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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之透明

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名少女正飘浮在法尔萨斯城的尖塔上。

正确来说,她并非少女,而是代表著长达三百年以上的「魔女时代」的其中一人──「苍月魔女」缇娜夏。据说会有这个别名,是因为她从前还没在高塔定居的时期,只会在月亮皎洁的夜晚出现。然而,关于这项传闻仍旧众说纷纭。

缇娜夏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聆听使魔传来的报告。这份调查打从她定居于高塔之前就没有间断,然而一次也没传回令人欣喜的报告。在漫长的岁月中,缇娜夏有时甚至会朦胧地思考,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样的报告呢?

魔女眯起眼睛,望向地平线的彼端,似乎能隐约看见立于远方的苍色之塔。

「再拜托你了。」

轻抚呈灰猫姿态的使魔头部后,使魔的喉咙随即发出代表喜悦的咕噜声。

──或许我一直在做著毫无意义的举动,肯定是这样的吧。

她的微笑中带有强烈的自嘲色彩。

尽管如此,魔女依旧派出使魔前往世界各地──为了寻找一位早就死去的人。



宫廷魔法师在出勤的时间,多半会去旁听课程或埋首于自己的研究中。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分担从各处汇集而来的琐碎委托,并依序处理。

每天早上,那些委托都会分别按照难易度,张贴于讲堂走廊旁的墙壁。本来只有魔法师会前来查看,然而王太子如今正兴致盎然地盯著墙壁。他向站在身旁的守护者招了招手。

「缇娜夏,这个感觉挺有趣的,你接下试试看吧。」

「为什么你要替我擅自决定啊……」

面露苦涩表情的她,真实身分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魔女。以她的实力,想必无论什么委托都能轻松解决。奥斯卡如此心想,拿了一张委托并宣读上面的内容。

「看样子是在城都内设置转移阵的委托。实际工作时间大约一个月,可以去镇上玩喔。」

「这可不是游玩,是工作!」

缇娜夏从他的手上收下纸张,认真地阅读委托单上的内容,那模样看起来就只是一名美丽的少女。奥斯卡察觉路过的魔法师见状纷纷看得出神,内心暗自苦笑。

──下定决心前往她所居住的高塔,是在五年前啊。

他过去为了解决施加在身上的诅咒,一心一意地钻研学问、修行剑术。那时,他耳闻了关于高塔的传说──「只要爬上顶端就能实现愿望」。对当时的他而言,简直就如同魔法般不可思议。

从那天开始,与苍月魔女见面就成为了他的目标之一……然而,实际上的她却与想像中相去甚远,看起来只是名平凡的少女。她不同于「魔女」之名给人那种既恶毒又蛮横的印象,虽然啰唆,但反而可以感觉到她擅长照顾人的一面。奥斯卡将手放在娇小的她的头上。

「感觉挺有意思的,我也会跟去。况且,要是放你一个人行动,搞不好会被拐走呢。」

「我又不是小猫,才不会出事!你可别趁乱溜出城里喔!」

「就算你这么说,仍旧世事难料啊……要是真有万一,到时一切都太迟了吧。」

缇娜夏令人屏息的美貌与玲珑有致的身材,便足以让那些心术不正的家伙升起邪念。假如她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遇害,身为契约者的他肯定要负责。

尽管奥斯卡真心为此担忧,缇娜夏却对他投以傻眼的目光。

「真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我的视力不差,别担心。」

她很善良,脑袋又灵光,也没什么私欲。作为王妃只要满足这些条件就够了,更何况与她相处起来很开心。或许是因为她并非法尔萨斯臣民的缘故,态度相当不客气,却反而令他感到放松。

──所以说,接下来只要等她改变心意就好。

见奥斯卡丝毫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缇娜夏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既然你特地帮我选了,我就把这项委托处理掉吧。前提是你要待在城里,反正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啊,慢著。」

奥斯卡反射性地伸出手,但她没有咏唱就消失无踪了,想必已经转移至他处。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魔法师,不禁为这高超的技术瞠目结舌。

被留在原地的奥斯卡搔了搔太阳穴,转过身子。他的工作仍旧堆积如山,无论如何都得做完才行。不过,刚才的交谈让他稍微转换了心情。奥斯卡抬头仰望窗外万里无云的景色。

于是王太子心情大好地离去;魔法师们则望著他的背影,彷佛看到稀奇的景象般,目送他离开。



法尔萨斯的气温似乎有逐日升高的倾向。

遭到热气荼毒的城内训练场上,亚尔斯正在训练一批年轻的士兵。或许是因为祭典结束一周后心情松懈,抑或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众人的动作显得没什么纪律。正当亚尔斯犹豫著该让大家暂时休息,还是向他们说教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人从城堡那里走了过来。

发现走来的人是谁后,他大感意外地说道:

「缇娜夏小姐,是殿下派你来的吗?」

「我为什么要听他使唤?」

她将一头长发盘起,全身穿著容易活动的轻便打扮。膝盖以下的部位裸露在外,肌肤异常地白皙,令亚尔斯不禁担心她会不会晒黑。

缇娜夏十指交扣,伸了个懒腰。

「工作结束了,我正好对平日的生活累积了一些不满……所以想活动一下筋骨。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一起接受训练。」

「难道你又被殿下刁难了吗?」

「真不知道他的个性像谁呢。」

缇娜夏摇了摇头,一副在说著讨人厌的家伙般。

──由于她是奥斯卡中意的对象,总是会不停地被他捉弄。这件事在部分人士之间,已经传开来了。

有的人觉得这样的互动很温馨,有的人则同情地观望著。至于克姆等人则认为难得有精灵术士入城,很担心奥斯卡会不会令她失去这股力量。

身材纤细的缇娜夏站在训练场中,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力。亚尔斯察觉到这点,露出苦笑。

「我正打算让他们休息,就由我来陪你训练吧。」

「非常感谢。」

亚尔斯交代士兵们去休息后,一半的士兵回到值班室,剩下一半则为了观看比试而留在训练场上。缇娜夏向其中一人借了练习用的剑。

亚尔斯一边为自己的青梅竹马今天没当班而感到安心,一边拿起练习用的剑。

「你是第一次用剑吗?」

「以前稍微练过。」

「真是意外。」

亚尔斯把剑架好后,缓缓地从上往下挥剑,作为正式比试前的热身运动。

一回合、两回合,缇娜夏不断接下他的剑。她的直觉敏锐、动作流畅,看得出其剑术本领相当高超。亚尔斯慢慢加快挥剑速度,她仍旧轻松地跟上了节奏。

──她的实力说不定比美蕾蒂娜还强。

亚尔斯的脑中浮现出青梅竹马不悦的表情,背脊不禁为之一颤。

美蕾蒂娜由于性格使然,总是试图正面迎击;但缇娜夏不会从正面接下对手的剑,而是在稍稍偏移的方向挡下并顺势弹开。可见她很清楚娇小且柔弱的自己,适合什么样的战斗方式。与此同时,她还会紧盯著对手失去平衡的瞬间。

如果这是实战,缇娜夏肯定会抓准时机,在对手姿势不稳的同时以迅速的动作拔剑突刺。当然,假使这是实战,亚尔斯不认为自己会输。但无庸置疑地,与其他士兵相比,和她对打确实棘手许多──亚尔斯思考著这件事的同时,仍旧逐渐加快剑速。半是基于兴趣而聚集的士兵们,不禁对眼前这名年轻魔法师的本领为之愕然。

「……稍微测试一下吧。」

亚尔斯冷不防地增强施加于剑上的力道。要是正面接下这一剑,势必会因手麻而导致剑从手中滑掉。他的剑蕴含著这样的威力,朝缇娜夏往下挥去。

然而她没有因此退缩,反而配合他的剑般往前迈步,同时侧身将剑倾斜。她顺势让亚尔斯的剑在自己的剑刃上滑行,将这强烈的一击弹向左侧。

紧接著,她再度往前踏出一步,以没有持剑的左手肘击中亚尔斯的手腕。

尽管力道不足,但在速度的加成下,这一击精准且确实地命中了亚尔斯的关节,令他差点松手让剑滑落。在他慌忙重新握好剑柄的时候,缇娜夏的剑已趁机刺向他的喉咙。

「……唔!」

剑锋逼近眼前,亚尔斯情急之下,用左手弹开她的剑腹。

利用体重突刺而去的剑被闪开后,她顺势弯腰并往右边跳去,就这样躲过了亚尔斯横向扫过的下一击。

缇娜夏跳往外侧,与亚尔斯拉开距离后,转过身子对他莞尔一笑。

「刚才那击真危险。」

那张恶作剧般的笑容,宛如潜伏在暗夜中的黑猫。震惊的亚尔斯只是摇了摇头。

「你的本事根本不像稍微练过而已……你就算不当魔法师,改而加入我们,肯定也行。」

她的动作相当精湛,想必并不是只为了训练而学习剑术,应该曾经在实战中挥过剑。从她的动作中,可以确实感受到日积月累的经验。

「谢谢你的指导。」

缇娜夏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令亚尔斯感到深不可测,只能苦笑以对。



魔法师在讲堂上朗朗道来。

「随著魔法大国铎洱达尔在四百年前于一夜之间亡国,部分魔法的技巧也跟著失传。目前确认的魔法多半都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出发点皆为术者对个体有强烈的认识。藉由意识自己宛如装著液体的玻璃瓶般,以个体的身分面对整个世界,透过构成来干涉现象,这就是魔法的第一步。」

上午的魔法概论课堂中,大约有二十人出席。

缇娜夏坐在最后排的位置,兴致勃勃地听著讲师授课。此时,卡普打开后面的大门走进讲堂。他一发现缇娜夏,便立刻举手向她打了声招呼,并在她旁边坐下。

「有趣吗?」

「挺有趣的。」

她转动著手上的笔,如此回应道。对于缇娜夏而言,向某人学习魔法这件事必须回溯到她成为魔女之前,否则根本毫无印象。因此就算只是像这样听听理论,她也觉得格外新鲜。

然而,讲堂上方不断传来吵杂的脚步声,妨碍著讲师授课。由于讲堂是开放式空间,格局上可以从上层的走廊俯视室内状况,而现在有人吵吵嚷嚷地走过走廊。

缇娜夏想说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而看向上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肥胖的壮年男子。他不断地对走在身后的文官们发著牢骚。由于声音太吵,连讲师也暂时停止授课,众人都不由得抬头仰望。然而男子对此毫不在意,甚至看都不看楼下的讲堂一眼,径自离去。

「那是怎么回事?」

正当卡普想回应缇娜夏的低喃时,讲师继续授课,于是两人重新集中起精神。

结果,她在三天后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王太子奥斯卡的房间位于城堡深处的一隅。当他回到自己房间后,立刻听到有人敲著窗户。奥斯卡无奈地打开窗户,让站在阳台的缇娜夏入内。

「请你好好从门口走进来。」

「要是被谁看到,肯定会被大做文章,我才不要……」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应该晚了吧。」

缇娜夏摆出厌恶的表情走进室内。

「你今天很晚回来嘛。」

「因为有让我的工作增加的家伙过来了……对了,这是你拜托我的东西。」

奥斯卡走回桌前,将放在桌上的一叠文件递给缇娜夏。那是她表示想阅览的文件──有关前几天遭到杀害的戴米斯所研究的详细内容。从公开的资讯到机密的未公开情报,全都记载在大量的文件之中。

「谢谢。」

缇娜夏道谢后收下那叠文件,然后开始俐落地翻阅内容。

「虽然我有派人搜索,但似乎还是没找到那名在芙菈周遭出没的老魔法师……」

「应该可以认定是他侵入城内,把毒药递给芙菈的。不过,如果只是单纯介入个人的感情纠葛,这样做未免太夸张了。」

正因如此,缇娜夏才很在意戴米斯的研究,打算阅读里面的内容。她一边翻著文件,一边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其实还有一个人令我有点在意。虽然那说不定是我的错觉。」

「令你在意?是什么样的家伙?」

「祭典当天,有名路过的魔法师对我提出忠告。他说『我劝你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缇娜夏提起在护城河前跟自己擦身而过的男子,奥斯卡听完后眉头一皱。

「这件事听起来也很奇怪。不过,他和在城内被目击的老人应该不是同一人吧。」

「就是啊。」

缇娜夏在护城河前看到的人,是和奥斯卡同辈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明亮的褐发,身边带著一名银发少女。况且,被目击到在芙菈身边出没的魔法师,据说是深深戴著兜帽的老人。尽管如此,缇娜夏之所以在意那名谜样青年,是因为他隐藏了自身的魔力。那名男子原本的魔力虽然不及魔女,但应该凌驾于一般的宫廷魔法师之上,所以她才会在意到把这件事惦记在心上。

「我姑且派出了使魔去找。一旦发现其踪迹,我会试著去追问他的来历。」

「如果是毫无关联的人,突然遭到魔女审问,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我才不管。不然我就在事后消除他的记忆吧。」

万事小心为上。尽管缇娜夏不认为自己实力不足,但为了能应付意料之外的事态,她开始重新练习剑术。说得极端点,现在只要奥斯卡一死,法尔萨斯王家就会绝后。缇娜夏这个人并没有冷淡到会对此袖手旁观。

奥斯卡对态度严肃的魔女露出微笑,拿起摆在桌上的水壶往陶杯里倒水,并啜饮了一口。然而,他的嘴巴马上离开杯子,疑惑地凝视著杯中的液体。

「这是什么?也太甜了吧。」

「咦?」

缇娜夏放下文件,走向奥斯卡身旁,一起观察杯中的水。

「是砂糖水吗?」

「应该不可能啊……」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缇娜夏神色僵硬地抬头望向契约者。

「你喝了?」

「喝了一口,不过没有任何异──」

他说到一半,突然把话打住,目不转睛地盯著缇娜夏。察觉到注视自己全身的视线,缇娜夏心生怯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奥斯卡手抵在唇边,思考半晌后指著桌上的文件道:

「你可以把那个带走,今天就先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把脸别向一旁。见奥斯卡态度明显变得不自然,反而让缇娜夏忍不住凑上前追问。

「为什么?你有点奇怪耶。把脸转向这边,告诉我理由。」

魔女轻飘飘地浮起来,然后抓住奥斯卡的肩膀不断摇晃他。

「你喝了什么?快吐出来!」

「好了,你快点回去。」

「我要勒你脖子啰?」

见奥斯卡仍旧不愿看过来,魔女双手捧著他的脸硬是将其转向自己。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缇娜夏有种错觉,似乎在他蓝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想确认这点,定睛凝视著那双眼眸。奥斯卡却搂住她的身躯,一只大手伸进她的发丝间。他将缇娜夏的头凑近自己,然后给了她一个吻。

室内陷入寂静。魔女一脸平静地把头移开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搞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

奥斯卡把手松开后,缇娜夏无声地降落在地面。他轻轻敲著头,同时皱起眉头。

「里面被人下药了,八成是媚药那类的东西。」

「…………」

空气中飘荡著凝重的氛围,两人再度沉默。缇娜夏诧异得哑然失声,险些僵在原地,但她马上回过神,大声说道:

「不、不是我做的喔!」

「如果是那种出乎意外的展开倒是挺有趣的,真可惜啊。」

「一点也不有趣!」

缇娜夏看著坐在床上的奥斯卡,脑中迅速地思考对策。

如果只是普通的媚药,那么自己照他所说直接回去就好;但万一是附带不同效果的魔法药,不立刻处理的话说不定会造成致命性的后果。

──总之只能先解析构成了。缇娜夏想到这里,手臂突然被抓住,被拉倒在床上。

「喂──冷静点──」

「所以我就叫你回去了。」

奥斯卡的态度不像平常那样轻浮,而是皱起眉头,似乎在忍耐著疼痛。

缇娜夏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不禁流下冷汗。她被男人压在身下,尽管扭动身体试图逃走,但碍于体格差距,她完全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乾脆将人震飞,让他昏过去算了。正当缇娜夏的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时,奥斯卡以认真的表情凑近她的脸,嘴唇轻吻上她右边的耳朵。

「我现在忽然注意到……」

「怎样?」

魔女翻著白眼回望奥斯卡。

「就算我现在不忍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碍。」

「有!对我来说有!我会把你轰到天花板上喔!」

「你就拿捏一下分寸吧。」

几近嘶哑的低沉嗓音传来,端正的五官愈靠愈近。

缇娜夏轻声叹了口气后闭上眼睛,将额头贴上奥斯卡的额头。她从两人相触的地方灌注魔力,在紧闭的双眼底下,侵入男人体内的魔法构成以纹样的形式显现而出。

三道圆环。虽然强力,但构成单纯。

当她意识到自己灌注力量的瞬间,那构成便不留痕迹地碎裂了。

从他的身体底下解放后,缇娜夏拿起有问题的水壶。

「所以我不是说过守护结界对毒没效吗!请你小心点。今后这种东西由我先喝。」

「到时媚药对你产生作用,我可不会停手喔。」

「魔法药对我没效啦!」

魔女面红耳赤地发著脾气,但大叫之后反而冷静下来,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不过话说回来,实在搞不懂这个陷阱的用意……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媚药呢。」

「对于是谁干的,我心中有个人选。不过没有证据就是了。」

奥斯卡罕见地摆出厌恶的神情。他坐在床上跷著腿,缇娜夏则抱著水壶在他旁边坐下。

「那么就来找证据吧。」

缇娜夏咏唱简短的咒文后,将构成注入剩余的媚药中。媚药对构成起了反应,在空中隐约浮现出以线状描绘而出的立体图纹。

缇娜夏进一步在以三道圆环构成的图纹上,追加少许咏唱。

「请等一下,我要找出这个东西的制作者。」

「连这种事也办得到吗?」

「设计这个陷阱的人,应该以为没人办得到吧。这是许久以前就失传的术式,如今知道这个构成的人应该只剩下我而已。」

每当缇娜夏追加些许咏唱,立体图纹就一点一点地变形并不断旋转著。

「如果是我不知晓的术者就没办法查出来,但假如是我认识的人,就可以知道是谁做的。出来了……呃……」

知道答案的瞬间,缇娜夏深深皱起眉头,眺望著回转的立体图纹。



即使遇上麻烦,每日的工作也不会减少。所以奥斯卡能做的,顶多就是排除增加麻烦的对象。

如今他正待在执勤室处理文件。他向缇娜夏道谢后,接过她泡好的茶。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想必是他传唤的人到了。

「听说殿下有事找我,特此前来。」

战战兢兢地走进室内的人,正是专门研究魔法药的卡普。奥斯卡把装著水的杯子递到他面前。

「你对这个有印象吧?可别喝啊。」

卡普往前迈步,收下水杯。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半晌后,闻了闻味道。他原本还一脸摸不著头绪,但很快便变得脸色发白。缇娜夏饶富兴致地看著眼前这幕景象。

「为什么殿下会有这个……」

「似乎是某人把这个放进了我房间的水壶。」

「咦……咦!?」

卡普的声音大为震惊,他来回地看著奥斯卡与缇娜夏。奥斯卡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的视线,缇娜夏则是皱起眉头并点了点头。

卡普理解到这个意思后,立刻激动地对缇娜夏低头。

「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会被用在这种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缇娜夏小姐赔罪才好……!」

「不,其实你不用这么抱歉。」

「可是这是最强力的药剂啊!哪怕只是喝下一点,理性也会瞬间荡然无存!」

听到卡普脸色铁青地如此说后,缇娜夏瞪大双眼,然后向奥斯卡拍手喝采。

「好厉害!真了不起!」

「尽量夸。」

奥斯卡觉得一脸天真地拍手的魔女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同时将身子转向卡普。

「所以,这是谁拜托你做的?」

卡普犹豫片刻后,挤出苦涩的声音说道:

「是帕斯瓦尔公爵,殿下的姑父……」

奥斯卡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现任国王凯文,是三人之中的长子。

他底下各有一位弟弟和妹妹,然而两人都已逝世。身为宰相的弟弟在上个月病死;原本就身体孱弱的小妹,则在出嫁几年后就过世了。她因为在之前那起震撼法尔萨斯的连续失踪事件中失去孩子,心力交瘁下身体急剧衰弱。

她的丈夫帕斯瓦尔公爵是有名的庸俗之徒。他在妻子死后靠著那笔遗产,于距离城都稍远的科拉斯盖了栋宅邸。据说他不惧世人眼光,在那里过著自甘堕落的生活。然而,在不久前举办的祭典过后,他不知为何回到了城都内的宅邸。不仅如此,他分明没有受到邀请,却擅自来到城里对重臣们大发牢骚,不断挖苦王太子,徒增奥斯卡的工作量。

尽管众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但表面上依旧将他视为王室姻亲,对他恭敬有礼。

当天夜里,回到宅邸的帕斯瓦尔拿著酒瓶,听取部下的报告。

「还不知道上次那个药到底生效了没吗?」

「小的动的手脚非常完美,但后续就……」

「算了,就慢慢等结果吧。」

挥手叫部下退下后,帕斯瓦尔把琥珀色的酒倒进银杯。他有些醉意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仍旧愉悦地笑著。

「想不到那个嚣张的小鬼居然会把精灵术士放在身边。他现在搞不好因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正铁青著一张脸呢。如果那件事属实,那个女人也死了的话就再好不过啦。」

「──那件事是指什么?」

听到一道女性的声音突然朝自己搭话,帕斯瓦尔顿时愣住、转头望去。在大片窗户的外头,皎洁的苍月正高挂在黑暗之中。

在那冰冷的月光下,一名少女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房里。

她的肌肤晶莹剔透,有著甚至会被误认为人偶的美貌,然而脸上正挂著残酷冷淡的笑容。

「我挺想听听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她的声音犹如冰冷的刀刃。帕斯瓦尔的声音变得尖锐,他知道这是本能的恐惧使然。

「你、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少女缓缓地往上飘,然后在空中滑行,逼近他的眼前。黑色的长发犹如在水中般摇曳著,那双暗色的眼眸正窥视著帕斯瓦尔。

「初次见面,我是魔女缇娜夏。人称我为『苍月魔女』……哎呀,你的侄子经常生气地说要我别从窗户进来呢。真是失礼了。」

「魔、魔女……?」

「很可惜,我不是一般的精灵术士。」

听到这句话,帕斯瓦尔总算明白,自己设下圈套陷害的精灵术士就是她,根本不是像一般魔法师那样好对付的存在。他吓得腿软,整个人慢慢从椅子上滑落。

「为什么魔女会……」

「那件事是指什么?」

尽管缇娜夏乍看之下是温柔地向他提问,但魔女的可怕之处绝非外表所能衡量。要是惹她生气,很可能会在瞬间化为灰烬。帕斯瓦尔气息不稳地回答:

「那家伙被施加了魔女的诅咒……我听说女人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会死,无一幸免……」

「如果只是扯上关系就会死,应该老早就出现死人了吧。」

年轻男子傻眼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帕斯瓦尔回头望去,只见与他有姻亲关系的侄子不知何时起便站在了墙边。

「你、你是什么时候!」

奥斯卡环起双臂靠在墙上,无视震惊的帕斯瓦尔,直接向魔女搭话。

「看吧,从窗户进来果然会吓到人。」

「反正方便就好。」

缇娜夏弯下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报告书。上面写著关于城堡的人事、内政以及外交的调查资料,但是并没有找到被视为机密的情报。

「所以,姑父,那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难道那个药、对你没效吗……?」

「应该算有效还是没效呢?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可惜就是了。」

「想要我把你轰飞吗?」

魔女冷淡地回击奥斯卡这番胡说八道的言论。她以浮在空中的姿势靠近帕斯瓦尔,白皙的指尖滑过男人的脖颈。

「你是听谁说的?只要你肯乖乖回答,我们就会回去哦。」

「我、我不知道!我连名字都没问!是个来路不明的老魔法师!」

见男人抱著头、缩起身子,两人面面相觑。

「你认为是之前那家伙吗?」

「可能性很高……看来我们很可能被先发制人了。」

缇娜夏从帕斯瓦尔的头上越过,在空中滑行一段后降落于奥斯卡身旁。

「实在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上次的事件与这件事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奥斯卡一边将左手抵在下巴思考,一边以另一只手梳理魔女的头发;缇娜夏则犹如被抚摸的猫咪般,眯起眼睛。躲在椅子后面看著这幕的男人,自暴自弃似地大声叫喊:

「既然魔女出现在这,就表示那个诅咒是真的吧!活该!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的血脉,都要就此断绝了!快去死一死吧!」

缇娜夏微微挑起眉毛。见魔女举起手开始编织构成,奥斯卡伸手制止了她。

「即使如此,也完全不需要姑父为此操心,你大可放心地回科拉斯的宅邸养老。」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朝著刚才进来的阳台转过身。然而,背后又传来变本加厉的痛骂声。

「只要你死了,这个国家就是我的了!谁教你们一直看不起我!」

尽管如此,奥斯卡彷佛完全没听见般,头也不回地走至阳台。帕斯瓦尔就像是发疯一样开始放声大笑,留在现场的魔女用轻蔑的眼神俯视著他。接著,她移动到男子身旁,以清澈的嗓音低语:

「那个人的血脉不会断绝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呢?」

帕斯瓦尔停止大笑,抬头看向魔女。她在月光的照耀下嫣然一笑。

「那个人的血脉不会断。而且……『你将再也无法踏入这座城镇』……绝对。」

男人瞪大双眼,然后这次就像断了线般,筋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他似乎连抬头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是一抽一抽地颤抖著。

缇娜夏以犹如寒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后,走到了在阳台等待的奥斯卡身边。

「你做了什么?」

「所谓的诅咒应该要像那样用才对。」

魔女闭上眼睛,莞尔一笑。那是左右他人命运的强者,才拥有的充满自信的微笑。

「回去吧,奥斯卡。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缇娜夏伸出白皙的手。奥斯卡牵起那只手后,身体便轻飘飘地浮上天空。两人提升高度,接著像是在夜空滑行般开始移动。奥斯卡如同孩子似地,目不转睛地鸟瞰著底下的景色。

「用转移魔法移动很有趣,但是飞在天空上也很新鲜。」

「要是不知道移动目的地的座标,就没办法用转移魔法开出道路。就算是我,也还没把握整座城都的座标。」

缇娜夏说到这里,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奥斯卡惊讶地抬头看向她后,缇娜夏低喃道:

「……话说回来,实在是很夸张的亲戚呢。」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话虽如此,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奥斯卡原本以为,缇娜夏是介意自己对座标的掌握度不足;不过看样子她之所以叹气,是因为同情他的境遇。但是,不论遇上多么令人厌恶或不快的事,包含那些在内的所有一切,都是奥斯卡应该背负的重担。他无法跟人分担,也不打算推给别人。奥斯卡早就做好觉悟,自己将度过这种孤独的人生。

见奥斯卡露出苦笑,缇娜夏对他投以担心的眼神。

「我稍微同情你了……诅咒那件事,我绝对会设法处理的。」

与刚才在宅邸时不同,魔女的眼神十分真挚。看到她以犹如少女般清澈的眼神望著自己,奥斯卡涌起怜爱之情。

「怎么?你肯嫁给我啦?」

「我是说其他手段啦!」

看到魔女一如往常的反应,奥斯卡不禁笑出声来。

胸口变得轻松,呼吸顺畅下来。

刚才为止还沉甸甸的浑浊心绪,不知不觉间已烟消云散,连残渣都不剩。

隔天早上,听说帕斯瓦尔匆忙打包行囊,逃命似地离开了城都。

自此之后,他隐居于自己在科拉斯的宅邸,终其一生都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