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塞堤商会于商业公会租借的办公室内，妲莉亚和伊凡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伊凡诺刚才拿银币给帮忙商会撰写文件和书信的人，要他们暂时去外面喝杯茶。因此现在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从王城回来隔天起，两人就反覆讨论如何介绍远征用炉、制定价格。

「商品介绍这样就行了，问题还是在于价格。」

明天就要进城，他们俩在报告内容上总算达成协议，也已大致做好报告的准备。

但对于价格的想法仍是两条平行线。

「财务部严格审查魔物讨伐部队的预算好像是惯例。因为五任之前的魔物讨伐部队长曾浮报远征经费，侵占公款。」

「听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当时我和会长您都还没出生。是福尔图大人告诉我的。正是这起侵占事件让侯爵家从八家变成了七家。该名队长原是侯爵，事发后受到剥夺爵位的处分。」

妲莉亚稍微明白财务部为何会严格把关部队的预算了。

但古拉特甚至说要为下属自掏腰包采购远征用炉。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侵占公款。

「我还是要重申一次，就算交易对象是魔物讨伐部队，也不能损及商会利益，压低价格。」

「降到和小型魔导炉差不多的价格，会太低吗？」

「会。说难听点，简直『低得过火』。」

伊凡诺脱下深蓝色外套挂在椅背上，在桌上双手交握。他深吸一口气后，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会长，我父亲被人称作『仁德商会长』。在外号『精明商会长』的祖父过世后，父亲对有困难的商会伸出援手，担任贷款保证人，最后赔上了一切。信誉、客户、财产、房子、家人和他本人的性命，全都没了。」

「伊凡诺……」

「这么说或许很自私，但赚钱是商人的根本。情义和尊严固然重要，但光靠这些活不下去。唯有将钱赚进口袋里才称得上商人，称得上商会。我年轻时体悟到这一点，因此不希望身为商会长的妲莉亚小姐因怀抱理想主义，而重蹈覆辙。」

听见伊凡诺真诚地这么说，妲莉亚也认真回应。

「这或许是和部队展开长期合作的契机。这次降价卖给他们，应该也是有好处的吧？」

「远征用炉在设计上坚固耐用、不容易毁损，无法估算他们之后会回购多少台。而王城其他单位也用不到远征用炉，只需要小型魔导炉就够了，所以也不确定会不会订购。考虑到这些，在一开始降价求售并非明智之举。」

「光是提供五趾袜和鞋垫给部队，不就已经能赚到一定利润了吗？」

「虽有利润，但两者是不同的商品。没有商人愿意卖不赚钱的商品。」

这么说来，两者确实不同。一个正常的商会，不会像这样只调降单一品项的价格。妲莉亚拼命思考其他理由。

「这么做或许能强化我们与部队之间的关系？」

「现在已有沃尔弗大人和古拉特队长能帮我们和部队牵线。就让队员们个别购买，等商品慢慢普及吧。商品本身是好的，只要给它一定的时间，自然会开始流行。」

「在那之前难道只能袖手旁观吗？他们赌上性命到外地驱除魔物，结束后连一份营养美味的餐点都吃不到……他们的工作那么危险，远征中吃到的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餐。」

「这只是您个人的『同情』和『担心』吧？身为商会长、身为魔导具师，可以因为这样的私人情感，而将远征用炉推销给部队吗？」

伊凡诺用那双深蓝色眼眸静静凝视她。

「恕我直言──『妲莉亚小姐』，你是不是过于把沃尔弗大人和魔物讨伐部队混为一谈了？」

「啊……」

妲莉亚的喉头迸出小小的惊呼。

伊凡诺说得没错。一开始只是因为沃尔弗想用，她才着手改良，从没想过要卖给部队。如今却希望部队采购远征用炉，让远征生活更为安全舒适。

会这么想全是因为沃尔弗。

她一直忘不了初次相遇那天，他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模样。

「远征用炉确实能改善部队伙食，队员们一定也很感激您这份心意。但商会和部队做生意应该是对等的工作，而非慈善救济。若我们单方面削减利润，对方早晚会感到颜面无光。毕竟他们是骑士，也是男人。」

「……对不起，我想得不够多。」

妲莉亚向伊凡诺低下头，咬紧下唇。

她将对友人的情感带进工作，目光窄小，被内心的期待牵着走。实在不够格当商会长。

「请您别灰心。我有时候讲话比较严厉……」

「不会，谢谢你。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

「其实方法有很多，例如先将远征用炉当作试用品借给部队，等正式量产再向他们收取原价。不过我想那位财务部长应该不会轻易答应。」

他抓了抓芥子色头发，显然很担心妲莉亚，令她内心过意不去。

没时间灰心丧志了。明天就要进城向财务部介绍商品。

「若您无论如何都想降价，就想想有没有其他东西能作为商品的代价吧。不论是对商会有利，或对魔导具师有利的事物都行。」

「伊凡诺，这样没关系吗？」

「只是想想又不会少块肉。如果真的想降价，就先说服我吧，会长。不然那个『狡猾的老头』也不会点头，绝对会挑您的毛病。」

伊凡诺称吉尔多为「狡猾的老头」，露出一贯的笑容。

她深深庆幸眼前的男人是自家商会员。

「要告诉自己一定有办法，反覆从不同角度思考。多花些时间也无妨。」

脑海中浮现父亲制作魔导具时说过的话。

眼下必须找出能对魔物讨伐部队降价、又能维持罗塞堤商会利润的方法，还得让商人伊凡诺同意，并让财务部的吉尔多点头。

她不惜牺牲商会利益也要实现自己的愿望，甚至可说是任性的愿望。因此必定得为此绞尽脑汁到头疼的地步。

「让我思考一下。」

「好的，我会等到最后一刻。」

妲莉亚在桌上放了五张笔记纸，想到什么就立刻写下。她飞快动着铅笔，一次又一次撕开包笔芯的纸卷。粗糙的笔记纸表面很快就被字填满。

专心地写着写着，忽然发现自己正在咬左手拇指的指甲。早已忘却的幼年习惯，不知不觉又跑了出来。

当时父亲为了让她改掉这个坏习惯，在她指甲上涂辣椒水。装辣椒水的红瓶子上，还贴着写有「妲莉亚用」几个大字的标签。

小时候辣到流泪的记忆，使她觉得自己嘴唇一阵麻，不由得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她有了一个点子。

「……伊凡诺，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没问题。要不要找嘉布列拉小姐？或者沃尔弗大人……不过有些事好像不方便问身为队员的他。另外也可以找福尔图大人，他感觉就很熟悉这方面的事务，应该能私下为我们做些事。」

「不，我就是想找你商量。」

「失礼了。请说，会长。」

伊凡诺理了理丝毫未乱掉的衣领，妲莉亚也挺直身体，和他正面相对。

倘若说服不了伊凡诺，就无法降价促成这次交易，也就无法将商品销售给魔物讨伐部队，让他们无所顾虑地使用。

「我这就开始说明。」

她在新的纸张上涂涂写写，娓娓道来。

于是，商会长和商会员就这样详谈了良久。

◆　◆　◆　◆　◆　◆

隔天，在前往王城的马车上，妲莉亚不断握紧右手不断又放松。她的手指明显在颤抖。坐在旁边的嘉布列拉轻轻握起她的手。

「妲莉亚，补点口红，笑一笑。」

「咦？」

「自己先被压垮怎么行？你待会儿不是要用魔导炉把那些男人好好炖煮一番吗？」

「……炖煮吗？」

「煎煮炒炸随便你，别弄得太焦就好。」

嘉布列拉一本正经地这么说，令妲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和妲莉亚等人一起从商业公会搭马车至王城。想必是因为担心妲莉亚会太紧张。

坐在对面的伊凡诺今天毫无多余的心力。他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拼命翻阅手中的文件。

妲莉亚做了个深呼吸后，细心地补擦口红。她望向银制手镜，镜中的自己面容虽有些僵硬，但仍露出了营业用笑容。

她今天身穿偏蓝的藏青色礼服。裙摆虽长但不会拖地，胸口和背部也没有镂空。这套类似国标舞裙的礼服，是男爵之女所能穿的最顶级装束。布料不可思议地看起来既有光泽又深邃，触感非常好。

和财务部长起争执那天，福尔图就准备好这块布料，露琪亚负责指挥，并和裁缝师们花了两天缝制。

妲莉亚想付制作费，但他们说这是为了微风布做的试作品，不收她的钱。

颈部和手腕在礼服衬托下显得格外纤细，连妲莉亚在意的腰身也用摺线加强修饰。此外举手时礼服不会因而乱掉，弯腰时领口也不会打开，宽阔的裙摆亦便于行走。内里采用柔美的水蓝色布料，腋下和背部等部位缝上了微风布。

她拼命向两人道谢、道歉，福尔图和露琪亚露出同样的表情说：

「这是进城穿的战斗服，大方说出你想说的话吧。」

「没错，是战斗服！你一定要打倒那个狡猾的老头！」

妲莉亚从意外好战的两人手中顺从地收下礼服。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为她加油打气。

发生争执当晚，沃尔弗就提供大量王城骑士团的公开资讯。那是他在队上搜集来的。隔天傍晚，他又送了花和饼干到绿塔，慰劳她的辛劳。昨天夜里，他还赶来商业公会陪妲莉亚讨论报告的事。

沃尔弗又说了一次「希望你别勉强自己」，妲莉亚笑着点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笑是出自真心，还是像手镜中这样的营业用笑容。

仔细想想，今天的说明会不过是她争取来的一次机会。

就算财务部不接受她的说明，也只会让远征用炉的订单减少而已。古拉特早已提出分期购入的备案。即使报告失败，商会也不会受影响。

财务部长吉尔多那番话虽让她气愤难平，但就先摆在一边吧。

她能做的，就只有将自己做好的准备冷静发挥出来。

「我出发了，嘉布列拉。」

「慢走，妲莉亚。祝你成功。」

嘉布列拉举起手说完，妲莉亚回以微笑，步下马车。

王城中央大楼的宽敞会议室中，约有十五名的文官坐在椅子上。

不知为何，魔物讨伐部队也出动了几乎相等的人数来场。

起初只说现场会有八名财务部文官、三名魔物讨伐部队员。人数却一下子暴增三倍。

「很抱歉多了这么多人……刚才魔物讨伐部队的成员也说想来听取简报，您准备的资料可能得让他们两人看一份。」

自称是今日助手的文官冒着汗低头道歉。

「没关系，我多准备了一些，请发给他们。」

和商业公会长雷欧涅预测的一样。他说这次若要带资料去王城，最好准备预估人数的三倍，因为人数有可能大幅增加。

因此他们昨天在公会尽可能动员人手来抄写资料，但还是差点抄不完。

「我是罗塞堤商会的妲莉亚-罗塞堤。诚挚感谢各位今日拨出宝贵的时间前来。接下来我将针对魔物讨伐部队采购远征用炉一案进行说明。」

会议室墙边设有高起的讲台，妲莉亚在台上深深行礼。简短致意后，随即开始介绍远征用炉。

「请看各位桌上的展示品。和小型魔导炉相比，远征用炉已尽可能改良得更为小巧、轻便。」

桌上陈列着小型魔导炉和远征用炉的实体。看见有些人兴致盎然地摸起炉子，妲莉亚接着说道：

「将金属盖子翻过来，可以当作浅锅和平底锅使用。重量和一只皮袋装的酒差不多。此外，远征时无须每个人都携带。若行李空间不足，队员们可轮流休息，两人使用一台。」

边听边点头的都是魔物讨伐部队员，像是沃尔弗、古拉特和兰道夫等人。他们虽然没有出声，但光待在会议室里就足以让妲莉亚感到安心。

「远征中若有完善的伙食，队员们就更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连带提升讨伐与行军效率。再者，在为期较长的远征中，即使是训练有素的骑士也可能遇到伙食不合胃口，或者肠胃不适、感冒等状况。有了远征用炉就能提供他们需要的伙食，进而提升全队士气。」

妲莉亚直视着吉尔多说。

他前些日子的言行虽然令人火大，妲莉亚仍想让他明白远征用炉的优点。

「……听起来确实挺有效的。」

古拉特以毫无起伏的声音答腔。并未出现反驳或讽刺等预期中的反应。

「远征用炉在沼泽、草原、沙漠、干旱地区等难以生火的地方也能使用。倘若不得不食用当地取得的食材，煮熟了再吃也会比较安全。」

「有时远征会拖得比预定时间更长，导致粮食不足。这时就必须食用当地猎捕到的野兽或魔物。」

古拉特帮忙补充道。财务部的年轻官员们闻言窃窃私语起来。看来他们并不知情。

「至于炉子用的火魔石，也不需要频繁更换。远征中可以请会用火魔法的队员为魔石补充魔力。」

大致介绍完远征用炉的功能后，妲莉亚调整了一下呼吸。

接下来的内容不是说给魔物讨伐部队，而是说给财务部听的。

「请参考手边的资料，翻到下一页。上方是目前的伙食，下方是今后可能提供的伙食。一旁也附上了价格差距。」

「这样伙食费不是会大幅增加吗？」

「是的，但同时也会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

妲莉亚稍微提高音量。

「远征用炉可以改善伙食，让队员照顾好身体，如此一来魔物讨伐部队员自请调职、提前退伍的比例就有机会下降。此外若能在远征中做好健康管理，就能降低受伤和罹病的比例，休养时间、治疗费用也会随之下降。如果受伤和罹病机率下降，队员们的在职时间也有可能延长。这样对于『人力资源』和『预算』等方面，不是很有帮助吗？」

骑士团中退伍时间最早、提前退伍人数最多的，就是魔物讨伐部队，自请调职的人也很多。

妲莉亚说明的同时，伊凡诺和助手文官在她身后举起一大张羊皮纸。

「请看这张图。」

「这是……什么？」

「这个圆代表全队人数，红色的部分是提前退伍的比例。旁边有魔导部队和其他骑士团的数据可供参考，分别以绿色和蓝色表示。」

「用圆形呈现又是另一种感觉呢。想不到退出魔物讨伐部队的人这么多……」

「红色的部分好多……这样很好懂。」

比起妲莉亚的叙述，众人更着眼于圆饼图。这世界虽然有折线图，却没有圆饼图。不知为何，他们想呈现比例时通常会用正方形，在方框内画上格子再涂色。

随后，她将话题带回资料上，用图表说明伤病患的人数、入队后每一年的离职数，以及不同年纪的退伍人数。

这些资料虽然骑士团都有公布，但将魔物讨伐部队和第一骑士团两相比较后，众人立刻明白问题所在，让人感到很讽刺。四十五岁之后的人员差异尤为显著。

「将远征用炉加入远征配备中，确实是一笔钜额开销。但是长远来看却能有效节省预算。」

语毕，妲莉亚请伊凡诺和文官举起最后一张羊皮纸海报。

她牙一咬，开始说明海报上的内容。

「这是近二十年来『远赴名誉之地』的人数。依序是魔物讨伐部队、魔导部队和其他骑士团。」

「远赴名誉之地」指的是因公殉职者。

每个红点都代表一位殉职的魔物讨伐部队员。

魔导部队以绿色呈现，其他骑士团为蓝色。

骑士团中也有人因为守卫国界、与入侵者交战或发生事故而身亡。然而完全无法和魔物讨伐部队相比，两者天差地远。

见红点占了海报的四分之三以上，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如此严重的人力损失，实在需要受到重视。」

妲莉亚将身体转向财务部成员，抬起视线直视他们。

她很清楚这样的内容不适合大声疾呼。

但这些事确实会导致「费用差距」，而这正是财务部最关心的事。

「遗属的抚恤金与俸禄、骑士团葬费用、雇用新进骑士并训练至能上战场所需的费用──这些和魔物讨伐部队的远征改善费究竟孰轻孰重，还请财务部的各位审慎思考。」

「……我懂了。」

财务部长吉尔多皮笑肉不笑地说。

「罗塞堤商会长，我已充分明白远征用炉能够带来的益处。然而这项商品并不便宜。」

「关于这点，我想提出一个新方案。」

刚才发放的资料中刻意漏了一张，这时才由伊凡诺和助手文官发给大家。上头写有魔物讨伐部队专用远征用炉的产品说明与价格。

「为什么这么低……？」

「怎么有办法降到这个价格……？」

拿到资料的财务部文官全都神情困惑。

连魔物讨伐部队员也开始躁动。

「我们将以文件上的价格贩售远征用炉，对象仅限魔物讨伐部队。这样就不会超出预算，采购起来比较没有负担。」

她将价格降到和小型魔导炉相当接近。

这是伊凡诺计算了超过十次，勉强不会赔本的数字。

「降得很多呢，这样贵商会不会赚太少吗？」

「不，在降价的同时我想提出一项条件，作为商品的代价。」

「你要什么？」

是想连带销售其他商品？还是想获得推荐，成为骑士团御用商会？抑或是换取爵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妲莉亚身上。

「请容我在远征用炉背面刻上『罗塞堤』这个名字。」

「在炉子背面刻名字？这有什么意义？」

吉尔多露出真心不理解的神情问。

「强大魔物出没时，一般人不但无法与之战斗，连逃跑都有困难。大家都说王都很安全，但过去也曾有城镇甚至国家遭到魔物毁灭。我们之所以能过上安全的生活，都是因为王城骑士团的魔物讨伐部队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奥迪涅王国包含我在内的所有国民。」

她还记得初遇那天，沃尔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模样。

也在魔物讨伐部队大楼见过队员们伤痕累累的盔甲、破烂的鞋子。

刚才的一个红点，就代表一位队员、一条性命。

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丧生，让多少亲友心碎。

他们冒死和魔物战斗，克服艰辛征途，身受重伤，忍受淡而无味的伙食和失眠的夜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为了王都的民众，以及这座奥迪涅王国的国民。妲莉亚也包含在内。

她没能力和魔物战斗，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但是身为魔导具师，却能为魔物讨伐部队制作魔导具。

即使只是一份小小心意，仍能在背后支持他们。

这就是她所期望的「代价」。

「身为魔导具师的我，想将名字刻在魔物讨伐部队使用的魔导具上，享有这份荣誉。」

澄澈有力的声音，彷佛吞噬了在场所有声响。

会议室内所有队员当场愣住。

半数财务部文官愣住，另一半则瞪大眼睛。

奥迪涅王国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是一群和魔物奋战，必须百战百胜的骑士。

虽受平民欢迎，但在骑士团内的地位并不高。

骑士团私下都称非自愿被分配到魔物讨伐部队的人是「抽中签王」。

每次都得忍受艰辛的征途，与大型魔物及变异种等难以预料的魔物激战。

以赤铠为首的队员死亡率在骑士团内高得吓人。有些人退伍后仍持续受到远征时所患的病痛所苦。

这份工作三天两头就要远征。不少人因此和家人疏远、和未婚妻或女朋友分手，甚至来不及见父母最后一面。

辛苦成这样，还被说成是「没本事与人交手，只会打魔物的一群莽夫」。

打倒魔物是理所当然、胜利是理所当然，倘若未将魔物清除干净就会被严重究责。

然而，这位魔导具师却说他们是国家的守护者，肯定他们的功劳。

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为魔物讨伐部队提供魔导具。

并且将这样的行为视为荣誉。

「……感谢您这番话……！」

古拉特努力挤出声说完，和年长的骑士一同起身，将右手放在左肩。

而后沃尔弗和副队长也站起身，其他队员紧随其后。

没人下令敬礼，但所有人都以同样的速度，将右手放在左肩。

那是骑士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

他们敬礼的对象不是王城的宾客，也非高阶贵族，而是一名魔导具师。

众人整齐地敬完礼后，身为魔物讨伐部队长的古拉特侯爵，向妲莉亚深深鞠躬。

「我们愿意以你开出的条件采购远征用炉。」

「古拉特队长，这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

「受惠的不只魔物讨伐部队，相信财务部应该也明白采购远征用炉，对于人事管理与费用有什么好处。现在连价格都调降了，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吧？」

男人打断吉尔多的话，瞪着财务部所有人。

「财务部的各位若有异议，请立刻提出。倘若这样还无法让预算通过，我打算邀请全骑士团和政务部召开紧急大会，甚至直接向国王请愿。」

古拉特身上缓缓飘出魔力。

会议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他虽已努力克制，威吓之气仍就快爆发。

「我赞成让魔物讨伐部队采购远征用炉。此外关于远征改善费的运用，也想多听听罗塞堤商会长的意见。」

令人意外地，第一个开口的竟是财务部副部长。

「我也赞成。关于人力资源方面，想进一步了解商会长的想法。」

他旁边的男人也笑着说道。赞成的声音越来越多。

其中有不少人表示想听取妲莉亚的意见。

「罗塞堤，你真的愿意以此条件做交易吗？」

「是的。」

妲莉亚回望直视着自己的古拉特，笑着点头。

「守护队员是我的责任……若在此退让，势必会造成更严重的牺牲。既已找到改善方法，我会义无反顾地执行。」

古拉特以沉痛的嗓音低喃，不知是对谁说的。

吉尔多不予回应，只用那双琥珀色眼睛凝视着他。

「伊凡诺，拿契约书过来。」

伊凡诺将相关文件放在桌上，古拉特立刻在那三张文件上签名。

吉尔多拒绝用古拉特递来的笔，拿出自己的笔，不发一语地在所有文件上签字。下属随即用吹风机将墨水吹干，送至各相关单位。

妲莉亚默默看着这一幕，为这速度感到惊讶。

在后方摺羊皮纸的伊凡诺悄声对她说「太好了」。

她昨天在商业公会向伊凡诺提出这个点子。

灵感来自于父亲为了让自己改掉咬指甲的坏习惯，而准备的红瓶子。上头贴着「妲莉亚用」的标签。

无论在前世或今世，商品上面大多贴有标签。然而今世只会标注商品名称和店名。标签本身，或者说商品本身通常不具有广告性或品牌识别性。

因此她向伊凡诺提议──在远征用炉背面刻上罗塞堤几个字，作为商会的广告。调降的价格相当于广告费和宣传费。

要是有更多人知道魔物讨伐部队远征中用的是罗塞堤商会的商品，不管在贵族圈或平民阶层，商会的知名度和信誉都会提升。

罗塞堤商会的名声在王都、在全国传开后，商业利润必定会增加。

听完说明之后，伊凡诺显得很傻眼。

妲莉亚原以为他会极力阻止自己，想不到他却直接答应。

对方妥协接受她的任性要求，令她不胜感激。

正当她松一口气时，古拉特走到她面前。

「罗塞堤，虽然这样讲不太好听，但请容我们将你『据为己有』。」

「咦？」

对方突然这么低语，她完全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正想追问，古拉特便站在自己身旁，对着眼前的男人们大声宣布道：

「我接下来要提出的既非对价也非交换条件，而是个人热切的愿望。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者，没问题吧？」

古拉特旋即在她面前单膝下跪，一脸严肃地伸出右手。

望着她的红眸中蕴含光芒与热度。

「我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在此恳请罗塞堤商会长妲莉亚-罗塞堤，担任魔物讨伐部队御用商会，以及魔物讨伐部队的魔导具师顾问。」

她花了三秒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又花了三秒旁徨地东张西望，看见沃尔弗的灿烂笑容，这才下定决心。

最后花了三秒总算将手放在古拉特的手掌上。

在这阵惊讶、混乱、困惑之中，她竟能忍住不叫出声来，真希望有人称赞这样的自己。

「……啾、求之不得。」

妲莉亚拼命挤出声回答，却狠狠吃了螺丝。

（插图010）

◆　◆　◆　◆　◆　◆

「那么，请各位在此实际试吃远征伙食。」

说明会结束后，在中央大楼的大休息室中，举行了一场与会人员的餐叙。

不知为何，沃尔弗主动带头指挥着侍从和女仆。

之前准备报告时，妲莉亚曾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现场示范远征用炉的操作方式。然而在中央大楼很难借到这样的场地，所以最后只好放弃。

为什么桌上除了远征用炉外，还放了相当多台小型魔导炉？数量显然超过与会的人数。

她回头望向伊凡诺，对方默默摇头。看来他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目前的远征伙食，另一边则是今后可望提供的伙食。请两种都吃吃看，比较一下。接着再试吃其他食材，提供我们意见作参考。」

沃尔弗的举动已不像魔物讨伐部队员，比较像罗塞堤商会的业务。

他的说明流畅易懂，报告能力远比妲莉亚好得多，让她有一点不甘心。

桌上有两个托盘，一边是平淡的远征伙食，另一边则是看起来较为美味的食材。酒水部分提供了瓶装酒和玻璃杯，不像远征时那样装在皮袋里。

财务部文官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见到远征中吃的、又硬又干的黑面包感到惊讶，有人因为咬不断肉干而一脸困惑地不断咀嚼。

相反地，队员们只吃了一口远征伙食，就开始烤起烟熏培根和香肠，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妲莉亚甚至有点担心烤太多会让休息室留下味道。

双方吃着伙食，聊着天，逐渐拉近了距离。

妲莉亚的说明会到这里可说是告一段落。

但她今天除了报告外，还有另一项非做不可的事。

就是让吉尔多收回「家猫」的指控。

被称作「家猫」那天，妲莉亚很担心弄脏自己裙子那位女仆的安危，因而询问沃尔弗。

她并不认为吉尔多会做出伤害女仆的事，但万一女仆因此被赶到国外就太可怜了。

沃尔弗追查后得知，女仆自愿离职，获得了应得的薪水和离职金，目前已返回位于王都的家中，平安无事。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让沃尔弗花时间调查此事，她感到有些抱歉。

现在正是向财务部长吉尔多搭话的好时机。

妲莉亚挺直背脊，鼓起勇气走向吉尔多。

伊凡诺隔了段距离跟在她身后。魔物讨伐部队员们也在同一个空间内。

即使无法让他收回前言，至少也要表明自己的想法。

「找我有事吗，罗塞堤商会长？」

吉尔多刻意将侍从支开，独自待在桌前。就像在等待妲莉亚的到来。

「是的。您日前称我为『家猫』，请收回前言。」

「好，我收回。罗塞堤商会长，请容我收回有关『家猫』的言论。」

「我接受您收回前言。」

吉尔多答应得过于干脆，反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直盯着那双琥珀色眼睛，对方微微勾起嘴角，站起身来朝她优雅地点头致歉。

「收回前言后，我还得向你道歉。我吉尔多梵-迪尔斯向妲莉亚-罗塞堤商会长表达歉意，并辞去王城财务部长一职，以示负责──这样可以吗？」

「什么？」

男人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妲莉亚僵住了。

「不过除了我本人得罪你外，还有女仆那件事。只用我的官位赔罪，好像不太够？」

「您在说什么……」

吉尔多恶质的玩笑，让妲莉亚笑了出来。

只不过是得罪一介平民，不可能撼动得了王城财务部长的地位。

这个男人一定是因为无法坦率道歉才会这么说。看来他意外地倔强。

即使他是认真想辞职负责，妲莉亚也丝毫不感到开心。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古拉特、吉尔多和他远征中身亡的弟弟之间似乎有着复杂的恩怨，而她只是受到牵连而已。

对方既已郑重道歉，妲莉亚并不想看到他辞职，反倒有件事想拜托他。

「迪尔斯大人，不用道歉，只要将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就好。此外，恳请您今后公正地提拨预算给魔物讨伐部队。」

「……你不打算让我下台啊？」

「是的，您还年轻，请继续担任财务部长，并祝福您官运长久。还有……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希望您能和古拉特队长好好谈谈。」

若他愿意坐下来听古拉特描述部队现况，今后的预算或许就不会像这样被否决。

「……知道了。」

吉尔多板着一张脸点点头，不发一语地坐回椅子上。

他面前的远征用炉尚未启动，然而没有人愿意过来帮忙。妲莉亚察觉到其他人都只在远处旁观，便自告奋勇为他打开远征用炉。

「你要做什么？」

见妲莉亚开始烤起食材，他似乎很疑惑，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她。

「想为您介绍一项新的远征伙食。呃，这是现在的伙食。」

吉尔多闻言从银色托盘上拿起一片干燥的黑面包，开始默默咀嚼。

那种黑面包很难咬。侍从担心他会噎到，连忙拿着水和红酒冲过来。

同一时间，妲莉亚将炉子的火力加大，烤好了一项食材。

食材开始散发诱人香气后，她便小心地将食材夹到白盘子上。

「请您试吃看看。」

「这是？」

「梭子鱼干，适合短期远征携带。」

这是由优质梭子鱼做成的鱼干，肉质肥厚软嫩。已经用盐腌过，不用调味就可以吃。

梭子鱼干没什么腥味。这个鱼干又是选用夏末油脂较少的梭子鱼制作，尝起来很清爽。

就连贵族吉尔多应该也会觉得很好吃。

「梭子鱼干……」

吉尔多是侯爵，想必很少见到剖开的烤鱼干。

他以极其严肃的表情用刀叉吃起鱼干。即使面对不熟悉的食物，他仍勇于尝试，可能是想给妲莉亚留一点面子吧。

「……意外地好吃呢。比起葡萄酒，或许和爱尔啤酒更搭。」

「也很推荐搭配东酒食用。」

见男人笑逐颜开，妲莉亚下意识说道。看来吉尔多也很会喝。

「说的也是，东酒感觉特别合适。罗塞堤商会长，如果你先端出这道菜让大家喝一杯，也许就能以原本的价格签约了。」

「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啊……」

报告时果然还是该将令人眼睛一亮的内容放在最前面。

若真如此，自己那么拼命报告到底是为了什么？妲莉亚无奈地望向远方。

而且回答古拉特时还不小心吃螺丝。虽然当时没有人笑出来，但还是越想越丢脸。

老实说，她现在就想逃回绿塔。

想和沃尔弗聊聊今天的事，边烤梭子鱼干，边啜饮辛口的东酒。

「开玩笑的……这次签约所造成的差额损失，就由我自费补偿你吧。」

「不用了，我还是比较希望将名字刻在炉子上。只是在想，若在报告前先让大家试吃，会不会更有说服力。」

「不，这样的话大家就会专心吃东西，听不进去你后面说的内容。」

「是吗……若是在桌上同时摆放目前与今后的远征伙食，以及简报资料，让财务部众人边试吃边听报告，会不会比较好呢？」

「边吃边听报告……不，这样可能也听不进去。还是该把说明会和试吃会分开。对了，刚才那个图表还满好懂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聊起报告方法、资料和图表的呈现方式。过程中吉尔多仍优雅地吃着梭子鱼。

回过神才发现，伊凡诺又拿了一盘梭子鱼过来。

「这种鱼可以久放吗？」

妲莉亚烤起第二片梭子鱼，吉尔多喃喃问道。

「常温可以放两天，放在施了状态保存魔法的袋子里再放入冰魔石，可以存放十天左右。那个……有些人不喜欢吃鱼，所以不需要准备所有人的份，但希望除了肉干外能够有其他选择，这样队员们即使身体疲累，还是能多少吃点东西。」

「这样啊……看样子你已经听说我弟弟的事了吧？」

「是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感到很遗憾。」

「我今天也听说了令尊猝逝的事，还有你后来的处境。我……也很遗憾，可以想见你过得很辛苦。」

吉尔多没有说是谁告诉他的。但是从他的声音中，妲莉亚能感觉到和自己一样突然痛失家人的哀伤。

「罗塞堤商会长，你今后有什么期望？」

「期望吗……我希望魔物讨伐部队吃得好、睡得好、平安归来。」

吉尔多停下啜饮红酒的动作。

他问的是需不需要给她一些方便，例如金援或爵位推荐。不过妲莉亚完全没听出来。

她现在只在意眼前的梭子鱼什么时候要翻面。

妲莉亚认真盯着梭子鱼，那头红发以蓝天为背景，随风飘动。

「……我懂了，原来你是魔物讨伐部队的『夏日之花』。」

「不！这个词不适合用在我身上！」

忽然听见对方这么说，妲莉亚极力否认。

夏日之花──通常用来比喻大家心中向往的艳丽女性。

这个和自己大相迳庭的词令她感到非常不自在。

「啊！据我所知，外国有句俗谚：『忙到连猫的手都想借』。我只不过是帮了点小忙，用猫来称呼我可能比较合适。」

她又想到「家猫」一词，连忙说道，说完之后却僵住了。

好不容易才和吉尔多聊开，这么说会不会被他当作是在讽刺？

妲莉亚担心地望向他，只见他瞪大眼睛和自己对望，接着掩起嘴巴，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说得真好……不过你确实不像猫。你外表虽然可爱，实际上却像守护部队的『狮子』。」

「咦，这次又变成『狮子』了吗！」

妲莉亚的声音几乎和惨叫无异。

贵族礼法书中并未记载用「狮子」来形容女性的说法。她无从得知眼前的男人这番话是称赞、批评，还是嘲讽。

吉尔多在妲莉亚面前笑个不停。

笑到眼角泛泪，一时之间停不下来。

◆　◆　◆　◆　◆　◆

「罗塞堤商会长成功让财务部长收回前言了，真有本事。」

「不只如此，还在烤梭子鱼的同时，将吉尔多大人治得服服贴贴的。」

「我想那应该不是她的本意……」

听见副队长和壮年骑士这么说，沃尔弗苦笑应道。

他从刚刚就发动了身体强化，一直在偷听妲莉亚和吉尔多的对话。

如果可以，他很想陪在妲莉亚身边，但伊凡诺已守在她斜后方。而吉尔多后方的桌子从一开始就被兰道夫占据。

此外古拉特现在也移动到附近的桌子，窥视那桌的情况。

沃尔弗刚才则是穿梭在财务部的年轻文官们之间，请他们试吃，极尽所能与他们聊天。

他向哥哥请教了「与人结识」的技巧，并试着照做，然而实际执行起来却很困难。互相自我介绍后，仔细聆听对方说的话，记住对方的立场与利害关系──和人交朋友没那么简单，不可能一朝一夕学会。他甚至觉得这比对付魔物还难。

和他相比，哥哥做事周到多了。

哥哥写了封信给古拉特，告诉他为避免罗塞堤商会长感到紧张，最好增加部队的与会人数。此外还联系财务部副部长，建议增派年轻文官参加。

至于这个场地，也是今天早上哥哥突然说「中央大楼的休息室空下来了」，他们才借到的。老实说沃尔弗觉得不是「空下来」，而是哥哥动用自己的权势让这里「空出来」的。

可见他已预料到这场报告和远征用炉的采购案会顺利通过。

不过，沃尔弗还是认为该让大家实际试用，这样才能明白远征用炉的好，所以顺势借用了这个场地。

食材部分则是和古拉特商量后取得，由于现有的远征用炉不够用，所以他向军营里拥有小型魔导炉的人借了一些来。沃尔弗开始用小型魔导炉后，不少同袍也自费购买。

如今众人在休息室里开心试吃，气氛热络。

「罗塞堤商会长想在炉子背面刻名字啊……还真有情怀。」

壮年骑士吃着手里的烟熏培根低喃道。

「的确很有情怀。灵感可能来自我们国家刚建国时，女性送男性上战场前的习惯吧。背上的刺绣意味着『我在背后支持奋战的你』。」

「是啊。我和老婆刚交往时，她也曾在我去远征前，在我内衣背部小小地绣上自己的名字。」

「感情太好了吧，好羡慕。」

听见这段对话，原本在烤盐渍克拉肯的沃尔弗戛然停下动作。

「这次我们魔物讨伐部队所有人，都得到了罗塞堤商会长的『支持』，真令人感激。」

「……就是、说啊。」

葛利赛达爽朗地说完，沃尔弗也只能点头同意。

一阵沉默后，年长的骑士催沃尔弗喝点红酒。

「沃尔弗，你竟然会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女性』在一起。」

「我们只是朋友。要说可怕吗……她生气起来确实满吓人的。」

若以嬉闹的态度打断她说话，她会生气；上次和马切拉打架时，她也开口骂了他们俩。

仔细想想，自己至今似乎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连你都觉得吓人，看来她意外地符合『狮子』这个称呼喔。」

葛利赛达调侃道，沃尔弗闻言再度望向妲莉亚。

报告时那股凛然之气不知去哪了，她想将梭子鱼翻面，网子却一起被黏了起来，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想将网子剥掉。那头漂亮的红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沃尔弗露出真心的笑容，回答副队长：

「不，妲莉亚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朵『夏日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