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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今夜,在月下

落在石板路上的雨,逐渐冲刷掉滴落的鲜血。

这股寒冷虽然不断削减著自身的体力,但卡嘉尔同时祈望著能藉此洗清滴落在道路上的血痕。他转头确认追兵,却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如此,对手没有现身却将他逼入绝境。

「可恶……是魔女唆使的吗……?」

当卡嘉尔打算离开法尔萨斯城都时,他遭到了某人袭击。他心想绝对是缇娜夏追了过来,对方却像是玩弄他般,采取断断续续的攻击。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西下,周围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卡嘉尔按住渗血的侧腹。

「要是能用转移……」

自从受到第一波伤害后,卡嘉尔就几乎无法编织构成,很有可能是体内被埋进了等同于封饰的魔法构成。他踉踉跄跄地前行,甚至险些摔倒在潮湿的路上,然后顺势弯进附近的转角。

──随后,一道白光在他眼前快速闪过。

「……啊?」

视野骤然变低,卡嘉尔当场倒地。

他环视转瞬间扩散的血泊,看见了自己的一只脚落在地面。

「咿……唔、啊啊啊啊!」

生硬的惨叫响彻整条小巷。此时,他听见了前方传来一脚踏进水洼的足音。

仔细一看,一名娇小的少女没穿雨具也不避雨地站在雨中。濡湿的银发犹如刀具般闪闪发光,光是这样就吸引了卡嘉尔的注意。他在朦胧的视线中,朝她伸出手。

「救……我……」

「要我救你?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将被谁所杀呢。」

冷酷的声音传来,卡嘉尔迟疑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然后浑身震颤不已。他终于明白刚才一直追著自己、实力远在他之上的魔法师,正是眼前这名还很年幼的少女,顿时哑然失声。

少女的眼中映出无法抹灭的憎恨。

「真亏你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呢。你的主人啊,可是在我眼前杀了他喔。就算全部重头来过,他的罪过也不会消失。你懂吗?」

黑暗中亮起两道红光,野兽的低沉吼声随之传来。从少女背后出现的那个生物,表现出来的只有浓浓的杀意。卡嘉尔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拚命挣扎起来。

「拉、拉纳克大人…………咿、咕啊……」

呼喊主人名字的嘶哑嗓音,很快便化为浑浊的悲鸣。就这样,现场弥漫著强烈的血腥味,并响起微弱的咀嚼声──在这之中,少女将湿淋淋的银发往上一拨,然后转身走回城堡。



「关于这次的重点库斯克尔,虽然使魔总算是从结界的漏洞钻了进去,不过那边聚集了为数众多的魔法师,还有许多精灵术士。」

听到魔女的报告,执勤室中的成员个个面露苦涩。拉札尔和蜜菈莉丝一脸苍白地站在墙边,奥斯卡则一边把玩小型陶瓷雕像一边听著。他的表情明显认为这件事很令人不快。

「聚集那么多魔法师,难道他们打算发动战争吗?」

「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他们似乎还在尝试召唤魔族。」

「一般士兵的数量呢?」

「大约和魔法师相同,顶多两百左右,绝对不算多。但由于无法侵入王宫确认,就算实际数量再多一点也不奇怪。」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在城内拥有的魔法师数量是二、三十人,就连大国也很难说有五十人。所以除了库斯克尔,根本没有其他国家能聚集到两百名魔法师。奥斯卡抓出魔女报告的重点,反问道:

「你刚才提到王宫,所以他们是采取王政吗?」

「好像是。虽然不清楚国王是谁,但似乎不是原本的领主。」

「既然是以魔法为重的国家,那家伙很有可能是魔法师吧。」

奥斯卡双手枕在后脑勺,脚则靠在了桌上。他平常不会这么没规矩,这是他在思考困难的事情时才有的习惯。

「总之,虽然很费功夫,但能麻烦你定期派使魔去调查吗?我不认为这件事会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

「瞭解。」

虽说有股不祥的预感,但现阶段实在无计可施。奥斯卡把脚放下,拿起尚未处理的文件。

此时,他突然想起别件事而抬起头。

「话说回来,艾塔德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啊。」

老将军艾塔德是最年长的将军,为名义上代表法尔萨斯的其中一人。站在墙边的蜜菈莉丝转眼间愁容满面,拉札尔注意到这点后出于关心向她搭话。

「蜜菈莉丝小姐是由艾塔德将军介绍来的吧。」

「是的……即使我只是远亲,他依然对我很照顾。能有现在的我,都是托将军的福。」

那份忧愁似乎让浅色的金发也显得有些黯淡。她的五官还残留著稚气,但仍旧相当美丽。只要再过几年,她想必会成为城内的人所关注的对象。

今年刚满十六岁的她,是透过艾塔德的介绍才会待在这座城堡。只要在城堡见习礼仪规矩,至少能确保她将来高枕无忧。她身为王太子的随从,必须时常待在执勤室,不仅缇娜夏会教她如何泡茶,拉札尔也会教导她宫廷知识,因此她每日都有所成长。

奥斯卡用手撑住脸颊,望著身为自己随从的少女。

「你随时都可以去见艾塔德。要是能看到你,他应该也会开心吧。」

「谢、谢谢殿下。」

「毕竟一把年纪了,这也无可奈何。他最近好像连下床都没办法了。」

奥斯卡这番话听起来相当郁闷,魔女静静地回话。

「真是突然呢,亚尔斯应该也很担心吧。」

「毕竟艾塔德很疼那家伙嘛,我也受到艾塔德不少照顾。」

亚尔斯在进城之前,似乎就经常出入艾塔德的宅邸,向他学习剑术。艾塔德年轻时是这国家最强的剑士,他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本事教给孩子们,奥斯卡也从小就经常接受他的指导。

在距今十年前的某天,艾塔德知晓诅咒一事后,一边教他剑术一边如此说道:

『殿下,绝望会使人腐朽。请您拥有坚定的意志,如此一来便会带来结果。』

奥斯卡至今仍时常想起这番肯定诚实与意志的教诲。

他抬起头,回望看著自己的魔女。

「你可要比我晚死喔?」

魔女对这句话稍稍感到惊讶,困扰地露出微笑。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艾塔德就像是沉睡般逝世了。

由于他没有家人,肃穆的葬礼过后,便按照他本人的要求,将遗物托付给所有与他有缘的人。然后,艾塔德所知晓的魔女诅咒一事,在国王的许可下由亚尔斯继承。

如今名符其实地站在武官顶点的年轻将军,听闻王太子讲述一段漫长的故事后叹了口气。

「竟然有这种诅咒……」

「很令人困扰对吧。」

下葬仪式顺利结束后过了两天,亚尔斯来到执勤室打招呼。他一边与奥斯卡、拉札尔及缇娜夏喝著茶,一边感慨地道出了这样的感想。他望向坐在同一张桌子的魔女。

「要是缇娜夏小姐不愿意跟您结婚,事情不就糟了吗?」

「会绝后呢。」

「才不会!」

见奥斯卡与亚尔斯同一个鼻孔出气,缇娜夏板起脸孔反驳道:

「我可是有好好地在进行解析喔!现在也是!」

「你不用勉强喔。」

「少在那边打击别人的干劲!」

魔女愤怒到像是要把奥斯卡狠狠咬下去般,亚尔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著她。

「你对殿下有哪里不满吗?」

几乎找不到缺点的主人,究竟有什么问题?亚尔斯直言不讳的提问,令魔女措手不及。由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疑问,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你……你问哪里……是哪里啊?」

「别问我啊。」

此时,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喝茶的拉札尔加入了话题。

「应该是喜欢调侃别人这点不行吧?」

「搞不好。」

「拉札尔,你啊……」

拉札尔被主人冷冷的视线一扫,顿时缩起头。眼看对话逐渐危险,魔女做出总结。

「不过距离契约终止还有半年以上,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期待吧。」

奥斯卡省略了宾语,点头称是。虽然感觉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总觉得不要勉强想太多比较好。缇娜夏一边以白眼看著契约者,同时站起身子。

此时,她的脚撞到桌子,放在桌边的砂糖壶因而落地。掉在地上的壶发出清澈的响声。

「啊……抱歉。」

「不要紧吧?」

缇娜夏弯下腰捡起砂糖壶,所幸打破的只有盖子。魔女将手放在上面后,散落的砂糖便轻轻扬起,完好如初地回到壶里。拉札尔将壶接过后,她便用手开始收集盖子的碎片。从旁观察这一连串动作的奥斯卡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办法修好吗?」

「我没办法让坏掉的东西恢复原状。就算能停滞时间,我也没办法使其回溯。要是碎片再大一些是有可能修复,不过碎成这样就没办法了呢……对不起。」

「不,没关系。小心别割到手指了。」

亚尔斯看著眼前的景象,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原来魔法也不是万能的嘛。」

「因为那是应死生物的常理。」

魔女笑著回答。亚尔斯一脸佩服地点头……接著他注意到墙上的时钟,立刻起身。

「啊,我得去镇上巡逻一下。最近好像偶尔会收到目击魔物的证词。」

「在城都吗?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我这啊?」

「因为这件事尚未确定,证词顶多是『或许是魔物』而已。听说有人看到类似野狗的生物,它的眼睛好像还发著红光。毕竟很有可能是对方看错,目前也没收到任何受害报告。」

亚尔斯耸了耸肩,缇娜夏却皱起眉头。

「这件事真令人在意呢。假如那真的是魔物,要不是它相当聪明,就是幕后有人操纵。之所以没有收到受害报告,说不定是对方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而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听到魔女的这番假设,三人面面相觑。奥斯卡双手枕在后脑勺。

「目前还不明朗啊。要是发现什么就来跟我报告。假如真的有魔物,就把它引出来。」

王太子下了总结后,便站起身准备继续工作。



──那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挽回的过往梦境。

原本躺在温暖的床上缩成一团睡觉的少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人从床上带了出来。她睁开睡意浓厚的眼睛,看出自己正在昏暗的走廊上移动。

「──艾缇,你醒了吗?」

温柔的声音落下,环住自己的手臂传来令人舒服的震动。少女抬头望向抱著自己的青年。

那是她非常熟悉、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自己的存在。少女的脸庞挂上安心的微笑。

「怎么了?」

「等等会有好事发生,我希望你一定要看看。」

「是重要的事?」

「是重要的事,跟你同样重要。」

青年温柔的话语令少女笑出声音。她还不是会因那种话而动摇的年纪。

只不过,她最喜欢会如此重视自己的青年,在少女心中,他确实也比任何事物重要。少女感到安心后,眼皮又开始慢慢沉重。

「可是我还想睡。」

「你就睡吧。」

「……好困……」

少女再次闭上眼睛。

然后两人继续在漫长的走廊上前进。

太阳将西沉时,奥斯卡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站在缇娜夏的房门口,为的是向她确认库斯克尔的调查进度。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缇娜夏不在吗?」

奥斯卡将手放在门上。房门没有上锁,轻易地往里面敞开。相对地,可以感觉到入口张开了结界。奥斯卡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穿过房门。所幸他是魔女的契约者,毫无异状地通过了门口。

他进入房间后,立刻找到了魔女。她就在浮现纹样的水盆旁边,坐在椅子上假寐。奥斯卡试著触碰她的肩膀,但她似乎相当疲惫,连动也不动。

「别在椅子上睡著啊……」

奥斯卡抱起女子的身体。平常完全没有重量的她,在没有意识的时候能感觉得到体重,不过依旧很轻。魔女有一瞬间扭动了一下身体,但并没有清醒过来。

他把视线落在怀里的魔女身上。

「这个没防备的家伙。」

苗条且柔软的身躯。

尽管平常努力不去在意,可是一旦触碰到这蛊惑人心的存在,就不禁有种想将她得到手的欲求涌上心头。他想吻上那犹如白瓷的肌肤,藉此留下记号,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问题不在可不可行,他只是想抓住这个人。一种近似倦怠的焦躁感在胸口深处纠缠不清。

但是,他很清楚那并非愿望的本质。

她确实很轻易地就将自己托付给他。不是心灵或身体,而是自己的性命。

随时都能将她杀死。

如果她明知这点还这么做,实在教人很不愉快。

相反地,如果她是下意识地这么做──就太惹人怜爱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如此执著的呢?他苦笑著心想:不能笑曾祖父了。

假如她不是魔女──他不会这么想。毕竟若是那样,两人恐怕不会相遇。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否定女子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以及她每个当下所做出的决断。

她几近完美无缺,却相当不稳定。

他并不是想知道她所有的过去,如果她不说也没关系。

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她的心灵、身体、灵魂或是性命,而是一份执著吧。希望她执著于自己;希望她牵起这只手,说这比任何事都还重要。他认为自己简直像个孩子,实在很蠢。然而,他现在竟觉得这种愚蠢也不坏。

奥斯卡抱著她的身体移动到床边,为了不吵醒她而轻轻让她躺下。

然而,当他打算把用来支撑的手抽出来时──缇娜夏冷不防地弹了起来,然后以一种因惊愕或恐惧而生硬的眼神,抬头看著奥斯卡。

他从未看过魔女这种表情,吃了一惊的同时,反射性地抱住她的头。

「缇娜夏。」

「啊……奥斯卡……?」

「没错。」

她在奥斯卡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放松。奥斯卡将手松开后,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以往的光芒。

「抱歉,我做了恶梦……」

「因为你在椅子上睡著了。要睡的话就好好躺下休息。」

奥斯卡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后,缇娜夏随即露出微笑,但那张笑脸显得有些柔弱。缇娜夏以湿润的眼眸抬头看著契约者。

「有什么事吗?」

「不,下次再说。你先好好睡吧。」

库斯克尔的事情不应该在她状况不好时勉强问清楚。

奥斯卡方才静止不动的手揉了揉底下的头,弄乱一头黑发。

与此同时,他祈望著即便在梦中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她。



办公桌上摆著茶杯。将其放在桌上的人并不是身为守护者的魔女,而是年幼的女官。

奥斯卡答谢后,收下茶杯。

「缇娜夏呢?」

「好像待在房间,正忙著解析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她以前到底有没有对诅咒进行解析,但自从露克芮札恶作剧的那件事之后,或许是得到了她的帮助,解析进行得很顺利。缇娜夏会专注于解析特定的部位,经常因此把自己关在房里。奥斯卡即便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依旧抱持著遗憾的心情啜饮著茶。值得庆幸的是,年幼女官的泡茶技巧是由缇娜夏亲自传授,味道无可挑剔。

就在此时,拉札尔正好拿著文件走进室内。奥斯卡自顾自地嘟哝:

「又追加了啊。我还想快点结束去戏弄缇娜夏呢。」

「请别这样,殿下。要是玩笑开过头,反而会被对方嫌弃喔。」

「话是这么说,但契约期间毕竟有限,我希望在那之前设法做点什么。」

话虽如此,就算她回去,自己只要再爬一次塔就行,不过那样应该会被一脸嫌弃地瞪著。拉札尔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敲了一下手。

「话说回来,刚才陛下传唤了缇娜夏大人。就算殿下您现在过去,她人也不在房里喔。」

「老爸?他为什么要叫缇娜夏过去?」

「为什么呢……?」

父王平常完全不把魔女放在心上。既然会传唤她,想必有什么要事吧。然而,即便是与日前来访的使者有关,不透过奥斯卡而是直接找他的守护者商量,也很令人匪夷所思。

奥斯卡停止无法得到解答的思考,然后站起身。

「在哪个房间?我也过去。」

「咦?不,请等等……」

奥斯卡气势汹汹地走出执勤室,拉札尔连忙追了上去。蜜菈莉丝一脸茫然地目送两人离开。

奥斯卡来到位于城堡深处的大厅,无视看守的士兵,径自打开房门。

房间中除了国王,还有数名重臣,甚至连魔法师长克姆及将军亚尔斯也在场。他们各自选定位置站好,每个人都是目前推动著法尔萨斯运作的主要人物;魔女就站在他们的视线中央。缇娜夏转头发现契约者后,睁大了圆润的眼睛。

奥斯卡脸上挂著严肃的表情走向大厅,然后站到缇娜夏前面袒护她。

「父亲大人,你找我的守护者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虽然压抑著情绪,锋利程度却不亚于刀刃。

坐在正面的凯文险些茫然地张开嘴巴,但马上露出苦笑。

「是有事找她没错,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稍微请她建议一下。」

「建议?」

「就是关于你的新娘。」

──新娘。经父王提起这个词后,奥斯卡的脑海中唯独浮现自己的魔女。

除此之外毫无头绪,他也没有心思去想。然而父王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继续说道:

「要成为你妃子的女性,必须拥有强大的魔力抗性对吧?所以才会造成她的困扰。」

「我可没有造成她的困扰。」

「有好吗?」

魔女冷淡地插话,奥斯卡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想转身捏她脸颊的冲动。但要是自己这么做,话题恐怕会渐渐扯远。父王对忍著不回嘴的他接著说道:

「那么,要是还有其他人拥有那股力量的话如何?只要把那个人迎娶为王妃就行了吧。所以我正在拜托缇娜夏小姐,判断『她』是否有那样的力量。」

「她……?」

这句话彷佛在指某个具体的人物,但并非站在身后的魔女。

缇娜夏无视搞不清楚状况而眉头深锁的奥斯卡,开口回答:

「虽然很勉强,但我认为有可能,只要稍微用魔法辅助一下就行了吧。听说她本身没办法使用魔法,所以我一有空就会制作用来辅助的构成,并事先将其交给克姆。一旦她怀孕之后,请对她使用那套构成。」

「缇娜夏?」

明明讨论的人是自己,却只有他跟不上这个话题。奥斯卡转头望去,只见缇娜夏摆出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看著他。

她的眼神并没有诉说任何情报,但奥斯卡靠自己推论出了正确答案。

「是蜜菈莉丝吗?」

「猜对了。」

身为艾塔德远亲的少女,明明是为了在城里见习礼仪规矩而来,却突然被分配给王太子,担任他身旁的女官,仔细一想实在很不自然。想必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以王妃候补的身分被分配到他身边,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告知奥斯卡本人。

回过神来,总是会发现伫立于执勤室一隅、老实待著的少女。除此之外,奥斯卡对她几乎没有留下其他印象。他一脸茫然地询问魔女:

「你早就知道了?」

「现在才第一次被正式告知。不过,我知道她封住了魔力。如果是以纯粹的魔力量来看,她能轻松胜过宫廷魔法师,所以我猜到她是你的新娘候补。就我听来,她的状况似乎非常罕见,属于以血来继承魔力的家系。一旦上一辈死亡,下一辈就会继承魔力……艾塔德应该是知道这点,才把她介绍到城里的吧。」

听完这番说明内幕的话后,自然就能够理解目前的状况,但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奥斯卡稍微瞪了自己的守护者魔女一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要是说了,你应该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就算之前没说,我现在也是那种表情啊。」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昵……」

缇娜夏摆出一副被点明后才注意到似的表情,手抵著下巴,一脸诧异。眼看奥斯卡愈说愈激动,父王出声制止了他。

「你该适可而止了。大家只是为了你,把该做的事情完成而已。你自己摆出这种态度怎么行?还是说,你已经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人就无所不能了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时间还相当充裕。你不要一开始就抱持否定的态度,好好面对她吧。」

父王说到这里便打住,然后站起身子。他似乎不打算听奥斯卡反驳,立刻就离开了房间。奥斯卡原本想追上去,却听到锁门的声音传来。当他发现魔女已经消失无踪,便转头看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拉札尔。

「……给我等一下啊……!」

「殿下……我明白您的心情,但请您别这样……」

拉札尔被勃然大怒的奥斯卡抓住肩膀一阵猛摇。他只能任凭主人摆布,含泪泣诉。



将蜜菈莉丝的真正身分告知奥斯卡后的一个礼拜,缇娜夏就显而易见地不来执勤室露面了。她虽然身为奥斯卡的守护者,但既然设下了结界,自然不需要无时无刻待在他身边;进行解析时,也不需要奥斯卡在场。彷佛至今只是为了泡茶才待在那里似的,她将自己的职责交给少女继承。

由于魔女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城里一部分的人似乎为此感到安心。只不过对于跟她熟识的人来说,城堡恍若忽然变大般,变得空荡荡的。以希尔薇娅为首的魔法师们虽然表面上不说,但似乎感到很遗憾。

这对奥斯卡来说也不例外,他对守护者不在的日常生活感到愈发焦躁,显得很不耐烦。

「这种状况,我该对谁生气才好……」

奥斯卡把双肘靠在办公桌上,抱著头苦思。

他如今的模样实属罕见。拉札尔见状有些同情主人,蜜菈莉丝则是一脸愧疚地看著王太子。身为当事人的少女下定决心后,往前踏出一步。

「那个,殿下,真的很抱歉……」

「不,这也无可厚非,你无须道歉。」

他没有责备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意思,他想抱怨的对象是以父亲为首的那帮大人。里面八成有人主张,不能让王太子迎娶魔女为妃吧。

但至今为止,缇娜夏虽然嘴上会发著牢骚,可是除了守护他以外,还会帮忙处理其他杂事。那些人的视野狭隘到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公正的评价,他实在看不下去。奥斯卡本以为身为国王的父亲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结果竟另立他人作为新娘候补。

奥斯卡下意识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家伙也是……」

另一方面,就算出现其他新娘候补,缇娜夏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虽然他本就不期待魔女会产生嫉妒这种情绪,但完全不见她对自己有任何执著这点,让奥斯卡有些心灰意冷。尽管比起两人初次见面那时,缇娜夏如今更加明显地向他敞开心扉,不过对她而言,自己果然只是个过客吗?

「……总之先工作吧。」

「殿下这种地方真是教人庆幸……」

「放心吧,不过我心情还是很差。」

「那我们快点完成工作吧……想必您很想与缇娜夏大人说话吧?她今天会回去塔那边,我们快点抽出时间吧。」

有著长年交情的儿时玩伴似乎很瞭解他。奥斯卡点头后将文件拿在手上,视线落在上头并对蜜菈莉丝说道:

「你也别在意,像平常那样就行。抱歉,把你卷进我们的问题里。」

「不、不好意思……」

少女缩起身体低头赔罪,那模样确实令人同情且惹人怜爱,可以明白为何有人会认为只要把她放在身边,奥斯卡就总有一天会改变心意。只是,少女就算惹人怜爱也终究不是缇娜夏,这是两回事。

奥斯卡询问年幼的女官。

「话说回来,我听说你的魔力被封印了。是谁这么做的?」

「是母亲帮我封印的。祖母过世时,我虽然继承了她的力量,但母亲也有一定程度的魔力……是克姆先生帮忙强化的。」

「原来如此,所以是双重封印吗?」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明明做了能看见魔力的训练,却完全没有发挥出成果,看样子那似乎是相当强固的封印。缇娜夏之所以能轻易识破,只能说是基于她本身的强大。

即使如此,奥斯卡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禁陷入沉思。

不过,这么做只是浪费宝贵的莳间。于是他停止思考,从重要的工作开始处理,然后将其余工作安排给父王收拾,在傍晚前离开了城堡。



「嗨~有空吗?」

「我看起来像是有空吗?」

为了解析而进行咏唱的缇娜夏,向无声无息坐在塔窗上的露克芮札简洁地回应道。她的视线从水盆上移开,抬头露出些许笑容。

「不过多亏了你的帮助,作业大有进展。看来再一阵子就能全部解析完毕了。」

「咦?真的?你的努力与才能实在令人钦佩呢。」

「因为我比你认真罢了。」

缇娜夏停下手边的动作,命令立特拉把茶具与热水端来。如今正好是时候休息一下,于是她开始为朋友泡茶。

「下次请你教我那道烤甜点怎么做。」

「好啊,反正挺容易的。」

露克芮札从窗户下来,理所当然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喝茶。她以手指卷著自己的褐色髯发,同时抬头望著准备茶水的朋友。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投入,只要替他生小孩不就行了吗?」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况且我已经从这件事除名了。」

「咦?」

朋友听见后顿时愣住,于是缇娜夏向她说起关于蜜菈莉丝的事情。说话期间,茶叶正好闷得差不多了,缇娜夏便开始倒茶。露克芮札呆愣著倾听这一连串经过,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脸傻眼地看著缇娜夏。

「什么啊?不觉得很可疑吗?如今都有你在了,才出现那种人。」

「姑且有人介绍嘛……而且她是个好孩子,我也有好好监视。」

「要是有幕后黑手怎么办?」

「对方露出狐狸尾巴的话,我会出手的。况且,如今半吊子的魔法师根本拿他没辙。」

这句话传达出她对契约者的信赖,可是露克芮札突然摆出厌恶的神情。

「既然知道,你就更应该管好他啊。」

「管好?你是说奥斯卡吗?」

「我可不乐见你锻炼出那种危险人物,还做出纵虎归山这种事。」

缇娜夏被说中痛楚,不禁发出微弱的呻吟。尽管没有特别提及,但这名朋友似乎知道自己训练过他。遭受白眼瞪视的缇娜夏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要紧,他不是那种会轻率使用力量的人。」

「就算他再怎么可靠,顶多才二十出头吧。最好别把他拿来跟你这种老练的人相比喔。」

「我……老练吗……?」

「某种意义上,非常老练。」

就算被这么说,她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生气。缇娜夏想不到怎么回应,只是将倒好茶的杯子放在露克芮札面前。纯白的陶器中,盛满淡红色的澄澈液体。茶水弥漫出清爽的香气,露克芮札笑容满面地啜饮一口。

「我真的很喜欢喝你泡的茶呢。」

「谢谢。」

缇娜夏也在椅子上坐下后,举止不端庄地双肘靠在桌上,两手托著下巴。她重新思考起契约者所背负的问题,审视现状。

「不过,我认为能增加选项是件好事。尤其是结婚对象,你不认为能够选择会比较好吗?只有我能选的话,实在令人有些同情。」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并不带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听到缇娜夏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露克芮札不由得抱住头。

──想必她真的没有察觉到吧?

奥斯卡对她的态度,不像其他人基于恐惧、也不像雷基乌斯那样怀抱著崇拜与憧憬之情,而是将她视为一名存在于眼前的人类。然而,缇娜夏对此毫无所觉。

如果她认为自己的价值只在于那股力量与技术;如果她认为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受到重视,那她实在太不瞭解自己了。

露克芮札本想具体地言明这点,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取而代之地,她向眼前的友人提出更为本质的忠告。

「你要好好记清楚。你是魔女,但更重要的是你还是个人类。」

缇娜夏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露出羞赧的表情。

露克芮札回去之后,缇娜夏再次集中精神投入在解析当中。立特拉向她搭话好几次后,她才总算抬起头,俯视站在眼前的使魔。

「怎么了?」

「所以说,有挑战者出现了。」

缇娜夏听到报告后皱起眉头。

「入口应该关起来了啊?」

「挑战者似乎用转移阵来的,是奥斯卡大人。」

「咦?」

魔女惊愕之下,差点把解析中的纹样损毁,连忙施展固定之术。

「机关停住了?」

「有在运作。可是……」

「缇娜夏!」

随著粗暴的开门声传来,契约者踏入室内。缇娜夏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迎接他。

「唔哇……」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你同时刷新了最少人数纪录与最短时间纪录呢……完全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那种事根本不重要。」

奥斯卡将剑收进剑鞘后,像是对待幼儿那样、却又带著几分粗鲁地抱起身材娇小的魔女。

他抬头看著缇娜夏一脸茫然的瞳孔。

「你为什么都不来了?」

「因为我很忙。」

魔女朝摆在旁边的水盆瞥了一眼,奥斯卡也跟著望了过去。

被放置在台座的水盆上方,由红线形成错综复杂的纹样正隐约带著光芒,浮在空中。奥斯卡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但依旧以压抑著焦躁的声音回道:

「应该不用著急吧。」

「我想趁还办得到的时候,先把事情处理好。」

率直且平淡的回答,令奥斯卡感到非常遥远。这道声音就像是要划分出漫长的岁月,以及魔女与人的界线。奥斯卡没有发出叹息,而是闭起眼睛,将魔女从手臂上放了下来。看她有些步履蹒跚地站在地上,奥斯卡帮忙撑住她的手臂。

「你啊,最近怎么感觉像是活腻了?」

不论是锻炼他还是进行解析,都彷佛在预示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明明她以前时常会待在谈话室看书,她的心境上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变化?缇娜夏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毕竟我实在活够久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呢。」

暗色的眼眸中没有潜藏著一丝幽暗。奥斯卡对此稍稍感到安心,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她还待在身旁。

「你一不在,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变得很想溜出城……」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自重好吗?」

缇娜夏一如往常地以轻松的语气叮嘱,但一看到奥斯卡的表情后,便皱起眉头。

她想必察觉到,奥斯卡这番话并不是单纯的玩笑,他如今正受到无法抹灭的焦躁感折磨。她稍稍浮上空中,让自己的视线与奥斯卡持平。

「你应该要好好体谅令尊的心情,他可是很替你著想的喔。」

「但著眼点不好。」

「那也一样。他认为魔女的诅咒波及到你,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为此导致你陷入必须娶魔女为妻的窘境,根本是本末倒置。我认为,令尊应该是不想让你再跟魔女扯上关系了。」

「我和老爸不同,你也和沉默魔女不同。」

「奥斯卡……」

魔女责备的声音,令奥斯卡感到必须做出让步。他意识到这点后,让脑袋冷静下来。

暗色的眼眸近距离地正视著他。那是稀有女性所拥有的眼神。

「我明白了,抱歉。」

奥斯卡承认错误后,魔女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她降落到地面,指著水盆。

「再一阵子就能解析完毕了。到时候我会回到你的身边,要是你想娶蜜菈莉丝以外的人,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保证你至少会拥有这种程度上的自由。」

「你说再一阵子就结束,解析进展得那么快吗?」

「因为我很努力在解析上啊。」

她把手放在水盆上方,纹样开始缓缓回转。奥斯卡越过魔女的头,窥视著令人不舒服、却很细腻的纹样。

「你怎么看待蜜菈莉丝?」

「我认为她是个坦率的好孩子喔。为了以防万一,我姑且有派使魔监视。请你不用在意这些,我会处理的。」

「你平常分明一直唠叨我要注意。」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至少要相信我啊。」

这番温柔的话,却反映出她对自己没有执著。奥斯卡感觉这样的守护者有些可恨。

不过还有时间,没必要这么著急。他不可思议地抱有这样的自信。缇娜夏举起双手,向其追加咏唱。经过一段时间后,她喘了口气,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复杂的纹样。缇娜夏轻声叹了口气。

「我接下来说的玩笑话,还请你帮我保密哦。」

「怎么了?」

「其实,沉默魔女施加在你们身上的这个『祝福』……我觉得真的很美。她将复杂且细腻的构成漂亮地编织出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存在,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是这样吗?」

仔细一看,将近二十道圆环及跟随在旁的线所构成的纹样,确实宛如一件艺术品。奥斯卡从没用这种角度看过自己的诅咒,不禁对复杂的构成看得入迷。此时,一旁的魔女轻轻摇头。

「看到这个,我才体会到爱情与憎恶是一体两面。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害怕……?」

奥斯卡无法理解她这番话的意思,陷入沉默。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憎恶?她又在害怕著什么?

但是就算问了,想必她也不愿回答吧。于是奥斯卡从她的身后伸出双手,环抱住显得不安的魔女。他将下巴靠在娇小的头上,窥视著她白皙的容貌,只见她露出了一抹浅笑。

「你有空的话,就帮我煮个晚餐吧。」

「好好好。」

她以温暖的手回应了他。



那是个持续好几日阴天后,难得可以从云隙间看到阳光的日子。

话虽如此,对于坐在中庭的椅子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烦恼著的亚尔斯来说,这样的天气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脸郁闷地跷著脚。

他这几天抱持著不安的心情备受煎熬,却始终找不到人商量。毕竟这件事没办法和他平常交谈的对象美蕾蒂娜提起,他又找不到想要与之商量的那个人。因此,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该乾脆告诉别人。

亚尔斯一边将手指扳得咔咔作响,一边沉思著。就在此时,他发现视野上方隐约出现红色的物体,于是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型的龙飞过,嘴里貌似叼著一个由纸包起的物体。

他站起身正要呼唤它的名字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叫出了他心中所想的名字。

「那克!」

那嗓音有如短笛,声音非常响亮。龙听到主人的呼喊后,微微甩头回应。黑发魔女从面向中庭的上层走廊轻飘飘地落下。亚尔斯一看到那道身影,便忍不住大喊道:

「缇娜夏小姐!」

突然听到有人从旁边大喊自己的名字,令缇娜夏吓了一跳,转头望向亚尔斯所在的方向。

「怎、怎么了?」

「我找你好久了,但一直没看到人……」

「抱、抱歉。」

缇娜夏一降落到地面,便在亚尔斯面前站好;那克则是停在她的肩上。

「出了什么事吗?」

亚尔斯不发一语地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离建筑物有些距离的树荫底下。而那克将纸包落在主人手里后,就缓缓飞走了。目送它离开后,亚尔斯小声地开启话题。

「其实是关于蜜菈莉丝的事情……我查过艾塔德大人的遗物,但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联的东西。虽说她的确是由艾塔德大人直接介绍给我认识,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大人有远亲。当我开始介意起这件事时,艾塔德大人就病倒了,所以后来一直没办法查证……」

蜜菈莉丝本身是个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的平凡少女,只是她的出身并不透明。尽管如此,由于有重臣艾塔德背书,众人对此都绝口不提。而今艾塔德已经过世,疑问依旧没有解开。不论她是否会成为王妃,亚尔斯还是想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缇娜夏一脸严肃地听著这件事。听完后,她低声沉吟半晌,接著难以启齿地开口:

「老实说,因为奥斯卡感觉会对此很有意见,所以我一直瞒著这件事。但我一来到这座城后,其实就马上以整块大陆为目标,调查是否有女性能成为他的妻子……而当时的结果,并没有魔女以外的对象。」

「应该是因为当时拥有那股力量的人,是蜜菈莉丝的祖母吧?」

「我没有将年龄高的人排除在外,否则魔女会先被剔除。尽管如此,依旧没有女性像现在的她这样,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所以我有些在意。」

「你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没有。毕竟机会难得,我认为不要让奥斯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妥当。」

亚尔斯不禁仰头望天。应该说她意外地在某些方面很迟钝呢?还是该说她不开窍才好?他认为这位美丽魔女不必要的体贴,反而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缇娜夏不明白亚尔斯如今的心情,环起双臂陷入沉思。

「还有,若她真的是基于某种目的而来,目前也不知道她的目标究竟是法尔萨斯王家,还是打算将我从这里支开。要是能知道她的目的,就有办法应对了。」

「啊──原来如此。」

亚尔斯回想起大约两个月前,那名来自库斯克尔的使者。假如幕后黑手是他们,只要让缇娜夏远离法尔萨斯,王家就对他们没用了才对。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亚尔斯再次沉思。此时,他不经意地注意到一名少女正站在面对中庭的柱子后面。对方或许是不清楚亚尔斯已经看见自己,愣愣地眺望著中庭。他以余光确认后,朝魔女露出犹如坏小孩般的笑容。

「缇娜夏小姐,我有个好方法。」

「嗯?」

「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揪出她的目标到底是你还是殿下吧。」

亚尔斯这么说完,便将手绕到缇娜夏的腰间,将她苗条的身躯搂向自己,另一只手则将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她一瞬间惊讶得瞪大双眼,但似乎马上理解了他的意图,露出苦笑并闭上眼睛,将白皙的双手环到他的脖子后面。

亚尔斯缓缓将脸凑近她犹如光滑陶器的脸颊。要是从建筑物中看过来,应该会认为他们在接吻。确认站在柱子后方的少女慌慌张张离去的气息后,他便松开手臂。往前一看,只见缇娜夏轻声笑了出来。

「你人真坏啊。」

「反正我也占到便宜,一石二鸟。」

亚尔斯如此说完,看著她眨了一下眼睛。亚尔斯经过确认,明白站在柱子后面的少女是蜜菈莉丝,监视著她的缇娜夏也很清楚。他们在双方知情下互相配合,刻意做出让少女会误以为两人是情侣的行为。如果她的目标是奥斯卡,想必之后不会采取行动;相对地,若缇娜夏才是她的目标,那么对于法尔萨斯的将军是她恋人的这件事,她那边的人肯定会想出什么对策。

亚尔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要是这么一来能搞清楚就好了。」

「有铤而走险的价值吗?」

魔女像是个孩子般,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见她明显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亚尔斯缩了缩头。

「要是被殿下发现,我应该会被杀吧……」

「被美蕾蒂娜发现就没关系吗?」

「…………」

亚尔斯顿时沉默不语。魔女见状窃笑出声,同时浮上天空。她将嘴巴凑向男人耳边。

「要是查明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拜托了。」

她就这样消失在空中。困扰著自己内心的不安因素消失后,亚尔斯松了口气,以豁然开朗的心情前往训练场。

──他丝毫没有察觉,有名人物从三楼走廊看到了这一切。

「亚尔斯!你跑去哪里了啊?」

美蕾蒂娜站在通往训练场的走廊入口外,似乎正在等著自己的青梅竹马。她一看到亚尔斯,立刻用力将擦剑用的布朝他扔了过去。亚尔斯单手接住,回道:

「抱歉、抱歉,我马上去训练。」

「殿下在等你喔。你做了什么吗?」

「咦……」

「他看起来心情特别不好,你会被他狠操一顿哦。」

亚尔斯在一瞬间完全理解了,他感觉血液迅速自脸庞褪去。

这下搞不好真的会死……他如此心想的同时,被一无所知的青梅竹马拖往训练场。



缇娜夏原本在自己的房间进行解析,收到奥斯卡的传唤后,如今正站在他的房门前。她本打算一如往常地从窗户进入,但既然奥斯卡已经有实质上的未婚妻蜜菈莉丝,她最好还是别做出那样的举动。于是她从走廊这边正常地敲门,里面立刻传出回应。

「奥斯卡,找我有事吗?」

缇娜夏歪著头走进室内,站在窗边的男子无言地向她招手。魔女没有任何防备,就像平常一样站到他的身旁。奥斯卡面无表情地俯视著她。

「你今天做了什么?」

「和平常一样,进行解析然后听使魔报告。啊啊……我还拜托那克去帮我办事。露克芮札给了我稀有的茶叶,待会儿再泡给你喝吧。」

缇娜夏愉悦地笑道,然后抬头看向契约者,结果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奥斯卡?你怎么了?」

魔女伸手触碰他的脸,并试图浮上空中。然而,奥斯卡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将人拉了过来。缇娜夏在空中失去平衡,直接撞上男子的身体。

「等、等等,怎么了啊?真是的。」

此时,响亮的金属声响起。缇娜夏望向自己被抓住的手,发现手腕被装上了较宽的银色手环。她一瞬间感到疑惑,但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

「这、这个,该不会是……」

「这是与阿卡西亚一同传承下来的封饰赛克达,两者的材质似乎相同呢。」

缇娜夏试图将魔力聚集在手上,魔力却一直无法成形而四散,不能编织构成。她对这个效果,以及竟然有这种东西存在于世上,感到颤栗不已。

「奥斯卡!」

她抬起头,正要谴责这不明就里的行为,却在看到男子的眼神后僵住了。他明显散发出一股怒气,缇娜夏从来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自从成为魔女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奥斯卡见她僵住不动,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瞪视著那双暗色的眼眸。

「虽然我想你只是不明白罢了,但没想到会迟钝到这种程度。我原本打算耐心等待,可是我的忍受也有极限。」

「奥斯卡……?」

缇娜夏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想别开视线,但脸被固定住而无法办到。她脸色苍白,脑袋一阵晕眩。男子低沉的声音传遍全身。

「缇娜夏,我不是打算将你让给其他男人,才带你回来的。」

魔女听到这句话,总算理解了状况。当时,他恐怕也在某处目击了那一幕。

缇娜夏打算开口辩解,奥斯卡却早一步抱起她的身体。

他以冰冷的眼神瞥了魔女一眼,这股视线令缇娜夏为之冻结。她抬头望著抱起自己往前走的男子,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抱起自己的手、被人移动的身体。让她忆起遥远往昔中,一段无可挽回的记忆。

她无法顺畅地呼吸,恐惧支配了整个身体。

「……奥斯卡……住手……放我下来……」

她低喃著恳求对方,却遭到他的无视。奥斯卡让她躺到床上,以自己的手束缚她的手。她像个年幼孩童般,因恐惧而不住颤抖。奥斯卡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你什么都不懂。既然你那么不懂事,就由我来好好教你,直到你切身理解吧。」

奥斯卡抬起头,发现她的脸色犹如死人般苍白,暗色的瞳孔失焦,只是瞪视著虚空、瑟瑟发抖。他小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白皙的脸颊。然而她像是没注意到般,依旧僵住不动。

「……住手……不要……」

「缇娜夏?」

她的样子不对劲。奥斯卡把手伸向魔女背后,打算扶起她的上半身。

然而,他的手被甩开了。

桌上的水壶应声碎裂。在形成构成之前的一股魔力无法压抑,开始在房里卷起漩涡。

不妙──奥斯卡才刚这么想,她便挣扎身体从他手上逃开。缇娜夏趴在床上,然后以瘦弱的双手撑起身体,转头望向他。

她的眼神再次捕捉到奥斯卡──那模样俨然是一头负伤的野兽。

暗色的眼眸浮现杀意。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杀意。

尽管套在右手的封饰持续分散她的魔力,但即便无法编织构成,她的魔力依旧庞大。无法被封饰彻底压抑的那股力量在房内肆虐,接二连三地破坏了周遭的物品。破裂的瓶子碎片甚至飞到床上,但守护结界将其弹开了。

魔女宛如处在暴风雨的中心。即使如此,奥斯卡的视线仍旧未曾从她身上移开。他回望任谁都会畏惧的双眸,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将手伸向白皙的脸颊。

「缇娜夏。」

男子的手触碰那紧绷的娇小脸庞。

这并不是梦,有著确实的温度。

感受到这股温暖后,她顿时睁大双眼。

「啊……」

突然间,激烈的杀气消失,物品损坏的声音也不再响起。奥斯卡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然后将魔女的身体搂进自己怀里。他轻轻拍打著魔女娇小的背。

「抱歉,我只是想稍微吓你一下。我做得太超过了。」

「……不,我……抱歉。」

那张白皙的脸蛋露出难为情的神情,反而像是羞于方才杀意毕露的自己。她以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揪住奥斯卡的衣服。

「对不起……真的……」

「不,正常来说,该道歉的人是我吧?」

听到奥斯卡这句话,缇娜夏抬起尚未恢复气色的脸,诧异地注视著他。

「为什么?」

看到那稚嫩的眼神,奥斯卡不禁笑出声,然后抱紧了自己的魔女。

「咦?你已经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吗……」

「抱歉。」

「请你去向亚尔斯道歉啦……」

缇娜夏坐在奥斯卡的膝上,抱头苦恼。

「不过我事先姑且说了,『要是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说不出口啦!众目睽睽之下哪能说得出口啊!」

「结果他回我,『我没有任何辩解之词』。」

「拜托亚尔斯慎选一下词汇好吗!」

奥斯卡将下巴靠在一脸愤慨的魔女头上,触碰她的手确认后,发现她似乎总算停止颤抖了。

「我没让他受重伤。不过因为连续打了差不多十场对决,我想他八成全身都是瘀伤吧。」

「我待会儿去帮他治疗……」

待在奥斯卡怀中的她,看起来总算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

奥斯卡原本只是想稍微动怒,藉机吓她一下,却目睹预料之外的反应,这让他极度后悔自己竟做出这等蠢事。明明打算好好珍惜她,却自己去伤害她,实在是本末倒置。奥斯卡在内心深深发誓,自己绝不会再这么做。

尽管如此,他不动声色地隐藏住心事,捏了捏眼前魔女的脸颊。

「可是啊,你也别对我隐瞒那种情报啊。听起来超可疑的不是吗?」

「唔唔,你果然也这么想……?」

她将关于蜜菈莉丝的情报粗略地跟奥斯卡报告之后,无精打采地垂下视线。

「可是啊,她本人或许是遭到利用……况且难得遇上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我不想破坏你会喜欢上她的可能性。」

「你啊……」

奥斯卡夸张地大叹了口气,从左右两边使劲钻著缇娜夏的太阳穴。

「这就证明了你根本不明白!」

「好痛好痛好痛!」

魔女开始拚命挣扎,于是奥斯卡的手停了下来,离开她的头。看著她眼角呛泪地按著脑袋,奥斯卡感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劳感。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要重蹈覆辙几次才行。还是说,他该趁现在把能用的手段用一用比较好?

「你跟我来一下。」

奥斯卡就像抱猫那样,将手穿过她的腋下,将魔女抱起来并让她站好身子,然后离开房间呼唤拉札尔。

「您叫我吗?呃,装饰品都毁得一塌糊涂呢……到底怎么了……」

「别在意。我要去见一下老爸。对了,把蜜菈莉丝也带过来。」

「陛下现在正在谒见厅,与诸位重臣商量庆贺生辰的典礼。」

一年一度庆祝国王生日的仪式,实际上是为了与他国外交而举办的。法尔萨斯是大陆上领土最为广大、不论武力和文化都很稳定的国家。为此,邻近诸国的王公贵族与政务家们,都会于当天齐聚在法尔萨斯,协调彼此之间的关系。

「什么啊,这样正好。我现在就去。」

「咦咦!?」

「好啦,你先去把蜜菈莉丝找过来。动作快点。」

拉札尔一头雾水,但仍旧依言离去。奥斯卡拉著一脸困惑的魔女,迈出步伐。

「奥斯卡,你打算怎么做?如果要调查蜜菈莉丝的背景,别让她知道比较好吧。」

「那件事我会处理,但首先要从你开始。」

「咦──……为什么是我……我明明有好好在解析啊……」

魔女预感会被说教一番,有如孩子般闹起瞥扭;奥斯卡则拉著她的手,带她一同抵达大厅。在场众人见王太子与魔女突然闯进来,纷纷诧异不已。

「稍微打扰一下。」

奥斯卡总算放开她的手,然后走到位置高出一阶的父亲眼前。重臣与文官们都慌张地退到墙边,缇娜夏则是一脸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不久,拉札尔带著蜜菈莉丝走进大厅。她同样困扰地环视周围,然后站在缇娜夏的身后。父王对突然的来访错愕不已。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因为有很多人对许多事情都不瞭解,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说清楚。」

奥斯卡说到这里打住,然后回头望向缇娜夏。她依旧挂著完全无法理解状况的表情,歪著头回应他的目光。奥斯卡注视著她的眼眸,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宣告:

「我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才把这家伙留在身边的;我是因为很中意她这个人,才会把她留下来。你们带来怎样的女人都没有意义,只会徒增我的困扰。我除了这家伙以外,不打算选任何人。」

听到这番话后,现场一片译然。重臣之中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则绝望到愁容满面。

父王似乎早已预料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只是单手掩面地叹了口气;蜜菈莉丝则是一脸僵硬地呆站在原地。

然后,其中最为震惊的似乎是缇娜夏──她茫然地回望著契约者。

「咦?」

看到她明显愣住的表情,奥斯卡以饱含无奈的声音回应:

「我都讲得这么明白了,你还是不懂吗?就算选项只有一个,还是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我都一定会选择你。别顾虑些有的没的,那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魔女因这突然的状况而哑然失声。她美丽的脸庞瞬间铁青,接著又变得满脸通红。奥斯卡饶富兴味地看著这样的她。

不过,现在先不管魔女的心境如何。他改而转向蜜菈莉丝。

「就是这样。抱歉,我不打算娶你为妻。关于你的来历,会先请你出城一趟后再好好调查。要是没有问题,到时再请你回来当见习女官。」

「那、那个殿下,我真的什么都没……」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不过会派人监视你。」

奥斯卡使了个眼色,一名文官随即走近一脸害怕的少女。那人打算陪同蜜菈莉丝,先行走出这个房间。

──此时,方才一直站著僵住不动的缇娜夏,喃喃说了一句:

「奇怪……刚才城里的结界……」

啪地一声,某种东西龟裂的声音响起。

奥斯卡与缇娜夏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头望去。

只不过,缇娜夏的位置比较靠近她。那就是理由。

魔女在冲过去的同时,伸手揪住了正要走出房间的文官衣领,将人拉了回来。

眼前的视野被白色闪光灼烧。

那是既单纯且洗练、只为了劈开对方的魔法构成。

缇娜夏以习以为常的动作,试图架构防壁──这才注意到手环依然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啊……」

「缇娜夏!」

奥斯卡抱住了她的身体,然而白光比他更加迅速。

紧闭的左眼窜起一阵燃烧的痛楚。缇娜夏在染成一片血红的视野中大喊:

「奥斯卡!快让开!」

这一连串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几乎没人理解出了什么事。只看见缇娜夏突然拉倒文官,接著在试图阻止她的奥斯卡怀中喷出了鲜血。

理解眼前事态的人,只有两名当事者以及──蜜菈莉丝。

奥斯卡瞪视著女官模样的少女。

「你……」

「抱歉,但要是被赶出城里,我会很困扰的。因为我还有事要做。」

她以无畏的眼神说出大胆的话语。刚才老实且含蓄的少女已消失无踪;她的两手缠绕著魔力的火花,原本浅色的金发……则变化为色泽通透的银发。

蜜菈莉丝以犹如在燃烧的眼神,凝视著奥斯卡。

「没被发现的话,我还打算暂时放著你不管。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你自行解开了克姆施加的封印吗……你打算做什么?」

奥斯卡说话的同时,留意著怀中的女子。承受一记魔法的缇娜夏,身上被一道从脚到左眼的裂痕划开。幸好奥斯卡在千钓一发之际拉开了她的身体,否则伤口说不定会直达内脏。魔女反覆轻浅地呼吸,奥斯卡抚上套在她腕上的手环。随著清脆的声音响起,王家的封饰掉落至地面。他向自己的守护者低语:

「抱歉,缇娜夏……治得好吗?」

要是能使用魔法,想必她的伤势就不会如此严重。不知那只被血染红的左眼究竟伤得多重,奥斯卡涌起一股几近发狂的悔恨。魔女以嘶哑的声音回答:

「我……不要紧……比起这个、请你快逃……」

她艰难地说话的同时,伤口正逐渐愈合。眼见划过白皙脸颊的裂伤慢慢消失,奥斯卡稍微安心了。只不过,缇娜夏说的话他实在无法照办。

「你先退下吧,让克姆帮你看看伤口。」

她之所以受伤都要怪自己,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拋下这样的魔女独自逃走。

然而,缇娜夏吐了口气后,重新以自己的脚站起来,以右眼瞪视著蜜菈莉丝。

「不……她的目标是你,所以才故意让我流血的。」

「其实我没有特别盯上你。只不过若能顺便杀掉的话,应该能让我的心情痛快一点而已。毕竟要不是你砍了他,他或许就不会被杀了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

蜜菈莉丝的嘴角勾起微笑,眼神却蕴藏著无法撼动的憎恶。

这番话与少女真正的发色,令奥斯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你……该不会是当时那个魔法师的同伴吧?」

曾与奥斯卡对峙的青年魔法师出现在城都时,身边带著一名银发少女。想必就是那名少女改变发色,混进了城里。缇娜夏拭去唇边的鲜血。

「当时的……?可是你在祭典上时并没有魔力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

蜜菈莉丝举起右手。一看到她手掌上生成的构成,缇娜夏便张开双手。两股魔力彼此碰撞,发出激烈的撞击声。在这之中,响起了少女阴沉的嗓音。

「我们是以血继承魔力的一族。因为他死了──我才继承了这股力量。」

缇娜夏展开防壁,挡住了对方使劲轰出的白光。

这么做的同时,她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道气息笔直地朝这边靠近。从城堡的结界被打破时,她就确定了罪魁祸首,而且「那个生物」充满了对人类的杀意。缇娜夏向跟不上眼前状况的其他人说道:

「没有时间了,请各位趁现在去避难……把这个人也一起带走。」

奥斯卡在撑住她的身体时,沾到了飞溅的鲜血,导致守护结界的效果急遽削弱。在防御物理攻击方面,可说是完全失去效果。蜜菈莉丝想必是在训练场听到这件事,才会率先攻击缇娜夏。因为她明白只要奥斯卡有结界保护,就无法伤他分毫。

「真是的……完全被小看了呢。」

身体每处都感到阵阵疼痛,要治疗好被劈开的左眼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她现在只能靠右眼战斗。缇娜夏吐了口气,用魔法将会妨碍她集中精神的痛觉消除。

然后魔女抬起头,在她的视野里面──『那个生物』出现了。

「……这表示在城都的目击情报是正确的呢。」

银色的狼悄然无声地冲过走廊,于此现身。

尽管传闻中称其为野狗,但眼前的生物显得更加不祥且美丽。它正是应该在魔法湖就被缇娜夏所打倒的那头「魔兽」。

打破她的结界侵入城里的野兽,与本来的体型相较之下小上许多,大约是一般野狼的尺寸,然而激荡在它体内的魔力依旧凶残。魔女看到镶在银狼额头上的红色宝石,露出冷笑。

「使用核心重新构成吗?技术真是不错呢。」

「这是他做的。毕竟你当初没回收所有核心,这笔疏失应该算在你头上吧?」

「真是无可反驳呢。就让我来弥补自己的疏失吧。」

状况很糟。

虽然疼痛消失,她的左眼仍旧看不见。不仅如此,身体能动却感觉不太协调,而且血液不足。若说在这种状况下,她能战斗到什么程度……顶多就是能轻松碾压绝大多数的对手吧。

──但是,这只限定在对手身边没有魔兽的情况下。

七十年前,缇娜夏一边保护士兵一边战斗。可是,那里打从一开始就是战场,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著女官与文官们的城内。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行动,导致城堡化为一片血海。

缇娜夏在脑中思考著好几种构成,同时准备踏出步伐。然而,一名男子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将人拉了回来。她还来不及开口,奥斯卡便站到前面。看著他宽阔的背影,缇娜夏才猛然回神,大喊道:

「我不是叫你退下了吗!直接将你强行转移好了!」

「你才应该搞清楚状况。眼睛都那样了,还当什么前锋。」

回话的嗓音不像以往那样混杂著稚气。他的声线低沉,是身处战场之人才有的声音。缇娜夏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他以率领群众的王者之声,对她如此说道:

「你是为了什么才锻炼我的?也让我选择雪耻这个选项吧。」

「奥斯卡……」

「不要紧,我会设法应付的。」

他散发著无可撼动的自信。那并不单纯基于他与生俱来的性格,而是因为他从年幼时期起,便经历无数呕心沥血的辛酸并持续努力而来的吧。身为王太子、身为被魔女诅咒的孩子,压在他身上的重担想必非比寻常地沉重。

缇娜夏咽下一口逐渐灼热的气息。这股令人麻痹的亢奋感不是因为伤势使然,而是基于她几乎要忘却的人类情感。她忽然漾起一抹浅笑。

「真敢说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我们轻松得胜吧。我可不允许你受伤哦。」

「别轻描淡写地增加课题啊。只要不让你伤势加重就足够了。」

奥斯卡握住阿卡西亚,固定视线。他看的不是蜜菈莉丝,而是在她脚下的银狼。缩小的魔兽发出低沉的吼声,好似在等待著狠狠咬下猎物的瞬间。控制魔兽的少女露出残酷的笑容。

「依旧这么有自信呢。不过,这份余裕能坚持多久呢?──上吧。」

银狼往地板一蹬,瞄准奥斯卡的右手扑了上去。奥斯卡向袭击而来的魔兽拔出阿卡西亚;蜜菈莉丝则趁这个机会进行咏唱。

「将有形之物藉由这只手烧毁吧!火焰啊!来到吾手!」

「──定义。」

魔女简短的咏唱,在室内编织出复杂的防壁,藉此区隔出大厅后方与化为战场的场所。与此同时,小型墙壁生成而出,围住蜜菈莉丝。她所召唤的火焰瞬间逆流到自己身上。

「唔,可恶……!」

少女强行打碎防壁。缇娜夏原本打算配合那一瞬间展开攻击,却突然被拉到后面导致构成瓦解。银狼的下巴以毫厘之差通过她的鼻尖。

「好、好险……」

「我会适当地把你拉开,可别摔倒啊。」

奥斯卡说著这番话的同时并没有看著她,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银狼身上。魔兽在还是巨兽时,就已经拥有惊人的敏捷性;如今它体型变小后,缇娜夏完全无法追上它的动作。

不过,她的契约者似乎有办法跟上魔兽的动作。魔女对他轻声低语:

「那匹狼的魔法抗性与魔法防御很惊人。要是没确实咏唱,不论攻击还是防御都对它不管用。换句话说,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打混战,我实在派不上用场。」

「那你之前怎么还打算一个人战斗啊……」

「我原本想打穿墙壁,让场地空旷一点。」

「那是最后手段。要是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打穿也没关系。蜜菈莉丝那边如何?」

「随时都能杀了她。」

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悬殊。只不过可以的话,她想从少女嘴里问出许多情报。像是来到这座城的目的是什么?身边的魔法师又是被谁所杀?所以缇娜夏打算活捉她。

然而,蜜菈莉丝似乎也明白彼此的实力差距。她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洒在地板上。那些发出坚硬声响、滚落在地的物品,是一颗颗的水晶球。奥斯卡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

「那是魔法球。看样子,每一颗都注入了构成。使用魔法球可以节省咏唱的时间,我之前与那只大魔兽战斗时也用过。」

「以我的能力,果然再怎么样也无法跟魔女正面对决。这些是他从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其实啊,他曾经想站在你那边。不过他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算杀了你,我也无所谓。」

在地上滚动的水晶球,开始发出纯白的光芒。魔女看著眼前的一幕,露出异常狰狞的笑容,不屑地吐出话语。

「少说大话了,丫头。」

缇娜夏轻轻挥手,空中随即生成出几支小型魔法箭。箭矢精准地瞄准发光的水晶球,飞了过去。

然而,正当箭矢即将打碎球体的前一刻,所有的箭都像是被弹开似地改变了方向。四支箭飞向他们两人,两支箭飞向了打算扑到奥斯卡身上的银狼。

缇娜夏情急之下消除了魔法箭,美丽的脸庞为之扭曲。

「轨道歪曲……!」

要是灵活性高的基础魔法打不中,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缇娜夏闭著左眼,就这样朝蜜菈莉丝冲了过去。试图追上去的银狼闪开阿卡西亚的剑刃,跳到后方。

缇娜夏趁机在右手上召唤出短剑,打算朝少女掷过去。蜜菈莉丝见状,大喊道:

「爆开!」

剩余的魔法球四散开来。数量多达好几十颗的球体,以蜜菈莉丝为中心飞散至房间各处。有的笔直射出,有的透过轨道歪曲划出诡异的轨迹,形成让人无处可逃的攻击,袭向所有人。

缇娜夏以防壁挡下那些球体,却在察觉到某种异状后主动往后跳开。

滚到脚边的其中一颗球,倏地自行融化。魔女在球体融化的瞬间感到一阵晕眩,按住自己的脸。

「唔……这是……」

银狼见她有些踉跄,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朝她扑去。但是奥斯卡抢先一步,抓住魔女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他以阿卡西亚弹开银狼的爪子,然后抱著魔女再度拉开距离。

「不要紧吧?刚才的球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自然毒。她说那人原本打算跟我交涉,看来是真的呢。」

在地上滚动的魔法球将近一百颗,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用来争取时间或是回避战斗的。恐怕里面也有效果相当于封饰的球吧。虽说她不至于因为一、两颗球受到影响,但没有比这更烦人的事情了。缇娜夏按住开始冒出冷汗的额头,小声地咏唱。

「总之我先停滞身体的时间。自然毒无法用魔法解毒。」

对方原本应该打算用这种方式让缇娜夏无力回击,然后再趁机跟她交涉吧。然而,现在有魔兽加入战局。要是没有奥斯卡,她说不定已经被咬断一条手臂了。

魔女望著银发少女,只见她满面怒容地拔出了刺在手臂上的短剑。

缇娜夏小声地对契约者说:

「你那边感觉怎样?」

「不愧是野兽,很难抓到它的动作。虽然应该砍得了,但会被闪开。」

「毕竟是阿卡西亚呢。就算它的体毛具有再高的魔法抗性,阿卡西亚也能突破吧。」

「还有,它偶尔会盯上你,这让我有点困扰。」

「抱歉呢,我碍手碍脚的。我也想尽快改善现状。」

「其实交给我来也没关系……怎么办?你有计策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他游刃有余的态度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基于日积月累的经验。

但是,就算奥斯卡的剑术本领超越一般人类的境界,要对付魔兽还是相当吃力。可以的话,缇娜夏想施展魔法支援他,无奈有银色体毛碍事,实在很难从旁协助。

「……啊。」

「怎么了?」

缇娜夏突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把手伸进自己的魔法服胸口处,从里面取出了小颗的水晶球。

「果然是助人为快乐之本呢。再加上……幸好有个不养生的契约者。」

「缇娜夏,我要动了喔。」

奥斯卡抱著魔女跳向旁边,朝打算咬住他们的魔兽挥下阿卡西亚。但是魔兽以自己的牙齿接下剑刃,然后迅速跳到后方。

从刚才开始,双方就一直进行著断断续续的攻防,速度快到缇娜夏和蜜菈莉丝无从插手。虽说他手上握有王剑,但是奥斯卡面对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魔法生物,却能与之战得平分秋色,还是让缇娜夏感叹不已。尽管如此,这样下去没办法维持太久。只要银狼把矛头转向房间外面,战局想必一口气就会瓦解。

──所以能改变这个状况的,必须是他们自己才行。

「奥斯卡,把城堡半毁的方案,和不会让城堡半毁但你会很吃力的方案,哪个比较好?」

「不管怎么想都是后者吧。你说说看。」

「那就交给你了,我们就采取简便的方法吧。请你争取时间。」

缇娜夏握了一下奥斯卡的左手,然后自行退到后方。

光是这样,奥斯卡就理解了她的用意。他点头后,站到前方。

在高塔接受训练时,他体验过好几次了。两人采取以前锋剑士与后卫魔法师组成的基本阵形。

缇娜夏平常总以自身的剑与防壁进行防御,如今她将一切托付给契约者,独自退到后方。

然后,她开始咏唱扭转乾坤的魔法。

盘旋在身后的魔力深不可测。

奥斯卡以肌肤切身感受著守护者力量的同时,目光紧盯著银狼与站在其后方的少女。

从刚才开始就与他正面交锋的魔兽,以野兽轻快的动作持续闪开他的反击。要是由自己主动出击,状况应该会有所不同;可是这样一来,那头魔兽势必会袭击缇娜夏。

见奥斯卡重新架好王剑,蜜菈莉丝笑道:

「守护结界的效果减弱不少,我劝你还是别逞强比较好,否则会被咬断喉咙喔。」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没有这个结界的日子可是长得多了。」

美丽的魔女所施加的最强结界。

他在得到这份庇护之前,都只靠著手中的这把剑铤而走险地度过难关。为了打破魔女的诅咒,他好几次潜入未知遗迹,并将其一一攻克。他甚至做好觉悟,最后要与沉默魔女本人一战。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居然带来魔兽,真是再好不过了。就让它偿还七十年前的那笔帐吧。」

奥斯卡用手指擦掉刚才溅到脸上的魔女之血。魔兽似乎将这个动作视为破绽,纵身一跃。它张开下颚,瞄准对手的喉咙扑去;奥斯卡配合这个动作,往前踏出一步。

「火焰啊!啃蚀敌人吧!」

尖牙与阿卡西亚的剑刃相触,擦出白色的火花。

蜜菈莉丝释放的火焰,趁著那瞬间的僵直紧逼而来。

然而,奥斯卡狠狠挥动遭魔兽咬著不放的阿卡西亚,顺势以它银色的毛皮挡住了火焰,魔兽被直接砸往地面。银狼迅速起身,发出愤怒的怒吼。

蜜菈莉丝面露苦涩地瞪视著他。

「真是夸张,居然把魔兽当作盾牌。」

「因为我没什么教养啊。」

父亲若是听到这句话,或许会重重地叹一口气吧,但他想必早就去避难了。如今的他没有余裕去确认这一点,但既然缇娜夏待在后方,她肯定不会让其他人遭受波及。

所以,他只要取胜就好。

「别受伤吗?真会强人所难啊,明明之前自己的肚子还开了个洞。」

若只是一味地防御,实在无法打破僵局。缇娜夏虽然伤得很重,应该仍旧有办法扭转战局,可是奥斯卡不想让负伤的她过于勉强自己。奥斯卡的视线落在她刚才握住的左手掌心。

「好……就这么办。」

他改以左手握住阿卡西亚。蜜菈莉丝见状,微微皱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两手俱利的人,别在意。」

奥斯卡认为将来可能会以结婚为赌注,与魔女进行对决。因此他瞒著守护者私下训练,变得双手都能运剑自如。奥斯卡确认握剑的手感后,无畏地笑了。

如同盯著它不放的奥斯卡,银狼的视线也牢牢地锁在男子身上。想必它很清楚,如今只有这名男人有办法与自己分庭抗礼。

自魔法湖诞生的扭曲魔法生物。

看著眼前这头受人操控、作为兵器大杀四方的野兽,奥斯卡说道:

「来吧──我会给你一个死亡的场所。」

落在地上的叹息,究竟是谁所发出的?

此时,缇娜夏的咏唱声传来,蜜菈莉丝将手举起。

「无形的黄昏啊,扭曲吧!」

波纹于空无一物的空中产生,接著一直线地朝奥斯卡袭去。

与此同时,魔兽以四肢狠狠往地板一蹬。

魔法夹带著漩涡袭向他。奥斯卡往前踏出一大步,以阿卡西亚贯穿魔法的核心。消散的风刃掠过他的全身,造成几道裂伤。

但奥斯卡对此毫不在意,正面冲进银狼怀里。他朝著野兽试图啮咬敌人而张开的下颚,将阿卡西亚刺了进去。然而在剑刃贯穿魔兽的身体之前,尖牙便咬住了阿卡西亚。

那一瞬间,双方看似陷入胶著。

此时,一颗小小的水晶球被扔了出来。

瞄准牙齿缝隙扔进去的水晶球掉进魔兽体内──然后爆开。

银狼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

「你做了什么!?」

「因为有个家伙每天都在吵,说我的睡眠时间不足啊。」

魔女在镇上治疗小孩后,收到了作为谢礼的水晶球。她在那颗水晶球中,注入了强制睡眠的构成。魔兽就算拥有再高的魔法抗性,那也只是基于外层的银毛。因此只要将构成强行灌入它的体内,就能够发挥一定的功效。只不过,以缇娜夏的反射神经没办法精准做到这点罢了。

魔兽身体震颤,但动作尚未完全停止。它挥下利爪,挖开奥斯卡的左臂。

奥斯卡看到自己飞溅的血肉,却依旧没有停下攻势。

他进一步往前迈出步伐。

紧接著,他将银狼死死咬住的阿卡西亚顺势往地上一刺。

滚在地板上的水晶球被魔兽压在身下,发生连环爆炸。然而,球体全被银色体毛弹开,散落在地板后消失不见。这一幕令蜜菈莉丝脸色丕变。

「你这是做什么……!」

「以这样的大小出现在我眼前,算你不走运。」

奥斯卡将全身的重量加诸在左臂上,使劲全力。

魔兽赤色的眼瞳燃烧著愤怒与憎恶,还能行动的四肢不断挣扎。

奥斯卡一脚踩上魔兽的腹部。利爪掠过左臂,造成了更严重的裂伤,但他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奥斯卡朝逐渐被睡魔缠上的魔兽喃喃说道:

「抱歉啊,我已经做好让那家伙露出厌恶表情的心理准备了。」

──只是争取时间,他当然办得到。

可是仅仅这样还不够。如果要站在她的身旁,就必须能够打倒这种程度的敌人。

奥斯卡以毫发无伤的右手,覆上逐渐失去知觉的左手。

血液流至剑身,加诸于上的重量更上一层。原本颉颃的力量,慢慢有了变化。

阿卡西亚的剑刃缓缓陷进狼的头部,刚才还在挣扎的四肢开始痉挛。

「差不多该结束了,你就好好睡吧。」

魔兽即将遭到王剑贯穿。

眼前的光景让蜜菈莉丝一脸铁青。她慌张地把地板上的水晶球往上一踢。

「有形之物啊,烧毁吧──」

「休想得逞。」

魔女如此宣言。

咏唱结束。

产生的是空无一物的虚无。

在她双手之中慢慢扩散的,是一片犹如小水洼的黑暗。

从中渗出了足以使人冻结的寒气。蜜菈莉丝见状,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个、是什么……」

被誉为最强的苍月魔女。

她的力量甚至得以涂写历史,是压倒性的存在。

缇娜夏勾起美艳的浅笑。

「──失去意义吧。」

黑暗随之扩散。

虚无转眼间侵蚀大厅,将一切覆盖。

无论是视觉、听觉、魔力还是构成,所有事物都被解体并遭到剥夺。

失去上下的概念,就连空间与时间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彻骨的寒风吹袭而过。黑暗渐渐将一切冻结,随著呼吸渗入其中,无声地将之粉碎。

在好似连思考与自我都要丧失的漆黑之中,奥斯卡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露出苦笑。

「待会儿要放我出去啊。」

丧失了所有感觉,唯独握在手中的王剑传来真实的触感。只不过,他如今已无法得知剑刃是否有贯穿魔兽的躯体。尽管如此,奥斯卡并不打算把剑拔出来。

此时,他听到女性在自己耳边低语: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输。」

那是甜美到令人全身酥麻的,魔女的约定。

黑暗退去之后,残留下来的只有遭到冻结而粉碎的魔兽核心,以及无数碎裂的水晶球。

然而,蜜菈莉丝不见踪影。奥斯卡扫视没有其他人的大厅,问道:

「那个女孩被消灭了吗?」

「请不要胡说八道,她逃掉了啦。」

魔女走到奥斯卡面前,看到遍体鳞伤的契约者后露出不悦的表情,然后从伤势最重的左手臂开始治疗。

「魔兽因为抗性无效而碎裂;不过魔法师应该马上就能看出,一被那个构成卷进去就死定了。她已经顺利逃走啰。」

「原来你是故意放走她的啊。知道她去哪了吗?」

「我说过自己原本就有在监视她了。应该是转移到宝物库附近了吧。」

「宝物库吗?我才刚去过那里,拿出这个封饰啊。」

「那种东西,可以把它扔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吗……」

奥斯卡无视魔女的抱怨,将捡起来的手环收进怀里。魔女本想以手指触碰他脸上的伤,却反而被他抓住了手。

「不用管我了,先治好你自己吧。」

「因为需要细微地调整,要治好眼球得花上一段时间……反正不会痛,不要紧的。」

见魔女依旧紧闭著左眼,奥斯卡感觉胃部传来一阵沉重地绞痛。不过他没有将情绪显露于脸上,只是吻上她染血的眼睑。

「要是留下伤痕,我会负起责任娶你为妻的。」

「我要把你吊在塔上喔。」

被他摸了摸头后,缇娜夏有如猫咪似地眯起眼睛。但是她马上将乱掉的头发往上拨,然后在右手生成出小型的构成。

「看样子她停留在宝物库呢。总之我先追上去,麻烦你收拾善后了。」

「啊,等等。」

奥斯卡正要伸出手之际,魔女便消失无踪了。她应该是想,既然魔兽死了,光凭蜜菈莉丝根本无法与自己抗衡吧。奥斯卡抬头望向满是坑洞的墙壁与天花板,不禁叹了口气。

蜜菈莉丝心想,幸好她事前尾随在奥斯卡后面,才能得知宝物库的位置。

她飞到事先掌握的座标后,打晕看守的士兵,然后推开大门。

宽敞的空间显得相当杂乱,却又有著一定程度的秩序。里头收集了无数令人眼花撩乱的财宝。

然而,她不将那些金银财宝放在眼里,而是使用魔力开始探索周围。过没多久,她便发现了隐匿摆放的小型石箱,并将之拿在手上。

她打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放著红色宝珠。球体表面上雕刻著复杂的纹样,比掌心还要稍微大上一些,看起来隐约发著光。蜜菈莉丝见状,身体微微颤抖。

「就是这个……」

只要得到这颗宝珠,她就不需要继续待在法尔萨斯了。

蜜菈莉丝打算离开宝物库而转过身子──突然全身僵住。

等在她眼前的,是被誉为最强的魔女。

她的双手已经编织出巨大的构成。她之前都把注意力放在魔兽身上,无法编织出如此完整的构成。目睹魔女与自己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蜜菈莉丝感到不寒而栗。

缇娜夏仅以右眼注视著少女拿著的箱子。

「我不知道你打算带走什么,但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那个就由我保管吧。」

听到这番强力的警告,蜜菈莉丝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她振奋自己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回道:

「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个……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这种事情,应该得等我从你口中听完来龙去脉才能决定吧。」

魔女冷淡的话语令蜜菈莉丝咬牙切齿。眼前的女子不是用沟通就能设法应付的对手。之前与她在一起的青年尝试过好几次,所以她很明白这个道理。少女露出扭曲的笑容,说道:

「你明明就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呢。机会难得,我就告诉你吧。你今后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所以,你就一个人享受痛苦吧──女王候补大人。」

「咦……?」

那是如今应该没人知晓的称呼。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魔女措手不及,蜜菈莉丝趁她愣神的瞬间往前冲去。她抱著箱子,编织转移构成。

然而,她的脚被不可视的藤蔓缠住。

「不会让你跑掉的。」

缇娜夏的束缚构成延伸出去。其他藤蔓夺走了少女手上的箱子,另一根生成的藤蔓束缚住她的身体。蜜菈莉丝向捉住自己的藤蔓编织构成。

「截断!」

藤蔓四散。尽管因为威力过于强大,导致自己也喷出鲜血,蜜菈莉丝还是没有停下。少女因为轻微的疼痛闭上眼睛,然后把手伸向箱子。然而,她瘦弱的身体被魔女之力痛打在地。

──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小箱子。

这就是她所背负的命运。蜜菈莉丝这么心想著,咬住嘴唇。

自己有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想要守护的重要事物。为什么对方就是不理解呢?那是她就算牺牲这副躯壳、就算要拿任何东西交换,都想取回的事物。

视野因泪水而模糊。蜜菈莉丝伸出手。

──要是……有更多……更多力量的话……

意识扩散。

魔力在体内激烈打转。

「住手!」

魔女大声制止。

但是,少女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了。

她心里仅仅回荡著无论如何都想触及的念头。

「瓦尔托……对不起……」

然后唯一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绝对回不来的那个人。

少女闭上了眼睛。

奥斯卡带著警备兵来到宝物库时,只见魔女抱著膝上那名失去意识的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银发也失去了光辉。奥斯卡窥视著她闭上的眼睛。

「她死了吗?」

魔女摇了摇头。

「身体还活著,但灵魂已经不在了。她自行将灵魂转化为力量……然后消失了。」

奥斯卡重新俯视少女的脸庞,发现上面有一道泪痕。

少女纤细的手臂垂落,旁边摆放著一个小小的白色石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