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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沙、沙。

耳边传来沁凉的声音。

在黑暗中,接近逐渐苏醒的意识边缘,我模糊地想着。

那或许是个梦。印象中,我好像做了个非常有趣的梦。通常清醒后五分钟会觉得很有趣,刷牙时细节会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吃饭时就全忘光光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脑海里只留下一个「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梦」的轮廓。类似的经验,我已有过好几次。

也有好几次作了一点都不有趣的梦,梦中情节却异常清晰,老是在脑海里萦绕不去。那或许是种似梦非梦的存在。就跟和春日被关在闭锁空间的那一夜一样,是实际上发生过,然而却被当成不存在的记忆。

我睁开眼睛时,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这种事。

天花板是白色的。我不是在自家的房间。具透明感的橘色光线将和天花板一样白的墙壁染成了彩色,现在不知道是早上还是傍晚?

「哎呀。」

对慢慢清醒的脑袋来说,这个声音就像虔诚信徒所听到的教会钟声般充满祥和之气。

「总算醒了。感觉你似乎睡得很熟。」

我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那小子就坐在躺平的我身旁的椅子上,用水果刀削苹果。沙、沙。红色果皮滑顺地垂了下来。

「应该要跟你道声早安,不过现在是傍晚时分。」

古泉一树露出平和的笑容。

眼看古泉已将削完的一颗苹果放入盘中,置于拉出来的侧桌上。接着又从纸袋中取出第二颗苹果,笑着对我说:

「谢天谢地,你清醒了。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喔哦…你的眼神好像很呆滞,你晓得我是谁吗?」

「我才要问你哩,你晓得我是谁吗?」

「好奇怪的问题,我当然知道。」

这个古泉是哪一个古泉,看衣服就知道。

藏青色的学生西服,不是黑色的中山装。

那是北高的制服。

我有一只手露在棉被外。上面插有点滴的吊线。我看着那玩意儿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

古泉露出了就他个人而言算是惊讶的表情,

「这就是你清醒过来的第一个问题?听起来你好像已经完全掌握自己的处境。至于你要的答案,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五点多。」

「是二十一日啊…」

「是的,今天是你意识昏迷之后的第三天。」

第三天?意识昏迷?

「这里是哪里?」

「私立的综合医院。」

我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很气派的单人房,而我就躺在床上。我居然住得起单人病房,原来我们家那么有钱,我都不知道。

「我叔叔的朋友正好是这家医院的理事长,所以住院可享特别优惠。」

搞半天不是我家有钱啊。

「是的。有赖『机关』从中周旋,在这里用低廉的价格住上一年没问题。话虽如此,三天你就醒来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不,不是钱的问题。有我跟着还让你发生这种事,上头可把我骂惨了,还要写悔过书。」

二十一日的三天前就是十八日。那一天,我做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我因为出血过多,濒临死亡边缘,他们就将我送进医院…不对,等等,有点奇怪。

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身上穿的病人服,再摸摸右侧腹。

什么感觉也没有。通常伤口都会发痒,我却不痛也不痒。那个伤势不可能三天就复原。除非有人帮我重新翻修了一番。

「我住进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昏迷?」

「你果然不记得了。这也难怪。当时你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

我摸摸头,顶上只有头发,并没有缠上绷带也没有戴上纱网。

「就是那样。不可思议的是你完全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脑机能也没有异常。连主治医师也十分诧异,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古泉紧接着又说:

「我们正好目睹你从楼梯摔下来的情景。你摔得很惨,老实说我们大家的脸色都发青了。当时跌落的声响之大,就算你当场长眠,我们也不会感到奇怪。要我跟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说吧。」

我在下社团大楼的楼梯时,不知是滑了一下还是怎样,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头部直接坠地,后脑勺撞到了平台,咚!的一声就一动也不动。

古泉说得绘声绘影,似乎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真是一片混乱。又是叫救护车,又要陪着昏迷不醒的你到医院。凉宫同学血色尽失,我第一次看到她那种模样。啊,叫救护车的是长门同学,是她的冷静救了你。」

「朝比奈当时是什么反应?」

古泉耸耸肩。

「你料想得到的反应。抓着你放声大哭,不停叫喊你的名字。」

「那件事是发生在十八日几点左右?在哪里的楼梯?」

我连珠似炮的质问。说到十八日,就是世界丕变,我为之惊慌失措的第一天。

「你连这个都不记得啦?那是中午过后,我们SOS团刚开完会,全体五人正要一齐出去买东西时发生的。」

买东西?

「连这段记忆都烟消云散?你该不会是假装失忆吧?」

「没关系,你继续讲。」

古泉的唇际浮现柔和笑意。

「那天会议的主题呢,嗯,就是二十五日圣诞节当天,凉宫同学住家附近有个小朋友的同乐会,我们SOS团将客串表演嘉宾。这是为了让朝比奈的圣诞少女装能得到有效运用。当天她将会扮演圣诞美女,发给小朋友礼物。这个温馨的活动全是由凉宫同学一手安排。」

又来了,那女人就是这么任性!

「可是,光有圣诞美女不够真实。于是凉宫同学打算让成员之一穿上驯鹿布偶装,载着朝比奈登场。后来就用抽签决定…你认为谁是签王呢?你想起来了吗?」

完全没印象。如果连原本就没有的记忆都想得起来,那家伙一定是了不起的骗子,必须住进另一种医院。可是跟这个古泉说这些也没有用。

「算了,总之是你雀屏中选就对了。因此你为了缝制驯鹿装,要上街购买材料,结果下社团大楼的楼梯时,就摔下去了。」

「听起来有够蠢的。」

听我那么一说,古泉眉头皱了起来。

「当时你走在最后面。所以没人看见你是怎么摔下来的。只见你从我们旁边,像这样,」古泉故意让右手的苹果掉落,再用左手去挡,亲自示范给我看。「整个人用滚的摔了下去。」

古泉又继续削苹果皮。

「我们连忙冲到动也不动的你身边。凉宫同学说她觉得楼梯上好像有人。她看到休息平台的转角有学生裙飘动了一下,但马上就消失不见了。我也觉得奇怪,调查了一下,在那个时间点,社团大楼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长门同学也摇摇头。那个女生就像幻影一般消失了。我们一直在等你清醒,想问是谁将你推下去的……」

我不记得。在这个节骨眼,这样的回答应该是最恰当的吧。这只是普通的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只能自认倒霉。就当作是这样吧。

「只有你来看我?」

春日呢?我本来要这么问,最后还是没问。不过古泉却噗嗤笑了一声,「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左顾右盼什么呢?你是在找某人吧?请不用担心。我们有排班来看护你,在你睁开眼睛之前,绝对都有人守在你身边。朝比奈也差不多快来了。」

古泉的眼神让我莫名的在意。看起来就像见到朋友对愚人节的谎言信以为真,在内心吐舌头那样的眼神。到底有什么含义?

「不,我只是觉得很羡慕你而已。可以说是欣羡的眼神吧!」

这不是对撞到头而卧病在床的病人讲的话吧。

「我们团员是轮班制,但是忧心部下的安危也是团长的工作之一——」

古泉将削好的苹果切得漂漂亮亮,再雕刻成兔子放在侧桌的盘子上。

「凉宫同学一直在这里。从三天前就一直在这里。」

我看向古泉指的方向。在我的床另一边的地板上。

「…………」

她在。

蜷缩在睡袋里的春日,微张着嘴巴睡觉。

「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和她都是。」

充满哀愁的口吻,真像在作戏。

「说到凉宫同学动摇不安的模样……不,这个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总而言之,当下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吧?」

不管是谁,都很爱指使我耶!朝比奈(大)也是,这个古泉也是……但是,我可没念他们。古泉削那么多苹果是不是要借花献佛,我也不引以为意。

「说得也是。」我说。

真想在她的睡脸上涂鸦呀…想归想,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以后机会还多得是。

我坐在床上,伸长了手,用指尖碰似乎在生气的睡脸。

她的头发还没长到可以绑马尾。我的眼神忍不住流露出怀念之情。那头黑发像是在闹憋扭似的摇晃起来。

春日醒了。

「……嗯~呃?」

半呻吟半张开眼睛的春日,一察觉到捏自己脸颊的人是谁——

「啊!?」

就似乎忘了自己人在睡袋里。想像弹簧玩具一样跳起来却失败了,在地上打滚,像条尺蠖(注:日名「尺取虫」,英文名Inchworm)一样在地上蠢动爬行,等到好不容易钻出来后,就用食指指着我破口大骂。

「臭阿虚!怎么不先叫我一声再起来,害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太强人所难了吧。可是,你大吼大叫的模样,对现在的我而言比什么药都来得有效。

「春日。」

「干嘛?」

「口水擦一擦。」

春日的嘴唇和眉毛抽动了一下,她连忙擦拭嘴边,就这样抚着整张脸瞪着我瞧。

「你——没有在我的脸上乱画吧?」

是很想画。

「哼。那你都没有话要说吗?」

我照她的期望回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嗯,你知道就好。就是啊!担心团员的安危,本来就是团长的义务!」

春日的怒吼声在我听来就像天籁,此时,门边轻轻响起了敲门声。古泉机灵地站起身,拉开拉门。

站在门外的第三位访客,一看见我:

「啊、啊、啊~」

就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抱着花瓶杵立在门口的,正是有一头飘逸长发,一张娃娃脸如奇迹一般可爱,个头娇小,身材却很丰满的北高二年级学生。

「嗨……朝比奈,你好。」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久不见,起码现在的我分辨不出来。

「呼……」

朝比奈盈眶的热泪串串滴下。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真想像之前那样紧紧搂住她,说不定朝比奈也打算这么做,不过她完全忘了要将花瓶放好,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你太夸张了吧。不过是撞到头昏过去而已。我早就知道阿虚不可能一直昏睡不醒。」

春日的声音中隐约透露出激动,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的说道:

「因为,我早就说了。SOS团是全年无休的社团,谁都不准给我缺席。用撞到头而一睡不醒这种鬼理由来请病假,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明白了吧,阿虚?三天份的无故缺席代价很高喔。要罚钱的!不只要缴罚金,还有滞纳金!」

古泉轻轻的笑了起来,朝比奈斗大的眼珠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春日则转向另一个方向,乍看之下真以为她在发火。

我注视他们,点点头又耸耸肩。

「我明白了,加上滞纳金,我总共要缴多少入库?」

春日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令人不敢置信。真是个单纯到不行的家伙。

最后决定连续三天大伙上咖啡厅的费用都由我买单。我在想这下定存真的不解约不行了时——

「还有——」

还有啊?

「嗯,还有一笔精神赔偿费要另外再算喔。对了,阿虚。圣诞派对时,你就穿上驯鹿装,表演绝活给我们看吧。要表演到我们哄堂大笑为止!要是太无聊,我就把你踢飞到异次元去!小朋友的同乐会上也顺便表演一下。听到没有!」

春日的眼眸闪耀着有如三棱镜的光芒,再度对我颐指气使。

我人是清醒了,但是也不能说出院就出院。医师赶来问诊后,我就被送往检查室被套上各式各样的机械。繁复的好像是要将我变成改造人似的,叫我烦不胜烦。问诊和各种检查折腾了一天,今晚势必又得在病房过夜了。对我来说,今晚才算是第一天住院。我以前从来没住过院,正好可以体验一下住院的滋味。

春日、古泉和朝比奈回去时,正好遇到了来探病的我老妈和老妹。春日看起来客客气气的,想不到她居然有那方面的神经,真教我吃惊。

陪着老妹和老妈聊天的同时,我脑中不停地在运转着。

如果照那样发展下去,不知会变得如何?长门、朝比奈和古泉只是单纯的人类,压根就没有超脱现实的真面目。长门是沉默寡言的文艺社书虫,朝比奈是高不可攀的学姐,古泉只是就读他校的单纯转学生。

而春日也仅是个性有些别扭的女高中生呢?

或许那样的设定,也能构成不错的故事。不必再去认知所谓的现实,也用不着再对世界的改变斤斤计较,是和扭曲的日常生活完全无缘的故事。

在那里一定没有我出场的份。我可能只会过着平凡的校园生活,然后平安无事的毕业吧。

究竟哪个世界才是幸福的。

我已经知道了。

唯有「现在这个世界」才能让我快乐。如果不是这样,我干嘛要为了回到这里搞得差点拼掉一条小命?

问你喔。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边?答案应该很明显吧。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我家人总算打道回府后,在熄灯时间已过的病房里,我直盯着天花板看。因为无事可做,只好闭目养神。

听说我这三天,在这个世界的我,这三天都在睡觉。好像真是这样。

既然如此——

要变成那样,势必得做点改变。

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两次。被那个长门扭曲的世界又再度改变,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是这里。那么,是谁做了第二次的再改变?

不是春日。那三天的春日没有那种力量,这个世界的春日也不知道世界被改变了。

那么,会是谁?

徒手制止朝仓的刀救了我一命,本身有能力办到那种事,也有可能那么做的人——

只有长门了。

此外,我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两个朝比奈。另一个不是大人的朝比奈,正是我的朝比奈。那是身在这个世界,我再熟悉也不过,来自未来的可爱学姐。

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也是。最后跟我说话的那个声音,我真的曾经听过。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就发现我根本就不用努力。

那是我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这么说来——

我就得再去一次那个时间点了。时间得回溯到十二月十八日清晨才行。而且必须连同这个时间点的朝比奈和长门一块过去。

然后,世界就会回复到现在的模样。

朝比奈是负责把我和长门带到那个时间点去。而长门的任务是要让失常的三天以及失控的长门恢复正常。至于是借用了春日的力量,还是资讯统合思念体做的,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我也有要务。

应该是吧?我当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是因为听到了才有今日的我。为了要当现在我,我是有必要跟过去的我说那些话。

「对不起。我是有苦衷才不救你的。可是你也不要记恨。我也很痛啊。算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不,我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你很快也会知道。你现在先睡吧。」

我反复练习这段台词。记忆中,我是这样说的没错。不敢说每字每句都正确无误,但是意思应该差不多。

代替被凶刀刺杀而倒下的我,使用那个注射装置的就是今后的我。

那个我无法从朝仓疯狂的袭击中解救我的理由,我也了解。那个我当时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慌慌张张赶过去的,一定是事先就在附近埋伏。同朝比奈与长门算好时机才冲出去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我一定得被朝仓刺杀。为什么?因为对当时的我而言,那的确是曾经发生的过去。套句朝比奈小姐常说的:

「这是既定事项。」

夜更深了,但我还是了无睡意。

我一直在等。在等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得不来这里的人中,还没来的那家伙呀。如果她没来,那才真是骗人的。

躺在床上的我一直盯着天花板看,过了深夜以后我的死撑才终于有了回报,探病时间早就已经结束了。

病房的房门慢慢地滑开,通道的光照出的娇小人影落到了地板上。

那正是这一天最后一个来看我的,穿着水手服的长门有希的身影。

长门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说:

「这全是我的责任。」

让人安心的平坦声调,莫名地让人感到怀念。

「目前正在检讨我的处分。」

我抬起头来。

「谁在检讨?」

「资讯统合思念体。」

长门轻描淡写地继续往下说,仿佛在述说别人家的事。

当然,长门早就知道自己会在十二月十八日凌晨闯祸。因为我和大人版朝比奈去找过三年前的长门。她早就知情,也竭尽全力避免那种情况发生。却还是无法力挽狂澜。就算是事前能够得知的未来,却还是有躲不过的时候。不,有时是可以回避的……

夏天以后,和以前有些不同的长门的举止掠过了我的心头。

「不过,」我打断了她的话,「早在三年前,你就知道自己会出乱子,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不是吗?校庆之后也好,不然在草地棒球大赛前跟我说也行。那么一来,我就可以在十二月十八日的时间点提早行动。只要赶紧召集大家,就可以回到三年前去了啊。」

长门的表情冷若冰霜,一丝笑意也没有。

「假设我在事前告知了你,失常的我还是可以『消弭你对那件事的记忆』,改变世界啊。此外,『还没有发生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发生』。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尽可能以原本的状态迎接十八日的到来。」

「你不是为我留下了逃离程式?那就够啦!」

谢谢的同时,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起来。但我不是气长门,也不是气我自己。

「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再发生异常动作。只要我继续存在下去,我内部的错误就会不断囤积。这是有可能的,而且非常危险的事。」

「狗屁啦!帮我传话过去。」

听到我骂粗话,长门的头默默倾斜了两厘米,还眨了眨眼睛。

我将手尽量伸长一点,抓住了纤细的白皙手臂。长门并没有抗拒。

「告诉你的头头。听好了,要是他敢让你消失,我就会大闹特闹。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也要将你带回来。我虽然没什么能力,煸动春日的能耐倒还算有。」

我确实握有煸动春日的王牌。只要我跟她说:「我是约翰·史密斯」就行了。

是啊,一点都没错。我的能力虽然跟废柴差不多,春日却有蠢材的大无畏力量。长门一消失,我就会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全跟那女人讲,并会讲到让她相信为止。然后再一起踏上寻找长门之旅。不管长门的头头是将长门藏起来,或是将她给消弭了,春日一定会想办法扭转乾坤,起码我会逼她去设法。说不定连古泉和朝比奈都会参上一脚。到时候谁还管得了不知位于宇宙何处的资讯意识体呀!那种东西有没有根本就无所谓!

长门是我们的伙伴。而且要是SOS团的某人失踪,春日这个人肯定不会就这样放手。不只是长门,我和古泉和朝比奈要是突然远走他方的话,即使那是出自本人的意愿,那女人也不会善罢干休。说什么也会想尽办法将我们带回来。凉宫春日就是那样任性妄为、自我中心、完全不为他人着想、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SOS团女王。

我狠狠盯着长门。

「你的头头再罗哩叭嗦的话,我就跟春日联手,让世界完全变样。创造出就像那三天,你在但资讯统合思念体却不存在的世界。想必会更加令人失望吧。观察对象?观察个头啦!」

说着说着,我越来越怒火中烧。

资讯统合思念体有多知性我不清楚,但头脑一定是好到不行。想必就像是两秒钟就可以默算出圆周率的小数点后一亿位数的那种人吧。搞不好还有耍不完的高等特技呢。

那么,我更有话要说了。

赋予这个长门有希一个更像人的性格,对你们而言不难吧。朝仓在变成杀人鬼之前,在班上广受欢迎,个性开朗又爱交际,假日还会呼朋引伴一起去逛购物商城,像那样的人你们都造得出来了,不是吗?干嘛一定要将长门设定成孤零零关在社团教室里看书的阴沉小女生?难不成要是不这样的话,文艺社就不像文艺社了吗?就没办法让春日上勾了吗?是谁那么一厢情愿的设定啊?

此时我才发现,我一直用过强的力道握着长门的手。可是,爱看书的有机人工智慧机器人对于那样的行为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长门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转告的。」

平淡的声音接着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尾声

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结业典礼已经结束,学期成绩通知单也从导师冈部那里拿到手,本年度的高中生涯到此正式宣告结束。

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消失的一年九班和该班的学生都复活了,这次几乎没什么出场机会的古泉一树也是在那个班级。朝仓在半年多前就从一年五班消失,谷口继续走轻浮路线,我后面的座位也换回春日坐镇,班上也没有再流行感冒。在礼堂见到长门,她的脸上也没戴眼镜。结业典礼结束时偶然遇到朝比奈和鹤屋学姐双拍挡,两人异口同声的和我打招呼。上学途中我也确认过了,私立光阳园学院已经恢复成名符其实的贵族千金学校。

世界回到了原有的模样。

可是,选择权仍然在我手中。我和长门以及朝比奈必须再回到过去——十二月十八日凌晨——不回去的话,世界就无法恢复原状。回到过去,才能复原。只是何时回去,迟迟未能决定。我也还没跟朝比奈说明。她应该会从大人版的自己那边听说事情的原委吧。这几天我是有见到她,却一个字也没跟她提。

「真是!」

毫无意义的发出牢骚后,我踏上衔接社团大楼的走廊。

就像是赛车场举行的房车赛那样,我也必须遵守回到同一个地点的规则。落后两圈或三圈都没差,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第一圈和最后一圈是同一条路,同样的光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只要注意不被淘汰,平安跑完全程,顺利通过终点线,努力撑到黑白方格旗扬起的那一刻为止就好。

……算了,说再多也全是画蛇添足。

再怎么辩解都没有用。毕竟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一边。和春日无意识的随心所欲不暴走理由压根就不同。这次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选择了不停空转的无聊骚动。

那么,就该有个人负起全责,做到最后。

那个人不是长门,也不是春日,而是近朱者赤的我。

「活——该。」

我不禁自嘲起来,摆了一个酷酷的姿势。就算不能看也无所谓,反正又没人在看。才这么一想,我就和一个路过的无名女高中生四目交会。她很快就移开视线,小跑步走开。我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她恐怕听不到的话语:

「圣诞夜快乐。」

若是在老掉牙的日剧最后一集,这天一定会飘下一颗白色的雪晶,然后主角用掌心接住,发出:「啊」或什么的惊叹声。看样子今年又与白色圣诞节无缘了。今天的天气好得让人吃惊,是个大晴天呢!

那么,我就成了完美的当事人,当旁观者就好的时期,已经消失在遥远的银河彼方,成了过去的产物。

「所以咧?要怎么做?」

事到如今才认知到这一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疑的,我是这一边的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早在我被春日强行拉到文艺社,听取她发布侵占宣言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属于这一边。

和SOS团的其他成员一样,我会站在积极守护这个世界的一方。没有人强行押着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举起手来。

这样的话,我该做的事情只有一项。

同样要倒下,有前置作业的倒下也比较容易起来。应该说是我自己去帮助倒下的自己起来,以结果而言,这么做也是为自己好。

我走上楼梯,开始将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预定活动上。采购的任何最后是由春日和朝比奈两人去负责张罗。我这台原本内定好的人型购物车,因病托福才得以免除苦刑。这一点与其说是春日的体贴,倒不如说是她想将菜单隐藏到最后一刻,等真正揭晓时才让大家惊奇不已——她应该是有这样的盘算。说不定是打算活用孤岛的经验,想开个便宜又大碗的摸黑锅圣诞派对。

到底有什么样的火锅料呢。掌厨的人是春日,想必会以惊奇刺激为优先考量,说不定会创造出人类烹调史上前所未有的实验性猎奇锅。反正,不管锅里沸腾的是什么东西,应该只要煮熟了就能吃。就算是春日,也不至于会把自己胃肠消化不了的东西给丢进火锅吧?除非那女人有怪兽般的胃袋就另当别论。尽管春日异于常人,她的胃肠还是和人类的水平同基准吧。超越人类等级的,应该只有她的脑袋。

不过,在举行火锅大会之外,我还必须穿上驯鹿装,负责表演余兴节目。想想我这个得构思表演点子的苦命人的处境吧。

「唉唉唉。」

上月才打包封箱的感叹词,现下又从嘴里蹦了出来。什么?不要这么计较嘛。这个洞虽然发音相同,但只要赋与不同的意思,就又是别的词啦。(注:唉唉唉的日文原文是やれやれ,依照情况不同,会有不同的意思。可以是困难解决后的「好了!」,也可以是呼叫他人时的发语词。)

我一边在为自己找借口,一边在大脑的行事历中记入一笔预定事项。

这个预定就是既定事项。是让我继续待在这个世界,绝对不得不做的事情。

——近期一定要找个时间过去,让世界复活。

走到社团教室附近,就闻到阵阵扑鼻的香味。光是这样,我就觉得饱足了。这份满足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不久后就要回溯过去收拾残局,结果还没动手就已如此满足,这也太便宜我了吧!

——不过,也还好啦,反正在那之前。

还有时间。主事者是未来的我,然而并非遥远的未来,也不是下一刻的我。

我握住文艺社教室的门把,向世界发问。

喂,世界,再等一下下好吗?在我前去改变你之前,可以再待机一下下吧?

起码——

等我吃完春日特制火锅之后,再赶过去也不会太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