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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求见的寻道者们

一直看着他。一直,从背后。

奥芬一语不发——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这里,只是故意做出无视的态度罢了。他借了蕾缇鑫一间房间,坐在床上检查皮靴。皮靴穿在脚上,他注视着鞋尖——不如说,视线凝视在前方几厘米的空间里。

“你要一个人去吗?”

在房间的入口,马吉克问奥芬。奥芬没做什么反应,只是斜眼朝他看了一眼说:

“啊啊。”

他又说:

“蒂西会守护这个房子的。至少要保障你们的安全啊。”

马吉克表情不变地思考着,说:

“对手是那个杀手吧?”

“是暗杀者。”

奥芬抬起脸纠正道。他慢慢地说:

“暗杀者。在〈塔〉内经过训练的黑魔术士拥有了暗杀技能,就会被称为暗杀者。这和经常使用麻药的简单刺客不一样——是纯粹为暗杀而训练出的人才,也就是暗杀专家。”

“……这种人,就凭师父一个能对付得了吗?”

“忘了那些笨狸子说的话吗——克丽奥那个傻瓜,简简单单就中了敌人的圈套,能不管吗?”

马吉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不安起来——

“我记得师父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在那个金克霍尔的幽灵屋里,以为克丽奥被杀掉了的时候!”

他屏住呼吸——奥芬无表情地看着他。

马吉克继续说:

“师父认为……克丽奥这次肯定会没命,是吗?”

“不。”

奥芬简单地摇摇头。

“我不这样认为。他的目标只有〈塔〉里的长老——我这样觉得。”

“但、但是——那家伙今天早上,说要把我们st——呃呃——‘stab’……他确实这样说了吧……”

“啊啊。有说过。”

“那——”

“马吉克。”

奥芬肯定地说道——

“克丽奥不会死。她虽然是个任性又傻乎乎的笨蛋,但不会这么简单就会死的。况且——”

说着,他从床上站起来。

“你还记得那个『基利朗谢洛』还说了些什么吗?他说‘必须让我一个人’——就因为如此才要杀掉克丽奥和你。当然,他也不会认为我会配合他,所以这只是为了引我出来的一个便利道具,暗杀者不会因为是便利道具就杀人。”

“师父……”

马吉克紧咬嘴唇,问道:

“基利朗谢洛,到底是谁?——啊,不,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从前的师父就是被称作基利朗谢洛吧?那为什么事到如今——”

奥芬没有回答。至少,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马吉克。看来并不是无法回答——从师父的表情上,马吉克知道这点。

但是,依然是不会回答我吧。

他感觉好像自己做错事了一样。这时奥芬朝自己走来。

他不是走向他,而是穿过他身边,走出房间。

安静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回响在脚下的地板上,渐行渐远。

马吉克转过身,追赶几步,声音近乎喊叫:

“我帮不上忙就算了,还什么也不告诉我,我真的只是个碍手碍脚的存在吗!”

奥芬的脚步停下了。

但马吉克没看他,他把视线从师父的背影上移开,继续说: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不值得信用吗!?”

说完,他沉默了。并不是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他抬起脸,发现奥芬正看着他。

“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事到如今』那样,所有的事都是事到如今……”

他面无表情,正视前方的马吉克。平常总是讽刺性朝上吊起的眼梢,现在有些严肃的感觉。

“那家伙事到如今出现了。蒂西事到如今还在发牢骚。事到如今,我回来了。我事到如今,还在迷茫……”

“……迷茫?”

马吉克不解地问。奥芬点点头说:

“突然出现的他,还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大概,他才是真正的『基利朗谢洛』吧。”

“师父……?”

“我只是假冒的,所以才叫奥芬吧。是个在多多坎达做地下钱庄,追着不还钱的笨狸子到处跑的落魄黑魔术士而已。”

“…………”

“没事的。”

奥芬说完,笑了——这是马吉克非常熟悉的表情。

奥芬保持笑容,继续说:

“我会把克丽奥带回来。还有,要和你们所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做一个了断。”

奥芬从走廊上消失,走出屋子之后,马吉克仍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从走廊的另外方向,再次出现一个人。

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是那个瘦瘦的黑发少年。他大概和自己同年——他好像是蕾缇鑫的弟子……

(好像叫做,涕费斯吧……)

马吉克好不容易回想起来。虽说自己以前有被错认为女生的经历,不过这名叫涕费斯的少年,脸长得比自己更像女生。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出现,用一种评价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叫,马吉克?”

看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名字。马吉克承认道:

“是的…”

“你不一起去吗?和那个——基利朗谢洛先生。”

马吉克眉毛动了一下,惊讶地说:

“你……知道师父的事情吗!?”

涕费斯好像猜测到马吉克会做出这种反应那样,轻轻呼出一口气。

“果然……我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正常,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太奇怪了。整个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钢铁后继者’基利朗谢洛,他的徒弟竟然对自己的老师一无所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吉克不由得提高音量——涕费斯却不为所动,表情依旧地说道:

“关于他的传说,我来说过你听。听完后你自己下判断——这是为你好,当然也是为了公平。”

马吉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 ◇ ◆ ◇ ◆

(这样的监视管用吗……?)

蕾缇鑫烦闷地想。接着她又对如此烦闷的自己,感到更加烦闷——

(监视是需要的。即使对手是个能轻而易举从我背后发动攻击的强敌……)

这样一想,她四下望了望自家的走廊——被清洁员打扫过的走廊一尘不染。家居摆设都没花多少钱,但十分讲究。在走廊上放置不必要的家具的话,反倒很碍眼,所以基本什么都没放。几株盆栽也都放在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后者是发自兴趣,得不到阳光的背阴植物,总让她觉得有些可怜。

(就好像我一样。)

她的自言自语就像虫子叫那样,蕾缇鑫甩甩头重整心情。如果说背阴植物可怜的话,到了晚上岂不是所有植物都变得可怜了吗——向夜空伸展手脚的大树,确实让人感觉不舒服就是了——

(酒好像还剩了一点……我太容易醉了,就免了吧。)

她发出一声叹息,行走在走廊里。

这时——

她注意到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脚步。

从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是涕费斯,和基利朗谢洛——应该说奥芬吧——算了怎么称呼都行,总之就是他的学生,那个叫马吉克的少年。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蕾缇鑫无所谓地想着,继续向前走。但是——

她突然驻足。

传进她耳朵里的,是涕费斯直白的一句说明:

“五年前,基利朗谢洛杀了一个人。”

“正确来说,是想动手杀人。对方是一个〈塔〉里的魔术士。”

从门缝里传出的徒弟的话,让蕾缇鑫如僵住了一般。好像在两、三年前,他问过关于相册里的事,她就对自己的学生一五一十地说了——但现在,她就像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样。蕾缇鑫十分震惊。

“师父吗……?”

马吉克的回应很平淡。

“师父想要把谁揍个半死这种事,并不稀奇啊。”

“…………”

对话一时中断。

过了一会儿,涕费斯咳嗽了一下,重新说:

“看来要从头说才行了——基利朗谢洛是在我们前一个世代中最具代表性的黑魔术士。不仅仅在〈牙之塔〉排名第一,就连〈十三使徒〉也选中了他。”

“我以前听过这样的话……不过太假了,我没相信。”

“太假?是真的。如果真的当选〈十三使徒〉的话,他就会是史上最年轻的宫廷魔术士了。”

(是的,没错——)

不过,蕾缇鑫在心里摇摇头。

(但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

涕费斯照搬之前她说的话。顺着她心里的思路,涕费斯说:

“按照〈牙之塔〉当时的实情,基利朗谢洛加入〈十三使徒〉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

“为什么?我虽然不清楚,不过从〈牙之塔〉里有好几个人都成了宫廷魔术士吧?”

不是好几个人,绝对不是。

“不止好几个人——是几百人。”

涕费斯笑了一下。

“这就是比较讽刺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塔〉里有太多的魔术士去了宫廷。宫廷每年都招收大量优秀的魔术士,使得〈十三使徒〉实力大增——相反的,〈塔〉则是连年衰弱下去。最具决定性的事件,是很久以前发生的……〈十三使徒〉中出现了一个名为普鲁托的怪物。他的事情你知道吧?就是宫廷魔术士的领袖,王都魔人普路托。”

“我不是很清楚……”

“……那就算了。总之那个人的出现令〈塔〉的长老们非常吃惊。”

“那个普路托的出身也是〈塔〉吗?”

马吉克的提问,和以前涕费斯问一模一样——涕费斯想到这点,不免有些得意地笑笑。

“不是。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普路托是在宫廷长大的。是过去曾在〈塔〉里的那些成为〈十三使徒〉的人培育出来的黑魔术士。正巧本人也是天赋异禀,最后成为了一名非常强悍的黑魔术士。这使〈塔〉的长老十分惊慌——你懂吧?再这样下去〈塔〉将会丧失自身的存在意义。”

以前由她叙说这件事的时候,带有奚落长老的口气——这一点蕾缇鑫记得很清楚。不过现在,担心〈塔〉的权威将会消失的长老心里的那份恐惧感,她也能够理解了。好比自己的存在意义将会被抹杀——

若换成这样,她就懂了。失去了阿莎莉和基利朗谢洛两个亲人的她,变成了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一个对谁都没有意义的存在。她是最近意识到这点的。

涕费斯完全没在意这些,他继续说着:

“那么,长老们采取了什么对策呢——为了对抗日益强大的〈十三使徒〉,他们扶持了一位黑魔术士。不知他的来历如何……总之,他拥有和普路托对等,或是更加强大的能力。是一个名叫查尔德曼的暗杀者。他被招进〈塔〉里之后,就让他把〈塔〉中有才能的孩子认作弟子。如果可能,他们想大量培养和他同等级的魔术士——”

“这么说,师父他……”

“正是如此。那间教室,就叫做查尔德曼教室。只不过,长老们失算了,他们错看了查尔德曼这个人的力量。”

涕费斯说得很带劲,不停地往下说。蕾缇鑫静静地听着,握紧了拳头。

“你是说?”

“查尔德曼教师实在太优秀了。任何一个学生都无法比得上老师。这样的话,就决定至少让每一个学生分别习得不同的技能,因为让一个人全部继承的话是不可能的——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共有七人,也就是七种种类的技能。比如说最年长的福瑞迪·白金汉教室长,他继承了被称作查尔德曼情报网的特殊的情报管理能力。获得辅佐能力的,是个叫哈帝亚的人——还有可米库隆,虽然他已经死了,他学到的是专业的医疗技术。像这样,其他还有‘迷惑来访者’克鲁肯,和拥有全教室最强魔力,被称作天魔魔女的阿莎莉,还有我的老师蕾缇鑫·麦克雷迪,最后还有‘钢铁后继者’基利朗谢洛。”

“后继者?”

“没错……‘钢之后继者’基利朗谢洛——正如这两个名称所示,他从查尔德曼那里继承了所有的战斗技术和暗杀术。长老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把他交到〈十三使徒〉的手上吧?”

“……嗯,确实如此……”

差不多该制止他们了——如果顾及到基利朗谢洛的话。虽然蕾缇鑫这样想,但身子却没动。

“接下来包含我的推测——具体的事实被长老隐瞒了。我觉得基利朗谢洛曾经想加入〈十三使徒〉,但是受到长老们的反对。基利朗谢洛为了接受〈十三使徒〉的查问去了王都,长老们为此派去了人手,但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这件事遭到曝光,查问就被取消了——基利朗谢洛就回到了〈塔〉里。”

蕾缇鑫耸耸肩膀。

“在这之后,基利朗谢洛因为某种理由在五年前离开了〈塔〉……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件事使得长老开始疏远他,虽然老师总是在这件事上含糊其辞。虽说过了五年他回来了,但说真的,想要获得接受恐怕没这么容易。〈塔〉里的长老不仅权势逼人,还特别讲究个人经历——只要存在一个污点,那就绝对无法获得承认,这就是〈塔〉。”

“…………”

“这五年的空白,是抹不掉的。我觉得,你再继续做他的徒弟的话,前景恐怕不太妙——可能最终你能学会查尔德曼教师的战斗技术,说起来很好听,但除此之外你学不到任何有益的东西——”

突然响起椅子被踢倒的声音——大概是马吉克发出的。

“师父他——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当然没说他人品有什么问题。”

涕费斯连忙解释:

“只是说,用魔术进行暗杀已经不是那么必要了。现在〈塔〉正在开发的力量更强大的——”

——到极限了——

“涕费斯!”

蕾缇鑫的声音之大,连自己也吃了一惊——同时,房间里响起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看来是涕费斯在慌乱中摔倒了……

迟了一会儿,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走出神色紧张的马吉克。

“…………”

一瞬间——确实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和少年四目相对。绿色的瞳孔中射出的强烈视线,使蕾缇鑫沉默了。

马吉克也有些惊讶——口中快速地念叨着什么。因为实在听不清楚,她还以为那会不会是咒文,但明显不是的。

是一个提问。

“那两个地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但蕾缇鑫还是问他:

“……问这个问题,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知道师父去哪了!这还用问吗!”

蕾缇鑫眯起眼睛。

“你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去的话师父就安然无恙吗!?再者说那个暗杀者,师父打得赢吗?”

这样被马吉克盯着,她有些难受地说:

“赢不了的……能打赢基利朗谢洛的,在这个大陆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查尔德曼教师……”

“师父至今为止,和许多无法战胜的对手战斗过——比如深渊之龙,还有天人遗留下的杀戮人偶!但是…”

少年咬住嘴唇。

“他从来没有孤身战斗。”

“…………”

她默默地看他。马吉克缓慢地,决然地说道:

“我要去。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去找——”

他转过身,边走边说:

“还有,不要再把师父说成像怪物一样了。你是师父的亲人,也就是自己人吧?”

“他——”

她的话中断了。

(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禁自问。想说他确实是怪物吗?但现在不一样了?还是说……就算他希望,他也回不到从前了?过去的东西是回不来的……

(有一个传说……是有关三位女神的神话。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命运三女神。三者同为女神,却从未互相见过……过去不知道现在和未来的存在,未来也处在隔绝状态。只有现在知道过去,相信未来,但被关在牢笼里,什么也做不到——这是基姆拉克教徒的教义。完全的意义不明……)

但无论什么,都无所谓了。

蕾缇鑫抓抓头发,小声说:

“我想,他去了查尔德曼的住处。”

听到这句,马吉克回头,低头表示了感谢,随即奔出屋子。

等到看不见少年的背影后,房间里走出担惊受怕的涕费斯。

“那,那个,老师……”

他为难地用前额的头发遮住脸。蕾缇鑫目送着马吉克,表情不变,用肯定语气说:

“作为惩罚,一个月内交给〈塔〉的定期报告由你负责。”

“呜…………”

把又无聊又费事的工作推给他,蕾缇鑫内心有一丝后悔——不过现在就别管这事了。

“对了……”

蕾缇鑫不由得微微做出苦笑,自言自语:

“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重要的工作就交给孩子们,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唉声叹气的也有损形象,尤其是查尔德曼教室的‘死之绝叫’。”

“……哈…………?”

倚靠着门,涕费斯奇怪地看着她——

不过蕾缇鑫不管这些,她一脸满足地下了决心。

◆ ◇ ◆ ◇ ◆

这样想来,一个人走在塔夫雷姆市还是第一次。

这很自然——在〈塔〉里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一个人过。那时还是钢铁后继者——基利朗谢洛。

奥芬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慢慢思索着。

(仅仅十五岁,就被冠以“最强”称号的暗杀者——他唯一的缺点,没有别的,就是无法杀人。)

仔细想想,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

这也是当然的——无论是谁,都会有缺点。

福瑞迪缺乏自制力。在处理由查尔德曼情报网提供的庞大情报时需要的的冷静,他没有。表面上装做很平常,但这和眼前出现蛋糕时忍不住的小孩子是一样的。

蕾缇鑫从查尔德曼那里学会了战斗术——这和基利朗谢洛修炼的不同,不是暗杀技术,而是作为士兵如何使自己存活下来的战斗术。不过,她到底有没有走向战场的勇气,这点就连查尔德曼也没有思考过——奥芬从以前就隐约感觉到这一点,而这也是事实。

和他同年,也是教室里最好的朋友的哈帝亚——他有爱出风头的癖好,不像会安心于“辅佐”——

其余四人也是一样。虽说每个人都是各自的世代里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但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老师。

查尔德曼之所以为最强,其秘密,现在的奥芬多少有所理解。

他没有缺点。没有任何会牵制自己技能的弱项。他把才能发挥到了极致——

只不过。

(查尔德曼好像……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们的缺点,然后故意教授我们与之相反的技能……)

欠缺冷静的司令官、胆小的士兵、不称职的辅佐、无法杀人的暗杀者——

无法飞翔的小鸟。奥芬在心中这样说道——它们是被关在吊在〈塔〉顶端的名为查尔德曼教室的巨大鸟笼里的,无法飞翔的一群小鸟——

『在和别人战斗的时候,不要去想着超越敌人——这样的话遇上比自己强的敌人时是不堪一击的。应该要学会发现敌人的弱点。』

查尔德曼说过的话,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找到弱点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毫不畏惧地执行。不管是什么,只要找到一项弱点,就会有无限的攻击方式——』

(我们——)

奥芬停下脚步,心情苦闷地望着夜空。

(可能永远无法超越你吧……如果我按照你所期望的那样成长的话,说不定就成为那个『基利朗谢洛』吧。要和没有缺点的我进行战斗——我所担心的事实就在这里……仿佛客观证明了我只是个瑕疵品一样……)

塔夫雷姆市是如此宁静。

夜空中繁星闪烁,甚是美丽。没有云彩,满天的星光流泻而下,宛若瀑布。月是下弦——清凉的风流过。这座曾三次遭到毁灭的都市静静地存在着。

这里有许多上级魔术士的房子,这一带被称作〈塔〉的别馆——查尔德曼的住处也在这里。据多进说,克丽奥消失踪影的小路,以及『基利朗谢洛』离开时走的小路,就在这里。

(蒂西说过,那个『基利朗谢洛』神出鬼没,无法判定他潜伏的场所。不过仔细想想,如果『基利朗谢洛』想要在这座城市隐蔽行踪的话,只有蒂西的屋子,和查尔德曼的屋子而已。虽然除我以外没有人会知道查尔德曼已经死了,但如果他知道的话——)

他肯定会把那里作为老巢。这里没有人会专门去搜查查尔德曼的屋子——就连蒂西也不曾靠近这里。

从远处,传来龙族信仰者的太鼓敲打声。

奥芬紧握拳头,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说:

“我或许是瑕疵品,但同时也是未完成品。这是对你的挑战啊——查尔德曼。”

他说完,继续朝前走。

查尔德曼已经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呢——

奥芬不太确定,但至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来了。查尔德曼是在两个月前死的,而在五年前,他就已经在整个大陆范围内活动了——

但这里看上去却没有那么落败,可能是因为庭院里连一个花坛都没有的关系。

奥芬站在大屋的正门口,透过铁条看向夜色下的庭院。院子只是被围墙围住,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连从大门到门廊的道路都没有。有的只是简单的一大块满是沙尘的地面。这个院子本身挺大,但是什么都没有的话,这种空旷感只让人感觉到一阵空虚。

月光形成数条光线飘荡在庭院上空。奥芬把手按在铁栏杆门上,说道:

“看我进入——”

他准备咏唱解锁的咒文,但说到一半就停了。他的嘴角略微弯曲,把按在门上的右手往回撤了撤,紧接着右臂用力一挥——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他边喊边把手朝下一挥!

瞬间,门被劈裂开来,光热波炸裂 ,热冲击波将钢铁大门推倒。回荡在空气中的破裂音和地鸣,使周围一阵摇晃。

“既然是难得的对决——”

突然的冲击声,令附近的住户产生骚动,不过他不管这些。奥芬跨过坏掉的铁门,进入大宅子里。

“那就要干个痛快。”

他走过庭院,距离门廊还有五十米。奥芬一点也不着急,在空旷的庭院里稳健地前行。

他边走边做打算。

(塔夫雷姆市的巡警确认发生爆炸的是这间屋子需要五分钟……接着和〈塔〉的执行部联络,取得针对上级魔术士财产的紧急搜查许可,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奥芬毫不松懈地紧盯着大屋玄关,继续思考。

(警察队赶到这里,需要五分钟……做好突击准备,待现场的队长下定进入屋子的决心,又需要五分钟——总共是三十分钟。只要在这三十分钟里保住性命就能避免一死了。虽然是个不怎么样的保险,但我可不想乖乖去送死。)

“反正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住了——做些破坏也无所谓!”

奥芬在玄关前停下,再次挥动右臂。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咔——!

光热波再次切开黑暗,击中房子的屋檐,一下子就打碎了。

再接着。

“看我勇闯,天之雪岭!”

随着他的喊声,束缚自己的重力一瞬间被解除——奥芬猛地往地上一踩,一下飞上了屋顶。这招也可以长时间保持,使自己能够浮在半空,不过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一头跌在地上,所以一般不会使用。

总之,奥芬只一瞬间就跳到了刚才自己用光热波炸出的房顶缺口部位。

他一开始就不想从玄关入侵——那里可能设有陷阱。虽然也可能没有,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假设有比较好。

“那就——走吧。”

奥芬跳入昏暗的缺口里。

(没必要和那家伙正面冲突。只要制造混乱,找出克丽奥就行。要争取时间——)

他降落在地板上——

等待他的,是一句说话声。

“……抱歉,我不打算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

“…………!?”

他赶忙做出防备动作。

他抬起脸。这里是顶楼的储物室。空旷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东西,少年身穿黑色长袍,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胸口是一条银色吊坠。是象征着无敌『力量』的龙形纹章——

基利朗谢洛。黑发少年轻轻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他。

(是偶然……?不对……)

奥芬心情复杂地站起身。

(我会来这里——会打破屋顶入侵这里这件事,被他……预料到了?)

“没错。只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就行了,转移到这里来也只需一瞬间。”

“你,能读取我的心……!?”

“嗯……差不多也该猜到我是什么人了吧,奥芬——原装基利朗谢洛!”

基利朗谢洛说完,疾速地向空中一跳。

(不能战斗!)

奥芬在心中命令自己,他举起右臂。

(还没找到他的弱点——)

他的右手向自己脚下一挥,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膨胀的光热波击穿脚下的地板——随着轰鸣,奥芬向楼下落去。

和粉碎的地板碎片一起降落的奥芬,在到达楼下后,向后一跳。

基利朗谢洛的声音再次袭来。

“看我引导,死亡椋鸟—”

轰的一声,奥芬一瞬间前所在的地方被威力强劲的振动波击中。一百年历史的地毯被击出一个大洞,灰烬漫天飞舞。

他来到的房间是个寝室——一件件昂贵的家具毫无装饰性地堆在房间里。有一张床,还有嵌在墙里的壁橱,一只水壶,最后是放了一本书的餐桌,其他就没有了。

奥芬望了望刚才落下的天花板上的大洞,伸出双臂喊道:

“看我粉碎,原始静寂!”

他以最大威力编织魔术,放射出去。

以天花板内侧为中心,空间歪斜,抖动,失衡——并伴随着力场的破裂。

大爆炸让耳朵内侧疼痛不止。

(按照现在的威力,屋顶应该有一半都被炸飞了——)

奥芬警惕地防住身子,查探周围。

调整呼吸,等了几秒后——

“……你好像很有干劲啊。她也会很高兴的。不过,还是太嫩了。”

少年说着,表情淡定地从天花板的洞里降落下来。站在地上,他抱起胳膊微笑着。

(毫无效果吗……!?)

奥芬慌张地朝后退了半步。

基利朗谢洛依然静静地笑着——

“不是瞄准屋顶内测,而是直接攻击我的身体的话,说不定就能赢了——不过,你根本做不到吧。”

“…………”

“想要打倒我,只有将我杀掉。你应该知道这点吧。”

“我——”

奥芬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基利朗谢洛继续若无其事地说: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为什么我必须要找你对决的理由——”

“…………”

奥芬沉默地看着基利朗谢洛。对方身体放松,连架势都没摆。

基利朗谢洛的笑容消失了。

“是她希望的。据她所说,你是必须的。不是做为奥芬的你,而是被称作基利朗谢洛的暗杀者。她是想通过我和你的战斗,重新唤回那个以前的你。”

“她……吗?”

奥芬艰涩地回应道。基利朗谢洛点点头说:

“不过,我做为我自己,也有和你战斗的理由。”

少年如驱赶蚊虫般挥了一下右手——同时,他用刚才的话编成咒文,空手变出一把厚实的短剑。

他把剑随意挂在手上,说道:

“我不能让你变回从前的你,因为你肯定会去伤害她。她也明知这一点,却用你打了一个赌——这种事我不允许。他有我在就够了。所以我要把你stab——!”

基利朗谢洛低声喊叫着,接着他握在手里的短剑飞来——

“看我催生——”

奥分把手伸进夹克里咏唱:

“微小精灵!”

随着咒文一起,青白的鬼火弹跳在半空中。夜晚黑暗的寝室被鬼火照亮。

光芒中,基利朗谢洛的短剑一闪。接着——

被奥芬的小刀弹开了。

缝在夹克内侧的刀鞘里的一把刀,被奥芬拔出来。刀尖指向基利朗谢洛。

他静静地问道:

“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克丽奥没事吗?”

“她没事。不过你是救不走她的,还有那只深渊之龙也一样。”

“你真有自信啊——我会没用到那个份上吗?”

“正因为惧怕你,所以我才要把你stab!”

基利朗谢洛再一次扔出短剑。

奥芬朝后一跳,躲过攻击,同时刀子横向一挥。为了牵制基利朗谢洛的下一次攻击,他喊出咒文: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看我退却应鞭马舞!”

唰——膨胀的魔术构成化成雾飘散了。奥芬对此熟视无睹,他这次整个身体扑向前方,想冲撞基利朗谢洛。压住他的肩膀,想把少年轻巧的身子撞飞——

基利朗谢洛只向后移了几厘米,依然保持自己的姿势。他自己朝后跳开了。

(————!)

奥芬反射性地喊道:

“看我起舞,天之楼阁!”

转移的魔术发动,视野歪斜,慢慢暗淡下去——

一瞬间后,奥芬在自己后方一米左右的地方现身了,只不过——

“——什么!?”

基利朗谢洛完全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刻没有跟丢他,瞄准他现身的瞬间,短剑刀光一闪。

铛!——

好不容易挡住的刀刃上,火花四溅。

(不要和他正面战斗!)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

(充其量不过是个暗杀者,没必要豁出命去战斗——)

“真敢说啊!”

基利朗谢洛叫道。刀刃就像要追赶运动的光带那样一个旋回,朝他的太阳穴攻去——虽然是来自死角的攻击,但奥芬拼命躲过了。但是姿势失去平衡,躲不过下一招了——

面对弯腰低头的奥芬,基利朗谢洛这次竖着向下挥刀——如果不横着跳是躲不开的,但没有时间了。

结果伴随着冲击和钝重的声音,基利朗谢洛的短剑吃进了奥芬的肩膀。奥芬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拼死命抓住了暗杀者的右手腕。

朝上一看,基利朗谢洛的脸上出现了和恐惧类似的神色。

奥芬毫不犹豫,用刀刃插进基利朗谢洛的右手肘。短剑自基利朗谢洛的手上滑落,伤口深度几乎达到胳膊的一半,鲜血源源不断喷洒出来——

“你这家伙!?”

基利朗谢洛惊慌地袭击奥芬,一脚踢在他太阳穴上,奥芬剧烈喘息,几乎吐出来。

“嘿——”

奥芬按住疼痛的肩膀,露出笑容。他被打倒在地板上,但迅速站起来,看着手肘鲜血淋漓的基利朗谢洛,说道:

“活该,谁叫你大意的——虽说伤口能靠魔术治愈,但失掉的血液就补不回来了。一段时间内,你右手的握力是无法恢复的——”

“确实如此……”

基利朗谢洛苦涩地说,咏唱了一句什么——手肘的伤消失了。

奥芬再次摆好姿势,右手拍了拍有些麻痹的肩膀,看上去就像扫去灰尘一样。

明明被刀子击中,却没有出血。基利朗谢洛苦笑着说:

“衬衫下面有穿着什么吧?”

“蒂西那里有很多武器,我就借来一用了。防刀刃纤维制成的内衣,没想到她还真有。”

防刀刃服和防剑服不同。防剑服内有铁锁之内的东西来提高防御力。防刀刃服是用防刃纤维制成的特殊布料制成的,能使刀子无效化——也就是说,是一种摩擦力很强的纤维,使刀子的滑力下降了。没有了滑力的刀刃,就不快了。它比防剑服要薄,要轻,很是便利,不过若被剑打中的话,产生的冲击力无法吸收,故比防剑服的防御力要弱。

基利朗谢洛有些感慨地说:

“所谓的不正面战斗……就是这个意思吗?”

“在你不停地耍臭屁,戏弄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将你一军。我想到了三个,刚才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次就不会管用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止想了一个,第二个是——”

说着奥芬把小刀对准基利朗谢洛,按下刀柄的按钮——

啪锵!弹簧的声音响起,小刀的刀刃部分向着基利朗谢洛飞射出去。基利朗谢洛瞬间闪身躲过——

奥芬快速向前奔跑。他扔掉手上的刀柄,捡起基利朗谢洛掉在地板上的短剑。然后用刀柄直接击打在失去平衡的基利朗谢洛的太阳穴上。

“做好脑震荡的准备吧!”

奥芬大叫。他瞄准身体倾斜的基利朗谢洛的头,再次用刀柄打去。少年的身子如昏倒一般向下跌落——

“结束了,基利朗谢洛——”

然而——

“不要太小看我……”

刹那间,眼前一阵白光——

奥芬感觉自己的身子朝上跳起,紧接着意识消失不见了。

◆ ◇ ◆ ◇ ◆

“……距离最初的报警迟了三十分钟啊——”

聚集在查尔德曼宅邸前的警队中,一名警官如是说。马吉克就在一旁。其余的群众都在远处围观,一般人是无法接近待机中的警察队的,多亏稍后赶来的蕾缇鑫进行说明,才得以让马吉克以她的助手身份接近现场。

……仔细想想,要不是她从后面赶来,只凭马吉克自己也找不到这里来,想到这点他有些窘迫。

她站在远一点的位置上,和警队的队长在说话。

“但是,就算是你——”

队长为难地说。蕾缇鑫一再说明:

“我不会说是从〈塔〉得到的特别权限,队长——你也有自己的立场。”

她身穿黑色长袍——有点活动不便的样子,不过马吉克注意到她下面穿了开叉裙,所以能够自由活动。胸前是龙形纹章,左手提着剑鞘。黑色长发虽然没有绑起来,不过已经完全武装起来了。

她继续说:

“现在在宅邸内争斗的,是魔术士——说得直接一点,不是你们能够应付得了的对手。你也不希望有死伤事故吧,所以交由我全权处理可以吗?”

“…………”

队长沉默了——

(说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马吉克想到这,身体一下绷紧。房子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已经严重损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动静——

(也许战斗已经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赢的会是谁呢——

(或者,师父输了,已经被杀了,那样的话克丽奥也死了……烈基也是。)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

(那我要……报仇吗?)

几天前,马吉克也在烦恼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杀人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被情绪激动的男人用枪指着。在那种情况下,他对杀人还下不去手。

(我是个,胆小鬼吗……)

马吉克望着漆黑的夜空。

(什么都不懂,魔术也只会个皮毛……现在必须要去救大家才行,但内心却在害怕那个暗杀者。)

师父的话,总是掌握着脱离困境的技巧,在面对明显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也丝毫不胆怯——

克丽奥呢,她明明什么也不会,但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总是冲在前面——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奥芬还更要不得了。

(只有我,真的只是个累赘啊……大概。)

这时——

他的肩膀突然从背后被拍了一下,马吉克一惊,回过头。蕾缇鑫站在他身后,为了让他安心,她温和地笑着。

“得到许可了……我们进去吧。”

听她说完,马吉克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