集自己也会每天好几次拿出通讯终端,尝试联系春夏。虽然总是显示不在服务区,完全没有信号,但是像他这样不时查看通讯终端的同学随处可见。
“对了!”
飒太啪地一拍手,
“所以,为了把不安的空气一扫而光,我们来搞个演唱会吧?”
“你这家伙,胡说什么呢?”
谷寻瞪着他。但飒太完全没有在意,带着雀斑的脸上露出笑容:
“难得EGOIST的祈酱也在这里嘛!我超想听一次现场演唱啊!大家都说,听了祈酱的歌就能打起精神来!”
谷寻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伙傻透了。
“怎么样,集?而且祈酱的歌也有疫苗的效果吧?那就是双倍的安心咯?大家也都能安心了吧?”
“也许,行得通!”
集表示赞同。飒太偶尔也能说出有道理的话呢。然而——
“……行不通。”
祈断然地说。看到飒太吃惊的表情,她又说:
“我的歌已经没有效果了。”
啊?集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意思是病毒变异了!”
大家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旁听他们对话的鸫,她头上依旧戴着猫耳形的装置。
“上次GHQ栽赃到我们身上的那首‘歌’,不仅激活了病毒,还让病毒发生了变异——你们看。”
看到鸫手指间耷拉下来的东西,祭和花音发出了小声的惊叫。
是老鼠。
那只老鼠的身体已经大半结晶化。显然感染了天启病毒。
“鸫你不是说,只有人类会感染——”
“是啊。所以这表明病毒已经变异了。在那种大规模的活化之后,发生变异也很有可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鸫把老鼠随手丢掉,
“意味着疫苗的效果已经成了未知数。是依然有效,还是已经无效,必须进行临床试验才能知道。以前的病毒是不会感染老鼠的,所以疫苗的效果也无从比较。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集咽了下口水。
“……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打破沉默的是谷寻。他环视一周,说:
“这样对谁都好。如果大家知道疫苗可能失效,就会天下大乱的。所以今天的话仅限于此,在场的各位都要保守秘密。可以吗?!”
“哦、哦……”
飒太像被吓住了似的连连点头。祭和花音也跟着点头。对祈和鸫则根本不用担心。她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当然,集也表示了赞同。
“呐,”飒太说,
“这样的话,就更需要转换心情了吧?感到不安就容易胡思乱想,总之我们先热闹一场,让大家振奋起来比较好吧!”
“你这家伙……”
谷寻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你只是想听楪祈现场演唱吧?”
“哎呀……”
“这时候倒害羞起来了?”
飒太对吃惊的谷寻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气氛缓和下来了。飒太的开朗虽然有时候很烦人,但在这种时候确实可以救场。
“怎么样?咱们干吧?”
集回头看向祈。
“……怎么办?祈。”
“我想试试看。”
她的眼神让集吃了一惊。这似乎是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可以吗?”
祈其实不必请求他的许可。集点了点头。
“当然。说起来,我也没有好好听过祈的现场演唱呢。加油。”
“嗯。”
虽然语调一如既往地听不出起伏,但集的确从中清楚地感受到了祈的意愿。
“好啦,就这样决定了!”
飒太啪地打了个响指。祭和花音似乎很难说出赞成的话,但是鸫说:
“嘛,不也挺好吗?”
她像是被飒太说服了似的,露出了调皮的微笑。
*
“真的要开演唱会?”
嘘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罗温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达利鲁最近经常跟他联络,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抱怨。但罗温觉得,达利鲁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已经稍微有点融入校园生活了。
“达利鲁少尉说,电影研究社正在计划举办EGOIST演唱会。”
“那就是楪祈担任主唱的葬仪社宣传乐队吧?而且她的歌也曾有过抑制天启病毒活化的效果。”
“曾有过——是过去式吗?”
“是哦。”
没错。就是过去式。
EGOIST以往的歌,应该发挥不了疫苗D的效果。天王洲第一高中储备的疫苗C也是如此。
茎道修一郎利用“起源之石”引发的基因组共鸣使天启病毒发生了变异,这是茎道早有预料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提前给ANTIBODIES发放疫苗D。
能发挥同样效果的,只有楪祈在羽田机场首次演唱的那首歌。
但是单凭唱歌还不行。清唱不能发挥效果。还需要配合樱满春夏编程的共鸣增幅系统。
“……宣言发表是在明天傍晚吧?”
“是的。”
那么在此之前,有必要先给学生们留下一点印象。
(而且,我想再次看到那美丽的光辉呢……)
一想起那幅光景,嘘界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发现罗温大尉微微皱起了眉,不过既然自己心情这么好,这次就先不“盖章”了。
“大尉。请向天王洲第一高中周边派遣EndRave和操作车。将机体号码之类的信息擦除,以免暴露归属。不好意思,达利鲁君也要好好承担作为ANTIBODIES一员的工作了。”
“是。”
罗温大尉叩响鞋跟,例行公事地敬了个礼。
*
在离其他学生稍远的地方,绫濑呆呆地望着场地中央正在布置的舞台。说是舞台,其实只是匆匆搭建起来的台子。也就是在学校开早会的演讲台周围堆上木箱,再挂上布,尽可能地装饰一下。
聚光灯安装在凹字型校舍的二楼和三楼的窗台上,不知从哪搬来的巨大音箱则摆放在舞台两侧。
刚开始,只有集等几个人在忙碌,但不久之后其他学生也来帮忙,把椅子摆放成排。
但是,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坐在轮椅上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在葬仪社的基地里并不是这样的。她总是有事可做。锻炼身体。模拟战斗。提高与EndRave的感官共鸣值——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事。在那里,她是被人需要的。但是,在这里——
绫濑握紧了轮椅的轮胎。这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等——哎呀!”
听到那虽然称不上尖叫,但也相当抗拒的声音,绫濑转头望去,看见鸫正缠着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似乎是在强迫她戴上兽耳发箍。
集和谷寻也在旁边,似乎说了些什么。鸫笑着回了一句。谷寻露出苦笑,摸了摸那个戴眼镜的女生的头,她红着脸拍掉了他的手,但表情不像是讨厌,更像是害羞。
看到她的表情,鸫颇有深意地笑了。已经完全和他们混熟了啊。这时候,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直起腰来,用舞蹈般的动作转过身去,像猫咪一样消失在屏风后面。
她转换心情的速度之快,在某种意义上真是令人羡慕。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没用。即使身在此处,心里想的也都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筱宫同学。”
绫濑回过头,看见校条祭站在那里,腼腆地微笑着。
“校条同学……”
眼前的女孩气质柔和,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小女生。被好友们环绕着,逛逛街,买买东西,聊聊恋爱之类的话题,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普通高中生。
“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
脱口而出之后,绫濑感觉胸中似乎有黑暗的情绪在涌动。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但是祭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然微笑着,说:
“那么,咱们去那边一起做点心吧?”
“点心?”
“想给来看演出的同学一点小礼品。我自己有点忙不过来,就想找个人帮忙。”
“……不找我,也可以找其他人吧?”
“你不喜欢做点心吗?”
“也不是……”
“那就拜托你啦。”
祭深深低下了头。看着随和,其实却是很有主见的类型吧。是因为对自己的主张深信不疑吗。
绫濑叹了口气。
“你在同情我?”
她拍了拍自己的腿。祭眨了下眼睛,忽然扬起了眉毛。
“……这样说,我会生气哦?”
她是认真的。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真的在为绫濑的话而生气。
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是的。
在葬仪社里也是这样。大家对她不会特别照顾——这让她感觉很舒服。像几天前骚扰她的男生那样的人,葬仪社里是没有的。
(……但是,集不一样……)
集对她有一种奇怪的顾虑。但不知怎么,他的温柔并没有让绫濑感到不快。被眼镜男他们纠缠那次,绫濑拒绝了集的帮助,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但如果真的被集看到了,似乎也不会很讨厌。如果对方是涯,她绝对不愿意被看见,但被集看见就没什么,这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啊。你已经生气了吧。”
祭有些吃惊,但看到绫濑在微笑,她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确实!”
她稍微抬起手臂,做出一副想打人的样子。真是个小女生啊,绫濑想。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好吧,我去帮你。”
“太感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差不多一样大吧。要是我也来上学,应该和校条同学是同年级。”
“啊,是这样吗。筱宫同学也是高二呢。”
“对。以后,叫我绫濑就行。”
“那么,你也叫我祭好了。集——大家都这么叫我。”
“好的。”
祭微微一笑,说着“这边走”,率先站起来领路。虽然也在配合绫濑的轮椅,但是没有对她过分照顾。绫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推动车轮,感觉很舒服。
“……对了,谢谢你哦。”
突然听到道谢,绫濑疑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谢我?”
“……感觉集变了很多。似乎变得更坚强……或者说更可靠了呢。我想,这都是托葬仪社各位的福吧。不过没想到EGOIST的团队竟然就是葬仪社呢。从那时起,集就在参与你们的活动吧。”
“嗯,是啊……”
绫濑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和祭以前见过一次面。在白血球卫星攻略战之后的休假期间,祭带着绫濑、祈和鸫参观过台场。
那时绫濑告诉祭,她们是EGOIST团队的员工,在工作上有些事要请集帮忙。祭指的就是那一次吧。
与初到葬仪社基地时相比,集确实有所改变。但是,这个女孩为什么要为此道谢呢。
而且——集真的变强了吗?
在肉体上,集的确变强了。但是心灵上呢?在杀了寒川谷寻的弟弟之后,集颤抖着说亲手杀人的感觉不会消失,那副样子绫濑永远也忘不掉。集被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伤得更深的样子,她永远也忘不掉。
那是大约半个月前的事。
人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变强的。有时候虽然表面看起来变强了,但那只是一时的,很快面具就会裂开,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绫濑觉得集就是这样。更重要的是,绫濑自己也是这样。
“真的很高兴呢。”
从祭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这个女孩,喜欢集……)
绫濑移开了视线。祭的微笑对现在的她来说太过耀眼,几乎无法直视。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办演唱会吗,达利鲁躲在一堆杂物的阴影里,一边看那些人布置舞台,一边腹诽。他们是脑子里进AP病毒了吗?还是本来就大脑空空?
“……这种家伙,赶紧除染不就好了。”
达利鲁啧了一声,戴着伪装用的眼镜继续寻找祈。
他之前的任务是从避难的人群里剔除不在名单上的人,但现在的任务变成了监视葬仪社成员。他问过罗温为什么,但没有得到答案。罗温不像在故意隐瞒,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即便如此,达利鲁也会完成任务。军人就要习惯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达利鲁已经明白,这次的作战计划可能会随着现场状况不断调整。
(这里没有的话,就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他这样想着,正要转身——
“呀!”
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一个人撞到了他身上。达利鲁脱口而出:
“Ouch(哎呦)!”
一不小心说了英语,达利鲁赶紧在脑子里切换到日语模式,然后看向撞上自己的人。映入眼帘的是纸箱——好大一摞纸板箱。从纸箱侧面,忽然露出了一张小小的脸。留着长长黑发的脑袋上戴着猫耳状的装置。是个小孩子啊。但她却穿着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制服。跳级生吗。
“很疼啊!”
达利鲁啧了一声,瞪着眼前的少女。虽然有点想杀人,但擅自除染是禁止的。达利鲁很清楚,担任GHQ长官的父亲没了之后,自己的处境已经变了。
“把人弄伤怎么办?给我小心点啊。”
“啊,抱歉抱歉。”
少女“啊哈”地笑了一声。达利鲁想吓唬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但她似乎完全没感觉到。
(这家伙是迟钝吗?)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就连罗温在被派来和他搭档时也有点胆战心惊。面对没有装乖的自己还能丝毫不怵,达利鲁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人。
“对了。既然和你这么有缘,给!”
“哇,你干嘛!”
那一摞纸箱全被塞给了他。下意识接过来之后,他被双臂上突然增加的重量震惊了。也不知道那些巨大的箱子里装了什么,总之很重,让人感觉好像接过来之后才突然变重了似的。
“呼。轻松多了。来,这边走。拿过去就行。”
“等等!为什么让我——”
“哦,这些也顺便拿过去吧。”
随着什么东西压上来,重量又增加了。
“你听着!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啊!”
“不也挺好吗。看你一副很闲的样子。……啊,抱歉抱歉,我知道了。你是一根豆芽菜嘛。这么说来,交给你也不放心呢。对吧对吧。”
“你、你是傻瓜吗!”
达利鲁躲开了她伸来的手,
“胡说什么呢!”
“哦?那就证明给我看。这边这边。”
她眯起眼睛,像扇扇子一样摇着手,这副样子忽然让达利鲁想起了以前住在自家附近的一只调皮的黑猫。那种坏坏的感觉十分相似。说起来,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呢——他明明经常逗它玩或者被它逗着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看,怎么样?果然不行吧?”
“闭嘴!”
达利鲁颤颤巍巍地跟着少女往前走。虽然自己不能说多有力气,但这也太重了吧。
(搞什么啊,这个小不点女生……)
即使穿着制服,也能看出她的体格十分纤细。但她像是脚下装了弹簧似的,每一步都那么轻盈有力。
他们似乎是在朝舞台的方向走,但是因为抱着一摞纸箱,他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如果没有“小不点”忽左忽右地出现在旁边为他指路,他肯定没法直接走过去。
“好啦,顺利到达!”
“哇!”
他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后面的“小不点”推了一下膝弯,扑通一声跌坐下去。手一滑,那摞纸箱也掉了下来,但是因为离地面很近,居然并没有倒。
你找死啊?!他刚想张口怒骂,忽然停住了。
(——无脸人!)
就在开心笑着的“小不点”身边,站着那个没有脸的怪物和另外一个学生。
那就是葬仪社首领恙神涯的左膀右臂,从GHQ监管下的赛斐拉基因组研究所抢走生物武器并占为己有的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樱满集!
他已经多次让自己尝到失败的苦果,达利鲁不会忘记这份屈辱。在羽田机场的战斗中,达利鲁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单单是祈,这家伙竟然也在这里!
达利鲁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
就是现在——就在达利鲁把手伸向怀里的手枪时,忽然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让他手指僵硬,无法动作。那是压倒性的杀气。他回头一看,祈正站在一群学生中间望着他。
他“咕”地吞咽了一下。
(搞、搞什么啊,那女的……)
自己看到的真是楪祈吗,达利鲁不太确定。那种气场已经不是用“危险”可以形容的了。她的眼神表明,谁敢伤害“无脸人”,她就会用世上最残忍的手段让他彻底消失。
“——给!”
像是为他解开定身咒似的,一个纸包忽然被递到达利鲁面前。他闻到了淡淡的甜香味。香味是从那带有花边的小纸包里散发出来的。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纸包掉到了他手心里。
“给你的运费。”
达利鲁回过头,看见“小不点”露出猫一样的笑容。
“鸫,这位是?”
集问。少女耸耸肩,歪着头露出“谁知道呢”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闲的样子,我就给他找了点事做。虽然是根豆芽菜,不过还算努力吧?”
“是你硬逼着我帮忙的!”
达利鲁腾地站起来,怒吼道,
“还有,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叫运费啊!”
“这个?这是我和绫姐和祭一起做的,超好吃的巧克力碎片曲奇。算是给演唱会观众的参与奖吧?”
“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鬼东西!”
达利鲁把那包曲奇扔向鸫——但她灵巧地接住了,并以加倍的气势扔了回来。
“啊!”
达利鲁没有接住,直接用脸承受了包裹的打击。
“别人的好意你默默接受就好了!豆芽菜!”
“开、开什么玩笑!谁想要啊!”
达利鲁捂着鼻子,虽然自己绝对不承认,但其实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舞台旁边。听着背后不明原因的高声大笑,他挤过人群,跑进小巷,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包曲奇。
“…………”
虽然很想扔掉,但闻到那股令人怀念的甜香,他已经扬起来的手停住了,最终打开了纸包。在美国,巧克力碎片曲奇是一种常见的家庭自制点心。虽然并没有被勾起乡愁的感觉,但他还是拿起一块尝了一下。
“咦——?”
怎么回事。居然是自己吃过的味道。感觉很像妈妈烤的曲奇,但是妈妈真的给我烤过曲奇吗?他摇了摇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就像那只黑猫的事情一样,记不清了。
“……那个小不点,下次见面一定要狠狠欺负她。”
他又咬了一口,这样想着。说起来,楪祈散发的杀气不知何时已经感觉不到了。
就在这时,胸前衣袋里的通讯终端振动起来,达利鲁慌忙把整包饼干塞进裤兜,拿出了通讯终端。
“——是。”
“少尉,来指令了。会给你配发一台EndRave。请阻止楪祈的演唱会。但是不能伤害学生,也不能推说是作战中意外造成的伤亡,好吗?”
达利鲁微微一笑。
“了——解,罗温!”
这才是自己该干的事。只要能大闹一场,其他都无所谓。不能伤害学生——加上这种限制反而更有趣了!
夕阳像大自然的灯组一样照亮了舞台,绫濑从远处怔怔地望着在舞台上彩排的祈。
集和祈的同学魂馆飒太正在热心地说着什么。
绫濑感觉胸口有点难受。
祈还能唱歌。她明明也和涯很亲近,却像已经看开了一样,一定是因为她还可以唱歌。
(我就不一样……)
在轮椅上,绫濑用力攥紧了双手。
她也曾被卷入“失落的圣诞”事件。虽然当时全家都平安无事,但在几个月后,一场交通事故夺走了她的父母,也让她的双腿失去了活动能力。
而她失去的远不止这些。
绫濑突然被自己所在的医院告知要转院。但转院的理由和接收医院的名称都没有告诉她。她被塞进一辆黑色面包车里,那里还有另外几个孩子,也都和她一样害怕。
汽车开动很久之后,车身突然受到巨力冲击,翻倒在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缩在那里瑟瑟发抖。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他”出现了。
那就是恙神涯。
他告诉绫濑等人,他们在文件记录上已经死亡,即将被送去充当人体实验的对象。
“——作出选择吧。是要和我们一起跟那些人战斗,还是要逃走,或者就这样被淘汰。”
他这样说。
对绫濑来说,这段话简直如同神谕。
是涯给了她再次与世界相连的机会——与那名为EndRave的双腿一起给予她的,与世界建立连接的机会。
然而,它又被涯亲手收了回去。
(我又和世界割裂开了……)
这个想法一直挥之不去。这样的话,还不如在那里和涯一起战死。像这样苟且偷生地活下去,从此以后一直脱离世界地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绫濑?”
听到集的声音在近处响起,绫濑吓了一跳,慌忙擦了擦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到舞台那边去?”
“没关系,我……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听到了集的叹息。
“哪有。你可以帮忙发曲奇啊,而且大家都是同伴,再次一起——”
“同伴?!即使涯死了?!”
绫濑往轮胎上捶了一拳,
“不对……是我没能保护他……是我害他死掉的……”
“不是的,绫濑。”
集绕到前面,蹲在绫濑面前,
“害死涯的人是我。是我啊。”
听出他嗓音里的黯然,绫濑看向了集。
那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单纯的自责,绫濑正想询问时,比枪声更大的轰鸣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院子里那株大树接近根部的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穿孔,伴着尖叫般的吱嘎声,整棵树轰然倒下。
学生们发出了真正的尖叫。
“EndRave?!”
像在回应她似的,一台喷涂了城市迷彩、明显是军事用途的EndRave冲到了她和舞台之间,一排排椅子像小石子一样被撞飞出去。
这里怎么会有EndRave!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绫濑就跑了起来——不,是集推着轮椅跑了起来。不是朝向舞台,而是朝着相反的那条小巷。
“喂!”
“那边很危险!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安全的地方!”
“等等!我不想逃!”
“你说什么啊!留在那里很危险!肉身作战不是你的强项吧!”
集飞奔着进入小巷,继续往前跑。
越来越远了——整个世界——还有她与世界的连接。
“求求你!我不想逃!求你了,不要切断我的连接!”
绫濑用手死死抓住轮胎。
这起到了刹车的效果,轮椅一下翻倒,绫濑摔了出去。集马上站起身跑了过来。
“没事吧,绫濑?!”
“你也想让我变成没用的人吗?!”
集伸出的手颤抖了一下,不再向前。
“是涯给了我双腿!给了我自己站起来的决心!可是我……我……”
绫濑狠狠捶打着地面。
“我不想到此为止!我想再次自己站起来!我想站起来啊!”
哇地一声,绫濑放声大哭。愤怒的眼泪流个不停。对于在涯死前无能为力的自己,对于无法从他的死中走出来的自己,她愤怒到了极点。
“……我知道了。”
听到集那虽然安静,但是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声音,绫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他跪在地上,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里,映出了她哭肿的脸。
“只要你有这份心情,这颗‘心’就能让你站起来。”
集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口,绫濑吃了一惊,想要扭身躲开。
“别动。”
绫濑停住了。
“把心灵……敞开吧。”
她胸口的沟壑间浮现出银色的螺旋,绫濑“呜”地呻吟了一声。集——进来了。身体内侧被粗暴摩擦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抖。很疼,但又很舒服。
随着某样东西被抽取出来,绫濑“啊”地叫出了声。这种连她自己都没听过的声音让绫濑的脸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看,绫濑。”
听到集的声音,绫濑低下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对“长靴”一样的东西。脚跟处有形似小翅膀的装置。
“这是……”
“这就是你的虚空,是你想要自己站起来的那颗‘心’的形状。”
“我的……”
绫濑伸出手,虚空一下就套在了她无法活动的双脚上,发出了淡淡的光芒。身体上浮,绫濑站了起来。站立着——漂浮着。
“这就是我的——”
“出来啊,无脸人!”
达利鲁一边大叫,一边倾泻着子弹。因为外部扬声器没有打开,外面的人并不会听到他的叫喊,但是不喊就没意思了。学生们哭叫着四处逃窜。当然一发也没有命中。因为那是命令嘛。
“我也变得超级圆滑了呢!”
他冲着舞台旁边的音箱扣动扳机。随着一声炸响,音箱四分五裂。
“——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达利鲁下巴上挨了一记重击,被打得一个趔趄。他努力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但紧接着后背上又挨了一下,他往前踏出一步,差点把一个女生踩扁了。
那个女生被什么人一把捞起来就跑。头部的摄像镜头自动追踪着那人的身影,将其投影到达利鲁紧闭的双眼中。
那是一个女孩。漂浮在空中的女孩。她的头发梳成马尾,怀抱着那个女生,以绚丽的晚霞为背景,漂浮在半空中。
“你在变魔术吗!”
一定又是那种叫做虚空的鬼把戏。达利鲁毫不留情地瞄准那个女孩,扣动了扳机。粗壮的枪身震颤着,曳光弹拖出了红色的弧线,但却被轻松躲开了。
那个女孩把自己救下的女生放在了校舍楼顶的天台上,然后画着不可思议的航迹,从四面八方向Gautier发动踢击。
“飞来飞去的……你是Tinker Bell吗!”[译注:Tinker Bell即《彼得·潘》里那个会飞的小仙子]
达利鲁挥着弹匣已空的机枪砸了上去。但是,女孩轻巧地避开了,从Gautier的双腿之间穿过。
“集!”
她大喊一声。
警报炸响,达利鲁回过头的瞬间,看见手持大剑的樱满集踏着虚空效应(void effect)向他冲来。
“无脸人!”
达利鲁用尽全力挥拳打去,但剧痛和冲击感让他意识到,Gautier的那条手臂被樱满集用手里的“剑”卸了下来。
安全装置瞬间启动,达利鲁被紧急弹出。
链接彻底断了。现在,装在Gautier躯干和关节各处的炸药应该已被引爆,将机体损坏到了无法修理的程度。
在天王洲第一高中附近的废墟中隐藏的“棺材”里,达利鲁大口喘息着,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
“啊啊,感觉好好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了还能笑得出来。但是这样一来,杀人就更有乐趣了呢。达利鲁将败绩铭刻于心,脱下头盔,把剩下的曲奇全倒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碎了。
看着被毁掉的舞台,集听到绫濑叹了口气。
“演唱会开不成了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出了那种事……居然没人受伤,真叫人不敢相信。”
刚才的战斗波及了校舍,庭院里也一片狼借,简直像被轰炸过一样。
“不过,好久没有像这样用自己的双腿全力奔跑了——感觉真好。”
“我也感觉心里轻松了一点。也许只是之前把事情想得太困难了。”
集握紧了浮现出“王”之刻印的右手。
以前他总觉得这种力量必须隐藏起来。再加上涯的事,他担心这种力量迟早会给人带来不幸。
但是,这次击败EndRave之后,迎接他的是一片欢呼。是大家感激的道谢声。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体验。在葬仪社时,参与战斗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完成任务后也不会像这样得到感谢。
顶多就是被涯夸奖“做的好”。虽然那也很让人高兴,但和现在这种高兴的意义是不同的。恐怕绫濑也有同感。
虽然不知道同学们从狂热中清醒过来后会有什么反应,能不能真正接纳他们,但这些事等之后再考虑吧。
“我啊,”绫濑说,“在涯的事上,虽然还不能完全放下,但我会一点点开始考虑——考虑我今后该做些什么。”
“……嗯。”
我也是,集想。谷寻的弟弟润,和涯——夺走了这两人生命的自己,背负着这份罪孽,也必然有一些非做不可的事。
“谢、谢谢你,集。给了我站起来的力量。”
听到绫濑有些紧张无措的声音,集回过头,看见她脸颊绯红,好像发烧了一样,神情就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集似乎被她传染了,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烧。自己似乎一下子跨越了某种东西。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喂,集!还有筱宫同学!听说电视能看了!”
听到飒太的呼喊,集和绫濑一起转头看向那顶为了演唱会搭起来的帐篷。
电视终于有信号了!总算能从信息的饥渴中解放出来了。现在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这是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急于知道的。
其他同学也发现了吧,校舍里、校园中到处都有人拿出通讯终端,想要接收电视信号。无数亮光像电子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地浮现出来。
“走吧,集!”
集点点头,和绫濑一起进入帐篷。帐篷里除了飒太,还有祭、谷寻和鸫,鸫正在和桌子上那台立体终端的分辨率搏斗。影像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喂——给我老实点!”
随着鸫砰的一声敲打键盘,影像终于稳定下来。
(茎道修一郎!)
突然出现在画面上的,无疑就是那个曾任ANTIBODIES局长的男人。他站在摆着一排麦克风的演讲台后方,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在背后日本国旗的映衬下,他正在说着什么。
“——根据调查结果,环状七号线以内除了重度癌化患者以外,未发现其他幸存者,临时政府和GHQ已达成共识,将停止救援,并在今后十年间将该区域完全封锁。”
“诶?”有人低呼出声。天王洲第一高中也在环七以内啊,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重度癌化患者。
“——为了消除国际社会的担忧,我们将尽力消灭天启病毒。这是为了再生而进行的净化……我深信,这是我作为日本国临时政府总统的责任和义务。”
总统?日本国总统是什么意思?![译注:日本一向没有总统,只有首相(即内阁总理大臣),但是茎道借助这次病毒爆发,把内阁制改为总统制,成了独揽大权的总统。]
“为此,我们将在封锁区域的边缘设置“红线”(Red Line),并从那里开始进行除染。这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再生而作出的必要牺牲,希望得到各位日本国民的理解。”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简直无法理解。
校园各处先是响起了“开什么玩笑”的议论声,然后声浪迅速扩大,化作了怒吼与悲鸣的漩涡。
插图功能已恢复,请等待加载.
翻页和插图被拦截,本页无广告,单请对本站关闭广告拦截和阅读模式,或者更换自带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