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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家的魔女

「沃尔弗雷德,三周没见了。」

黑扇后方响起甜蜜而温柔的嗓音。

艾特雅-加斯托尼。

在本国的公爵四家中,加斯托尼家权势最大。艾特雅是现任当家的母亲。

她四十多岁时丈夫病逝,公爵家由她儿子继位。但其子年纪尚轻,她便和小叔共同辅佐儿子,出入各种社交场合。

艾特雅的美貌从未衰退,完全看不出年纪。不知是因她的外貌,还是因为她手里握有的权力,人们私下称她为「加斯托尼家的魔女」。

贵族间盛传,艾特雅与沃尔弗过从甚密。

沃尔弗确实经常造访艾特雅的住处。

他今天也穿著黑色丝绸的衣著来到她面前。

「沃尔弗雷德,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略为低沉的女声缓慢响起。

她有一头令人眩目的金色长发,微卷的长发散落在被黑洋装包裹的白瓷肌肤上。深邃的翡翠眼眸上有著长而浓密的睫毛,使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飞龙带我出去玩了一趟(vacances)。」

「是,我听说了。真是刺激又有趣,但别玩得太过火。」

艾特雅垂下扇子,橘红色的嘴唇嫣然一笑。

「艾特雅夫人最近过得如何?」

「一如往常。不过……又要请你来晚宴上接我了。」

「您身边又出现烦人的小鸟了吗?」

「可以这么说。」

沃尔弗要做的是在艾特雅参加别人家的晚宴时,搭她的马车去接她。两人回宅邸后有时会喝点葡萄酒,有时就只是各自回房。

隔天早上,沃尔弗只要搭著艾特雅的马车回到王城前,就能营造出对彼此有利的谣言。

「你呢?还是一样容易沾染桃花吗?」

「……不,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终于敢一个人上街了。」

「这样啊,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件事很值得庆贺。」

艾特雅向一旁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便将酒杯和白酒端上桌。

「我也好想一个人漫步在王都街头。」

这个愿望或许永远无法实现。她自己也知道这点,但仍开心地举杯。

「恭喜你从旅途归来,乾杯。」

「感谢我如此幸运,乾杯。」

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同时将酒杯送至嘴边。

沃尔弗默默尝了口酒,率先开启话题。

「我在旅行回程中,认识了一位有趣的女子。」

「哎呀,很少听你主动聊这种事。已经和对方过夜了吗?」

「我们天南地北一直聊到早上,然后变成了朋友。」

「真好,你又多了位好友呢。」

「是,能遇见她真的很幸运。」

艾特雅望著笑盈盈的青年,表情中带了点怀念。

◆ ◆ ◆ ◆ ◆ ◆

沃尔弗第一次见到艾特雅,是加入魔物讨伐部队一个月之后。

他某天突然收到有著公爵家印记的白色信封,邀他共进下午茶。

这种邀约他从未答应过,但信中的一句话让他动心了。

清秀的字迹写著:「一起聊聊凡妮莎的往事吧。」

凡妮莎是沃尔弗母亲的名字。

他听说母亲当年保护的就是艾特雅,而且她们认识很久。他虽然有点提防对方,最后还是受母亲的名字吸引,决定去见艾特雅。

公爵家派了辆马车来迎接他,将他邀进宅邸。

初次见面,沃尔弗被她冻龄般的美貌吓到,同时也莫名想起了母亲,尽管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艾特雅的第一句话也是:「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他们坐在桌前,沃尔弗假装喝著红茶,听她说话。

「我和你母亲从初等学院时就是朋友。我曾对她说我想找个女骑士随身保护我,她从高等学院毕业后,我也求她留下来,别去学习新娘礼仪。没想到她还是被你父亲看上……」

「原来是这样。」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无关身分和性别,从认识后就一直在一起。原以为从高等学院毕业后也能携手走下去……」

艾特雅就像在谈论恋人般,沃尔弗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默默望著她。

「凡妮莎……对我而言无比重要。」

艾特雅取下藏在胸前的金色坠饰,放在桌上。

打开外壳,里头是三名可爱幼童的照片。应该是艾特雅的孩子,他们有著金发以及蓝或绿色的眼睛。

玫瑰色的指甲转动坠饰外壳,原来底下还有一张肖像画。

那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尽管她穿著高等学院的制服,沃尔弗还是觉得很怀念。

母亲乍看面无表情,其实是在微笑。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一点。

「……我、明白了。」

沃尔弗不晓得这份感情是友情还是爱情。

但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人到现在依然很重视他母亲。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告诉我……你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和她临终前发生的事。」

沃尔弗一点一点说出自己和母亲的回忆,说出她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艾特雅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一直认真聆听,偶尔点点头。

沃尔弗并未提及家中内情,但他猜艾特雅应该知道。而她也没有追问这些事。

当他全部说完时,下午茶的时间早已结束,来到傍晚。

他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失去戒心,喝了三杯红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时间不早了,一起用晚餐吧。你会喝酒吗?」

「还行。」

「那就是会喝喽?」

沃尔弗没料到自己会和她共进晚餐。用餐时,换艾特雅说他母亲的事。

她们在初等学院解数学题时,因同时叹气而开启了话题。凡妮莎亲近之人都叫她「凡」。她来上学时头发经常乱翘,艾特雅便教她绑辫子。凡妮莎向往冒险者的生活,她们曾熬夜看冒险故事,隔天一起迟到。凡妮莎从学生时代剑术就很好,却在校外教学时看见小虫而惨叫──沃尔弗从不知道母亲有这些面貌。

「凡的美貌在群体里太过显眼,所以她时常说想换一张脸。她在担任我的护卫前,还曾受到高阶贵族追求。你和她长这么像,应该也很困扰吧?」

沃尔弗知道自己听到这个问题时,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很遗憾没能遗传到母亲的魔法能力,反倒在这一点上像她。

「老实说,我觉得很厌烦。」

「需要帮你介绍可以入赘的好人家吗?」

「我之后……打算离开这个家。我既没有五大魔力,家人也不会强迫我相亲或参与家族活动。」

沃尔弗告诉对方,自己和家人关系薄弱,也不可能学会魔法。

夫人该不会是想帮他介绍对象才邀他来的吧?沃尔弗脑中不禁浮现这样的想法。然而艾特雅却像看透他似的,勾起红唇,露出妖艳的微笑。

「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个非常有效,却也非常偏门的方法吧,沃尔弗雷德。」

艾特雅直呼他的名字,他却不会感到惊讶或不快,反而觉得很自然。

「你可以偶尔来我这儿过夜,我会为你准备房间。你也能在我参加晚宴时来接我。我们都是易受瞩目的人,其他人见状就会自行议论我们的关系。」

「这样会给您添麻烦的。」

艾特雅的意思是要沃尔弗装成她的情夫。

沃尔弗若和公爵夫人来往,相亲邀约和女性追求者的确会大幅减少。但这对艾特雅来说却是一大丑闻。沃尔弗并不乐见。

「这项提议不只对你有利。丈夫过世后,想当我情夫的人多到令我厌烦。我对儿子们说过想找个正经的男人在身边,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都同意了。这对我而言一点都不碍事,反倒是我可以利用的话题。」

「是这样吗……?」

「沃尔弗雷德,你是不是不习惯『贵族的思考方式』呢?你接受的话等于帮了我的忙,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么,就请您教我贵族的思考方式,并教我跳舞吧。」

他对贵族的思考方式几乎一窍不通。但既然在王城工作,还是要懂一些。

社交舞必须和女性一起跳,所以他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逃避学跳舞。没想到之前在哥哥的婚礼上一支舞也没跳,反而更显眼。看来非学不可了。

沃尔弗列举了两项自己不擅长的事,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问题。这么说来……凡也下了番苦功才学会跳舞呢,真教人怀念。」

「母亲……从来没和我跳过舞。」

母亲没教他跳过舞,也没和他跳过舞。母亲只教过他剑术。或许是因为她完全不期待他学会任何贵族礼节。

然而,眼前的女人却直白地说:

「那当然。凡是为了当我的舞伴才学的,她只会跳男性的舞步。和她跳过舞的说不定只有我。」

「原来是这样。」

「凡的运动神经很好,节奏感却很独特,我经常被她踩到脚呢……」

这是艾特雅今天第一次皱著眉说话,沃尔弗忍不住笑出声来。

之后,沃尔弗花了好几年向艾特雅学习贵族的思考模式、礼仪以及跳舞技巧。

能学到贵族知识对沃尔弗帮助很大。要不然他连最基本的暗示都不懂。

至于跳舞,他虽然没机会在外面跳,但他觉得向艾特雅和舞蹈老师学跳舞相当有趣。

他们每个月见一到两次,既像阿姨和外甥,又像老师和学生。

沃尔弗对此感到开心且心怀感激,但相处久了,他逐渐发现一件事。

艾特雅眼里并没有他,而是透过他,看著母亲凡妮莎。

◆ ◆ ◆ ◆ ◆ ◆

「我明天要远征,去剿灭大蛙。」

「又到了这个季节呢。」

去年和前年的剿蛙行动也是在这段时期进行的。

尽管画面上不太美观,但这件事正逐渐成为一项季节特色。

「那么远征结束后,请你再找一天到晚宴上来接我。」

「好的,我很乐意。」

闲聊几句后,沃尔弗比平时更早告退。

艾特雅并未阻止他。

「这个送你,远征归来后可以和新朋友一起享用。」

「……谢谢您。」

侍者将红色木箱展示给沃尔弗看,再细心地用白布包起来。

他知道里头装的是酒,便没有拒绝,而是笑著收下。

艾特雅试著给过他几次零用钱和交通费,但他几乎都不收。即使收下了,下次见面时也会回赠金额相近的礼物。

他愿意接受的只有酒、餐食,以及作为生日礼物的领带夹。

到头来,艾特雅还是被阻隔在他划出的界线之外。

「路上小心,沃尔弗雷德。」

艾特雅目送他行礼离去后,闭上眼睛。

这是沃尔弗第一次不是基于困扰而提起女人的话题,这也是艾特雅第一次听到他称女人为「朋友」。他说话时还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那一定是场很棒的相遇。

他可能真心认为,自己建立起了良好的友谊。

然而,年轻男女的友情很容易转变为爱情。

只要一方开始执著于另一方,关系就会轻易变质。

年轻的他并未发现,自己提及那位朋友时开心到眼睛发亮。

沃尔弗从未将任何人纳入自己划出的界线中,艾特雅如今看到他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感到十分欣喜。

可惜的是,能和她分享这件事的朋友已不在身边。

「你何时才会发现自己快得『麻疹』的事实?这段感情会随即变淡?逐渐崩解?还是,你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呢……」

艾特雅对著坠饰中的肖像微笑。

「真令人期待。对吧,凡?」

乍看面无表情的女性肖像,彷佛露出了些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