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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王的怀孕

「唔唔,呃!」

站在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的晨曦当中,善治郎脱下睡衣,换上八天没穿到的T恤与裤子,使劲伸了个懒腰,消除全身肌肉的僵硬。

还带点红的朝阳与窗户吹进来的凉风拂过善治郎的身体,相当舒畅。

「哈啊……健康就是最大的财富,虽然是老生常谈,但的确是真理呢。」

在照进室内的朝阳下,善治郎把脖子转得喀喀作响,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

罹患「森林祝福」整整七天。直到昨天,医生才宣布疾病已完全痊愈。由于接受诊察的时间很晚,所以昨晚只享受了七天以来第一次的真正入浴,为了小心起见,之后就直接就寝了。

因此,从善治郎的主观来说,会觉得「今天起才算恢复正常生活」。

「对了,今天的气温是……哦,还在二十度多一点。气温下降了不少呢。难怪会这么凉快。」

善治郎望向挂在墙上的温度计,看看红色液体到达的刻度,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

虽说现在是清晨,属于比较凉爽的时段,不过竟然会低于二十五度,气候变得相当宜人。

照这样看来,今天或许可以不用冰块或电风扇过过看。

在气温高于体温的日子,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不过如果最高气温低于三十五度的话,最好稍微忍耐一下,好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暑气。

「毕竟电风扇跟冰箱也不知道能用到什么时候嘛。」

他实在不愿去想,不过电器制品的寿命总是比人类短。既然没有备用品,迟早总是得放弃电器制品的。

再说,就算电器制品还能用,然而像上次的自助餐会那样踏出后宫一步就是灼热的卡巴王国;或是像伊莎贝拉公主来探病那样有外人来的时候,也常常得把家电产品藏起来。

趁有余力的时候先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气候,将来绝对有好处。

「啊——虽然是无可奈何的啦,但总觉得体能一下子衰退了好多喔。也许我该做点肌力训练与颠球?我记得应该有把大学时买的足球与打气筒带来吧。」

善治郎隔着T恤与裤子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身体,喃喃自语。

整整躺了七天,身体不只是变得迟钝,搞不好都开始衰退了。

照这个状态直接回到家里蹲生活,会有很多危险。他还这么年轻,可不希望身体变得光是起床或走路就气喘吁吁的。善治郎觉得有必要做自主训练。

「只是去安装了发电机械的中庭,应该不要紧吧?还是得让身体动一动才行嘛。」

善治郎从房间角落找出黑白二色的足球,一边让球在地毯上弹了一下,确认空气够不够满,一边自言自语。

之前善治郎虽然想过「身体会变迟钝」,但还是忍不住享受着家里蹲生活;然而有了这次卧病在床的经验,让他深切体会到维持体力的重要性。

基础体力的充足与否,有时是攸关生死的。能够实际体会到这一点,就不白费他病这一场了。

「哎唷?在这里做颠球,好像还是有点危险啊。」

用左脚脚背练了几下颠球后,善治郎用两手抓住有点没踢好的球,环顾室内,暂停了颠球动作。

善治郎当成起居室使用的这个房间,从日本庶民的感觉来看可以说「大得离谱」,但是在这房间里有着安装在墙边的发电机负载控制零件,各种电器制品的电线呈现章鱼八脚状伸出,旁若无人地散布在地板上。

为了避免脚不小心勾到,他已经尽可能把电线移得靠边了,但因为家电的配置位置与电线的长度问题,还是有几条电线直接横越房间中央。

万一脚勾到这些电线,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之后麻烦奥拉准备一间空房间当成运动室比较好吧。反正一定有一堆房间空着没用。」

就在善治郎喃喃自语的时候。

「失礼了,善治郎大人。您吩咐的东西送来了。」

接在一阵轻敲房门的声音,对方说话了,善治郎一听到立刻做出反应。

「好,我来开门。」

善治郎回答后,把抱在腋下的足球放在沙发上,走向门边。

开门本来是侍女的工作,但对方说「吩咐的东西送来了」,善治郎猜想侍女手上应该拿着东西,所以去替她开门。

一看,果不其然,在卡巴王国难得一见,一头金发的年轻侍女,双手托着一只大木盘,姿势优美地挺直了背脊,站在门外。

「小的请厨房的人照着大人的指示做的。」

侍女说道,手上的木盘里盛着切成薄片油炸过的香蕉。调味只有洒在上头的粗盐。

虽说现代日本也有称为「香蕉片」的零嘴,不过他请厨房做的这个,其实是用来代替洋芋片的。

由于卧病在床时,厨师为他准备的芡汁香蕉泥味道吃起来很像马铃薯,他才想到请厨房将这种料理用香蕉,用洋芋片的方式调理看看。

「好,我来吃一片看看吧。」

说完,善治郎从侍女递出的盘子上拿起一片香蕉片,扔进嘴里。他咬碎了还温温的香蕉片,发出啪哩啪哩的声响。

「嗯——……」

盐巴与优质植物油的朴实滋味在善治郎的口中扩散开来。由于基本食材不太一样,所以跟洋芋片还是有点差异,但味道很好,完全可以当成代用品。

「您觉得如何呢,善治郎大人?」

「嗯,好吃。不过有一点厚就是了。下次做的时候希望可以再切薄一点。」

「是,小的会转告厨房。」

「嗯,拜托你了。」

善治郎从轻轻点头行礼的侍女手中接过木盘,说完就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里来,善治郎把木盘放在矮桌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下。

「嗯——虽然有点硬,不过完全可以用来代替洋芋片呢。又不像当水果的香蕉那样有甜味。」

它的风味与其说是可口,倒不如说是令人怀念。

善治郎转移到这个世界来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以为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想念日本,但他在床上躺到昨天,想起了好几次日本的食物,却是不争的事实。

善治郎以为自己对吃的不怎么挑剔,事实上,平常他对这个世界的餐点也从未感到不满意。但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深刻体会到,在身心衰弱时,人的心态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并不打算吃什么山珍海味或做出任性要求,不过只要是能够拜托后宫的厨房总管,在人家办得到的范围内,在这个世界试着重现日本料理或许也不错(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奥拉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对他说「尽管去做没关系」,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踏入社会之后,自己几乎都没在吃零嘴什么的了,想不到现在却觉得这个仿制洋芋片这么「好吃」,看来味觉造成的怀乡之情实在不容小觑。

「幸好这个国家砂糖用得还满普遍的,也许我可以试着做各种点心?啊,蛋是还好,可是我记得要弄到乳制品好像几乎是不可能的。完全不用牛奶或奶油的点心啊……嗯——不晓得我有没有带那种食谱来?」

接近热带雨林气候的卡巴王国,家畜基本上都是「龙」——也就是爬虫类。当然,爬虫类是没有奶的。虽然会生蛋,但是爬虫类的蛋与鸟类的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不过,在地球上,即使是非洲赤道附近的国家或是印度这些与卡巴王国一样气温极高的地区,也有一些国家正常饲育着牛猪等家畜,可见饲育哺乳类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实际上,王宫等部分地方,已经成功驯养了鸡等鸟类。

哺乳类家畜在南大陆并不普及,与其说是气候问题,应该受到大陆的生态系与至今的文化习俗影响比较大吧。

「如果能设法弄到奶类,也许我可以请人家帮我做一台手动式离心机,试着做做看奶油或鲜奶油?啊啊,可是,我没有连微波炉烤箱都带来,就算有了材料,也很难自己做点心吧。」

虽然从大学到进入社会,自己有过七年的独居经验,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讲到做菜,就是「咖哩」、「炖菜」、「牛肉烩饭」,要不然就是炒饭啊,炒青菜啊,都是一只平底锅就能解决的炒菜类。善治郎会做的料理就这几种选择。

真要说起来,身为男性王族的善治郎,本来就不应该进厨房。考虑到给侍女们带来的负担,最好还是不要想「自己做料理」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人家让我看看食材,想到什么能重现的料理,再将做法告诉厨房负责人了吧。」

坐在沙发上吃着香蕉片的善治郎,一边打开电视准备看DVD打发时间,一边自言自语。

◇◆◇◆◇◆◇◆

当天晚上,吃过晚餐并洗过澡后,奥拉与善治郎在后宫的一个房间里,度过久隔了七天的只属于小俩口的时间。

「也就是说,你想稍微运动运动,以免身体变迟钝?」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怎么样,可以把中庭或后宫的一间房间当成我的运动室吗?」

奥拉与善治郎甜蜜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聊天,两人坐得近到能抱住对方的肩膀。

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善治郎一大早就在考虑的「锻炼身体保持健康」。

善治郎是后宫的主人,要下人随便整理一个房间用来练颠球,或是想在中庭练盘球,都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许可,但他还是像这样一一问过奥拉,可见得他还没有做为「后宫之主」的自觉。

「嗯。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足球是种什么样的运动,不过你如果不想让身体迟钝,要不要练练武术?把『十术』学起来,没有坏处的。」

奥拉说完,从桌上木盘拈起香蕉片放进口中。

「十术?」

陌生的词汇让善治郎跟着重复了一遍,于是奥拉开始详细解释起十术。

「对。就是卡巴王国的武人必须做为教养学起来的十种武术。这十种分别是:走术、枪术、弓术、骑龙术、登木术、水术、野营术、投石术、剑术、徒手武术。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就算是骑士,也只有少数人全部学会。不可或缺的只有走术、枪术与弓术,若想成为骑兵,就得再多学一个骑龙术,其他再学个一两种做为特技,就算是多才多艺了。」

「哦……」

善治郎发出佩服的声音。以古代日本来说,大概就是所谓的「十八般武艺」吧?自己已经二十几岁了,现在开始学应该也学不起来,但还满有兴趣的。不过,善治郎想了一下,回问道:

「好像很有意思,不过如果我想学十术,会由谁来教我?」

「嗯?那当然是从国王军当中,选拔出善于指导学生的人啰?」

奥拉边吃香蕉片边回答,善治郎一听,脸上浮现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他表情坚决地摇摇头。

「啊啊,那就不行了。既然是国王军的人,那一定是男的吧?也就是说,我得为了请他教我,而离开后宫吧。我觉得那样应该会引来一堆麻烦事。况且就算只限于武术范围,如果我跟别人建立『师徒』关系,好像会造成很多问题。」

国中与高中都参加过足球社的善治郎,一边想起社团顾问的长相一边回答。

就算只是社团顾问,但是在街上碰到自己称为「老师」的人时,他都会不自由主地抬头挺胸。要是换成了攸关生死的武术师父,一定会对善治郎造成更大的影响。

想必会有人拿这种「师徒」关系当成开端,试图与善治郎拉拢关系。

这么麻烦的对象,有魔法与教养的老师奥塔薇亚一个人就够了。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奥拉咽下香蕉片,不掩饰脸上的苦笑,回答道:

「善治郎,你用不着这样事事顾虑我啊?你可以再过得自由一点,这点度量我应该还是有的。」

对于妻子的回答,善治郎搔搔头。

「不是啦,当然我也不想给奥拉惹麻烦,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问题。也就是说,我对武术虽然有点兴趣,但如果练武会增加麻烦的话,那就不用了,没有想练到那种地步啦。」

他如此回答。

「……」

奥拉好一会儿不说话,注视着坐在身旁的丈夫的眼睛。

不过,最后奥拉或许明白到善治郎说的是真心话,回答「我知道了」然后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勉强你。不过,如果你不想受到烦人的关系纠缠,也不想离开后宫,但还是想学学武术的话,我可以找时间教你喔。」

奥拉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善治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欸?奥拉要教我?」

听到丈夫这样回问,奥拉一次将好几片香蕉片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话。

「嗯。不过我只学过基本的三种武术,还有骑龙术与剑术而已。」

仔细想想,奥拉也是经历过战乱时代的人。就算会个一两种战斗技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善治郎恍然大悟,两眼发亮地对妻子说:

「哦,好厉害啊。既然如此,就麻烦你有时间时教教我吧。」

「嗯,交给我吧。」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奥拉满意地点头后,从木盘一次拿起了好几片香蕉片。

「……」

「……」

一时之间,后宫的一个房间里不断传来奥拉吃香蕉片的啪哩啪哩声。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个木盘的香蕉片已经少到见底了。顺便一提,善治郎只吃了几口而已。看到奥拉咽下口中的香蕉片,又伸手去拿木盘里的东西,善治郎实在忍不住要劝阻她。

「那个,老婆、老婆。」

「嗯?怎么了,老公?」

看到妻子右手拈着香蕉片,只把头转向自己,善治郎踌躇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很高兴你喜欢我故乡的零嘴,不过还是别再吃了吧。那个油用得比想像中还要多喔。这样我会有点担心老婆的健康。」

满满一大盘的香蕉片。做为零食来说有点太多,热量摄取过度了。

「唔?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吃太多了。」

听了丈夫的话,奥拉这才不再伸手去拿香蕉片。善治郎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冰箱拿了条冰过的湿毛巾,递给奥拉。

「来,用这个擦擦手上的油。」

「噢,不好意思。」

「我看应该是你晚餐剩下了,所以现在饿了吧?用这种垃圾食物填饱肚子,对身体不好喔。」

难得听到丈夫近乎斥责的话语,坐在沙发上擦手的奥拉,乖乖地缩了缩脖子。

「嗯,你讲得的确有道理,只是今晚的那盘鱼,我总觉得土味有点重。」

卡巴王国是个大国,虽然也邻接海洋,但王宫所在地的王都完全是内陆都市。因此做为宫廷料理端上餐桌的鱼类,几乎都是淡水鱼。

一般来说,淡水鱼的土味常常会比咸水鱼重。

然而听到奥拉的辩解,善治郎却偏着头。

「咦咦,会吗?我不觉得今天的鱼,土味有比平常重啊。」

在日本只吃过咸水鱼的善治郎不是很喜欢淡水鱼。如果习惯吃淡水鱼的奥拉都觉得土味重了,自己应该会先注意到才对啊?

善治郎虽然这样想,不过味觉或嗅觉这种东西,是会受到身体状况影响的。

大概是自己病刚好,嗅觉变迟钝了吧。善治郎自己做出结论,没再继续追问。

「真要说起来,我本来是不太喜欢油炸食物这种用了一大堆油,口味浓重的食物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奥拉用毛巾仔细擦掉沾在右手上的香蕉片的油,她虽然这样找藉口,但想当然耳,善治郎没理她。

「呃,原本一整个木盘的香蕉片都被你吃掉那么多了,然后才来说其实你不爱吃,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耶。」

做丈夫的说完,又坐回奥拉的身边,奥拉心有不满地噘起了嘴,继续辩解。

「哎,我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是真的啊。我本来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又咸又油的食物。是不讨厌,但也不会想多吃一点……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剩下的明天再吃吧。」

坐回沙发上的善治郎随便应付她两句,就拿盖子把装了香蕉片的木盘盖起来。

「唔……」

奥拉虽然还有异议,但她明白目前的形势于己不利,就没再坚持抗辩,试着转换话题。

「啊啊,对了,为了把我跟你的『结婚戒指』做成魔道具,我已经把两个戒指交给伊莎贝拉殿下了。还有,我让殿下看过那些『弹珠』与『串珠用珠子』,做为谢礼,我送了一颗『弹珠』给殿下。不好意思,没先问过卧病在床的你。」

奥拉很少会这样露骨地转换话题,不过善治郎并不会取笑妻子当好玩,也就接着她的话题说道:

「喔,那没关系啊。反正那些本来就是转移失败时的保险而已。我应该有说过关于那些东西怎么处置,都交给奥拉决定吧?」

「嗯,你的确说过。谢谢,我会珍惜着使用的。不过,对方替弹珠定的价格比想像中高得多。关于这件事,我想还是得跟你这个物主讲个清楚。」

奥拉的神情稍微恢复严肃,她在沙发上重新坐正,然后流畅地开始说明。

「哦,弹珠一颗值五十枚金币啊。」

听完奥拉的说明,善治郎还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我记得一枚金币,差不多等于一百枚银币?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物价,所以就算听到五十枚金币,还是有点不明白耶。」

毕竟善治郎是异世界人,而且来到这个世界后又一直窝在后宫里,从没买过东西或吃过外食。

他曾经将各领地的税收打进电脑的电子试算表里过,所以基本上的货币他还懂,但说实话,一点实际感受都没有。

「有五十枚金币,可以让低级贵族勉强买一栋不会丢脸的房子。以一颗宝珠的价格来说,算是破天荒了。」

「一栋房子?那可真惊人啊。」

有了具体的例子,善治郎也能稍微体会到有多惊人。

(一栋房子,换算成日圆就是几千万?啊,不过,这个世界的房子与土地,也许没有现代日本那么贵也说不定。)

总之,目前只要知道价格比自己想的高多了,这样就够了。善治郎这样说服自己,把所有的细微疑问暂且搁在一旁。

「虽然我早就猜到,东西的价值会随着世界而改变,不过还是有点吓我一跳呢。」

「听你这样说,那个叫作弹珠的玩意,在你的世界并没有这么昂贵了?」

相对于兴味盎然的奥拉,善治郎若无其事地回答。

「嗯,便宜得很呢。说穿了,那其实是小孩子的玩具。一颗大概十圆,贵一点的也不过三十圆吧。啊,我说的『圆』是我那个国家的货币单位啦。顺便一提,虽然两个世界的物价不同,所以不能直接做比较,不过新建的房屋,就算便宜的也要一千万圆。」

听了善治郎所言,奥拉迅速做了心算,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照这个价值来计算,一枚铜币就能买两颗弹珠了呢。」

实际上,比较的对象是劳工的工资、米或麦等主食的价格,或是一般餐厅一顿饭的价钱,会分别得出不同的计算结果,所以不能断定一枚铜币就等于二十圆,但还是能做个大致上的比较。

那边一颗十圆多一点的弹珠,在这边却值五十枚金币。单纯计算起来,就差了一百万倍。

「嗯,所以我真的有点吓到。如果在这个世界做一大堆弹珠的话,岂不是一下子就成了亿万富翁?啊,好像不行。这种东西重视的是稀有价值。要是大量生产造成价格暴跌,那就功亏一篑了。」

善治郎还在讲些没有结论的话,但从他讲到一半的时候,奥拉就已经没在听了。

途中听见的一个词实在太具有冲击性,使得奥拉的思考有一半都为之停摆,抓住坐在身旁的丈夫的手臂。

「奥拉?」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要『做』那个弹珠吗?」

「啊,嗯,我是说了……?」

被妻子抓着手臂,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善治郎被她的魄力压倒,在沙发上仰着上半身如此回答。

虽然善治郎明显被吓到,但这时候的奥拉很难得地没有多余精神去顾虑他。

奥拉以一脸严肃的表情继续逼问善治郎。

「那不是矿物吗?不是水晶或玛瑙那样,用自然物质切割而成……」

「不、不是耶,弹珠是玻璃。是混合沙子与石灰,人工生产的东西啦。」

「沙子与石灰……你知道怎么做吗?」

都讲得这么明显了,善治郎也听得出来奥拉在期待什么。

善治郎在沙发上重新坐正,露出苦笑,摇摇头。

「没办法啦。虽然说玻璃制造是纪元前就有的技术,所以在这个世界或许也能重现,但是需要相当专门的知识与技术。不是我这种外行人能有样学样做出来的。」

听到善治郎的回答,奥拉顿时泄了气。

「……这样啊。没有那么好的事,是吧。」

奥拉仍然用两只手抓着善治郎的右手臂,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看到妻子灰心失望的模样,善治郎感到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不禁反射性地说出安慰的话来。

「啊,不过,我记得我录下来摆着的那些DVD当中,有一集是挑战制作玻璃的。我是觉得就算看了也做不出玻璃啦,不过要不要看看再说?」

对于这番话,奥拉的反应真是大得夸张。

「我要看!」

「OK,知道了。我来弄。」

善治郎温柔地松开妻子用力握住自己右臂的手,然后站起来,准备去放DVD。

◇◆◇◆◇◆◇◆

几分钟后,善治郎与奥拉相亲相爱地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

电视播放的影片,是善治郎之前录下来摆着的某个电视节目。节目内容是一组男性偶像团体,从零开始建立一座村子,挑战农业等各种生产活动,他挑出挑战玻璃工艺的那一集,开始播放。

坐在一脸严肃地紧盯着画面的奥拉身旁,善治郎操纵着遥控器,好几次暂停播放,口头翻译节目的旁白与登场人物的发言,并且做解说。

因为「言灵」对机械播放的语言无效。善治郎不在旁边口译的话,奥拉会完全听不懂画面上的任何说明。

「呃,熔化玻璃需要一千三百度以上的温度。所以,首先得建造一座能承受这种高温的烤炉,就是用『耐火砖』盖成玻璃窑炉。」

「哦,原来如此。光是这个『耐火砖』似乎就很有价值了。对了,一千三百度有多热?」

「呃……我记得上一集打铁的时候,说过铸铁的熔点是一千两百度,所以就是比含有许多杂质的硬铁块熔化的温度,再高一百度吧。」

「什么!比熔化铁的温度更高吗。在南大陆,可没有能使铁化为液状的炉子喔。」

「意思是说,南大陆以外的地方有?」

「嗯,炼铁方面,北大陆的国家比较先进。听说那边拥有熔铁铸造的技术。我国的铁全都是锻造。只有铜与锡才能进行铸造。」

「哦,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技术等级的差距啊。」

奥拉原本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画面,但是越听善治郎的解说,神情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光是揉捏黏土,是做不出『耐火砖』的,所以要掺入『耐火砖』打碎做成的粉末来制作『耐火砖』。」

「……那如果弄不到『耐火砖』的碎块时,要怎么制作『耐火砖』?」

「不知道耶?」

奥拉的心情变得有点差,DVD继续播放。

善治郎接下去解说,奥拉一听,又以尖锐的语气问道:

「等等,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烧制『耐火砖』需要相当高的温度,所以特别建造了烧『耐火砖』用的窑。」

「这个窑是用什么做的?」

「从别处要来的『耐火砖』。」

「……那如果要不到『耐火砖』时,要在哪里烧制耐火砖?」

「不知道耶?」

眼见着妻子越来越不高兴,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有点战战兢兢地继续解说。

实际上,她这样生气,善治郎也无可奈何。这只不过是把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录下来而已,并不是玻璃工艺的正式制造说明。他应该先声明过,玻璃制造技术没有简单到光看这个影片就能重现,只可惜奥拉似乎没听进去。

大概是听到玻璃是可以制造的物体,让她抱持了太大期待吧。

好吧,他的确也能理解奥拉不满的心情。

听到节目解说制作「耐火砖」的方式,是将混合了「耐火砖」粉末的黏土填入模型里,再放进以「耐火砖」砌成的窑长时间烧烤,就连善治郎也有点想吐槽。

就像是「耐火砖制作方式」的说明书,在材料栏写着「耐火砖」一样。这未免有点不合理吧。

「我是说,一开始做『耐火砖』的时候,总没有用到『耐火砖』吧?没有教怎么做吗?」

「没有。」

「呜呜呜……」

难得看到奥拉整个人这么不高兴,善治郎用没拿着遥控器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背。

「冷静点,老婆。」

「办不到,老公。」

「乖喔乖喔。」

「嘎呜嘎呜。」

看奥拉还有心情陪善治郎开玩笑,可见她也不是真的大动肝火。

「那,怎么办?既然看也没用,要不要关掉了?」

善治郎侧眼确认了一下时钟,做出提议,但奥拉想了想,摇摇头。

「……不,既然都看了,就看到最后吧。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突破的方法。」

「我是觉得不会有啦。」

善治郎只是小声地喃喃自语,所以似乎没传进坐在身旁的奥拉耳里。

时钟指的时刻,要是平常的话,两人早就甜甜蜜蜜地进寝室了。

由于善治郎之前都卧病在床,这七天来一直是孤枕独眠,因此他本来是相当期待今晚这一刻的来临,不过照这样看来,恐怕又有一个晚上「吃不到」了。

(算了,没办法。反正老婆也不会跑掉嘛。)

「那么,继续放吧,老公。」

「……遵命,老婆。」

善治郎在奥拉看不见的位置偷偷苦笑,把原本放在爱妻背后的手移到肩膀,用力搂了搂妻子的身体,然后继续解说节目内容。

◇◆◇◆◇◆◇◆

翌日下午。

奥拉女王坐在王室御医——米歇尔医师的面前,将丰满胸脯前的衣服整个敞开,态度相当规矩。

「失礼了,陛下。这样按这边,有没有什么感觉?」

「嗯,觉得有点胀胀的。」

「那么,这边呢?」

「没有,那边没什么特别感觉。」

露出胸脯的肉感美女,与对美女的身体触诊的五十多岁男子。乍看之下虽是煽情的景象,但奥拉的态度实在光明磊落,米歇尔医师也始终保持工作态度,使人无从联想到任何风流艳事。

不久,结束了对奥拉的触诊与问诊后,米歇尔医师点个头,告诉奥拉:

「好的,奥拉陛下。衣服可以拉起来没关系了。」

「嗯。那么,米歇尔医师。如何,看出什么了吗?」

奥拉一面重新绑好礼服的肩带一面问道,米歇尔医师皱起混杂了白毛的眉头,沉思半晌后,反问道:

「陛下,最后请让我再确认一次。您最早感觉到的身体不适是倦怠感,而且似乎伴随着微热?」

「对。还有从椅子站起来的时候,视野会有点摇晃,好像眼花。」

「这几天,还感到味觉或嗅觉变了?」

「是啊,总觉得鱼土味很重,又莫名地想吃以前并不喜欢的重口味食物。」

「还有,下腹部觉得有点胀胀的。」

「嗯,不过这是医师你为我触诊后,我才发现到的。」

「而且,『月事』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来了。」

「啊,不过,我的『月事』本来就比较不规律。大战期间,在战场上还曾经半年都没来过。」

奥拉回答着,她看着米歇尔医师的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期待。

刚开始奥拉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叫医师来的,但她听着米歇尔医师的问诊,就大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怀孕。

这个五十来岁的医生认为奥拉身体不适的原因,是因为有喜了。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奥拉开始与善治郎有肌肤之亲,已经过了几个月。就算出现怀孕的征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对于卡巴王国唯一的生存者奥拉而言,生下继承了自己血统的孩子,是义务,也是希望。

「所以,结果怎么样,米歇尔医师?」

奥拉坐在椅子上探出身子,等着老医师的一句话。

米歇尔医师轻咳一声后,道出结论。

「虽然无法百分之百断言,但依我看来,陛下很可能是有喜了。不过,如果真是怀孕,那么今后将会是最容易流产的时期,还请陛下千万多留心。」

这个没有所谓验孕药的世界,在肚子还没有明显隆起的时候,很难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尤其是像奥拉这样生理常常不顺的女性,更是难以诊察。

老医师虽然没有断言,但语气中带有某种肯定,让奥拉露出了满面笑容。

「哦,这样啊!不过,没想到味觉的变化竟是怀孕造成的。我一直以为怀孕中,都会比较想吃水果之类的呢。」

「那只是最常发生的味觉变化,实际上会因人而异。有人就像陛下这样会想吃油腻而重口味的食物,也有人除了甜食之外什么都不想吃。最糟糕的例子是想喝酒,还有最棘手的例子,是加上之后产生的害喜,变得『什么都不想吃』。」

「听你这样说,看来怀孕中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

不需要味觉产生变化,天生就嗜酒的奥拉,嘴角有些扭曲地确认道。

听到奥拉这样说,米歇尔医师脸部肌肉一震,温厚的表情绷紧起来,开口道:

「这是当然。其他必须注意的部分还多得是呢。真要说起来,陛下平常就有喝得较多了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听。你尽管说吧。」

看到老医师咄咄逼人的样子,奥拉苦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

「什么,你怀孕了!?真的吗?」

当天晚上,从妻子口中听到怀孕一事,善治郎的反应只能用惊愕来形容。

不是譬喻,而是真的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善治郎,立刻奔向伫立在房间门口,面露微笑的奥拉面前,稍微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奥拉的腹部。

奥拉脸上浮现着欣喜的笑靥,以右手手掌摩娑着自己的腹部,悠然走向沙发。

「哎,还没有完全确定啦。医生只是说很有可能而已。因为我的『月事』并不是很规律。米歇尔医师似乎也说不准。不过,既然很有可能是怀孕,那么我今后做任何事,当然都会当作肚子里有孩子。我想应该也会给你造成许多限制,请你多帮忙啰。」

「那、那是当然了。嗯,我会尽力。」

善治郎如此回答坐到沙发上的奥拉,但他就像大部分的准爸爸那样,这时候还没有要当爸爸的实际感受,只会在那边张皇失措。

如果是平常的话,善治郎早已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到奥拉身边了,但这时他却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到对面的沙发坐下。

直到昨天自己都还毫不在乎地搂着她的肩膀,夜晚又将她的身子压倒在床,然而这时,他却突然觉得妻子的身体仿佛极为纤细,一碰就要坏了。

看到丈夫明显动摇的样子,奥拉轻声一笑,但没像平常那样催促丈夫坐到自己身边。

毕竟再怎么说,奥拉也是第一次经验这种事。虽然无从比较两人各自的心情,但也许她比善治郎更紧张。

「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目前还不能叫你去做这做那啦。」

「啊,嗯,也是啦。这样啊,有小宝宝啦。」

他早有觉悟了。追根究柢,奥拉会超越世界的藩篱向善治郎求婚,最大的理由就是「留下血缘给下一代」,要是想都不去想生儿育女的问题,那才奇怪呢。然而,一旦自己真的处于那个立场,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冲击袭向自己。

就好像喜悦与不安化为重度压力,压到自己身上来的那种压迫感。当然他很开心,但又有种想逃得远远的紧张感。

善治郎双手在膝盖上紧紧合握,发现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又僵硬。

善治郎想温暖一下紧绷的双手,两只手掌心合在一起搓了搓,随便抛出一个问题,以掩饰紧张。

「不过这么一来,从今晚开始,最好不要再一起睡了吧。当然房事得暂时禁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睡相实在好不到哪去。」

善治郎与奥拉平常一起睡觉的床,是个比都心的单间套房还宽敞的超大货色,不过两人总是躺在床的正中央,靠在一起睡觉。

之前有过好几次,早上眼睛一睁开,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或脚放在奥拉身上。虽说一两条手脚放在人家身上应该也不至于提高流产的危险性,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应该避免。

听善治郎这样说,原本一直面露笑容的奥拉,表情动了一下。

奥拉暂且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调整姿势,缓缓开口。

「说得是。的确,既然有可能怀孕了,米歇尔医师也说过,共衾会有一点危险。」

奥拉说话的语气中,夹杂了一点试探丈夫态度的意味,但因为实在太轻微了,此时的善治郎紧张加上惊讶,魂都差点飞了,根本察觉不到。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一起睡了呢。今天晚上来不及,就先睡在不同的房间,明天趁白天,请佣人多搬张床到寝室来吧。明天开始,我就睡那张床。」

为了跟可能有孕在身,不能有性行为的妻子睡在同一间寝室,丈夫提议更动寝室的配置。

对做妻子的而言,这提议实在很吸引人,但奥拉不只是妻子,也是女王,不能二话不说就同意这项提议。

「你真的甘愿这样吗?」

奥拉一脸严肃,向善治郎问道。

「欸?」

善治郎不懂奥拉的意思,愣愣地叫了一声,偏着脑袋。

注视着丈夫被LED落地灯的白光照亮的脸,奥拉用上全副精神,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接着她更直接挑明了讲:

「今后继续让我待在寝室里,就表示在我怀孕的期间,你也不会叫『我以外的女人』到寝室来啰?」

人家都说得这么白了,就算善治郎现在脑袋不大灵光,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奥拉在问自己有孕在身时,善治郎会不会碰自己以外的女人。

(啊,对喔。毕竟我也算是王族,本来除了奥拉以外,应该还会娶其他妻室,是吗?)

善治郎这几个月上课时学过,卡巴王国的王族当中,没有几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室的。

以往自己与女王奥拉之间,由于有着生下「卡巴王室血统浓厚的正统继承人」这项最高任务,因此夫妻之间得以不受打扰,然而一旦最重要的奥拉因为怀孕而无法性交,必然会出现对善治郎抛媚眼的女人——正确来说,是想进献女人给善治郎的有力贵族。

了解到自己身处的立场,善治郎露骨地皱起眉头,以极为不悦的口气回答。

「我可没那么有志气,老婆肚子里有我的孩子,还有心情去拈花惹草。应该说我直到奥拉平安生产之前,除了奥拉与小孩的事情之外,恐怕都没精神去想吧。」

善治郎这番话虽然有些夸张,却有八成都是真话。姑且不论此时,从现在到生产之间的这么长一段时间,说自己都只能担心奥拉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有点夸大了。但是假如他真的娶了侧室,在与侧室共衾时,奥拉的脸一定会浮现在善治郎的脑中。

目前这只不过是猜测,但是他可以很有自信地断言,绝对会变成这样。

善治郎这番话照奥拉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表达热烈的爱意。奥拉用意志力绷紧了脸颊以免笑出来,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

「可是这是现实问题,当我确定怀孕,成为公开的事实时,有力贵族们是一定会马上采取行动的。在这种情况下,比起你的拒绝,强迫你接受侧室的贵族会比较有理喔。」

「这个嘛,哎,是没错啦……欸,奥拉。奥拉你跟我说过吧?说我『可以再任性一点』。这时候我可以说『我不想娶侧室』,请你接受我的任性吗?」

直到今天之前,丈夫总是考虑到奥拉的立场,从不讲一句任性话,甚至令奥拉感到焦急,如今他说出了第一个任性的要求。内容却是「拒绝迎娶侧室」这种意想不到的恳求。

这种「丈夫的任性」,让奥拉欢喜得身体内侧发热,但也无法隐藏困惑之意。

「想不到你会说得这么严重。你就这么不乐意吗?」

善治郎在黑色皮革沙发上重新端正坐姿,直勾勾地回望着奥拉的眼睛,点了个头。

「嗯。如果你问我喜不喜欢,答案是不喜欢。如果给我三个选项:喜欢、不喜欢,还是随便的话,我想答案还是不喜欢吧。好吧,我也知道既然我与奥拉结婚了,就会有王族必须承担的义务。如果我的拒绝会给奥拉或国家带来巨大损失,那我也会尽可能努力接受,不过……老实说,我想我也许不能处理得很好。」

「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洁癖。」

对于奥拉做出的评价,善治郎露出苦笑,伸手在脸前挥啊挥的。

「没有,我不是有洁癖啦。比方说,我以前曾经交过女朋友,维持了一年多,如果那时候我被奥拉召唤过来求婚,我想我可能会二话不说,就选择跟奥拉结婚吧。假设有种方法,可以让我在两个世界间自由来回,搞不好我还会脚踏两条船。所以,我并不是有洁癖。刚才我也说过,这只是耍任性罢了。我只是不想因为第三者的想法而被迫接受不喜欢的对象,把我与老婆好不容易经营得这么好的夫妻关系搞得尴尬。」

善治郎用混杂了伪恶的言词,否定了奥拉的过高评价。

「应该不会尴尬吧。的确,你与其他女人发生关系,我不会开心,但我明白身为王族的义务,不会把这种感情写在脸上啊?」

奥拉不太能接受地提出反驳,但善治郎稍微板起了脸,回答:

「我会尴尬啦。我脸皮没厚到晚上跟女人乱搞,白天还能摆出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跑去找老婆,问说『肚子里的小孩还好吗?』。」

「唔……」

奥拉无话可回了。

善治郎的反抗比预想中还强。或者应该说,她根本没想到善治郎会反对这项提议。平常也就算了,竟然连正室怀孕的时候都不愿意迎娶侧室,以直系王族来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我懂了……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竟以为在异世界是个平民的夫君,会跟这个世界的贵族拥有同样的价值观。)

奥拉想到这里,重新体会到自己的丈夫生性跟一般人并不相同。

从某种层面来说,也可以说自己在「依赖」善治郎的好意吧。

她在无意识当中认定,就算不多做说明或说服,丈夫也会体谅自己的立场,接受自己的提议,所以就算被说成「依赖」,她也无法否认。

(不行。我嘴上叫他「可以再任性一点」,内心却把丈夫从来不做任性要求的态度当成了「理所当然」……)

奥拉闭上眼睛,将反省的念头铭记在心,吐出小小一口气。

虽然是出于意外的形式,不过好不容易看到丈夫的任性表现了。她想尽可能实现他的愿望。况且内容又是「拒绝娶侧室」,以心情上来说,本来她也应该开开心心地接受这个「任性」的。

然而,现实情况又是如何?冷静观察目前王室与有力贵族之间的权力关系,这时候拒绝迎娶侧室,真的算是容许范围内的任性吗。

最糟的情况,是这件事会被误会成奥拉的任性,而非善治郎的任性。

而且,可能性相当高。想想奥拉与善治郎的立场,会拒绝迎娶侧室的,应该是奥拉才对。

一旦旁人误以为奥拉忽视丈夫的意愿,拒绝迎娶侧室,这项恶评虽不至于致命,但也可能造成重大伤害。

半晌后,奥拉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地告诉他: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照着你的意愿解决这件事。这点我向你保证。但,我毕竟是女王。有时候就算是与家人的约定,如果经过判断,认为会为国家带来无法忽视的巨大损失,那我也只得反悔。这点,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很抱歉。」

看到奥拉表情严肃地稍微低头,善治郎这时才第一次露出柔和的笑容,这是他平时惯于对奥拉露出的表情。

「……我明白。你不用想得那么严重,我理性上其实也了解自己身处的立场啦。好了,别这么沮丧,搞不好会影响胎儿喔。」

听到善治郎这样说,奥拉抬起头来,表情缓和了些,接受了丈夫的话语。

「说的也是。我知道了。那么,时间也不早了,今晚就聊到这里吧。」

说完,奥拉从沙发上站起来。

善治郎一瞬间愣了一下,偏着头,但他马上明白了奥拉的意思。他们已经决定从今天晚上就要各睡各的床了。既然现在没有时间让人搬预备的床到寝室,只好让善治郎与奥拉今晚先各自睡不同房间了。

就一个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应该也不会怎样吧。善治郎差点脱口而出,但他硬是忍住,站起来。

让奥拉平安生下孩子,是善治郎被要求的唯一也是最大的义务。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妨碍。

「这样啊,那么,多注意安全喔。尽量别让肚子受凉了。」

「我知道。米歇尔医师念了我半天了。不能喝酒,不能入浴太久,更不可以一个人入浴,注意睡相。受到这么多束缚,要是最后根本没怀孕的话,我可是会全身无力,很久都振作不起来的。」

「啊哈哈,这就表示奥拉跟肚子里的小宝宝真的很重要啊。」

奥拉与善治郎讲着讲着,让他送自己走到房门口前。

六只LED落地灯的配置位置,是以沙发为中心,光源朝内地将生活空间围绕起来,所以门口这边比较暗。

「那我去睡了。」

在微暗之中,奥拉伸手握住门把之前,先转过来面对丈夫,然后双臂绕上了丈夫的脖子。

「嗯,晚安。」

善治郎老实地接受了她的拥抱,手伸到妻子的背后与腰上,将肉感的褐色身体抱进怀里,两人轻轻互吻。

「嗯……」

「唔呜……嗯嗯……晚安。」

品尝着双方的体温,经过一阵拥抱与亲吻后,奥拉依依不舍地留下一个笑容,就走出房间了。

◇◆◇◆◇◆◇◆

与丈夫道过晚安后,女王并没有往寝室走去,而是走向王宫的一个房间。

「您回来了,陛下。那么,结果如何?」

伫立于昏暗房间里的细脸中年男子如此说着,恭敬地低下头。

「真暗啊,火再点亮一点。」

奥拉语气平淡地说完,正要像平常那样一屁股坐到藤椅上,中途忽然注意到而停下动作,慢慢坐下。

「是,请稍待片刻。」

法比奥秘书官将油碟里的火移到烛台的蠘烛上时,奥拉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开始讲起。

「总之,我已经告诉夫君我有可能怀孕了,也谈过之后想必会发生的侧室问题。只是,没想到夫君说了一点『任性要求』。」

「哦?那可真稀奇。大人说了什么呢?」

「没什么,不是什么难事。说得明白点,夫君似乎不太愿意迎娶侧室。因为……」

对于谨慎地迅速眯起眼睛的秘书官,奥拉用粗鲁的口气,开始说起方才在后宫与丈夫交谈的对话内容。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大人宁可与不能行房的陛下同睡一间寝室,也不愿意与侧室行房。哎呀,陛下,大人真是对您一往情深啊。」

秘书官听完一连串说明后,对主子投以含有许多调侃意味的话语。

「是啊。多亏于此,我现在正在享受无比幸福的新婚生活。然而,正因为如此,我现在应该反省反省。看来我似乎把『好讲话的善良夫君』看得太理所当然了。」

「说得是。实在没想到善治郎大人竟然会以这种形式提出『任性要求』。我们确实是太习惯于那位大人的懂事了。」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立时变得面无表情,轻轻点头回应。

「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名男性如此深爱陛下,到了不由分说地嫌侧室碍事的地步。」

「法比奥,你有话就直说吧。」

对于坐在椅子上冷眼向上瞪着自己的女王,秘书官保持直立不动,稍微耸耸肩,回答:

「不,臣只是想到『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没有别的意思。」

「……要是有别的意思,那还得了。你这话太无礼了,法比奥。」

「哦?这么说来,陛下自认为是男性喜欢的那一型吗?」

「唔……」

听到秘书官明知故问,奥拉虽然瞋目切齿,却很难反驳。

卡巴王国原本就是男系社会,男尊女卑的倾向极强,不管长相再怎么漂亮,身材再怎么火辣,像奥拉这样个性强焊的女性就是比较不吃香。

这件事奥拉也有自觉。她对自己的外貌与个性并没有不满,但是看到奥塔薇亚夫人那样典型的「男人喜爱的女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芥蒂。

奥拉明白到形势于己不利,干咳一声,拉回了话题。

「好吧,无论如何,这次的事情是个好机会。看来我之前对夫君的评价太高了。夫君正如本人所说,是平民出生。他拥有能够理解王侯贵族的价值观与人生观的知识与理解力,又有愿意配合我方价值观的理性与宽容,让我不禁对他产生了误解;形塑他的人格的基本价值观,跟我们贵族差太多了。」

「看似如此。身为王族或贵族,区区侧室罢了,必须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才行。」

真要说起来,把直系王族迎娶侧妃说成「花心」,根本是大错特错。侧妃是公认的第二个「妻室」。怎么会有人把与妻室发生关系说成花心呢。

「向夫君要求这些,未免太贪心了。夫君可是那么地明白事理,又全面谅解我方的立场啊。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期待过能够出现一位事事符合我方理想的夫婿吧。」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表示同意。

「您说得是。不过拒绝迎娶侧室,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并不会被当成善治郎大人的任性。依臣愚见,充其量只会被误解为陛下的任性,被人说是奥拉女王因为妒火中烧,而不准任何女人接近善治郎大人吧。」

「这事……我很清楚。」

被戳中痛处的奥拉用右手的中指与拇指按住两边太阳穴,叹了一大口气。

在卡巴王国,「不尊敬丈夫的女人」这种恶评会造成无法忽视的严重伤害。只有这一点,奥拉做为女王怎么样都得避免。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允许善治郎大人的任性要求,那恐怕得请大人当几次众矢之的,积极地扮黑脸了。」

也就是说,他认为今后必须让善治郎更常在社交界露面,由他亲口说出自己爱奥拉爱得多么盲目,根本不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

这等于是为了保护奥拉的名誉,而损害善治郎的名誉。

「……结果,还是得麻烦到夫君啊。」

奥拉眉头深锁,秘书官面无表情,冷淡地回应。

「这是没有办法的。陛下有喜的风声已经传遍整个王宫了。主要那几个有力贵族,目前都在申请晋见陛下,想拒绝所有人的要求,得付出相对的劳力才行。」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这样说,奥拉啧了一声。

「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

虽说她早有觉悟,但这些人耳朵还真尖。

这就表示女王的怀孕是多么受到众人的注目。只要能保持正统的血脉,就不用为了把侧室送进后宫感到踌躇。

对于哀声叹气的奥拉,法比奥秘书官好像突然想起似的,讲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讲到晋见,宫廷骑士纳塔略·马尔多纳多提出请求,希望能面见善治郎大人。」

听到秘书官的话,奥拉显得有些惊讶,提高了音量。

「纳塔略?我没听过这名字,他有什么事?夫君原则上是不会离开后宫的。除非有相当要紧的事,否则我无法准许男性面见夫君。」

「听说是为了善治郎大人赏赐的『龙弓』,想直接向大人致谢,并重新向善治郎大人发誓效忠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之前自助餐会的那件事啊。」

奥拉想起了原由,心想那就不能推辞了,接受了这件事。

「龙弓」是普约尔将军原本要进献给善治郎的礼品。面对这个问题,善治郎临时说出「将这把弓借赐给适合使用此弓,兼具力量与忠诚的骑士使用」,让事情顺利收场。

看来普约尔将军真的照他说的,将「龙弓」交给了有前途的骑士。

受赐据说五把就与一头战斗用走龙拥有同等价值的「龙弓」,骑士会希望能向善治郎直接致谢,是相当自然的发展。

「这个名叫纳塔略的骑士是个问题人物吗?夫君可是命令将军,将弓交给『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人物喔?」

如果此人的「忠心」方向不是对着王室,而是对普约尔将军的话,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人面见善治郎。

听到奥拉紧张地这样问,秘书官若无其事地加以否定。

「不,关于这方面,普约尔将军也是有分寸的。纳塔略骑士出身的马尔多纳多家族虽然家世低微,却是历代直属王室的门第。本人品性也方正不苟,纳塔略骑士本人应该没有问题。虽然受赐『龙弓』似乎使他对普约尔将军产生了好印象,但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拢络吧。」

「不过,你的说法听起来好像还有什么问题啊?你的意思是虽然纳塔略骑士本人没有问题,但身边还是有着某些问题吗?」

对于奥拉所言,秘书官直言不讳地颔首。

「是。正如陛下明察。纳塔略骑士有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妹妹,名叫凯特。这个女孩在人格上也没有问题。相貌颇为美丽,聪慧,且跟兄长一样对王室忠心耿耿。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她目前在善治郎大人的后宫服务。」

「……」

听到这个回答,就连奥拉也不禁抱头烦恼。

对于一脸苦涩的主子,秘书官平淡地继续落井下石。

「听说善治郎大人在后宫对待侍女们的态度极为平易近人。这么一来,他一定会向善治郎大人表达借赐『龙弓』给兄长的谢意。只希望两人不要因此发展出感情就好。」

普约尔将军的目的,还是一样显而易见。

对王室忠心耿耿的骑士,以及与他同样对王室忠心耿耿,且在后宫服务的妹妹。只要能成功拢络纳塔略骑士,让他的妹妹与善治郎拉近距离,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但还是能建立起与王室之间的管道。

「……纳塔略骑士分配在哪个部门?」

「以前隶属于王都守护骑兵团,不过近日已决定转任普约尔将军直属的『龙弓骑兵团』。」

秘书官的回答与奥拉的预料如出一辙。暂得借用「龙弓」之人,所属部门转移到精锐部队「龙弓骑士团」。至少从表面上来说,这个过程合情合理。

背后隐藏着普约尔将军想把纳塔略拉进自己派系的露骨企图,自不待言。

「这也就是说,他放弃让自己的妹妹成为夫君侧室的野心了吗?」

「不,将军自己也提出想晋见陛下,应该还没有放弃吧。臣认为他大概是想两边同时进行。」

「还是老样子,这男的在想什么,太容易了解了……」

这几个月来,他在国王军与地方领主军的重新编组方面,经常做出顾虑到奥拉的言行,奥拉还以为他收敛多了,看来「饿狼」的野心依然健在。

「真是令人头痛。」

「臣能体察您的心情。」

对于叹气的女王,秘书官用完全不带感情的语气如此说完,殷勤地低头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