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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轮舞 temptation-章节

网译版 转自 百度罪恶王冠贴吧

翻译:赞德粮仓

久违的六本木要塞[译注:六本木フォート,指毁于“失落的圣诞”的六本木区域,因为反抗势力的盘踞而形同“要塞”(fort),故称“六本木要塞”。又译为“六本木封锁区”],在涯的眼前呈现出满目疮痍的景象。

在两个月前的战斗中,大量建筑物受损,棚屋被烧毁,它们依然保持着当时的样子,到处散落着烧焦的碎片。住在里面的人没有试图收拾残局,而是直接搬到了别处。毕竟,这里只是临时的住所而已。他们并不想住在这里,只是已经无处可去。

多数居民是天启病毒(Apocalypse Virus,简称AP病毒)感染者——而且感染程度已相当高,如果被GHQ的白服发现,就可能被收容进隔离设施,在“治疗”的名义下沦为实验体。他们只能努力活一天算一天,自然没有工夫对居住环境感到不满。

(但是,人数变多了啊。)

暑热难耐,涯把黑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一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松开了同色的领带。他看着周围的景象,这样想着。

AP病毒疫苗的效果,可能变差了。

这种疫苗能预防AP病毒感染,并抑制感染者体内的病毒活性,但并不能消灭病毒本身。

是因为病毒为对抗疫苗而进化了吗?不过,总觉得是“ANTIBODIES”(抗体)在故意提高患者的感染程度。

因为ANTIBODIES——特殊病毒灾害对策局——的现任局长是茎道修一郎,此人曾是Sephirah基因组研究所的研究员,因此后一种猜测也很有可能。

对那个人来说,人类和小白鼠是一样的。虽然可以说是一种平等,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在ANTIBODIES的行动中也时常有所体现。

最极端的例子就是“Leukocyte”(白血球)计划。

这是运行在卫星轨道上,能对日本任何地方发动攻击的对地攻击卫星,误差仅在十几厘米左右。三颗卫星中,两颗已被成功破坏,但仍有一颗在轨。

表面上,这些卫星是为了防止病毒被带到日本国外而设置的,但即使如此也未免过激了。

葬仪社虽然未能成功夺取卫星,但成功破坏了两颗卫星及控制系统。要想恢复原状,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总之,暂时不用担心这里被卫星瞄准攻击了。

可是——涯一直都有这个疑问——ANTIBODIES为什么对六本木的人放任不管?

虽然“绞刑男”——嘘界·瓦尔兹·诚的确按照约定,把葬仪社成员的相关数据从GHQ的数据库里删除了,但葬仪社本身的数据并未被全部抹去。比如,战斗记录当然还会保留下来。

ANTIBODIES第二中队在六本木要塞进行的破坏,应该也作为正式记录留存下来了,考虑到ANTIBODIES的正式任务之一就是“除染”,这里成为首当其冲的对象也毫不奇怪。然而,在那场战斗之后,ANTIBODIES就对这里放任不管了,涯认为其中必然有某种理由。

当然,负责情报战的鸫也曾试着寻找其中理由,但总有一种捕风捉影的感觉,难以作出明确判断。在正式记录中,六本木要塞范围内已经无人生存,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因为各种想法和原则的冲突,结果谁都无法出手吗?这样的话,对我们而言还真是神的恩赐啊——)

涯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坍塌的教堂。

2029年12月24日——“失落的圣诞”,就是以这里为中心爆发的。如同缺月一般残破的彩色玻璃窗中透出光线,将脚下的地面染上浑浊的颜色。

(我是不信神的。)

涯蹙起眉头,转身背对教堂,穿过死气沉沉、满目疮痍的街道,向地下走去。

“你回来啦,涯!”

作战室的门一打开,穿着紧身操作服的鸫就飞奔而出,像撞上来一样抱住了他。她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头上猫耳状的信息接收器灵活地转动着。

“嗯?”

鸫紧紧抱着他,歪了下头。

“怎么了?”

“有点汗味哦,涯。”

“因为是夏天啊。外面有三十多度。”

“不会吧!……嗯,所以才出了这么多汗。”

“——所以,还不快放手?”

听到这句话,涯转过头,看见葬仪社的王牌驾驶员筱宫绫濑坐在轮椅上,剑拔弩张地瞪着他——或者说瞪着鸫。也许是刚刚训练完,绫濑把橄榄色的连体衣脱掉了一半,上半身只穿着坦克背心。她的头发梳成马尾,从脖颈到肩膀都在微微冒汗。

“……怎么?绫姐,吃醋了吗?”

“呵!——”

绫濑的脸涨红了。抓住车轮的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鼓起。

涯认为这样的绫濑很美,但绫濑自己不喜欢,觉得这样不像女孩子。

“说什么呢!涯刚回来,肯定很累了,所以我才让你放开!”

“骗人骗人。绝对是吃醋了。”

“鸫!”

绫濑转着轮椅冲过来,马尾辫上下摇动。鸫见势不妙,放开了涯,蹦蹦跳跳地退开了。两人又开始了日常的追逐。

涯看着她们,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无数次被两人的开朗所拯救,但说实话,疲惫的时候还是很难熬。不过他不会把疲惫表现出来。对于葬仪社的首领“恙神涯”来说,这是不允许的。

“欢迎回来,涯。”

涯转向发出低沉声音的人,看见四分仪手里拿着平板型数据终端,露出淡淡的微笑。这个戴着小圆眼镜的男人的刻薄笑容,一直以来都有很好的鞭策效果。

说起来,他似乎有哪里和那个“绞刑男”有点像呢,涯想。和嘘界少佐在“白血球”攻略战中初次见面时,涯却感觉不似初见,也许就是因为四分仪的缘故吧。

“顺利从OAU那里拉来了资金吗。”

“是啊。”

涯把西装上衣套在作战室里的椅背上,倚在桌边。

在“白血球”攻略战中,人员和物资的损耗都相当大。

虽然从结果来看,基本完成了最初的作战目标,但却是一场惨胜。

况且,这并不是战争的结束。

不如说是燃起了战争的烽火才更恰当。

因此,必须及时补充之前消耗的战力,所以涯在四分仪的协助下,再次和利布民族中最大的国际组织OAU——Organization Africa Union——非洲国家联合体搭上关系,进行了交涉。

“虽然有些艰难,但他们最终答应了这边要求的数额。……当然,也要求我们给予相应的回报。”

“不愧是涯。”

四分仪的嘴角浮现出新月般的微笑。他这样说的时候,都是有言外之意的。

涯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

从OAU那里只要来了资金,而没能筹集到人员和物资。

对方非常看重上次那艘宝贵的大型运货潜水艇的沉没,坚持认为在“白血球”卫星还有一颗的情况下,不能再派船过来。

“只能从国内筹集物资了。供奉院还不肯点头吗?”

“那位老人家的思想非常顽固。不想承认自己这些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吧。‘适材适所’这个词他应该知道,却并没有理解。”

一如既往地严厉呢。不过,的确如四分仪所言。

那些人并不知道如何运用自身的力量。他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一味地因循守旧,只会让脖子上的绞索越套越紧,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断气。

“……看来需要给他们打一针强心剂了。”

“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

涯皱起眉头,眉间现出刀刻般的皱纹。

“供奉院有个外孙女。可以利用这一点。”

四分仪的手指在平板终端上飞快移动。

“供奉院亚里沙。是这个姑娘吧。天王洲第一高中三年级……难道说,让集回去上学就是为了这个?”

“不只是为这个。”

除此之外呢?虽然四分仪用眼神这样问了,但涯没有再说什么。

*

樱满集从入学起,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去上学。

他知道,就在同班同学寒川谷寻背叛他的那天,自己被GHQ抓捕的那一幕被其他同学看到了。

这件事也登上了任何学校都有的校内论坛。

“——咱们学校有个学生被GHQ抓走了!”

“——真的假的?是谁?感染者吗?还是恐怖分子?”

“——不知道。有人拍到照片吗?”

“——看这里。”

“——什么啊,是个男的。”

“——这是几班的?叫什么?”

“——是樱满集吗?电影研究社的。”

“——哦,那个宅男集团啊。”

这样的留言让论坛上很是热闹了几天。

虽然集在“白血球”攻略战开始时,心态已经变得较为沉稳,但自己在校内论坛上被爆照这件事,还是让集的心情颇为沉重。

他甚至想,干脆在放暑假之前一直请假好了。但涯说,这样以后就更难回到学校了。结果,在楪祈的强力护航下,集终于走出了家门。

祈在“白血球”攻略战后就住进了集家。这是涯的命令。他说是为了保护集的安全,但集对这样的话连半分都不信。

(不是保护,绝对是监视吧。)

集这样想。

能将人的心灵转化为有形之物并取出来加以利用的“王之力”,本该由涯使用,却不知怎么寄宿在了自己的右手中,从那以后,集就一点一点、身不由己地开始协助被称为恐怖组织的“葬仪社”。

虽然在“白血球”卫星坠落之时,集脱口说出了“我也是你们的同伴”这种话,但像这样回归日常生活后,他又忍不住想,那样说到底好不好呢。

涯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动摇。

所以才会让祈和我一起住吧,集想。这让集感觉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逃不出涯的手掌心。

对于这种让年龄相仿的孤男寡女住在一起的做法,集最初感觉非常气愤。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吗?

涯和祈似乎在交往,这件事在葬仪社里是人人皆知的。涯自己也没有否认过。即便如此还命令两人同住的涯,唯唯诺诺接受命令的祈,以及这种“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态度,让集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

集因为训练而和筱宫绫濑混得比较熟,于是跟她这样抱怨了。

“……与其说是把你当傻瓜,不如说是一个实际问题吧——你并不能真的把祈怎么样,不是吗?”

绫濑说,

“因为,那可是祈哦。发动虚空的时候暂且不论,其他时候,你觉得你能打过她吗?”

集觉得不能。祈的身体能力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况且——只要是涯的命令,祈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连杀人也可以。这是集亲眼所见。

“可是啊,绫濑。我要是把祈的虚空抽出来,她就会晕过去,那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吧?”

“……你会吗?”

绫濑用极其冰冷的声音问。集赶紧说不会。这是真话。

“我只是在假设一种可能性嘛。所以涯到底在不在乎这种事啊。”

“不是在不在乎,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做吧。毕竟,战斗就是这种经验的积累。而且——涯让你和祈一起住,与其说是把你当傻瓜,不如说是信任你吧?”

真能这样想的话就好了。

但是,虽然集心里有种种纠结,跟祈住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

无论是两人一起吃饭,还是一起边看电视边聊天,甚至仅仅是家里存在另一个人的那种感觉。

心中仿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集的母亲春夏,一个月也才回家一两次。

在几乎总是自己独守空房、一成不变的家中,忽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无论是不是为了监视他,气氛都完全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去上学就更显得多此一举、令人不快了。集真想索性闭门不出,但只有在这件事上,祈没有听他的话。

因为去上学是涯的命令。

涯说有事会再联络他,让他先去上学,回归以前的生活。特别是人际关系——让他务必跟朋友们恢复关系。

恐怕是跟虚空有什么关系吧。虚空是人类心灵的形态。与对方的关系不同,抽出的虚空在性能上可能会有差异。也就是说,今后可能需要抽出自己认识的某个人的虚空。

“——集,你在害怕吗?”

看着在校门前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前的集,祈歪着头问。她染成淡粉色的头发微微摇晃着,好似在轻笑一般。

“……怎么会。”

集逞强地说,终于迈步向前。走近校门时,集感觉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

然而并不是。

“喂,快看。那家伙,不是被GHQ抓走的那人吗?”

在鞋柜处换鞋时听到有人这样说,集瞬间屏住呼吸,感觉浑身肌肉都僵硬了,几乎动弹不得。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慢慢地深呼吸着,把鞋子放进了鞋柜里,但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被GHQ抓走的家伙,还来学校干什么呀。”

“不知道。——祈酱,快逃啊!那家伙是罪犯哦!”

祈的表情没变,却像风一样迅捷地转头看过去。集赶忙握紧了她的手。不论自己怎样,作为Egoist乐队主唱的祈并不是罪犯——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葬仪社的一员。但是,如果祈对学生出手,就会暴露出她不是一般人了。这绝对不行。

“走吧。没关系的。”

“可是——”

祈的声音里流露出疑惑和踌躇。

“不好啦,被GHQ抓捕的罪犯要绑架Egoist的女主唱啦!”

男生们来了兴致,像傻瓜似的哄笑着。

紧握的手快要被祈挣开了。如果祈认真起来,集是抓不住她的。集也被那群像小孩子一样起哄的男生们气得够呛。“干脆把他们的虚空抽出来吧”,这样的想法诱惑着他。被抽出虚空的人,会失去抽取前后的记忆,如果把这里所有人的虚空都抽出来,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集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女生从远远围观的学生中间挤过来,对着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扇了一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楼梯口。集惊呆了。

“不知羞耻!”

那个女生脸上毫无惧色,掷地有声地说,

“这也是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做出的事?仅凭臆测就能信口开河吗!”

她气势强大,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被打的男生捂住脸颊,瞪着那个女生,但是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还手,只是慌慌张张地钻进人群,溜走了。

那个女生一边动作优雅地拨了拨蓬松的淡金色头发,一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谁?”

祈小声问。

“学生会长……应该是她——供奉院亚里沙同学。”

在去年的选举上,她以压倒性的支持率当选学生会长,因此集对她有印象。

名字也是那时记住的。因为集也投了她的票。

她的发色看起来像是天生的,而不像祈这样是染的。据说双亲中有一方是外国人,但详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她比集高一个年级,但似乎也是十七岁。

然而,亚里沙看起来成熟得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祈也是个美人,但和亚里沙一比,就显得像个孩子了。

“没事吧?”

亚里沙露出温和的微笑,转向集。集吓了一跳。同时闻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是香水吗。

“我也听说你的事了,樱满集同学。”听她这样说,集突然感觉喉咙发紧,不由地攥紧了拳头,表情有点僵硬。

但是,对方仍然微笑着。

“放心好了,我都知道了。”

集看到旁边的祈悄悄把手探到了裙子下摆处。集知道,在这比一般女高中生略长的裙摆底下,藏了一把小刀。

为了向祈示意“不要动手”,集稍微往亚里沙和祈的中间侧了侧身。

“知、知道什么……?”

“你捡到的手机,原主是偷卖NORMA GENE的毒贩吧?而且那个人还和葬仪社有牵连。你好心过去说明情况,反而被怀疑,真是不容易啊。不过,积极协助政府的态度是很好的呢。”

集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卸了力。

编出了这种说法吗。之前涯说没关系,大概就是因为制作了这样的假情报。但是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啊,集心里有点恼火。这样遮遮掩掩,虽然对于恐怖分子头目来说无法避免,但这件事也瞒着我不太好吧。

“谢、谢谢你了。”

感觉必须说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别的话,集只能这样说。

“没关系。那么,咱们走吧。”

“诶……去哪儿?”

“去你的教室啊。也要跟班上的同学解开误会才好。不负责任散播谣言的人还是那么多,真是让人头疼。我认为校园论坛也应该采取措施……也有人认为学生会不应该介入到这种程度——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了。”

“没、没有……不过,你对素不相识的我,为什么这样关照呢……?”

总觉得对方可能有什么意图,发觉自己这样想的集顿时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情绪。这样疑神疑鬼,果然是因为自己和葬仪社的关系吗。

不——不是的。

与其说是因为葬仪社,不如说是因为谷寻。因为见到了谷寻的内心——他的真正面目,和在学校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之前不是说了吗?”

亚里沙就像对迟钝的孩子说话一样充满耐心,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我是学生会长啊。你是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我关照你也不奇怪吧。”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对亚里沙的提议,集还是很感激的。如果她能帮忙解开误会的话——虽然实际上产生误会的是她——集当然没理由拒绝。

难道这也是涯的安排吗?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集想。

不得不嘲笑这样想的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如果是涯的话,也许真做得出来呢,这种事。

*

“为什么让她溜掉了?涯。”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天王洲第一高中校门外稍远处,刚好能看见校门。涯坐在车里,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四分仪疑惑的声音,露出略带讽刺的微笑。

面包车外,竖着一块写有“防疫检查”的牌子。车中以涯为首的几个人都穿着ANTIBODIES的防疫服。

“如果要绑架供奉院的外孙女,在这之后就没机会了。”

正如四分仪所说。

他们原本打算用假检查站拦下亚里沙乘坐的汽车,然后在她步行去学校时将她绑走。为了把事情推到GHQ身上,他们才穿成这样,在这里埋伏着。

绑架亚里沙并加以拷问后,他们会把她救出来,或者直接杀害——至于哪种做法效果更好,则要根据供奉院翁得知绑架之后的反应决定。

然而,看了亚里沙一眼之后,涯就改变了计划。

利用GHQ向供奉院家展示实力这一点没有变,但在利用方式上,涯想到了效果更好的作战方案。

为了给那些人迟钝的身心注入活力,特意安排一场作战是有好处的。

“计划变了,四分仪。查一下供奉院翁的日程。……会很有趣的。”

“……明白。”

涯切断通话,命令部下撤退。

*

“这是世界史的题目,这个文件夹里是防疫相关的教材……”

在电影研究社的活动室里,校条祭操作着平板终端,把自己为集整理的课程文件复制了一份,发到他的终端里。

“稍微有点多,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

这样说着,集的指尖在平板终端上轻快地滑动。

这样的集,让祭移不开视线。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最后一次看见集,还是在祈转学过来的那天。就在那天,集被GHQ带走了。

祭听说之后,非常不安,当天晚上一夜都没合眼。

如果只是普通的犯罪,抓捕他的应该是警察。

而被GHQ抓走的,据说要么是AP病毒感染者,要么就是恐怖分子之类的反社会分子嫌疑人。

这类恐怖的传闻,祭听过太多了。

最多的说法是,被GHQ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还有人说,自己的一个朋友被带走之后,过了几天,在东京湾上发现了浮尸。祭读到这条留言后,吓得第二天都不敢往海面上看。

在教室里,“集是恐怖分子,是被谷寻告发的”这种说法被传得有模有样,祭虽然很想反驳,但也拿不出相反的证据,只能用“要相信自己的同学啊”这种陈词滥调来替集辩护。

为了驱除心中沉重的不安,祭能做的只有相信集。相信着集一定会回来,一直用心帮他记着课堂笔记,这就是祭唯一能做的事了。

然后,集回来了。

祭并没有因为自己坚信的事情成真而感到得意。无论是谁的功劳都好。能再次这样和集一起上学——这就足够了。

不过,看着正在操作平板终端的集,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知怎么,感觉集的气质似乎有所改变。以前那种摇摆不定的感觉没有了。可以说是振作起来了吗。

身材也似乎……变结实了一点呢——

祭移开视线,脸颊发红。

想象集的身体什么的,真是羞耻……

“祭?”

“怎、怎么了?!”

一抬头,视线就和集对上了,祭用力按住胸口。心脏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脸一定红的要命。

“你没事吧?发烧了吗?”

集忽然把手伸过来,祭赶紧抬手挡住了他。如果现在被集触碰的话,心脏说不定真的会跳出来。

“诶,没事……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这倒不是假话。

集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祭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所以今天,看到集出现在教室里时,祭高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简直想从座位上跳起来,飞奔过去抱住他。

但那样会让集困扰的吧,头脑中那个冷静的自己说。这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真的抱上去的话,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常常、一如既往地聊天了吧。所以,像这样就很好了。

“喂,集!”

稍远一点的地方,刚刚和祈一起看了Egoist宣传片的魂馆飒太把椅子转过来,一脸搞怪的表情。

“在GHQ感觉如何啊?被审问了吧?”

“飒太君!”

看见集微微皱起眉,祭大声斥责飒太。

“怎么了嘛!祭也很好奇吧?班长也说过,军队里都是同性恋吧?所以集的贞操……作为同学,我很替他担心啊!”

听见飒太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祭吓了一跳,赶紧看向集。

但集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只是有点为难地微笑着。

集这样的反应虽然以前也有过,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没有差别,但集以前的态度似乎在掩饰什么,现在却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容。

(……变成熟了吗?)

这样说应该是恰当的。只能认为,被GHQ抓捕的经历让集变得成熟了。也许说明审问的确很严厉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啊!在GHQ受审的时候,会吃猪排饭吗?还是吃汉堡呢?”

听他这样说,集笑起来。

“被调查的时候吃猪排饭,这是什么年代的事了啊,飒太。这种事早就已经禁止了。”【译注:古早的日剧和动漫里经常出现一个情节,就是警察审讯时会给嫌疑人端来一份猪排饭。可能因为这样有助于观察嫌疑人的情绪反应,也有助于打开嫌疑人的心防。现在日本已经规定警方审讯时不能给嫌疑人送任何食物或是烟酒了。】

“这样啊?真没意思……”

飒太撅起嘴,把椅子转回去,又去跟祈交谈了。实际上,是飒太单方面在说,祈则看着显示屏上集剪辑的影像,只是含糊地应和着。

(真是一目了然啊,飒太同学。)

飒太看着祈的表情,是那么热切。

是恋爱中的样子呢。

飒太以前就是Egoist的歌迷。在见到祈之前应该只是单纯的憧憬,但在见到真人之后就变成了爱恋吧,一定是这样。

这种心情,祭是可以理解的。

祭自己喜欢上集,也是在去年的文化节上看了集剪辑的影片之后。那么美丽,又那么忧伤的影片,是谁制作出来的呢?祭就这样产生了兴趣。打听后得知,制作者就是自己同班的集。她向集传达自己的感想时,集那种腼腆又为难的笑容,深深印在了她心里。那时祭想,

(啊,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就是这样发觉自己开始恋爱的。

但是这份心情,祭还没有向集表白过。今天也没有这种打算。

总有一天会说的,祭这样想。但像这样陪在集身边时,她又觉得,

——真的,很害怕打破这种能帮集做点什么的关系。

不过——在集被GHQ带走之后,祭一直在后悔。集不在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关系不是永恒不变的。如果集能回来,我就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所以,请一定要让他回来啊——祭这样向神祈祷着。

(不过,并不是那么简单呢……)

祭偷偷看了一眼祈。

就在集回来的当天,祈也再次来上学了,这仅仅是一种偶然吗?听飒太说,祈请假是为了Egoist乐队的地下演唱会。还把演唱会的录像给他看了。这样看来,似乎只是纯粹的偶然,但正因为如此,这种仿佛命运一般的偶然还是让祭心中刺痛。

(而且……果然还是,很害怕……)

一想到无法再帮集做什么,无法再听到他对自己说“谢谢”,祭就很害怕。

因此,还请稍微——稍微再等一下吧,神啊。

集的眼睛盯着平板终端的时候,祭注视着他,在心里祈祷般地这样想。

*

“——听祭说,谷寻在我被捕之后一直没来上学。”

远远听到这样的说话声,樱满春夏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像这样累得倒头就睡,连闹钟都叫不醒时,一听到好久不见的儿子的声音就惊醒过来,难道我不是个好妈妈吗?春夏笑着这样想,在闷热的卧室里坐起身。

“好热……”

她脱口而出,屋里实在太热了。但她不喜欢开空调。研究室里整天都开着空调,所以睡觉的时候还是想要自然的温度。

她穿着背心和短裤下了床,光着脚啪塔啪塔地往外走。

“——祈知道些什么吗?”

祈?

春夏一边忍住哈欠,一边想,祈是谁啊。但是没想起认识的人里有谁叫这个名字。不过,与其说是没想起,不如说是对集现在的交友情况一无所知吧,嗯。春夏这样咕哝着,拢起头发。

“——你在担心他?即使他背叛了你?”

女孩子?!

春夏大吃一惊。真是出乎意料!难道说,集瞒着我这个当妈妈的,把女孩子带回家了?

“……有点担心。”

春夏“呼呼”地偷笑起来。不过,从对话的感觉听来,这两个人似乎也不是特别熟。

(我说……不纯洁的异性交游,还为时过早吧!)

春夏握住卧室的门把手,轻轻打开了门。隔着走廊,透过起居室的磨砂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挺远的。

(不过,“背叛”什么的,听起来有点问题啊。难道说,是三角关系?现在的高中生真是与时俱进……)

春夏心里这样佩服着,

(那么,我来啦。)

春夏露出调皮的笑容,用手扣住起居室的门扉,一下子拉开了门。

“——喂,集!居然瞒着妈妈把女孩子带回家来,真是干得漂亮!”

“春、春夏?!”

集大吃一惊,慌忙站起身来。校服呢——很好,是穿着的!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天王洲第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正在把洗好的衣服叠起来。

(诶——)

看到那个少女面容的瞬间,春夏的心脏猛然一跳。怎么可能,她从少女的脸上看到了那个孩子——看到了真名的面影。春夏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集。

“……怎、怎么了?春夏……?”

“诶?哦,哦……”

春夏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集在“失落的圣诞”时,丢失了童年时期的记忆。

医生说,是因为亲姐姐真名和被他看作弟弟的那个男孩同时死去,集受到的精神冲击过大,才会失忆的。

直到一年之后,集才逐渐恢复到能正常生活的状态。一想到集可能重新陷入刚失忆时的状态,春夏就恐惧到胃都皱缩起来了。

幸运的是,集看见那个少女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来。

还是说,其实没那么像呢?

确实,这个女孩比真名去世时要大五六岁。发色和瞳色也不一样——其他方面,真名再长大一点的样子可能会比较接近,春夏想象着。

“……春夏?”

“诶?啊,不好意思……有点跑神了。那么……所以呢?这位可爱的小姐是谁?”

听到这样的问话,粉色头发的少女姿态优美地深深低头行礼。

“我叫楪祈。目前在这里借宿。”

集“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春夏也被惊得说不出话。

“不、不对!不是的,春夏!不是这样的,是因为祈有个非常粗暴的哥哥,她受不了他,才藏到这里来的!但是那家伙伪装得很好,所以没有人怀疑,而且他很强,又有点帅!呃,我在说什么啊……?”

看着拼命想要解释的集,春夏不知怎么,反而冷静下来了。虽然集的话明显是瞎编的,但那个“粗暴的哥哥”却有一种奇妙的实在感。似乎是以现实中的某人作为原型的。

“……你过来一下,集。”

春夏把祈一个人留在起居室里,带着集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集像被训斥的小狗一样,战战兢兢地偷瞄着她。春夏双手叉腰,瞪着自己的儿子。

想要说、想要问的事情堆成了山。

瞒着妈妈带女生到家里来玩,在他这样的年纪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不跟自己打招呼就让女孩子住进家里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这种事,做妈妈的当然要好好训斥,然后让那个女孩赶快回家。

然而。

——你真的有资格这样做吗?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问道,让正想开口的春夏闭上了嘴。

这个家,她一个月才回来一两次。跟集联系也大多是发信息,电话一周打一次就算好的了。虽然“自由主义”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自己只是因为集能照顾好自己,就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放弃了对儿子的照管。这样的自己,能够责备集吗?她想。

但是,让春夏闭口不言的与其说是内疚,不如说是恐惧。

——叱责集的话,如果被讨厌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胸口发闷。丈夫留给她的,就只有对虚空的研究,还有这个孩子。但是研究已经被GHQ夺走了一半,虽然也让她加入了项目,却连目的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工作上已经这样了,如果再被集讨厌,连“家庭”都崩坏掉的话——这样一想,叱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春夏?”

春夏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虽然想着必须好好谈谈才行,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呢。”

最终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

“从她叠衣服的方式就能看出来。被家人教得很好呢。……虽然她哥哥似乎不怎么样,不过像这样的例外也是有的。”

“你相信我……吗?”

集这样说,似乎暴露了他刚才是在撒谎。

但是,春夏假装没注意到。

她没有回答,而是用力抱住了只比自己矮一点的男孩。乳房下面的位置,能感觉到集的心脏在咚咚跳动。

“不、不要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集说着,但并没有把春夏推开。温暖的肌肤,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尤其是异性的肌肤。

“有什么不好嘛。这是母子间的亲肤互动哦。”

春夏给出了这样的借口。

不过,是骗人的。

如果真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她是不会对这么大的男孩这样做的。穿得这么少,几乎和裸体一样,像这样拥抱着。

“怎么了嘛,春夏。”

被拥抱着的集,发出叹息似的呢喃。春夏吃了一惊——集的声音,和那个人有点像了。什么时候变声了吗。

“……不说一声就跑回家,很少见呢。”

“是吗?其实,明天我得参加一个派对,跟一个大人物见面,回家是来拿衣服的。本来想拿了就走,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还是老样子啊……”

耳畔能感觉到集的吐息。

“春夏,你有好好吃饭吗?只吃披萨什么的,营养会不够哦?”

“还好、还好啦。”

春夏扑哧一声笑出来,

“……呐,集?”

“嗯?”

“……妈妈是很信任你的哦?不要辜负这份信任,好吗?”

感觉到集屏住了呼吸。

不管那个和真名有些相似的女孩到底是谁,住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集应该都不会乱来的吧。

集会回应这份预支的信任的。

无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真是个坏妈妈啊……)

感受着继子比自己略高的体温,春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诶?涯,又要出门吗?”

听到鸫这样问,披着亚麻夹克的涯应了一声“嗯”,然后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又穿成这样啊。今天也是去跟人谈判吗?”

鸫悄无声息地走到桌子对面,微微歪着头。她这些地方也有点像猫。

“是啊。”

桌子上有一台全息显示器,涯把手穿进夹克的袖子,摸了一下传感器,立体的影像就显示出来。

“船?”

“以前巡游东京湾用的游轮。”

这是一艘三层高的中型客船,其结构图在显示器上慢慢旋转着。东京湾被GHQ管制之后,组织巡游已经不可能了,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这已经是一艘废船。不用说,船上没有配备任何武装。

“今晚,供奉院集团会在这条船上举行派对。我和集将潜入船上,试着和供奉院翁接触。”

“诶,集?!”

鸫头上猫耳状的仪器耸动着,似乎在反映她的情绪。

“为什么是集?带阿尔戈或大云去不好吗?”

“那些家伙看起来太危险了。像集这样人畜无害的才不会被怀疑。”

“嗯——嗯,这倒是……”

鸫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看着鸫的样子,涯忽然翘起了嘴角。无论阿尔戈还是大云,都是葬仪社中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即使让他们装作普通人,也会从身体的动作上体现出不同。以前涯自己就因此吃过不少苦头。不少有钱人认为上过战场的人太过野蛮,因而对他们心存抵触。

“今晚的派对,实际上是商界的幕后势力对GHQ发表反抗宣言的集会。”

“这样吗?”

“是啊。这是对那些人推介葬仪社的极好舞台。鸫,密切注意GHQ的动向。那些人如果暴露了,一定会遭到GHQ的强力打击。”

鸫的表情紧张起来。

“……明白了。”

“拜托了哦。”

涯轻轻摸了摸鸫的脑袋,拿出手机,拨通了集的号码。

*

外祖父把手中的烟管在桌子上磕了磕,打断了面前一直在解释的男人。那咔哒声让亚里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穿着露出大片肌肤的礼服裙,如果班上的同学看见了,一定会目瞪口呆。

“……做不到就别找借口了。下次我要看到结果。”

身穿和服的外祖父,散发着和他枯瘦的身体不相称的威压感,经常让周围的人忍不住畏缩。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论是谁都会变成吓破胆的老鼠。像气场、等级这类玄乎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亚里沙是不信的,但这个人不同。

妨碍这个人的话,是真会没命的。

作为全国资金流量最大的商业巨头,供奉院集团在日本是尽人皆知的“优良”企业,电视上每天都有它的广告。但光线越强的地方,阴影也越深。

外祖父那一代人在构筑起今天的庞大集团时,也和黑社会建立了关系。在GHQ掌控日本之前,供奉院家通过控制武器的流通,平衡着黑社会的各股力量,成了其实际上的支配者。用武力压制亚洲黑手党崛起的也是外祖父。

亚里沙的母亲因为厌恶这样的外祖父,和一个美国人私奔,生下了亚里沙。然而,外祖父利用黑社会的力量找到自己的独生女——然后清理了门户。

当时发生了什么,亚里沙心里很清楚。她听外祖父反复讲过黑社会的手段,还看过那时候的录像。那种只能称之为地狱的景象,足以使她对外祖父的反抗意志彻底萎缩。

“——亚里沙。”

被叫到名字让亚里沙呼吸一滞,但她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然后努力挤出笑容。然而,外祖父似乎看穿了她,那锐利的目光就像他最爱用的武士刀一样,贯穿了亚里沙的胸膛。

“今天的派对上,要宣布你是集团的继承人。所以你要讨人喜欢一点。有好男人的话,跟他睡也可以。但是,不要留种,懂吗?你怀谁的种要由我决定。”

“是,外祖父大人。”

亚里沙笑着回答道,拼命忍住恶心的感觉。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只是一件工具。

她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既是供奉院家的外孙女,也是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会长——然而,做到这些都是因为别人的命令。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因为害怕做不到会被惩罚,所以她才拼命努力。

自己的感情也好、恋爱也好,一定也会被当成工具。

亚里沙很清楚,贯彻自己的意志会有什么下场。只会像自己的双亲一样。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乖乖听话。

压抑着意志,压抑着自己,给心灵裹上一层外壳,这是亚里沙唯一的自由。重要的东西一定会被那个人全部夺走。无论是初吻,还是之后的其他,都无法自己选择对象。自由恋爱什么的,当然想都不用想。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与其落得和双亲一样的下场,还不如活着下地狱,亚里沙这样告诉自己。无数次的,像自我诅咒一般,她这样告诉自己。

仿佛在嘲笑她似的,房间外传来游轮出航的汽笛声。

在码头一角,明晃晃的灯光下,丹·伊古尔曼大佐露出精心美白过的牙齿,过分爽朗地微笑着。

“这像什么样子?既然我上任了,就要一发制胜!”

是个拥有橄榄球明星气质的男人呢,嘘界·瓦尔兹·诚少佐一边想,一边玩着功能多到用不上的日本国产手机。

锻炼出这种仿佛穿着护甲一般的体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现代战争是由情报和武器性能决定的。不管你如何努力锻炼,如果赤手空拳的话,对方即使是个孩子也能用枪把你杀死,这道理不言自明。可是,像这样信仰肌肉力量的军人现在还有很多,伊古尔曼显然就是这种类型。

但是,看起来是个缺乏等级观念的男人呢。连我玩手机都不管,是有意做出体恤下级的姿态吗。不拘小节什么的,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到了战场上,纪律松懈可是混乱的根源。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部下啦!要拿出guts[译注:勇气,胆量]来!”

伊古尔曼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一边撸起袖子展示自己像圆木一样粗壮的手臂。他胸前的诸多勋章像繁星一样熠熠生辉,但恐怕不是在前线立下的战功。待在安全的后方,踏着部下的尸骸取走战果,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恕我直言,伊古尔曼大佐——”

罗温大尉带着困惑的表情开口了。这个文官型的男人与伊古尔曼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知幸与不幸,为了协助GHQ司令官杨少将的儿子,也就是担任EndRave驾驶员的达利鲁·杨少尉,罗温又被拉到了前线。

“叫我‘丹’!”

伊古尔曼打断罗温的话,爽朗地大声说,

“不是说了,要亲切地叫我‘丹’吗?”

伊古尔曼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罗温烦闷地垮下了肩膀。他推了推眼镜,似乎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说:

“……那么,丹先生。用‘龙骑兵’瞄准海上的舰艇是不现实的。如果要攻击大型舰艇,不应该用GTGM,而应该用SSM吧?”

这就是他的意见。

正如罗温所说,用GTGM——Ground To Ground Missile(地对地导弹)攻击大型船只究竟有何效果,仍然是个谜。

不用说,攻击时要选用适合的武器。从陆地上攻击船只的话,应该使用SSM——Surface to Ship Missile(地对舰导弹)。

“当然啦!”伊古尔曼答道,“不过,遗憾的是,现在我能自由使用的就只有这个‘龙骑兵’!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吧?没有枪,就拿着刀上!要是刀也没了——”

伊古尔曼握紧圆石一样的拳头,向他们示意,

“就用这个来揍他们!这样才叫军人吧?‘龙骑兵’确实不是用来打船的,不过它是导弹,这一点总没错吧?一发一发地打过去,如果没有效果就继续打!”

嘘界咬牙忍住嗤笑。这个男人接下来就该徒手拆EndRave了吧。

“对了,大佐,”

嘘界一边低着头做填字游戏,一边问,

“作为目标的舰船,属于何方神圣呢?”

伊古尔曼啪地打了个响指:

“好问题,Scar Face(疤脸)!”

“我叫嘘界。”

虽然未必有用,但姑且还是纠正一下吧。被叫做“绞刑男”并没有什么,但被叫做“疤脸”还是不太开心的。总之,给他打1分吧,嘘界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这样记下来。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在他心里已经完蛋了。

“今晚,在防疫指定海域以外,想反抗GHQ的日本人会在一条船上举行派对。我们的目标,就是那条船!”

“不是吧……要攻击民用船只?!”

“是恐怖分子哦,罗温!”

伊古尔曼笑着说。

“他们是伪装成平民的恐怖分子!你之前也为了除染,杀过六本木的居民吧?现在也是一样!要想消灭蟑螂,就得连窝端!”

“可是——”

“这情报是从哪来的呢?”

嘘界打断了罗温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这个人居然能撇开我的情报网,自行获得情报,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丹·伊古尔曼与他给人的印象不同,其实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要么他就是个彻底的草包。

(……嘛,草包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我并不想指摘什么。

“有善意的市民举报!”

伊古尔曼笑着说,似乎对举报的真实性没有一丝怀疑。

“大部分日本人还是明白事理的!要是没有我们GHQ,这个国家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们日本被置于GHQ的监管之下,迄今已有十年——”

涯和集一边听着这样的讲话声从扩音器里传出,一边换上了弄来的制服。这是服务生的制服。虽然船上的安保的确很严格,没法冒充客人混进来,但真要想上船,还是有一些办法的。

“——这段‘雌伏’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我们日本人必须抬起头来,用自己的双脚站立——”

这话听起来漂亮,但也只是场面话而已,涯在心里嗤笑道。现在的对手,和黑手党或暴力集团那些犯罪组织可不一样。现在的对手是国家。火并和战争是两码事。他们连这一点都不懂。

集一边戴领结,一边有点别扭地说:

“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出来,说有任务,结果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你来都来了。”

涯笑着说。虽然记录被删除了,但他们的确和GHQ正面对抗,击溃了“白血球”计划。听说ANTIBODIES因为那件事被追责,居然解散了。不知道嘘界后来去了哪里,不过这样一个人肯定已经灵活转身,得到了新的职位吧。

“……所以呢?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

“诶?”

“不用做什么。你只是以防万一的保险。”

“……什么意思?”

“我的目的是跟这个派对的主办者见面。那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但他很少出来露面。今晚这样的机会是不可多得的。你也听见刚才播送的讲话了吧?”

“嗯。”

“这些人,想跟GHQ作对。像嘘界那样的人,会放任这种事发生吗?”

集吓了一跳。

“已经被盯上了吗?!”

“不知道。所以才需要你这个保险啊。”

“可是……那样的话,不是应该把祈带来吗?我要取出虚空才能战斗啊。”

“不用担心。这一点我考虑到了。”

涯把那两个失去知觉的服务生塞进柜子里,关上了柜门。

“歪了。”

“诶?”

涯伸出手,把集的领结整理了一下。

“啊,谢谢……”

“小心一点。在这些细节上引起怀疑,也是会暴露的。”

涯说着,在集的胸口敲了一下。

“——要上咯。”

“嗯。”

集的样子和以前不同了呢,涯想着,从职工休息室里走出去。

“真是的,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达利鲁·杨少尉一边坐进EndRave远程操作装置——“棺材”——中的座位上,一边啧了一声。正在检查和调试设备的罗温听到他的话,停下手上的工作,回过头来。

从手里的平板终端上的数值看来,达利鲁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不,不如说比平时还更情绪高涨。

“你也这样想吧?击沉那艘船的事就不说了,护卫‘龙骑兵’什么的,完全可以让别人来做吧?”

“别这么说,少尉。”

罗温一边根据数值调整着链接,一边笑着说,

“我们没能守住‘白血球’,受到这样的惩罚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吧?要不是嘘界少佐的交涉手段高明,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那家伙,我讨厌他!虽然记不清了,但总觉得他做过让我生气的事!”

是指被绑在担架上强行运走吗?

那件事,罗温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只知道听令行事之后,被送回来的达利鲁失去了在那前后的记忆。

不过,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达利鲁的精神状态还能这么好,真是太好了。

就连现在躺在座位上时,达利鲁的嘴角都带着笑意。这并不是战斗前的兴奋。那种兴奋比这更有杀伐气息。

“……之前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少尉?”

罗温不由地这样问。

“哈?你说什么啊?之前哪有什么好事?你是傻瓜吗?”

“这、这样啊……”

是错觉吗。

但是——

“不过之后会发生好事哦!”

“之后?是指战斗吗?”

“才不是呢!”

达利鲁又啧了一声,

“我马上要过生日了!今年Papa(即“爸爸”,一种亲昵的叫法)也会来给我过生日哦?!连餐厅都订好了!你羡慕吧!”

罗温差点失笑,赶紧假装无事发生。

这就是他开心的理由吗。虽然被称为“杀人魔达利鲁”,其实只是个小孩子吧。

“这样啊,真羡慕你。”

罗温配合地说,放下驾驶舱罩,开始在达利鲁和Gautier型EndRave之间建立链接。

涯果然很厉害——看着毫无畏惧地穿行在那些成年人中间的涯,集不得不这样承认。

即使是偷偷潜进来的,也能像这样毫不露怯、堂堂正正地行动,集自问是做不到的。涯不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还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中独自登上了楼梯。

涯想见的人就在楼上。

即使隔着很远,集也能看出那个老人不同寻常。被一群神色强硬的男人环侍着,老人却显得悠然自得。

但是,只有老人身边是这种气氛,其他地方则是一派花团锦簇。

大家都衣着考究,或者互相寒暄,或者欢声笑语,尽显成年人的从容优雅。

舒缓的音乐在大厅中流淌,从未见过的菜肴一盘接一盘地被端上来,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和学校食堂里那种紧巴巴的状态截然不同。

集尽量移动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远远看着这幅景象。虽然有些菜肴看起来非常诱人,但自己现在是服务生。服务生去吃菜的话就太奇怪了。这种程度的判断力,集还是有的。

而且,真是一幅和平的景象啊。

这让月濑水库之战看起来就像一场幻梦。人简简单单就会死掉的那个地方,和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真的是同一个世界吗?简直难以置信。

我这个保险还是默默熬过保险期就好了,集这样想着,随意望着周围,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得他一下直起了腰。

(春夏?!)

确实是她。

(昨天提到的派对,难道就是这里吗!)

集慌忙用手遮住脸,往旁边走去。

尽管如此,集一边快步走开,一边还在侧目望着春夏。像其他女性一样,她也穿着优雅的礼服裙,露出的肌肤丝毫不比她们少。那副谈笑风生的姿态,和集在家见到的妈妈形象大相径庭。更有女性的味道了,集想。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并不是讨厌,但也差不多。

到底怎么回事啊,集这样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这不是普通的手机,而是使用特殊线路的葬仪社专用手机。这是作战开始前涯交给他的。

集赶紧接起电话,凑到耳边。

“不好了,集!”

鸫的喊声猛然传出来,震得集耳中嗡嗡作响。

“GHQ的‘龙骑兵’瞄准了这条船!绫姐在准备出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不是SSM,可一旦命中也吃不消!快逃吧!”

“SSM?”

“就是导弹啦!好了,快跟涯一起逃吧!”

集猛然回过头。

视线的另一端,春夏仍和刚才一样,优雅地谈笑着。

“……不行。”

“哈?!你说什么啊?!小祈不在,你能做什么——”

“就算这样也不行!要是我们逃走了,春——这条船上的人要怎么办!”

“不逃的话,你跟涯又要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

“说什么呢,会有什么——”

“会有办法的!涯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才把我带来的!一定会有办法!”

“等——”

集按下按钮,切断了通话,抬起头,向涯所在的方向跑去。

“很好,目标——向L11位置航行的游轮!全弹——发射——!”

码头上,站在一排排“龙骑兵”导弹运载卡车前的伊古尔曼大佐高高举起拳头。

罗温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嘘界。

依旧在玩手机的嘘界注意到罗温的视线,露出一个“反正这不怪我”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罗温又叹了口气,手指滑过“龙骑兵”导弹的集中控制装置,将所有导弹全部发射出去。

轰鸣声、烟尘和热浪向四周散开,钢铁之枪一支接一支地飞入夜空。

“我不记得邀请过你这样的人,‘葬仪社’的恙神涯。”

站在老人面前,被看破身份的涯想,

(呵,居然记得我吗。像我这种无名之辈的长相也能记住。)

涯对老人的眼力感到佩服。之前以为他这样的人不会把区区一介恐怖分子放在眼里,看来自己想错了。但这是个好兆头。涯没有把这些想法表现在脸上,只是一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慢慢放在了托盘上的半圆形盖子上。

周围那些明显不够硬气的保镖立刻就要作出反应,但被供奉院抬手制止了。

于是涯取下盖子。托盘上放着一台手机。

“这是?”

“我想请您买下——日本的未来。”

老人露出食肉兽般的笑容。

“未来,就是这个吗。真有恐怖分子的情调呢,但就凭你们,能做些什么?”

“那么,就凭商界的黑手党,又能做些什么?”

老人再次制止了想要动手的保镖,嘴角浮现出颇感兴趣的笑容。

“不是在乱说吧。”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少在对GHQ的实战中,我们的成绩更好。ANTIBODIES就是被我们逼入绝境的。”

“所以说——”

供奉院将骨节毕露的手指慢慢交叉起来,

“未来就是指你们吗?你这样说,是要把自己卖给我吗?”

“适材适所,这就是我的意思。如果您能配合我们的话,我们就把GHQ从这个国家赶出去给您看。”

供奉院翁双手一拍,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是会吹法螺啊。”

“是不是吹法螺——”

就在这时,一个人跑上了楼梯。

“涯!”

(——来了吗!)

涯抬起手,阻止集继续向前。

“……怎么了,集。”

集提防着其他人,和涯走到一边,小声说:

“……GHQ用导弹瞄准了这条船,鸫说的。”

“果然暴露了吗。”

集下定决心,抬头看着涯。

“……下命令吧,涯。你有办法救这条船,对吗?我该做些什么?”

“去后部甲板。我5分钟后就到。”

“明白。”

集重重点了下头,转身跑开了。

涯拢了拢头发,不慌不忙地回头看向供奉院。

“请看吧——未来即将展现。”

亚里沙坐在舞池的沙发上,抬头看着那个跟外祖父说话的男人,忍不住面露诧异。

那个人是谁呢。

那个头发和我一样是金色的年轻人,对那群保镖似乎毫不在意。不仅如此,他似乎也不害怕外祖父。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在外祖父面前,无论是谁都恨不得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然而,那个年轻人却堂堂正正地注视着外祖父浑浊的眼睛,面上没有丝毫恐惧。

是因为不知道害怕,无知者无畏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

倒不如说,那些保镖反而更害怕他。他们如果觉得他只是个小角色,是不会掩饰自己的轻蔑态度的。但现在,他们却像只敢在远处吠叫的狗一样,提防着那个年轻人。

他在和外祖父谈什么呢?

虽然很感兴趣,但亚里沙并不想到那边去。那个毒蛇巢穴一般的地方,她可不想特意移步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慌慌张张地跑上了楼梯。他跟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重重地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看见了那个男孩的脸。

(那个人!是他吗,叫樱满集,我们学校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亚里沙正这样想着,集也看到了她。他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因为场合不对,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太奇怪了。

我们学校的学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不是那种可以随意进出的场合。

亚里沙正想追上去询问时,被人挡住了去路。因为她忽然站起来,旁边的人以为她想跳舞。

“亚里沙小姐,下一支华尔兹请跟我跳吧。”

一个男人向她伸出了手,肯定是某家的名门子弟。看见他这样,其他男人也围了过来。他们对外祖父心怀恐惧,但又想借着她跟外祖父攀上关系。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供奉院亚里沙这个女人,而是把她像牵线木偶一样操纵的外祖父的身影。

亚里沙虽然心中厌烦,但却不能拒绝。因为外祖父让她“讨人喜欢一点”。亚里沙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要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多好啊——她想着,一如既往地为心灵覆上铠甲,将自己关在其中,然后仪态得体地伸出手来。

那只手,被人抓住了。

并不是握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抓住。这绝对不是邀舞的动作。

“不好意思,华尔兹等之后再跳吧。”

她猛然抬起头,面前正是那个青年。他露出仿佛在嘲笑世间一切的微笑,灰色的眼睛带着威压感直直地回望过来,牵起了她的手。

“——接下来的,可是摇滚呢。”

那个男人跑了起来,亚里沙被他拉着,脱离了人群。光影与景色在身边飞逝。心中的躁动似乎要让胸腔爆裂开来。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亚里沙发觉自己心潮澎湃,满怀期待。

假如,我能就这样被救出去——她忍不住想。

然而,她只是被带到了后部甲板。

昏暗的光线中,什么也没有。

没有等在那里的小船,也没有停在那里的直升机。只有一片黑暗,伴着波涛的呢喃,和冷得不像夏季的寒风,仅此而已。

因无端幻想而变得火热的脸颊和头脑在这阵寒风中冷却下来,她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美梦,就忍不住怒气上涌。

“放开我!”

亚里沙甩开男人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往后退去。但男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像你这样无礼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以手按胸,深深地行了一礼。他的姿态是那样优雅美妙,无可挑剔。

“……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第一次。”

这句话让亚里沙的脸颊火烧火燎,她忍不住扬起手来,想打他一耳光。但她的手没能打在那个男人脸上,而是被他伸手握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失礼了。因为觉得你很眼熟,就忍不住把你带出来了。”

“眼熟……?”

是像以前的恋人之类的吗?

那个男人又露出了那种嘲讽似的微笑。

“嗯。你很像凯瑟琳——我以前养的一只犰狳。”

“!”

亚里沙又想扬手打人,但手腕被男人握着,一动也动不了——男人的力气大得可怕。

突然,他凑近了她的脸,紧盯着她的眼睛。

简直像在窥探她的身体内部似的,吓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真的很像呢。那种为了保护自己,拼命蜷缩成球的样子。”

“你胡说!我怎么会——”

“嘘。”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中间。他又要搞什么?

“闭上眼睛。”

如同耳语一般,他低声说。

“干什么——”

“接下来我会对你施一个魔法。能让你展现出你真正自我的魔法。”

“魔法什么的,也太——”

“相信我。”

男人打断了她,但不知怎么,他的声音让她心里感觉很舒服。

“好了,闭上眼睛吧。这样的话,你真正的自我就会展现了。真的。”

感觉傻兮兮的。

亚里沙真心这么想。可是,怎么回事呢。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闭上了眼。简直像真的中了魔法一样。

“接下来我会数三个数。然后你就睁开眼睛。好吗?”

亚里沙点了点头。

自己不是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即使被他这样说,心情也没有变坏。而被外祖父命令的时候,就只有恶心想吐的痛苦感觉。

“要开始咯?3,2,1——零!”

亚里沙睁开了眼。

身体一下僵住了。

(樱满集?!)

“对不起!”

集伸出手,似乎要触摸她低胸礼服裙上露出的大片酥胸。一瞬间,光芒爆发出来,亚里沙的一切都被白光淹没了。

“这是,什么?一个球……?”

集站在昏倒在地的亚里沙身边,手上浮着的虚空看起来的确像一个球。

涯把亚里沙抱起来,回答说是的。

“给弱小的自己裹上铠甲,怯懦者的盾——这就是供奉院亚里沙的虚空。”

“这是盾……?”

集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悬浮的球体。

看起来的确不像,可能因为还是闭合状态。就像团起身体的犰狳一样。

(不过,我也一样。)

抱着昏迷的亚里沙,涯自嘲地想。自欺欺人地隐藏起弱小的自己,扮演着虚假的形象,自己也是这样的。

(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吧。)

低头看着仿佛在熟睡的亚里沙,涯温柔地眯起了眼。但是,他也知道,这次邂逅只会产生不幸的结果。两个同样受伤的人,只能互相舔舐伤口,而不会继续前进。

(做了多余的事啊。)

涯微微摇头,回头望向船尾。

——要来了。

“集!来了!”

“嗯!”

集一甩手臂,手中的球体像伞一样打开了,变得十分巨大,铺展开来,覆盖在船尾上方。

导弹一发接一发地飞过来,触到那面盾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爆开,变成了飞散的光点。就像美丽的灯光表演一般,将这个夜晚妆点的光彩夺目。

“原来如此,你们有对抗GHQ的力量,这一点我知道了。”

电话里供奉院翁的声音被四分仪用扩音器放大,让聚在作战室里的大家都能听见。

“亲眼看到那种景象,我也不得不信。交易成立。”

“非常感谢您。我会转告涯的。”

电话挂断后,欢呼声响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暂时不用担心物资问题了。也许未来可能会给涯带来麻烦,但就目前而言,和黑社会建立合作是必要的。

“呐,四分仪?”

鸫走过来,歪着头问。

“可是,GHQ是怎么发现船上那场派对的啊?”

“因为有善意的市民举报啊。”

“诶?”

“自诩为善意的,当然就是恶意了。”

鸫歪着头,显然没有明白,四分仪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不愧是涯。”

“喂喂喂,怎么不打了!”

伊古尔曼探出身子,挥着手臂大喊。

“……导弹全部打光了,大佐。”

罗温诚实地回答道。

伊古尔曼惊讶地瞪大了眼。不是你说全弹发射的吗,罗温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本以为伊古尔曼会生气,结果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夸张地耸了耸肩。

“……那就没办法啦。今天就这样吧!下次要拿出更多guts来!那样下次就能赢了!”

听到这毫无根据的宣言,躺在“棺材”里的达利鲁“哈?!”地脱口而出。

不知为何,就像被人摇醒了一样,亚里沙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感觉头有点疼,她不由皱起了眉。

似乎刚才被一个奇怪的男人带出去了——她只记得这么多。感觉好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但记忆突然中断了。

“——你醒了。”

听出是谁的声音,她立刻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

“你——”

她摸索身边有没有武器,但在自己躺的沙发上什么也没找到。亚里沙瞪着那个男人,想通过这种毫不畏缩的气势显示自己很强。

“你在甲板上忽然晕倒了。不记得了吗?”

“诶——”

“所以,我就把你搬到这间空屋子里了。”

男人说完,转身向门边走去。

“啊——”

亚里沙不自觉地朝他伸出了手。想要做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于是慌慌张张地缩回了手。

“——我叫涯。”

听见男人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对方也回头望着自己。

“恙神涯。这就是我的名字。你想知道,不是吗?”

她不由地点了点头。那个男人——涯——露出温柔的微笑,但却莫名显得有些寂寞。如同幻影一般,他消失在门口。

亚里沙从沙发上欠起身,只来得及目送他离开。他报上了名字,他的名字和他的声音在她胸中盘旋,甜蜜地勒紧了她的心脏。

看见集靠在房间外面的墙上,好像在等人,涯微微皱起了眉。但集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个,会长她……?”

集问,看着涯刚刚关上的那扇门。

“没事了。她不记得虚空被抽取过。”

“这样啊……”

集松了口气似的咕哝道。从他现在的态度,根本看不出他刚刚从GHQ的导弹攻击下救了好几百人。

但是,集的确做到了。抵御住了暴雨一般的“龙骑兵”导弹,出色地取得了供奉院集团的信任。

“……做的很好,集。”

听到这句评价,集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真是个老实人啊。)

涯轻轻拍了拍集的肩,

“走吧。”

这样说着,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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