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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呜……抱歉……!」

噗滋!耳边响起一个声响。

是琳的小刀刺入了仁的侧腹。

听见被刺后才在耳边低声诉说的谢罪,仁的双眼不断动摇。

「琳……琳,为什么……」

「哈哈,不愧是『军师』大人!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要背叛呢!」

这声音的主人边送上拍手,同时逐步走下螺旋阶梯。那是身穿红蓝对比色外套的男性人影,毫无疑问是马克士威魔王。

他靠近瘫软倒下的仁和身上染血的琳,强忍着似乎非常想放声大笑的笑意。

「哼哼……我等的『军师』大人挺会演戏嘛,让我刮目相看了。居然先让如此纯朴的少年放下心防才突然出手,实在毫不留情。」

「嘻嘻,因为女人都是魔性的生物啊——你是从何时开始旁观?」

「只有最后,从他想要谵骗你那里开始。因为害羞的新娘逃掉了,所以我刚刚才追过来这里。」

「哦……这样啊。」

——他在说谎。琳和仁都以直觉如此判断。

虽然无法确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场,但这家伙已经听到两人的企图。是一阵子之后琳察觉到他的存在,才以刺伤仁这个方式来敷衍过去。

正因为这一连串的闹剧实在可笑,所以这个男子才要强忍笑意。

「话说回来『军师』大人,你拿到星海龙王的遗产了吗?」

「现在正要拿——嗯,我想给他看看前往冥土时可带上的土产,才因此配合他小小演了一场戏。」

「哦,这真是……」

马克士威不怀好意地笑着,以让人不愉快的眼神俯视两人。

仁此时终于注意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失误。

(糟了……殿下的部下并非全都是他的私人部队,也混入了来自高层的监视者……!)

那个人就是眼前的马克士威魔王。琳虽然拥有几乎无敌的恩赐,但能够空间跳跃的马克士威却随时都能解决掉琳,也能自由自在地提出监视报告。

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这件事的仁懊悔地握拳蹲下。

(我太焦急了……都是因为我过度在意要是放过这次机会,就会失去能跟琳交涉的最佳时机……!)

只要稍微细想,应该就能察觉有监视者存在的可能性。偏偏以结果来说却演变成甚至危及到琳和殿下立场的最糟事态。如此一来琳已经无法再留给仁一条活路,因为要是让仁活下来,连他们两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好啦,那么『军师』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呢?」

「绑起来带走,因为仁的能力非常稀有。」

「——什么?」马克士威的表情变了。

他眼中的笑意全失,开始浮现出敌意和怀疑的色彩。然而琳也毫不畏惧地回瞪马克士威,甚至还举起小刀指向他。

「马克士威先生,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应该已经拜托你要逮住『生命目录』持有者和维拉·札·伊格尼法特斯吧?难道你要告诉我,堂堂四位数魔王却让比自己弱的敌人逃走了吗?」

「……这……」

「其实我也很不愿意,但把仁·拉塞尔带回去会被评价为一份功绩。对于尽量想争取多一点分数的我们来说,这可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你应该能理解吧?」

「唔……」马克士威露出一副感到无趣的表情。然而或许是认可了还算合理的藉口吧,他「啪」地打响手指,以冰之锁绑住仁,还用火焰来烧合伤口。

「啊……呜……!」

「哎呀,挺有骨气嘛。虽说伤口很浅,但是被火焰烧合伤口却能忍住不惨叫。」

马克士威送上言不由衷的称赞,琳则旁观着一切过程,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因为要是随便开口,将会成为被对方利用的破绽。

「想怎么玩弄他大可随你高兴,不过你可以帮忙去跑个腿通知大家,叫他们差不多该准备撤退了吗?」

「哦……为什么?」

马克士威以充满疑心的眼神望着琳,他已经不再信任琳的发言。

不过琳也毫不畏惧地回应马克士威,另一方面同时在内心默默吞下苦涩情绪。

毕竟若想度过眼前的情况,现在只能这样做。

「接下来我要夺取星海龙王的遗产,解开那个魔王的封印——请传达给所有人。叫他们现在立刻脱离北区。」

语毕,琳从长袍中取出星海龙王的龙角。被破烂布条包住的两只龙角被拿到封印台座前方后,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然而不是只有龙角在发光。

「——……怎么会……」

仁忘记了伤口的痛楚,只顾着凝视着那道光。

他不仅是忘记了痛楚。在仁的脑海内,已经把目前的绝境和外面的战斗,甚至连就在旁边的马克士威全都抛向了九霄云外。

——散发出光芒的破烂布条,是一面旗帜。

仁当然不可能忘记这面旗帜。从小开始,仁和黑兔就是仰望着这面旗帜长大。就算被夺走贬低,也无法连在内心飘扬的旗帜一起抹消。

红底的布料和金色的边缘。图案以旭日升起的丘陵和少女为形,是在这世上仅有一面的旗帜。

「你要成为无愧于那面旗帜的男子汉」。

仁在双亲和其他大人们的这种期盼下长大。而且,无论是黑兔还是年长组和其他孩子们,全都将这句话谨记于胸,忍耐艰苦生活至今。

即使要用自身一切来交换,也想要取回的世上唯一一面——

「哼,真看不出来这块破布就是人类史上打倒最多魔王的共同体旗帜。」

「……你还真敢说呢,明明你对它的领导人根本无计可施。」

听到琳不以为然的批评,马克士威不高兴地陷入沉默。

琳把旗帜挂到台座上,并插入星海龙王的龙角。

「如此一来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往龙角灌注火焰,就会刺激到地脉和活火山,解开『模拟创世图』和『赤道十二辰』的封印。」

「『龙』的太阳主权……哼哼,如此一来殿下离完成也更近一步了。」

马克士威走到台座前方,他把双手摆到龙角上,开始放出灼热。

「来吧——打开地狱的火炉吧……!」

*

——「煌焰之都」工房街,第八八区域。

冲出宫殿后依然战况胶着的十六夜和殿下之战,终于演变成甚至破坏了七十七个区域的地步。

双方用着足以击碎肋骨,手脚也整个肿胀的猛攻彼此互击;还追杀对方到了肌腱几乎断裂的程度。然而两人的斗志别说下降,反而更加燃烧。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以自身的尊严为优先,而是十六夜和殿下都因为自己扛着双方阵营命运战斗的这种情况,让他们忘记千疮百孔的身体带来的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们挥出勉强才能举起的右拳,发出怒吼以迅速勇猛的气势痛击对方的身体。虽然同时也感到膝盖一软,但依然坚持着没有倒下。

地面比两人的身体先发出悲鸣并崩塌,两人摔进了地下水脉。平时这是根本不算什么的高度,然而两人的身体已经超过限界。自由下落的身体直接撞向冰冷的水道,原本两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多亏冷水的刺激让他们在下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十六夜先站起来,殿下也立即起身摆好架势。

可是双方站起来的顺序却直接显示出他们身体的重伤程度。

大口喘气的十六夜露出讽刺的笑容。

「哈……怎么了,白发鬼……看你的膝盖在发抖。」

「在发抖的……是你的脸吧,笨蛋。」

咳!殿下喀出一口鲜血,看样子是肋骨刺进了肺部。很明显地,受到较严重伤势的人是殿下。

「……你还要继续吗?」

「当然。我败北就代表『Ouroboros』的败北,形势将会一口气逆转。既然我的部下还在奋斗……我当然不能屈服……!」

殿下抬起头,燃烧起更旺盛的斗志。

面对仿佛能让地下水路的冷水都沸腾的斗志,让十六夜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实在搞不懂,你和你的部下是为了什么目的战斗?讨伐『阶层支配者』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打乱秩序吗?」

满腔疑问如溃堤般源源涌出。

即使已经对战了这么一段时间,十六夜依然看不透这个名为殿下的少年有何背景——不对,该说是推测出的结果却和对方的行动并不一致。

虽然十六夜并不想承认,但这少年的本质并非邪恶。

然而如果要问是否为善,却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真要赋予一个属性,那么「中庸」最为适合。让十六夜无法认为这个少年是出于自身意志而从事恶行。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你的背后还有个更庞大的联盟组织,你是受到那组织命令吧?」

「…………」

殿下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默默地抬头望天。

夜空中的云层依然遮盖住星月,今晚已经看不到星光了吧。尽管如此,殿下依然伸出手并用力握紧拳头,仿佛在阴暗封闭的天空里找到了光明。

「……才没有什么目的。」

「你说什么?」

「我本身并没有目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出生还不满三年。这世上有着怎么样的世界?或是我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我连考虑这些事情的空闲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出生就被赋予的知识。」

「……什……」

听到殿下的自白,十六夜受到宛如晴天霹雳的冲击,即使说是从未受过的冲击也不为过。比受到百万拳头攻击更为强烈的震撼让十六夜哑口无言,这已经是追究本性善恶之前的问题。

这个少年甚至并非中庸——只是一个纯洁无暇到罪孽深重的孩子。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一份财产。有一些家伙称呼我为『殿下』,视我为神轿并高高抬起。如果我有什么能称为目的,那就是他们了。我不知道我的部下在我身上看到了怎么样的梦想,然而既然他们把梦想寄托在我的背上——」

殿下把紧握的拳头往前直直伸出。

金色眼眸里燃烧着依旧不变的斗志。

「——那么我就要让他们看着梦想并奔驰到最后,在这个众神的箱庭中往上攀升。为了达成,无论什么障碍我都会践踏排除,即使那是让我诞生的亲人或是魔王也都是一样。只有格爷、奥拉,还有琳的忠诚,才是引导我的唯一指针。」

他的眼神清澈无浊,率直真诚。这个白发金眼的少年相信部下的忠诚即为神圣崇高,而且只以这点为天命,拖着遍体鳞伤继续前行。

「…………」

听到这些高贵的决意,十六夜以带有同情的眼神回望。

十六夜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完全无法认为,只把知识灌输给刚出生的孩子却又没有伴随着经验,还让他奋战到遍体鳞伤的这种决心真的正确。

如果如果这个少年自身有着梦想或野心那还好。

讲到十六夜的个性,除非能把事物强制转往自己认为「善」的方向否则无法满足。这种做法有时也会创造出只对他人有利的结果,不过那是他本身期望的战斗结果,因此也不会感到后悔。既然自己的责任能在自己内心获得升华,那么也不需要对任何事情感到激励。

然而,要是连期望战斗的理由都不存在还继续战斗——那么这个少年到底会以什么形式获得回报呢……?

「……算了,这毕竟是你的人生,如果你想为他人奉献,我也不会阻止你。不过这下我反而多了个战斗的理由,混帐!」

十六夜在拳头中注入比先前更旺盛的斗志,如今这拳头连神佛也能轻易粉碎吧。接着,他把灌注了如此惊人力量和愤怒的拳头往前伸。

「我要用尽全力——让你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像你这样找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让自己战斗的理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臭小鬼,就该被人全力痛殴并被打倒。所以接下来,我就要让你明白这一点。」

人生是接连不断的战斗,这点并不分外界还是异界。只不过在箱庭中,偶然是以「恩赐游戏」这种代理战争来进行罢了。

即使是十六夜原本所处的世界,在社会战争中落败者也会走上悲惨的末路,最惨的结果就是勒住脖子失去性命。就算不牵扯到武力,战争也会发生,让人因此而死。

把战斗理由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这个少年——老实说,根本不能算是活着。

十六夜相信,一个人战斗的理由无论何时都该是为了自身的梦想。

因此他要用自己的拳头打碎这个少年。

至于之后他到底能看到什么,就全靠他自己了。

「我敢打包票,下一击会让这场游戏闭幕——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不过会赢的人是我。」

白发金眼的少年直到最后都不愿退让。

胜算并非为零。只要还有机会获胜,就要抓住机会,然后掌握机会。他虽然只累积了短短三年的人生,但至今为止总是这样赢得胜利。

地下水路的水面因为两人的斗志而激烈晃动,仿佛随时会往上喷发。地盘也相互挤压并发出悲鸣,任何时候粉碎也不足为奇。

两人燃起气势磅砖斗志的这场战斗——

「——呜……!」

却被从大地地壳冉冉上升,比两人斗志更强烈的威胁打断了。

「在晃动……摇得好厉害!这不是一般的地震吧!」

浑身是伤的两人无法站稳,只好解开备战动作靠在墙上。这让人完全无法相信是自然发生的大地震动让建设完善的地下水路扭曲并相互摩擦。

地面上房屋倒塌的声响远超过十或二十次。

这是非比寻常的大地震,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由哪个意图整平大地表面的人蓄意造成。通往高大山脉的地下水路,让两人了解到震源是在山脉之下。

(是因为休眠的活火山喷发吗?可是为什么挑这种时候……?)

这肯定是有哪个人故意引发地震。虽然不明白方法和理由,十六夜却依然以此为前提而迅速运转思绪。

然而心中有数的殿下,已经察觉到这次地震的发生来源。

「该不会……解开封印了吗!明明游戏还在继续,到底在想什么!」

「喂!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再说明!快点立刻承诺中断游戏!如果不马上撤离『煌焰之都』,所有人都会被杀!」

拿出「契约文件」的殿下以激动失控的态度把文件丢向十六夜。不解他意图的十六夜虽然接下,但毕竟不能乖乖闭上嘴直接签名。

「怎么回事,先给我说明!这次地震的原因该不会是你们吧!」

「可恶,在紧要关头时你的理解能力还真差!我们确实是原因,但这事却出乎意料!你就当作这场大地震是被封印在地下的魔王复活时造成的余波!」

「你……你说是余波……?」

这毫无修饰的直接说明让十六夜无言以对。这场大地震如此夸张,就算十六夜自己挥拳也不认为有能力引起。然而殿下却宣称,这仅仅只是「余波」。

既然余波从巨大山峰之下发生,就代表——

「——等一下,难道那个魔王被封印在……宫殿背后的巨大山峰里吗?」

地震更加剧烈,终于连活火山喷火爆发的声音都传进了地下水脉。殿下以苦闷表情瞪着十六夜并点了点头。

「刚刚的喷发应该是最后的预兆吧。魔王复活后最初的目标——十中八九会是『Salamandra』的宫殿。」

「呜——!」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十六夜振奋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冲出地下水脉。他把大地的晃动和魔王的威胁都抛到脑后,奔向同伴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