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即便如此,三浦优美子还是想要知晓。-章节
放学后的校园冷得让人感觉如受刀割。收到那封邮件以来已过去数日,时节朝严冬又靠近了一步。
白天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太阳落下后气温立刻就降了下来。
而且还刮起风来。
因为这所学校座落在海边,没有什么大建筑物来遮挡,冬天的海风猛烈地吹着。况且千叶县本来就是日本地形最为平坦的县,通风环境也很好,顺带一提还是个给人亲切感的充满着年轻人的活力的地方。这什么啊跟黑心企业的招聘广告一样,让人觉得千叶作为东京的卧城成为社畜的巢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耶,好神奇!
不过,当了十七年的千叶市民,身体也会习惯这样的冷风。托这个的福连人世间的冰冷都已经彻底习惯了。
一阵强风吹过,我一边拉拢大衣的衣领,一边把视线投向远处足球部的那群人。
在自行车棚的角落的角落,刚好算是在特别栋的阴影下的地方,我等候着足球部的练习结束。
如前几天在社团部室所言,这是为了询问叶山隼人的志愿。虽然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和他独处的机会,但却没能成功。没办法,只好等着足球部的社团活动结束,再在叶山回去的途中找他了。
不过,多亏刚刚还待在暖和的社团部室,这种程度的寒冷还在承受范围内。
我一直从部室的窗户看着足球部练习的情况,在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时我来到了这里,但似乎还是稍微早了一些。那帮家伙还在进行拉伸。
一边等他们跑完,一边踏着脚驱寒的时候,我的袖子被轻轻地拉了拉。
回过头,一个软乎乎的像是猫布偶一样的东西正握着一罐咖啡。
「给你」
听到声音,我把视线往上抬,只见带着猫爪手套的雪之下正拿着一罐MAX咖啡递向我。那个手套……她还真在用啊。
「哦哦,多谢」
恭恭敬敬地接过咖啡,顿时感觉好暖和~。我把咖啡罐当做手暖炉抱着。
站在后面的由比滨搓着两只手取暖,雪之下也拿猫爪手套贴着自己的脸颊。两人都跟了过来,想要看看情况,但叶山还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我抬头看着如同被流淌的淡墨染黑的天空,开口说:
「……你们先回去好了。」
「但是,把事情全推给你一个人也不太好……」
由比滨一副憋着话说不出来的样子,瞧了瞧雪之下,想要寻求赞同。雪之下也跟着点了点头。而我则摇了摇头。
「啊,没必要,我还是一个人来问比较容易,大概吧。叶山的话估计也不大愿意说给你们听吧,虽然我也不清楚。」
让雪之下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与叶山接近恐怕并不是一个好想法。我能轻易想象到那些口无遮拦的家伙到处说些有的没的的光景。托这个的福,我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含糊起来。
雪之下用手托着下巴稍微考虑了一下后,抬起了头。
「嗯……说的倒也没错。」
「唔嗯,如果我能问出来的话倒是最好了。」
「那,虽然把事情全推给你我很抱歉……」
「啊,没关系的。这是工作所以没办法。」
我轻描淡写地对着面带歉意地看向这边的两人如此回答道。听到我的话后,雪之下也微笑了起来。
「真不像是你的台词呢。」
一点没错。我下意识地露出自嘲般的笑容点了点头,接着由比滨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扶正了背包的肩带。
「那就,明天再见。」
「嗯,明天见。」
简单地朝走向正门的两人挥了挥手,我的视线再次回到了足球部的方向。那帮家伙终于离开操场朝社团部室的方向走了过去。啊,糟糕,对哦,是不是还要回部室换衣服啊?还是说那啥,难不成还要洗个澡什么的?因为没在运动部待过,所以不知道他们平时的流程是怎样的啊……
没办法,我也往那边走过去一些吧。一边小口小口喝着MAX咖啡,我走向社团部室旁新教学楼的墙边。
× × ×
太阳彻底落下后,感觉气温又变得更低了。但我依然注视着他们的动向,急切地等着他们出来。
不过真的很冷啊……。就算这是工作,为什么我非得等着叶山不可啊。根本用不着真的去问,直接拿叶山的守护灵采访录糊弄一下不就行了吗?
(创办佛学团体「幸福的科学」、及日本「幸福实现党」的大川隆法,是一名佛教布教者,连续发表了多部涵盖古今中外各路名人的「守护灵Interview」系列书籍,这一系列书籍是他通过使这些名人「守护灵」「降灵」,并对其进行「采访」,作为本人之「代言」、「灵言」的作品。)
精神方面早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脚也像是两根铁棍……。太长时间没有看到任何人过来,一直独处的我,甚至都怀疑起这里是不是展开了固有结界什么的了……
但还好歹没有白等,很快足球部的家伙们就三三两两的回来了。
但是,那群人中却没有叶山的身影。为啥偏偏不在啊……
离开墙边环视四周的时候,被回来的家伙中的一个叫住了。那隔得很远也能判别的茶色头发和轻浮的感觉,毫无疑问是户部。
「咦?这不是比企鹅君嘛。怎么啦?」
对方朝我大大的挥了挥手,我也简单地把手举了举以作回应。
「叶山呢?」
「隼人?……啊,他现在稍微有点事。」
户部一边说着眼睛还转来转去。我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但是没有发现叶山的身影。
「他不在啊?」
「啊没,也不是不在。在倒是在?」
户部的话语显得很别扭。到底在还是没在啊。你可真麻烦……
「不在的话就没办法了……。那我先回去了。」
难得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却是这么个结果,虽然有点不满,但是既然没法得到结果那么就应该爽快地回去。及时止损是赌博的基本。名为人生的赌博也是如此。说真的,貌似我的人生好像就是在不停止损?
跟户部道过别,我朝自行车棚走去。
「……啊!」
背后似乎传来了户部的声音,我无视他,继续向前走。
接着,叶山的身影却出现在教学楼的阴影下。什么啊,这不是在呢嘛。看样子他没走正门。而是走的通向侧门的道路。
该怎么开口搭话呢,一边想着这种问题一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这是因为我在橘色的路灯的光线微微照射到的地方,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我不由得赶紧藏到了墙后。将身体紧贴在墙上后,能感觉到墙壁的冰冷。
因为周围太昏暗,没法看清和叶山在一起的是谁。但是从身高体型能判断对方是个女生。而从随风传来的「对不起突然把你叫出来。」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的语气来看,能听出对方应该是同年级的女生。
身穿藏蓝色的短风衣,披着红色围巾的少女,紧紧地抓着围巾垂到胸口的部分,乞求般的目光躲躲闪闪地投向叶山的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吗,从远处也能看到那纤细的肩膀在颤抖着。
——啊,原来如此。
所以户部才说话含糊。
女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我……我从朋友那儿听说,叶山同学,现在在跟人交往。是真的吗?」
「不是,没那回事。」
「那,能不能……」
「抱歉。现在我不太想考虑那种事情。」
声音压得很低,我好不容易才听到这几句。
但是,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一定是互相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
但是,即使没有声音,也能感觉得到。
如同空气被绷紧一般的独特的紧张感,以及与凉爽的冬季相去甚远的绝望感。以及从黑暗中散发出来的。与冬季的冰冷空气相配的气氛,给人的感觉正如前段时间的亲眼看到的那次一样。
这一切都酷似圣诞节时,在迪士尼乐园的一色彩羽和叶山隼人的那一幕。
很快,两人又交换了几句话语,估计是互相道别吧。女生弱弱地挥了挥手后,转身离开了。
目送对方离开的叶山微微地放松了肩膀。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抬起头。在那时,我进入了他的视野。
叶山笑了笑。不是因为难为情,也不是因为害羞,更不是因为高兴,仅仅像是想开了一样。
「让你看到糟糕的场景了呢。」
「啊,也没,呃……总之不好意思。」
被他先搭话了,真是出师不利。托这个的福连话都说不好了。不对,就算没先被搭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吧。如果是对被甩掉的人,我还能说出那么一句安慰的话。但对甩掉了别人的人,我则完全想不出该说什么。
叶山似乎看透了我的踌躇,微微地笑了笑。
「不用在意的,今天这个连部员们都为替我操了不少心呢。」
从他的口气听来,似乎这几天发生过不少次这种事。
「真不容易,呢。」
坦白说,我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我对叶山隼人的感情八卦没有多大兴趣,也不会嫉妒他的条件多么优越。虽然也许这种时候用轻浮的口气调侃一下他也是一种温柔,但很不巧我和他也没有熟络到那种地步。
听到我的话,叶山的脸一瞬变成了像是呼吸被堵塞了一样,强忍着痛苦一般的表情。
但他立刻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浮现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往自行车棚走。我也跟着他迈出步子。
「比起我来,大概雪之下那边更不容易吧。」
「啊?雪之下?为什么?」
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让我不由得反射性地问了回去,叶山则头也不回的把话投向我。
「世上可有的是那种搜刮别人的隐私来找乐子的家伙。虽然他们可能只是出于好奇心,但是,明明也有人讨厌这样呢。」
叶山的口气比起平时要显得带刺不少。让人无法跟那个总是把柔和的笑容挂在脸上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不过,叶山所说的是关于那个传言的事情,这点我能听明白。
刚才向叶山告白的女生也毫无疑问,一定是因为那个流言而被取笑,被当成试探的诱饵,然后被朋友教唆而来。恐怕,这几天所有来找叶山告白的女生也都是这样的吧。
叶山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我。路灯照亮着他稍稍放下眉梢显得很抱歉的表情。
「这件事可能也给雪之下添了不少麻烦。虽然不太好,但你能代我道个歉吗?」
「自己去说啦。」
「我也想那么做,但是现在接近她的话有点不妙……。可能只是跟她一起出现就又会让人给那个传言添油加醋。那种事毕竟只有放着不管最好。」
叶山的话很明显是有经验的人才说得出来的。他就像完全是在复诵从过去的实际经验中得到的真理。
而得到了那真理的想必也不仅仅是叶山。恐怕她也是一样吧。
或许是想到这些事情的缘故吧,我的脚步差点停了下来。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提起脚,向前踏出一步。
「很冷静啊……这种事经常有吗?」
「……。说回来,你找我不是有什么事吗?」
我问完后,叶山短暂地耸了耸肩,接着说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也就是说他本人一点也不想说这件事。
既然如此,前方就是不可再踏入的底线。遵循对方所指示出的分界线,我也将话题转移开来。
「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稍微有点好奇……。你的,呃,志愿什么的。」
听我说完,叶山小声呢喃着「是这个事啊。」,露出了苦笑。
「是被谁拜托来问的吗?」
「不是,只是……做个参考。」
再怎么着也不能说是被三浦拜托的。说了半天,走在前面的叶山只是呼地叹了口气。
「……又是,『因为这是工作』,吗?」
回答我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仿佛带有轻蔑的色彩。我看不到前面的叶山的表情。我只能看见他的拳头紧握了起来。
「你还是一副老样子啊。」
如同满溢而出的话语在逆风中也鲜明地传入了我的耳朵。自行车棚的顶棚随着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放置已久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哐啷哐啷地晃动着。
那声音让人不快。因而我的回答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就是我们社团的活动内容,侍奉活动。」
「是吗。那,我也拜托一件事可以吗。」
说着,叶山停下了脚步,朝我转过身来。
「那种烦人的问题,能不要问了吗?」
他的脸上没有微笑。原本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起伏。虽然如此,那句话却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在夜晚的教学楼背后静静地回响。
没有回应,也没有后续,短暂的静寂出现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静寂。
紧接着,叶山露出笑容,像是开了个玩笑一样,用调侃的语气向我说。
「……什么的,如果被人拜托了相反的事情,那你又会怎么做?」
「怎么做……。那种事到时候再考虑就是了。」
「……是吗。」
之后我们都不再说话,一直走到自行车棚的前面。叶山在那里停下脚步,指向侧门。
「我要去乘电车。」
「啊,知道了。」
本以为这样就算告别了,但叶山依然站在原地。
他沉默地看着天空。
天上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吗,这样想着,我也跟着仰起头。
但是,视野中只有漆黑的教学楼,以及窗玻璃中反射出的路灯的光线。既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人工制造的灯光被映照在玻璃上。
不经意间,叶山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开口说道。
「刚才的问题,回答任由你想象。虽然不知道是谁拜托你的,……但这种事情如果不自己好好考虑再做出选择,一定是会后悔的。」
说完,叶山迈出了脚步。
朝着黑暗的,连路灯的光芒也无法照射到的地方。明明知道那前方是通往侧门的道路,但我却忽然变得,不明白他正走向何方了。
那些话语应该是说给不在此处的某人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句话却又让人觉得,似乎并不是对那某人所说。
× × ×
我在度过学校生活的时间中,分出了一小部分的注意力来关注叶山隼人这个人的动向,以及与他相关的其他事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一色彩羽的担心并没有错。
正如前几天,一色在社团部室所说,围绕着叶山的环境似乎的确在发生着变化。
不论在走廊还是教室,叶山和雪之下的传闻都在悄悄地扩散。
不愧是在整个学校都拥有数一数二知名度的叶山和雪之下。无论男女都对这件事抱有兴趣。
就连在休息时间发呆的时候,也能发现有同学在偷偷地把视线投向叶山。
现在也能听到从我的斜后方传来的女生的议论。
「那件事有多少是真的呢!」
「对吧?很让人在意吧~。果然还是真的在交往吧?你怎么想?」
「但是我去问E班的那孩子的时候,貌似说不是那么回事呢。」
「人家当然不会直接说真话再打击她啦。真温柔~!」
「那一点也不温柔!不过是能接受啦。」
虽然没有直接地说具体是哪件事,但几乎毫无疑问,说的正是叶山和雪之下的传闻吧。
不仅无据,更是无根的传言。但困扰的是,这传言却开了花。所以引人注目,遭人玩味。
倒也难怪,十七岁的女孩子都是最喜欢八卦的八卦粉丝,再加上还是和自己身边的学校名人有关的传闻,自然也就容易成为议论的话题。
我连她们名字也记不大得的女生们仍然在继续讨论着。
「不过,真是意外啊~。雪之下同学虽然看上去气质很高,结果居然还是外貌协会的!」
「对对对,我也觉得。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共通点,居然还交往了,感觉完全就是以容貌为目的,对吧?」
「诶?但是那样说的话,叶山同学不也成了外貌协会的嘛。」
「说不定就是那么回事呢~?」
说着扑哧扑哧的一起笑起来,声音压得很小。至少还没忘了避免让就在同一间教室的叶山一行人听到吧。
听起来让人感到异常的不快。
真的,很上火。
就像是正要睡着时听到的蚊子声,或是深夜里失眠时听到的秒针的滴答声一样,让人不愉快的杂音。光是听到就让人想要厌恶地咂嘴。
就连毫无关系的我都觉得火大。传闻中的当事人一定更加厌恶吧。
连实际情况都不甚了解的家伙们擅自的说出自己臆测的,推测的,希望的,以及带有妒意的话,说得来劲就让话题朝更有趣更好笑的方向前进。
这样做的家伙中大部分,想必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意思,理由仅仅如此。如果被人一本正经地否定的话,也只会说出「只是说着玩而已别那么认真嘛」之类的话。
因为雪之下和叶山跟我有所接触,不,正因了解他们的所处,我才第一次明白。
雪之下雪乃和叶山隼人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外表和能力优于他人,因而也受到与之相当的期待、注目,同时也承受着等量的失望与嫉妒。
在名为青春期的监视社会中,学校正是监狱。受欢迎者总是暴露于众人的目光,大量的「其他人」明明未曾受人所托,却以善意和兴趣为由开始了监视。而有时候,甚至还会下达惩罚,就像斯坦福大学的监狱实验每日每夜都在进行一般。所有人都未曾受人所托,却因其使命感而不断变得更有攻击性。
(译注:斯坦福监狱实验,该实验是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于1971年在斯坦福大学进行的。实验把征募来的通过了专门测试的受试者——24名身心健康、情绪稳定的大学生分成两组,一组扮作狱警,一组扮作犯人。本来这个实验计划是十四天,但到了第七天就宣告终止。终止的原因是该实验对扮演囚犯的实验者造成了伤害。)
无名的看守们依然在我身后持续着议论。
但说话的声音中却开始混进硬邦邦的敲击声。跟着,女生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向敲击声传来的方向。
三浦正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一副满腹怒气的样子用指甲敲着桌子。脸虽然朝着由比滨她们,但眼睛却横过来瞪向这边。
三浦艳丽且标致的容姿光是从正面看都会让人感到压力,再加上横着眼睛看过来的恶毒视线则让其威慑力变得更大。不如说好可怕,比平常还要可怕三倍。明明被瞪着的不是我,但我还是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移开视线后,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三浦前面正对着三浦露出苦笑的叶山。
也许叶山和三浦并没有听到女生们的对话。
但是,气氛即是最有力的证据。
即使没有听到声音,即使对话的内容没有传入耳朵,眼前的空间对于自己是怀有好意,还是充满排斥,这种程度的事凭感觉也能明白。正如三浦现在,能够仅用一道目光就向女生们传达自己的敌意一样。
似乎觉得教室里待不下去了,两名女生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从我身旁走向教室外。这是要去开洗手间会议呢嘛。
「刚才超吓人欸,是不是被听到了?」
「不知道。……不过,三浦同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谁知道呢?」
装作没有听到她们经过我身旁时的对话,我趴到了桌子上。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忍不住看向三浦他们的方向去的。
水面上扩散的波纹,总是会消失的。
但同时也存在所谓的着蝴蝶效应论。
我集中注意力,倾听着窗户被风吹而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忍耐着剩余的休息时间。
× × ×
放学后,风也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吹过关东平原的是干燥的旱风。从日本海蔓延而来的湿气被奥羽山脉等山脉群拦住,再被云层吸收,最后只剩下失去水分的旱风吹来。
冰冷而又干燥的风不断敲打着部室门外的,走廊上的窗户。
而房间里则充满着温暖湿润的空气。主要原因还是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吧。
我将茶杯凑到口边,等身体状态缓过来后开口说:
「那啥,我被叶山同学华丽的拒绝了……」
不知何来的自信夸下海口说出「我来问!」这样的话后,我的语气也不由得变得带有歉意。听到我的任务报告,由比滨露出苦笑。
「嗯,我也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因为隼人好像一直心情都很糟的样子……。不过,反正也不是小企的错,不用在意啦」
被安慰了呃……。跟着,雪之下也叹着气露出了浅浅的苦笑。
「本来就没有期待你能成功,所以不用太在意。」
虽然不明白这句微妙的发言到底是不是安慰,不过嘛,从语气上看还是能感觉到那些许温柔的。
但,接下来听到的话就完全不是安慰了。
「唉,毕竟是前辈嘛~」
Bitching死前辈?我要被埋怨死吗?
「我说,为毛你又来了啊?」
我把目光转向两手捧着纸杯的一色,她则放下纸杯,正了正衣襟,抚了抚裙摆,顺便还理了理刘海,摆正了自己的坐姿。
「今天我可是为正事而来的。」
一色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她正过的衣襟下却隐约露出了锁骨,裙摆舞动的样子让人在意,因为理过刘海,装可怜的目光威力又升了一级,一点也不正经。
一瞬间差点被迷住的我以坚定的信念,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一色身上移开了。我可不会中你这招咧……。
「要是学生会的事情我可不会帮你了啊。」
「……是吗。」
一色显得很沮丧地嘟哝道,接着我好像听到了啧的一声,这一定是错觉吧?小彩羽?
忽然,一直看着我们对话的雪之下干咳了一声:
「你不会,真的是想来拜托学生会的事吧?」
摆出甜甜的微笑说出来的话中却包含着压力。语气明明也很柔和,却让人背脊发凉。一色立刻摆正姿势:
「当,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工作我会好好完成的!」
「那找我们有什么事?」
看着一色的态度,雪之下像是无话可说了一般叹了口气后如此问道。由比滨也跟着过来圆场。
「彩羽大概因为是在意隼人的志愿,所以才来的吧?」
「不愧是结衣前辈!就是这么回事!啊我还有个问题!」
雪之下用视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于是一色轻轻地用手扶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开口:
「感觉啊,最近对多管叶山前辈的闲事的人好像多了不少。」
「多管闲事是?」
「嗯,像是直接告白什么的啦。还有虽然没真的告白,但还是去确认一下事实,然后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那种。」
一色以一副呆呆的样子回答着由比滨的问题。
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昨天回去时的那一幕。当然,因为我没有把那时的情形告诉雪之下和由比滨,所以两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明白。
「确认事实指的是?」
「那样可以强调自己的存在吗?」
看到两人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一色像是确认嗓子的状态似的咳了咳,再次摆正姿势。然后,连着椅子一起朝我转了过来。
她呼出短促的,饱含温度的气息,眼神充满真挚,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前辈……。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声音在微微地颤抖,言语也吞吞吐吐,朱红色染上了她的脸颊,滑开的袖口下,冰清玉洁的手腕露在外面。那只手紧张地握住胸口的缎带,衬衣被抓出皱纹,散发出欲语还休的气氛。
湿润的眼瞳在软弱地摇曳着。
因为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感到自己的胸口小鹿乱撞。不得不屏住呼吸以平静下来。
「没,没有啦……」
吐出的声音中带着嘶哑。
整个房间静如止水。
我自不用说,雪之下和由比滨也都默不作声。在那沉默之中,一色嘻地一下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看吧,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啦。」
「这,这只是说话方式的问题嘛!对吧,小企?」
…………啊不,这种做法,也不能说不会让人心跳加速呢,嗯。不如说,已经让我心跳加速了。一色彩羽,不容小觑。
「小企?」
听到在叫我,我看向由比滨她们那边,被对面以无语的目光瞪了一记。
「……为什么不说话」
雪之下露出甜甜的笑容。快别这样,你那样笑起来太可怕了。
「总,总之,怎么说来着,对了,我明白叶山是个什么状况了。嗯,感同身受」
确认传闻的真伪,如果有机会的话直接告白。而就算不到那一步,也能让这成为与对方缩短距离的契机。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就像是一直以来被认为无法攻略的角色,通过追加光盘添加新的剧本,开放角色个人线路一样的东西吧……。还是说,是在FD里追加的邪恶无节操剧本?
不论如何,这也可以算是那个传闻所带来的影响之一吧。
「于是你想问的是什么。」
我问道。一色听到后满脸得意地挺胸说: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和对手之间拉开差距!」
「哈啊……」
事已至此还不放弃实乃胆识过人。我作出了半是钦佩半是无语半是无所谓的含糊回答。也就是说总量1.5倍的回答。
而一色似乎把我的回答当做了附和,擅自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
「现在的状况根据思考方式的不同,是有可能成为一个好机会的。一般情况下,大家告白失败以后就会放弃追击不是吗?再加上叶山前辈现在已经很烦被人告白了,就在这时,我这个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人成为了黑马,说错了应该是成为了馥郁的愈合剂!」
这个切换说法的方式太牵强了吧……。馥郁的愈合剂是什么东西完全不知所云,一色身上也没那么浓的香气嘛……。一色的魅力应该在于那稚气未脱而让人感受到的纤细娇嫩……。啊,不是说这个。因为对于叶山和一色的未来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一不小心只听进去一半其他都当耳旁风了耶。
其他两位是不是认真听了呢,我这样想着看了过去,发现两人都一副听得超认真的样子。
「破罐子破摔……」
「黑马……」
一边嘟哝着重复刚才的话,由比滨和雪之下都满脸认真地看着一色。那表情太过认真,让人感觉一瞬间连室内的温度都急速下滑。……这可真是大事件。
(译注:原「穏やかじゃないわね」,是动画《偶像活动》中雾矢葵的口头禅。)!
但,一色却正看向窗外,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视线的前方恐怕是操场上正在进行活动的足球部吧。
「所以我在想,要是一起去哪里玩玩散散心怎么样呢~什么的……」
被斜阳照射着的一色的侧脸上,有着些许的犹豫,些许的安详。
语气虽然还是轻飘飘的,但我想,她一定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叶山着相吧。
什么嘛,意外的考虑得不少嘛。要是多显露点这样的一面,我倒觉得大部分的男生都是会动摇的吧……。
「不是挺好的吗。」
我不经意间露出微笑这样说完,一色一下子满脸兴奋起来。
「对吧对吧!所以,我想问的就是去哪里玩比较好!」
「不不,这种事情应该是你比较清楚吧。」
这绝对是问错对象了。由比滨的话倒还能从她的朋友们口中获得不少消息,而我和雪之下则根本不是那种有事没事就跑出去玩的人吧。听到我的话,一色呼地一下鼓起了脸颊。
「我能想到的地方之前就已经全部都试过啦!所以才想着这次反过来试一试什么的」
「哦哦,原来如此……」
行动力真强大啊。这家伙果然是TOKIO的的成员吧?
正当我叹服不已时,坐在斜对面的由比滨用食指抵住下巴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们帮忙想一个……不用在意其他事可以放松身心去玩的地方吗?」
「简单说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色点头肯定由比滨的话后,雪之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帮你想一想也行呢」
面带微笑那样说着的雪之下比平时多了几分大姐姐的感觉。一色似乎也觉得那样的雪之下很有亲近感,欢喜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于是,前辈有什么主意吗~?」
「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完完全全想不出来。总之要玩的话去迪士尼乐园不就行了吗,虽然这么想过,但是对在那儿被甩掉的人提这种建议到底还是太那个了呢……。
不过,虽然我不清楚叶山的兴趣,但是估计不管让他去哪儿,他都会摆出一副挺开心的样子吧。是不是真的开心就不知道了。
正想着,由比滨拖着自己的椅子一起移了上来:
「小,小企觉得哪里比较好?那个,作为参考,什么的……」
「我和叶山完全不是一类人,根本成不了参考吧」
听我说完,雪之下扑哧一笑道。
「说得不错,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呢」
「是吧?」
「嗯嗯,一点没错。」
虽然雪之下的赞同似乎带着点嘲笑的意思,但我也并未感到不快。
事实上,我和叶山的确是站在两个极端上的人。虽然我也骄傲于自己拥有一定的能力,但却远远不及叶山。……而且,正因为我对自己的能力感到自傲,这种小肚鸡肠的想法,才是造成我和叶山完全相反的原因所在吧。
真是的,什么啊,这算什么啊,我这个小肚鸡肠的杂鱼角色……。不过,反正女生也挺喜欢小东西和杂货什么的,所以小肚鸡肠的杂鱼搞不好反而还挺受欢迎不是嘛!乐观一点!
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雪之下干咳了一声。然后把脸别向一边,语速飞快地加上一句:
「……不过,我想正因为是两个极端的人,反而能够作为参考。只要把相反的意见再反过来考虑的话,不是就能得到几近正解的回答吗。反对党反对即是赞成,对吧?」
「不是假命题的否命题不一定为真吗……」
那个逻辑很奇怪吧。「反对的反对就是赞成!」什么的,你又不是笨蛋波恩的爸爸……。我正打算这么争论下去,雪之下和由比滨都已经死死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译注:此处指动画《天才笨蛋波恩》中,波恩爸爸的名台词「賛成の反対!反対の賛成なのだ。」该台词的本意为「不管怎样都行」,「这样就好」。)
呃,我说,被那样盯着看会让我想起各种各样不妙的事情的所以能不能先放过我。
「……呃,我会想想看的。」
偷偷摸摸地转移视线,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后,感觉从某些地方传来了两声无语的带着不满的叹息。
「那就,拜托前辈好好想啦。」
一色露出甜甜的微笑说道。
不过,就算拜托我这种事,我也很困扰啊……。光是自己的事请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去考虑一色的事,与其说没那工夫,不如说我反而还想拜托别人帮我的忙啊……。算了。下次有时间再想这事吧。
不管怎样,一色对叶山的态度有如此转变,想必也是受到了传言的影响吧。叶山的周围在切实地发生着变化。
那么,另一个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又如何呢?
「……话说回来,雪之下你怎么样了。那传言对你没什么影响吗?」
「我?本来到我的教室附近来的人就很少……」
的确,雪之下所在的国际教养科J班位处最偏僻的角落,而且班上有9成都是女生。所以班上的氛围也很独特,其他班的学生并不会主动接近那里。这样看来,她的处境或许比叶山要好了不少。
只是,似乎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
只见雪之下短短地叹了口气道:
「只是,好像也有人总在背后说些什么,但是那种事情以前也不少,所以不太好判断呢……」
「我懂我懂,引人注目的人总是有人在背后说坏话对吧!」
不不,我倒觉得你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雪之下微笑着向一色点点头,又轻声地说:
「……不过,倒是没有发生像以前那么过分的事情」
以前,这个词让我觉得有些无法释怀。
我所无从知晓的过去。或者说,她所不愿言及的过去。以及,缠绕着他的过去。
但是,我可以问吗。至少,在外人在场的现在,这个问题是不应该被问出口的吧。询问本人没有说出口的事情,这样的权利我又是否拥有呢。
还在逡巡着的我就那样张开口。
正在这时,部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三下。大家反射性地看向房门,我也失去了提问的时机。
接着,没有等这边的人回答,门就被毫无顾忌地打开了。
「……现在方便吗?」
用仿佛带有怒气的声音说完。对方锐利的眼光扫视着室内,松松卷起的金发不快地晃动着。站在门口的人,是三浦优美子。
「优美子,怎么了?」
「……我有点话想说。」
「这样啊。来,总之先进来吧,」
由比滨打着招呼,三浦点点头,踏进了房间。接着,用怀疑的眼神瞥了一眼一色。
「啊,就这样,我还有学生会的工作,所以就先退下了……」
说着,一色识趣地匆匆离开了部室。
「再见再见~」
她小声的道别,轻轻关上了房门。一色离开后,由比滨让三浦坐到了椅子上。自然的,我,由比滨和雪之下三人并排坐在一边,三浦则坐在我们的对面。
「有话想说是指,邮件的事吗?」
「不是那件事。……不过跟那个也有关系。」
对于由比滨的问题,三浦像是很难开口的样子暧昧地回答着,把脸转向了一边。但在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后,不知为何又朝向了雪之下。
「我说,你跟隼人是什么关系?」
语气和视线都尖锐无比。
毫无疑问三浦指的是传闻的事。关于叶山和雪之下的不负责任的流言正以教室为中心在整个学校被口耳相传。
在社团活动重开的第一天,一色闯进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还会有其他的女生来直接向雪之下确认这一可能性。
三浦可以说是最为接近叶山的人,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的。
三浦那猛烈燃烧着一般的视线,雪之下却只是冷冰冰的面对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不过是以前就认识而已。」
听到那满不在乎的回答,三浦的具有震慑力的视线丝毫没有缓和。
「真的吗?」
雪之下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从以前开始就很讨厌这些问题。」
「哈?那口气是怎么回事。真的让人很火大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态度!」
「优美子!」
责备一般喊出声来的人是由比滨。三浦的肩膀跳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到了一般,畏畏缩缩地缓缓转过头。
在三浦的视线前方,由比滨正显得很生气的撅着嘴巴,激动地说起了不记得何时的教室的事。
「那件事不是以前就跟你说明过了嘛。真的只是偶然碰到,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啊」
「……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隼人不会那么在意的。再说了……以前也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传闻嘛」
三浦一改往常的霸道,以完全不像她的,闹别扭一般的语气说完。低下头撅着嘴。
恐怕在这个学校里,三浦所处的位置是最为接近叶山的吧。虽然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有过多长时间的交往。但至少从升入二年级开始,他们就一直很亲近。
正因如此,对于叶山的变化,想必她比任何人都要感受鲜明吧。毫无疑问,肯定应该比像我这样的人把握得准确得多。
然而,即便是三浦,也有她所无从知晓的事。
在场的人中,知道这一切的只有雪之下雪乃一个人。
雪之下拂了拂肩上的长发,用冰冷的语气开口说。
「放心吧,他在意的不会是我。而大概是别的东西吧。」
「那,……那说不定只是你的想法啊。你又不知道隼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放下肩膀,用指尖玩弄着头发的三浦悄悄地窥视着雪之下的脸色。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啊?不是说现在,……在以前,什么的」
那正是我作为可能性之一考虑到,但又以不可能有那种事为由,强行排除掉了的东西。
雪之下不会撒谎。但不代表她所言皆为真实。以一言难尽为由将话题绕远蒙混过关,这样的事她也一样会做。这点我是知道的。
那么,叶山隼人又是如何呢。他的心情或是想法,我不知分毫。反正我也并不想知道这些。
就这样,我一边确信着他们两人之间有过什么,一边不让自己多想。
而三浦现在正想朝着真相伸手碰触。
但是,雪之下的叹息将她的手推开:
「……就算以前有过什么,而我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全部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你会,还是说周围的人会相信这些吗?」
雪之下如同逼问一般的语气,让三浦不知如何回答。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紧紧握住毛衣的下摆,抖动着嘴唇,想要作出回答。而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
看着这一切,雪之下浅浅地叹了口气。
「结果,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罢了」
不论是说明,还是借口,还是申辩,这对话本身就无法产生意义。
正如群愚这个词所言,人所集成的群体越大,这个群体的愚蠢程度就越是增加。被放入其中的人不论多么优秀,不对,正因其优秀,才会被名为数量的暴力彻底淹没吧。个人的意志、资质、性格,乃至感情,都不会拥有受到考虑的余地。
这就是,雪之下雪乃所体味过的不理解。
只看到自己想看的,只听到自己想听的,然而,却无法让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现在所生存的社会便是这样的地方。
但是,三浦不一样。
「你那态度真的是……!」
她口吐真实的感情与激情,站起身来。
「喂!优美子!?」
由比滨惊讶的制止声没有赶上,我也慌忙站起身,但三浦的视野中,似乎已经只剩下了眼前的雪之下,就那样直直地踏出坚硬的步伐走向她。
「一直就看不懂你到底怎么回事,真是火大!」
接着,猛地伸出手想要揪住她。
但,那只手没能抓到雪之下。
雪之下迅速地站起来,将三浦的伸向自己领口的手挡了下来。然后以冰冷的目光看向对方。
「……唔!」
「很不巧,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不过能这么直接出手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热焰般的呼吸和冰冷的目光相交错,两人互相瞪视。三浦像是强忍着什么一般缓缓地平静呼吸,雪之下则反过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还是说,你还要继续动手?」
和气势渐渐软弱下来的三浦相对的,雪之下的情绪却越发昂扬起来。就像热量正从她们交缠的视线和抓在一起的手中移动过去一般。
雪之下露出挑衅且冷酷的笑容。啊,摆出这种表情的她和阳乃姐真的很像,我不由得产生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感想。
但那表情,并不是让人想要注视的那种笑容。
「你们够了吧,行了行了先都给我坐下。」
雪之下的手依然抓住三浦的手不放,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是愿意让我碰到的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但对于措辞变得好战的如今的雪之下,比起用语言,这样的方式要更有效果吧。
虽然雪之下以锐利的眼神看了我一瞬,但还是老实地松开了三浦的手。三浦也跟着无力地放下自己的手,退了一步。
踏入两人分离开来的空间,用手势一边避免碰到三浦一边把她推了回去。接着由比滨开始安抚她。
三浦还在向雪之下送出怨恨的视线,由比滨轻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了座位。
「冷静一点啦。……好吗?」
看着两人的样子,我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了随时能插进两人中间的位置。
「没事吧?」
「嗯,我说过了吧?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雪之下紧紧握住刚刚还抓着三浦的手,向我露出带有苦涩的微笑。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好斗的感情。
「小雪……」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只需要和我亲近的人能理解我,那就足够了」
听到由比滨担心的呼唤,雪之下露出脱力般的微笑。又一次,轻抚了一下自己刚刚抓着三浦的手,坐回了椅子上。看到场面终于平息下来,由比滨安心地吁了口气,也坐回了座位。
三浦默默注视着由比滨和雪之下的样子。像是看到了耀眼的东西一般眯起眼。
然后,微微撅起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呢喃道。
「……那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嘛。……那又怎么样嘛。」
「诶?」
听到由比滨发问,三浦哼地一下移开视线。
「我是说,『亲近的人。』……就是因为想要变亲近所以才想要知道嘛。」
显得很难为情地嘟着嘴补充完,三浦开始拍抚自己蓬松的头发。然后,显得很无聊地从我们这边背过视线看向了窗外。
——啊,原来如此。
也许,那句话丝毫不带有想要传达给任何人的意图,但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虽然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感到了类似于共鸣的感受。
被暴露于不理解之中的人,并不仅仅是雪之下一个。
和她分享着那份过去的他,一定也是一样的。
并不仅有一方被暴露于那歪曲的不理解之中,另一方,肯定同样未能得到理解不是吗。
「三浦。你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过去发生过什么吧……」
我想,自己的声音里一定夹杂着些许惊讶吧。
听到我的话,三浦以闪着火花般的眼神瞪了过来。但那对瞳孔中,并没有包含着一如既往的力量,而是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也许她想知道的不是过去发生的事,甚至也不是叶山未来前进的道路。
而是他在思考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仅仅,想要知道他的内心。
想要理解他。
「我,我只是……,那什么。就是,只是想,要是能多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好了……,就这样,不然,大家就……」
三浦显得有些慌张,说话也很激动,但那气势也很快消失殆尽。很快,话语在中途被切断,她的肩膀也缓缓落下。
「最近,总觉得隼人在跟人拉开距离……,而且,总感觉他会就这么走掉。」
三浦看向地板的角落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补充道。
最近,这个词所指的到底是什么时间段,我并不明白。但围绕着叶山的环境的确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一色的告白,或是叶山与折本那样其他学校的女生一起游玩的身影。以及,与雪之下的传言。
关于叶山的八卦事件,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不对,更确切的说,是叶山将自己与那样的传言分割了开来。而现在,那平衡正在崩塌。
而距离正在产生的同时,分班的事也迫在眉睫。这样下去,如今的团体必然会失去原有的凝结力。
三浦切实地,感受到了分别的迫近,以及不断产生的距离感。
「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奇怪,但是……,其他的事,又不怎么明白」
由比滨起身走到三浦身边,弯下腰轻轻地牵住她的手。
「这不奇怪,这一点也不奇怪哦。想要在一起是超理所当然的想法嘛」
由比滨用温柔的声音回应着三浦那断断续续地话语,三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下了头。能听到她那强忍着哭声的短促的呼吸。
她一定明白变化一定会来临,也理解即使无论如何考虑未来的事也有无法实现的愿望,也知道如果说出口也许就会破坏一切,但仍然不想失去。
所以,期望着自己至少能在他身边。期望着自己能够一直在他身边。为了叶山隼人,为了保护环绕着他的环境,保护他所期望的存在方式。
那封颇显冷淡,压抑住所有感情的邮件,正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的,微弱的挣扎。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切实的感情与期愿。
正因如此,让我有了无法理解的地方。
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我向她提问:
「但是啊,三浦。叶山之所以不肯说,不就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他还会因此厌恶你哦。」
「喂,小企!」
「比企谷……」
由比滨面带责备地,雪之下则面带困惑地看着我。
不用提醒我也知道这是颇为狡猾的问法。但我仍然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问她。并不是因为想要知道三浦作出了多少觉悟。实际上,我对她的觉悟也根本没有兴趣。
我只是,对于擅自踏入不希望被人踏入的内心这件事是否正确,依然没有自信罢了。我觉得即使不去刻意触及那些,也仍旧足以构筑和保全那些关系性。
所以,我才如此询问: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知晓吗?」
即使被人厌恶,遭人疏远,让人觉得无耻;即使受到伤害。跨越那一线也依然正确吗?这便是我想问的问题。
三浦的回答中没有迷惘。
含泪的眼睛瞪住我,双手紧握成拳。
「我想知道。……就算那样我也想知道。……因为我只能这样做。」
她的眼瞳湿润着,声音颤抖着,但,她的回答是坚定的。
也许这愿望就一直存在于她内心吧。想要知晓,想要理解。正如她现在,全力地用颤抖着的呼吸,吞回快要溢出来的泪珠一般。
即使知晓那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她也仍要反抗,仍要持续追求的话。
那么,她就和某处的某人是一样的。
「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这次,轮到我来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到我的话,由比滨和雪之下都显得有些惊讶。
「想办法是……」
「要么强行问出来,要么就想办法调查出来。」
「就算真的问出来了,也没法保证他说的是真的,不是吗?」
「没错。所以,……实在不行就只能靠推测了」
但是,恐怕仅凭这种手段还不够。
我需要正确地理解叶山为何大肆宣扬「自己志愿应该自己考虑」的理论,而坚持不肯把自己的志愿告诉任何人的理由。为此需要我需要有步骤地行动,至于具体怎么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三浦的意志。
「虽然不管哪种方法都缺乏准确性……,但只要你愿意,我就会尽全力得到答案」
我重申完后,由比滨从三浦的正面看过去,语气柔和的问她。
「优美子,可以吗?」
「……嗯。」
用像是小孩子一般的声音作出回答后,三浦用力吸了吸鼻子,拿袖子使劲擦着自己的眼角。因为太用力,她的眼周变得像熊猫一样。
不过,看到她的眼妆被擦去的样子,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三浦优美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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