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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咔森……咔森……咔森……

缓慢又粗糙的脚步声。幽暗的空间透出广漠之感——但这里一点也不大。有的只是……无尽的虚无。

还能闻到焦糊的气味。福诺克罗斯的宅邸已经烧光了,只有地下室保留了下来。满地的污水因不断放射的光热波和接连的爆炸已经蒸发了,但恶臭还残留在空气里。地板上,是破掉的水槽玻璃碎片以及损毁的瓦砾和沙土,还有,他的尸体。

咔森……咔森。…………

脚步声停在地下室的入口。脚步的主人像摘取东西那样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咏唱:

“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啵……

随着咒文的声音,他的手心处升起拳头大的鬼火。房间被照亮——也照亮他自己。这是一个一头黑发,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眼角朝上吊,显得十分阴险,眼睛斜视。不过他现在的神态十分安静、诡异。

他慢慢开口。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像是质问的口气。接着有人回答了。

“……是指我吗?”

发出声音的是躺在地板上的巨大死鱼。身体一动不动,腹部还被撕裂开来,到处洒满的血液已经变色,而声音听上去就像打了个盹而已,中气十足。

“你果然还活着。福诺克罗斯。我有问题问你,有三个。”

年轻人——奥芬吐出一口气说道。他抓抓系了头带的前额。

“首先是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大厅里的女神像。听你说,好像有什么寓意。”

“…………”

福诺克罗斯沉默了一会,说:

“我是异端者,叛教徒——这回答你满意吗?”

“所以你就特意去破坏女神像吗。这里又不是宗教社团的集会所。你诅咒过神明吗,或是在害怕。”

福诺克罗斯没有回答。奥芬生气地抱住胳膊,问下一个问题。

“那我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制作人造兽?就算拥有超越龙种族的战斗能力,但是在没有战争的现在,连卖都卖不出去。”

“……答案和前一问题一样。我在害怕……所以必须创造出与之对等的力量才行。”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不能说。说了我就会死。说到死——反正我的身体已经如此。死也无所谓,但我不想死在他们手里。不想连灵魂也被消灭。如果你这么想知道的话——”

他的声音空虚,仿佛灵堂的回音。

“那你就自己去体会吧。我是在基姆拉克体会到的。”

“教会总部基姆拉克……?”

奥芬问,但福诺克罗斯又闭口不言了。奥芬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原来还想问他到底是契耶夫·福诺克罗斯还是拉蒙·福诺克罗斯——但看来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他问了别的问题。

“……你从刚才开始,都是怎么讲话的?”

鱼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着,发出声音时也没有任何动静。完全就像个尸体。但声音确实在地下室中回荡……

福诺克罗斯没有回答。奥芬突然注意到肚子开裂的死鱼身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身着长袍,干瘦枯瘪的老人,他神情胆怯,身体细长。奥芬一眨眼,又消失了。

……说不定,他变成了真正的亡灵。

奥芬想到这,默默地握紧右手。鬼火灭了。

“……再见了,福诺克罗斯。”

奥芬说完,转过身。他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地下室之中。

只有无尽的黑暗静静地将一切覆盖。玻璃碎片、瓦砾、污水的痕迹、鱼形人造兽的尸体,还有一个孤独的亡灵,一切都隐没了。

◆ ◇ ◆ ◇ ◆

“很好,就是现在,多进!趁那家伙不在!”

博鲁坎叫得很卖力。他跑出旅店,在出村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多进在后面追,他小声说:

“……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博鲁坎的打算,就是在黑魔术士不在旅店的时候逃走,躲避高利贷。在那之后,他被那个魔术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关于那个木箱的入手途径,博鲁坎又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谎话),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三十分钟前他被打得关节错位,像死了一样,但是就在十二分钟前,他又唰地跳起来。现在像只兔子一样飞跑着。

哥哥的身体,真是好得像把铁锤。

“不过,哥哥!”

多进慢慢地追上来,喊他。博鲁坎没有停下步伐,他的头偏过来,问道:

“干嘛!”

“逃出这个村子后,要去哪里!”

“这还用说吗!”

博鲁坎干脆地回答。他的手随便一指。

“奔向希望的明天!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要向常胜街进军!”

“也就是说,什——么都还没想,是吧!”

多进的表情很无奈。博鲁坎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就做出茅塞顿开的表情,手一指,继续奔跑。

“不过,哥哥!”

“又干嘛!”

“那个,听我说!”

“哦—!”

“前面的地方─!”

“哦—!”

“就在脚的位置!”

“脚边怎么啦!”

“有一根绳子……啊。”

多进说到这里时,博鲁坎已经以一个十分豪迈的姿势,双脚碰到一根离地十厘米,穿过道路被拉起来的绳子,然后一头栽倒。他的身子滚成一个圆,转了好几圈才轰隆一声停下来。

他仰躺在地上,瞪着眼。

“早点说啊你个笨蛋……”

“抱歉。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来得及的。”

多进说完,停在绳子前面。

“不过究竟是谁干出这种恶作剧……看我用干香菇煮汤煮死你,混蛋……”

博鲁坎慢慢站起身,发现有一个捏住绳子的一头(另一头绑在路边的树根上)的黑色人影。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高、高利贷!”

博鲁坎大叫,反应有点夸张过头。人影——奥芬还是一脸坏笑。他说:

“你们心里想的事,我不用想都知道。”

“可、可恶——多进,所以我说过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不可能会成功!”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

多进翻着白眼说,但谁也没听。

高利贷的眼里精神饱满,抱起胳膊。

“好咧!拖来拖去的欠款家利息!必须给我上缴!先在这里把你抓起来!我至今为止的慈悲之心已经用完了!”

“你催钱什么时候慈悲过啊。”

多进小声说。博鲁坎也吵吵说:

“就是就是。再稍微等等不行吗!”

“不行。”

“哎……那、那再等那么一小会儿……”

“我不要。”

黑魔术士笑笑。博鲁坎看上去害怕极了。

“啊——那个,我能用身体来付钱吗?”

“我可以把你卖到肉店里去吗?”

魔术士笑容满面地回答。

就算是博鲁坎也只能把声音噎住,无法辩驳。

这时——

路的对面突然出现一个小身影。长长的黑发散发光泽,是个穿着皮革制的紧身衣的高个子美女。奥芬注意到她,转过脸去。

“你别欺负他了,怪可怜的。”

说完朝奥芬抛了一个媚眼。博鲁坎想都没想,朝帮他说话的美女叫道:

“女神大人!”

说着就朝她飞扑过去,她一脚就把博鲁坎踹翻在地。她把手按在嘴上,忍住笑,另一只手拿起一只发出金属音的皮袋子。

“我想把这个给你。但是你老是避着我。”

“那是什么?西莉爱塔。”

魔术士双手叉腰,问道。西莉爱塔抬抬肩膀,像是在说:你明明知道。

“是报酬。因为你自愿完成了我的请托。”

“哦哦……”

发出声音的是博鲁坎。皮口袋有苹果大小,里面像是装满了硬币。不同于在大陆广泛使用的索盖特纸币,硬币无论拿到大陆的任何地方,其价值都不会发生变化。不知道是铜币还是金币,多进想,反正里面装的钱不少。

——再说,身为高利贷肯定对这个很敏感……

魔术士烦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不要。”

“……哎?”

“什·么么么么么!”

博鲁坎发出夸张的叫声。不过在这种场合,夸张一点也没什么不合适。

“你把我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到处讨钱,女人给的钱你就不要!你装什么绅士!看我让公鸡早起来起死你!”

博鲁坎冲上来就要打,继续被高利贷一脚踹飞。西莉爱塔不解地看他,问道:

“为什么不要!啊……这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这是我离家出走时从家里带出来的钱。”

“已经够来路不明了,不是吗?”

多进悄悄地说,西莉爱塔不理他。奥芬无聊地看向别处,说:

“没什么,我不是在担心这种事。”

“那是为什么?”

“……我开的不是委托公司。不会因为这种工作而收钱。所以你以后也不要以为我会听任何人的话——”

就在这时——

“就是现在!有破绽!”

咕咚一声,就在他脚边,博鲁坎用他那把钝剑狠狠敲在奥芬的膝盖上。魔术士的脸色瞬间变白,因剧痛弯下腰,发出呻吟。

“好疼疼疼!”

“快走,多进!”

博鲁坎喊完,已经一溜烟跑了。多进望着哥哥奔跑的背影,多进叹气,说:

“总觉得我最近一直活在突然的一瞬间里……”

他正准备跑,突然被倒在地上的魔术士抓住脚踝。他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呜哼哼,魔术士发出一声凄厉的阴笑,多进出了一身黏汗。

多进又说:

“而且被抓的总是我。”

“把————钱———还——来——————”

“你这种声音,小孩子在半夜里听到了会留下心理创伤的……”

“……我说,这个你还是拿着吧。”

西莉爱塔说。此时的魔术士只能用悲壮来形容,她在他面前弯下腰,晃晃手中的皮袋子。奥芬依然顽固地摇摇头。

“我觉得像这样比较有趣。”

“你这样觉得吗……?”

多进反问,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西莉爱塔笑了。

“算了,你这人——本领强大,但相对的,脑筋却很别扭。我用劳动来付报酬怎么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让我来给你帮帮忙吧。”

“不,不必。伙伴已经赶上了。”

奥芬干脆地拒绝,他指指博鲁坎的方向,博鲁坎已经跑出去有一百多米了。

“…………?”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情景和几分钟之前一样,博鲁坎又是一个华丽的姿势,栽倒在地上。应该又是在路上拉了一条绳子。拉住绳子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长发一直披到后背上,是一个有着使不完的活力的少女。她说话的语气和高利贷一模一样。

“太—天真啦!你们心里想的事,我不用想都知道!马吉克!网子!”

“是。”

路的对面有一棵树——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树根上,马吉克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同时,啪飒一声,一张网被扔下来,盖在倒地的博鲁坎的身上。

“畜生!”

博鲁坎拼命挣扎。嘴里继续骂着,但已经听不清楚了。

奥芬不无得意地说:

“很棒吧?正因为很糟糕——所以很棒。”

多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西莉爱塔好像听懂了。她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把皮口袋放入身后。

多进觉得太可惜了,一边想,一边看向天空。晴空中白云朵朵——天空下,是郊外的恬静村庄,留下一些供小孩取乐的可怕幽灵故事,人们和平地生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