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注意强风-章节
漫长的沉默最后发出的第一声,是对犹如虫豸的眼前之人的不满。
『——真丢人啊』
但是,这直白的恶评却微微缓解身体的紧张。因为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等待对象发言的她,如今得到允许微微抬起头。
「……非常抱歉」
『你认为,我想要的是谢罪么?』
增添了几分险恶的壮年男性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中伴着微微的杂音响起。
这里是市内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是为事务在身时所准备的一处隐蔽所。
房间里除了她再无别人。取而代之,房间中央设置着一个台座,上面托着一颗一搂大的水晶球。无形的男人声音,正是从这个好似粗劣的占卜小道具的水晶球中发出的。
『本想将合适的工作托付于你。然而放出豪言,要将在人类世界中只顾沉迷玩乐的王女「引入正道」的人,究竟是谁?』
「……非常抱歉」
『啰嗦。收起你的死心眼,不要重复相同的台词』
伴着尊大的口吻淡淡发光的水晶球,换言之是高级远距离通信装置。它是能够让声音和影像跨越不同世界间的障壁传递给其他人的,归属D级的。不过现在对方不愿以正面目示人,所以根据对方的意愿,限制只有声音传递过来。
『你的失败让我感到诸多不安。那件事真的确保万无一失么?』
「是,在下不敢怠慢。已完全按照尊下的意思,拂晓便可完成对目标设施的压制」
『如果办不到就伤脑筋了。我的计划不容有任何闪失』
她继续叩头。就算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对方应该在一览无遗地观察这边的情况。考虑到贵贱有别,对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不容犹豫。
『可是,也有出人意料的收获、么。——哼,偏偏是呢。简直太不像话了。我等敬爱的王女殿下,怎可如此疯癫』
「具体情况不明。根据事先调查,应该没有发现导致此等行动的征兆」
『区区一时兴起,无需惊慌。那个会打破规矩只是迟早的事』
尤其这次要严正的批判呢——男人的声音中混着淡淡的喜色。尽管出言不逊用「那个」称呼第一王女实在不禁令她蹙眉,但她勉强忍耐过去维持着扑克脸。
『话虽如此,这样有关王女的障碍大致也消除了。是她自己招来的炸弹,岂有不加利用之理。喜悦吧,给你一个晚会的机会』
「那么,果然要把抹消掉?」
尽管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但姑且再确认一下。联络完全只能等待对方发起,正因为事先被叮嘱,昨天才动用部下擅自行动,但既已演变成失态,之后就应该慎重行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是,与她的预想相反,男人故意摆出深思的样子。
『……唔,这个嘛』
「?请问怎么了?」
『不,无碍。——话说,你对了解多少?』
「哈?不,对此知之甚浅。毕竟是传说中的禁忌的存在。如我凡俗之身,对圆桌十三翅族的奥秘,纵然片鳞半爪也实难触及……」
『呵,相当谦逊呢。不过,也确实如此。否则,很难想象你会先行盯上。果然一切皆因无知而起么』
男人独白一般呢喃着,伴着哄笑,语调忽然转变。
『渴望得到「奇迹」么?』
「……」
她虽然觉得可耻,却依旧经不住诱惑。奇迹——那是魔法的词汇。
受到诱惑的最后,一切思虑从她的内心丧失掉。面对眼前露骨的诱饵,她依旧无力抗拒那份魅力。不,原本就不会抗拒。
『既然想要,就要为我效劳,赌上性命。辛劳必定会得到回报』
必定,这是许诺。
或许这个词让她充满了希望,突然斗志昂扬。她下定决心,再次点头。随后,她将手伸向前方随后握紧,放在胸前。这一套动作是组织的标志性敬礼方式。
仿佛,从高高的树上摘下新鲜的苹果一般。
「——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嗯。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〇
五月八日。天气晴。
昨日反复无常的大雨,结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今天是全国范围的大晴天,天气预报也在地图上挂满了太阳的符号,然而终究不可完全置信。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注意力一如既往的无法集中在课堂上,是个一如既往的星期五。
第六节课是日本史,内容不知不觉的从奈良时代穿越到了战国时代。这大概是老师的兴趣。说实话,即便老师热衷讲述信长的年少时期,卓巳对此却不太感兴趣。于是,卓巳依旧不思悔改地依旧眺望着窗外,等待时光流逝。尽管理性告诉他,至少应该把笔记本拿出来,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本日的课程就在浑浑噩噩之中完全结束了。喜欢信长的日本是老师走了,片刻之后,班主任出现在了教室里。回家前的晚班会顺利的进行,没过多久便挨到了充满解放感的放学后。
卓巳收拾好东西刚从座位上起身,伊泽启太便过来了。
「喂~,今天一定要——」
「免了」
「好快!虽然预感到了,但你拒绝得果然好快!」
天钝(天生迟钝的人)。同样的桥段已经是第二次了,感觉大概怎么也能猜到下次结果也是一样。
「对不住了。我今天也有事。作为补偿,下次让你请我好了,就原谅我吧」
「作为补偿,下次让我请你……这算哪门子的奴隶根性啊」
真是无聊的对话。不过一直都是这样。
在启太一脸不满的目送中,卓巳离开了教室。有事的确是事实,但今天不太着急。所以,他悠闲地在走廊上前进。
在楼梯口换好鞋子,离开校舍。混在回家的其他学生们之中,不一会便穿过大门。而就在此时,卓巳被身后的什么人叫住了。
「脚步真慢呢。看着就叫人心烦,能够走快点么」
不,与其说被叫住,不如说被刁难更加贴切。卓巳循着冷冰冰的声音转过身去,只见在令人退缩的距离上,一位美若冰霜的女孩面对着自己。
是真崎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门柱一般伫立着。可能是对过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显得泰然自若。
打扮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简约的条纹衫和长裤,然而只是稀松平常的站着便出奇地有模有样。大概因为高挑纤细的缘故,穿什么感觉都合身。而且,唯独被交叉的手臂托起来的某膨胀部分充满奇妙的肉感。
「——毫不客气的盯着别人胸部呢。真够清爽啊」
视线似乎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过去。卓巳犹如被痛殴一般猛地别开脸。
「抱、抱歉。不经意就……」
「没事。都习惯了。我不会告诉洛洛的」
燎不苟言笑地讲到,背从门柱上离开。然后,对卓巳不理不睬地走了出去。跟不上展开而杵在原地的卓巳也连忙跟在她身后。
「等、等一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知故问呢。当然是来接你啊」
「不、接我是……我昨天不是说过,我认识地方么?」
「你是说过。不过洛洛一大早就嚷着要来接你,烦死了啊」
燎格外的男孩子气,以麻利的动作走在路上,说
「又不能让那丫头一个人外出乱跑,而且两个人一起来不是很蠢么?所以我就代她来了。这劳师动众的,都是为了你呢」
「是、是么……劳烦照顾了」
「真是的。我又不知道放学时间,等了很久啊」
大致上——不、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何况也没有拜托她们来接,而且事先发封邮件应该就万事大吉,不如说过错都在燎身上。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无端的释放出必须向她道歉不可的气场。真是蛮不讲理。
「呃……那个……是、是我不好」
「哎呀,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又没生气」
燎如此说着向卓巳一撇,伶俐的视线不由令卓巳背脊一颤。一举一动都带着刺,感觉就像对付刺猬一般。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好相处,如今这种印象更加牢固。
「……你、你是走来的么?」
即便如此,卓巳还是毫不畏惧地试着交谈,感觉自己还是相对比较和善的。
「不,坐计程车过来的」
「计程车?不是巴士?」
这话充满了财主的味道。明明距离不算很远。
「因为坐巴士的话或许会下错站。我对这一带还不熟哦」
「哈?可你不是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找过我一段时间么?」
卓巳接受洛洛特的吻是在五月一日。和燎在儿童公园里邂逅,是在五月六日的傍晚。换句话说,燎为了寻找卓巳来到这座城市经历了五天时间。卓巳穿着的制服,以及与洛洛特相遇的车站,应该能够大幅缩小搜索范围。以这一带为重点四处走上五天,结果却「不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什么啊」
似乎感觉到了卓巳的疑问,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想说我是路痴么?」
「没、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我一丁点都没想过」
虽然嘴上否定,心中所想却让舌头打起架来。燎太敏锐了。
「奇耻大辱。我竟然会被你小看」
「不,都说没有了吧」
「也罢。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燎完全听不进去,散发出某种赴死的气息接着说道
「本想回去的时候也搭计程车的,既然如此就用走的好了。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方向感有多么优秀吧。跟上」
伴随着夸张的宣言,燎的肩头散发着怒气,走了出去。看到她顽固的样子,卓巳心中产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事实上,在走不到五十米的时候,
「这、喂!为什么第一个拐角就走反了!?」
卓巳便迫不得已对突然搞错方向开始猛冲的燎大声制止。
这所无人的宅邸虽然感觉很常见,但附近的居民都叫它『幽灵大屋』。
地点位于住宅区的中心——话虽如此,却是与卓巳家不同的住宅区。穿过车站之后,在靠近郊外森林的一角,那里的小山之上建立着一片古式洋房。
羽羽根市是港湾都市。所以曾经有许多外来旅客。这一带曾经是乘船来到日本,并直接定居在羽羽根市的外国人所居住的地方。当然,现在普通的民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洋房大约一半被拆除了,也有日本人收购入住的。
话虽如此,然而那所幽灵大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这片住宅区的正中央,犹如彰显与周围的民宅的年代差异,又犹如在时间洪流中留下的残骸。
洋房本身建造的十分厚实,换做以前一定会给人气派的感觉,而如今却只给人一种老旧的印象。宽敞的庭院中,杂草比着个子肆意疯长,牢固的铁栅栏锈迹斑驳歪歪扭扭。虽然大门关着,但栏杆某处应该开着一个大洞。实际上,卓巳小时候和启太还有妹妹一起溜进过这所大屋。
「……依旧是这幅惨状呢。真怀念啊」
幽灵大屋这个命名尽管有些别扭,但除此之外,的确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方式。没想到会收购这幢长期闲置的大屋,很吃惊。
「真的是这里么?」
卓巳出声询问,身旁不悦地叉着手的燎轻轻点头。
「为什么偏偏要买这种破房子?」
「因为价格超低。构造也不坏。虽然确实多少需要翻新,但也是好不容易捡到的便宜。为什么就这么便宜呢?」
那当然是有讲究的啊。不如说,听到幽灵大屋这个俗称之后,任谁都能察觉个大概吧。这所这幢的阴森之处,可不仅限于外观。
「搬过来的人纷纷全家自杀,准备拆除这里的业者全都遭受了不解的悲剧之类的……关于这幢大屋的逸闻,要说少有多少哦。想听么?」
「啊,是那种事啊。全都蠢死了呢。竟然被这种不科学的谣言耍得团团转」
这话或许在理,可出自妖精使之口会不会不太合适——卓巳半眼盯着燎。
「总之进去吧。洛洛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让洛洛特等得不耐烦,究竟怪谁?」
太阳已经大幅西斜。逢魔之时的幽灵大屋,这种场景的确很有感觉,但并非看上了这点。一切都是燎那可怕的迷路情节干的好事。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这也没办法吧,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熟」
「我知道。所以我才多次告诉你怎么走吧」
可是燎听不进忠告,『不,这边更近』『也对。不过我会走左边』这般固执地的拖着卓巳到处乱闯。
「最后还是在半路上迷路了。还以为一辈子都到不了了呢」
「迷路!?我!?说什么傻话,是你迷路了吧!」
燎火冒三丈地反驳,意外的孩子气。卓巳感觉不知不觉就惹她生气了,不禁叹了口气。责任归咎于谁,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就当是这样吧。好了,走吧」
「……无法接受。你那通情达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燎满腔的愤怒无处撒,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将手放在门上。
就在踏入随意荒废的庭院的前一刻,
「欢迎,卓巳!Hee Haw!」
从天上降下欢迎的问候。只见洛洛特从大屋二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向这边招手。她今天穿着春天色彩的长裙,轻柔的头发上扎着一条上好的蕾丝丝带。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来客(卓巳),进行了十分精心的打扮。
蜂蜜色的头发随风飘舞,沐浴在夕阳中微笑的样子,远远看去如画中一般。
「Hee Haw。叨扰了」
「嗯。进来进来!欢迎来到我的新居!」
大屋之内收拾得相对整洁。虽然只针对显眼的地方,但燎姑且打扫过了。卓巳以前所使用的入侵路径也已经被封上。虽说一楼碎掉的窗户也用胶带和瓦楞纸进行了加固,但做的非常敷衍。
「话虽如此,果然还是伤痕累累呢」
或许是地基很扎实,结构没有出现问题。想必多亏了每次入住的人都有打理。然而纵观现在的状况,这里不是能让人舒舒服服入住的地方。
「要搬过来的话,还是应该翻新一下吧?」
走上明明没铺莺声地板却偶尔有小鸟鸣唱的走廊,卓巳向燎询问。
「也对呢。不过,终究无法在商务宾馆再住下去了」
「为什么?如果是因为一个地方不能久留的话,这里也是一样吧?」
「看你似乎忘了,所以再告诉你一遍。洛洛终归还是第一王女哦?」
也就是说,环境太差了呢。不,这幢大屋的状况也十分糟糕,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体面的问题。只不过,就算出于这样的原因,随随便便就买下一幢房子,果然是财主作风。听说预定要长期停留在这个城市,虽然这幢洋房的确很价格低廉,但也太远离尘世了。
「客厅还无法使用,所以洛洛在二楼的起居室里。一个人没问题吧?」
「哈?你上哪儿去?」
「我去沏茶。你姑且是客人呢」
「……不要迷路哦」
「…………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活着塞进墙里,让你成为大屋新的怪谈」
燎吐出危险的台词离开了。仿佛表现她的愤怒程度,发出粗鲁的脚步声。为了避免亲身遭遇猎奇小说中的情节,今后开玩笑还得注意。
卓巳叹着气,走上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走廊的地板上铺着红地毯,两侧并立着成排的门。哪一间是洛洛特的房间呢?
苦恼之时,影子忽然穿过脚下。小人们如同每次一样忽然出现。穿着色彩丰富的作业服的小个头们,就像果冻豆组合起来的人偶。十余只小人飞快地向走廊蹿去,立刻集中在一扇门前。
——是这里。这个房间里有人的气息。
——很陶醉。美丽的歌喉。Hee Haw。
「虽然对自己的说有点那个,不过……你们还真有点方便过头了呢」
卓巳一半木讷,一半佩服地嘀咕着。小人们或许认为被夸奖了,一齐高举双手。
走到它们指示的门前,的确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歌声。
从前有位小姑娘
额头中间是可爱的卷发
乖的时候很乖巧
坏的时候糟透了
这是意大利的传统童谣,鹅妈妈童谣。看来今天的公主大人非常开心。卓巳刚一敲门,立刻得到回应。
「——接头暗号呢?」
只不过,感觉偏离预想的程度在提升。如此离奇玩法,也只能用名不虚传来形容了。
「那、那个……医、医生!有急患!」
「这可不得了!得赶快动手术才行,快,进来吧!」
这是唱的哪出——卓巳苦笑着打开门。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除了进过妹妹的房间,进入女孩子的房间这种事,还是人生中头一次体验。
然而,房间里面的样子深深地背叛了卓巳的期待,非常空荡。
除了崭新的床和橱柜之外,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当前只有必须的家具基本置备齐全,很煞风景。虽然并没有特别期待奇幻的情景,但致至少觉得东西太少了点。
「什么也没有,吓到你了?」
听她的声音似乎对卓巳的反应乐在其中。抛出问题的洛洛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边还摆着和椅子配套的桌子。不知为何,唯独那张桌子好像是旧东西。
「毕竟刚刚搬过来吧。没有从本家带什么东西么?」
「嗯,没有。因为很远啊。很费事哦」
「所以必需品就在当地置办么。不过,这很花钱吧?」
「没关系。我是公主殿下,有的是钱。没有面包,去买就行了」
是这个道理。卓巳感觉恍然大悟。
卓巳继而走到洛洛特身边,感觉新鲜地望着她的马尾辫。
「这个发型很合适你哦。不外出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扎着么?」
「不,不同的日子都在换。今天的这个,是为了最大限度活用女性的武器而钻研出来的」
女性的武器?——卓巳刚一反问,洛洛特便乐呵呵地笑着低下头,偏起脖子,
「——怎么样、卓巳?我的脖子,够魅力么?震撼到了么?」
从容地扬起用丝带扎成一束的头发。平时没有照射到阳光,脖子到肩胛骨雪白得难以想象。卓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头晕目眩。
「诶嘿嘿,这表情看来是有效果咯?瞧,其实这件衣服也是为了『卓巳笼络作战』买的。衣襟敞的很开,所以不只是后背,锁骨看上去也感觉很好哦?」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所以别扯衣襟了!」
由于从站立的角度看着坐着的洛洛特,从角度上遑论锁骨,就连含蓄的胸部也偷看到了,这让卓巳惊慌失措。卓巳完全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竟然毫无防备。
「我的胸部没有燎那样挺呢。所以就想办法主张别的魅力咯」
「……不,不用主张也没关系。笼络作战已经大获成功了」
卓巳脱力地说道,感觉话题要偏向奇怪的方向了,于是四下看了看。而后,眼睛立刻停在了那张桌子上。刚才就有些好奇,这似乎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物品。卓巳用手轻轻触碰它的表面。
「话说,这张桌子挺旧的呢。难道是以前的主人遗漏的?」
「似乎是的。不过,我觉得是有心留下的」
洛洛特招手。卓巳将脸凑近一看,发现桌子的一角雕刻着什么东西。是日期和人名。而且不止一个。有七个人的名字,按年代顺序排列着。
「这张桌子,一定和这大屋一起,被各种各样的人珍惜地使用过呢」
「也就是说,这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历代家主的名字么。哇,好厉害。第一个日期是明治哦?果然最初的所有者是外国人呢」
只有最上面是用手写体写下的英文名字,后面全都是日本人的名字。
「总觉得好温暖。我喜欢上这个大屋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曾经不是住在阿瓦隆的城堡里么?从这一点考虑,这大屋不会逼仄不便么?」
「没有这种事。宽敞过头反而叫人伤脑筋」
真是奢侈的烦恼。不过,对于身边缺少能够推心置腹的同伴的洛洛特来说,这或许是非常实际的烦恼。毕竟她是王族,而且现在是第一王女。在权谋术数纠缠不清的宽阔宫中几乎没有自己人,这的确很让人孤独吧。
「卓巳,怎么了?表情有些阴沉哦?」
「……不,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个,你知道么?这幢大屋似乎有幽灵出没哦?」
「诶、真的?好厉害!我还没见过幽灵呢!」
所以说,和大同小异吧。不过,反正轻轻松松就能糊弄过去就是了。
「你们似乎很开心呢」
传来一个声音。燎不知不觉的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卓巳和洛洛特。
「热闹是好事,但门户大开可不敢佩服呢」
「啊,门么……抱歉,我忘关了」
「真没规矩。扣一分哦。扣足十分,我就以亚特雷亚家的家法对你施以惩戒」
真会乱说。——卓巳用视线向洛洛特提问,随后,
「是真的哦。燎走在路上总之随身带着鞭子,然后打屁股」
「洛洛的屁股很可爱,不过你的看起来很硬的样子,如果情况允许,真不想动手」
「那就别动手。哪有鞭笞客人的警卫啊」
无视卓巳的反驳,燎走进房间。手中端着一个圆圆的托盘。餐具似乎还没置办齐全,托盘上放着似乎是便利店卖的白色纸杯。
「洛洛,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你招卓巳来,不是为了聊天吧?」
燎将腾着热气的纸杯放在桌上,明确叮嘱。没错,卓巳今天专程来到洛洛特的新居,是有正式原因的。
「嗯……关于的事,对吧」
洛洛特叹息似的嘟嚷着。声音散发出踌躇的感觉。
燎离开房间后,洛洛特一时一语不发。
讲解人是这样的状态,卓巳也必然的默不作声等待洛洛特开口。这段时间里,虽然卓巳也喝了一点燎泡的格雷伯爵,但实在品不出味道,感觉是受到了洛洛特那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的感染。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在阿瓦隆的古老传说中呢,有这样一段」
洛洛特变成截然不同以往的讷讷语调,开始讲述
「『其为。非生之矛盾,禁忌之寄翅。授之以智慧之实食之,遂成贵种之比肩者』」
「……禁忌、么。话说,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嗯。对于翅族社会而言,其存在本身便是错误哦。因为我是个怪胎所以完全不当回事,不过一般的翅族对……一定感到非常惧怕。所以奥伯龙王也不得不留下『诅咒』吧」
奥伯龙,这个名字记得听过。记得应该是阿瓦隆的始祖王,对翅族这一种族投下『诅咒』的实施者。创造的也是为了打破这个『诅咒』而开发出来的。
卓巳确认之后,洛洛特轻轻颔首表示肯定。
「是自奥伯龙王在世的时代过去很久之后,圆桌式十三翅族的先祖们千辛万苦完成的术式。为了改变妖精乡的存在状态,先祖们无论如何也想得到变革的象徵」
这些事昨天已经过听过。但这个阶段不过是赫尔曼所指摘的「与一无所知无异」。卓巳对洛洛特只讲表面部分的心情有所曲解,他的小肚鸡肠即便是经过一天的现在,仍在不停地刺痛着自己的胸口。
正因如此,卓巳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抱着觉悟踏入深潭。
「那么,那个『诅咒』具体是指什么?」
「语气变得好糟糕啊……应该是让翅族只能创造出劣化过的妖精使的措施……之类的诅咒吧。所有翅族的血液中,都被施了这种恶趣味的机关哦」
卓巳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瞠目结舌,洛洛接着对他问道
「卓巳,你认为妖精使为什么会存在阶位呢?」
「咦?为什么……因为能够用眼睛度量实力比较放心吧?昨天不是说过么」
「嗯,没错。现在这也是主要的原因。我觉得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不过阶位的『阶』原本代表着什么呢?」
阶——不断向上升的路。如果阶位代表着妖精使所攀登的路,那么在顶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呢?
「妖精使的成长,通常情况下无论多么努力都只能止步于第五阶位。由于翅族身上埋下的『诅咒』,诞生的妖精使预先便被摘取了可能性的芽。……可是,其实不是的。后面的路依旧存在着。唯独能够达到的,在历史上也唯独少数人类登上的,梦幻的最高阶位」
洛洛特接着说道。没有停顿,用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坦白罪业一般。
「那便是第六阶位——人类成为翅族的席位」
「!?」
一瞬间,卓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单纯的听错了?不然就是某种比喻?卓巳紧紧盯着洛洛特的脸,仿佛要盯出窟窿来,而她没有以往那般付之一笑。
「说到妖精使,本来就是这样的。得到翅族分与的奇迹,渴望成为翅族的存在。尽管真相已经石沉大海,但也有人提出过,我们翅族原本也全都是人类的说法」
的确。与其说长出翅膀的人类是最初便已存在的生命体,或许翅族是由人类后天转变而来的考量更为自然。
「可是,这也是遥远过去的事情了。为妖精乡带来变革的,如今已经成为神话中的登场人物。是古老的罪业,已经几乎没有十三翅族会去施展它。至少最近,我也没有听说除我之外的其他十三翅族有人创造」
既然如此,在车站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洛洛特是怀着怎样的决意向卓巳施的呢?她讲过,直到那么做的前一刻都不曾想过创造,突然将鲜有先例的秘术付诸实践,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废除的理由有很多。可是,最大的有两个。其一虽然是奥伯龙王对翅族降下『诅咒』的关系……但这也是出于某种种族优越感哦。似乎认定自己是特别的呢。虽然我很瞧不顺眼,但这也是现在阿瓦隆整体的主流思想」
「……保守派么?」
「没错。翅族是只顾闷在妖精乡里空自豪,而被翅族启用的妖精使也喜欢把普通人当做无能之辈鄙视。……其实妖精使几乎只是翅族拿来充军而创造出来的,妖精使之中也有明白实情,反过来利用翅族的人。无论哪个都对特权这个词两眼放光哦」
这是简单易懂的关系图。彼此表面配合却暗藏锋镝,相互试探——这不仅仅在妖精乡,是随处可见的关系。
保守派想要维护,改革派想要改变。翅族社会的问题,卓巳并不明白。
「原来如此呢。翅族决不允许人类与自己比肩。所以被视为忌讳,只能任由它在岁月的冲刷中风化……」
如果洛洛特刚才所说的『原本翅族也是人类』这个说法是真的,翅族就更加不会容忍了吧。自己是比人类更加优秀的种族这种思想,会从根本上瓦解。会被当做变革的象征的理由,大概便在这里。
「赫尔曼曾说过的『我的身份是眼中钉』的意思,总算理解了」
「……嗯。不过就算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到达第六阶位的呢」
的确如此,不然也不会被扣上『梦幻的最高阶位』这种夸张的称呼了。
「顺带问一下,至今到达第六阶位的人类,究竟有多少?」
「据说,历史上只有两个」
卓巳更加吃惊了。虽然觉得会很少,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罕有。龙门难登也总得有个限度吧。于此,果然只能得到人类无法成为翅族的结论了。
「然后,就是被废除的第二个理由……无关乎几乎没有人能达到达第六阶位,进行的十三翅族,无一例外的要背上风险」
「……感觉你很不镇定啊。究竟是什么风险?」
在卓巳的催促下,洛洛特露出以往所没有奇特表情点点头。
「在十三翅族的一生中,只能创造一个。论原因,因为当事人之间将发生『翅的共有』哦」
「翅的,共有……?」
卓巳不禁呻吟,没弄明白其中含义。
「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我的背上的确有翅膀。这对翅膀是种族的证明,同时也是我们翅族力量的源泉。然后,是将翅膀的大半力量交给第一次见到的对方,以突破妖精使成长的死胡同,即突破第五阶位的屏障」
洛洛特将手绕到背后,抚摸着自己的肩胛骨说道
「我的翅膀,现在也是卓巳的翅膀哦」
卓巳也跟学着洛洛特,将手绕到自己背后。
在肩胛骨附近摸索,但果然什么也没有。
卓巳混乱了。洛洛特的翅膀也是自己翅膀,这样的道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那么,风险就是……」
「翅膀会消失」
回答得斩钉截铁。至少表面上如此。
「更正确的说,如果卓巳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再是翅族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哦?因为翅膀的力量,现在绝大部分都放在卓巳身上了哦。卓巳所受的伤害,会通过所创造的联系,原原本本的化为我翅膀的伤害」
「……这就是,仅限一个人的理由、么」
「嗯。就算是翅族,拿翅膀的数量也束手无策呢」
卓巳没有继续说下去。思维犹如水中捞月,不得要领。
自己似乎在浑然不觉的时候,背上了沉重的东西。说实话,卓巳退却了。虽然是懵懂的感想,但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言。
卓巳毋宁在意的,是洛洛特的心意。
将自己的存在意义,托付给刚刚见到的人的,这份感性。
坦率的说,难以想象。虽然已经明白洛洛特只凭着「因为是卓巳」这个理由需要自己,但这次对她『真心』的方向微妙地难以判断。自己对洛洛特的价值,足以让她下定决心做出这赌上一生的冒险么。
卓巳想要确认。因为他觉得,如果像昨天那样留着芥蒂继续前进的话,一定会踏错重要的一步。所以要在这里,明确地相确认彼此的答案。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要选择玖堂卓巳?
就算觉得彼此是特别的,卓巳所怀的『真心』与洛洛特所怀的『真心』,这两者倘若——
「相同的哦」
突然,洛洛特说道。如同看穿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般,完美地抢先作答。卓巳的嘴只得维持着准备发问的形状,凝结住。
「我的心意,和卓巳一样哦」
洛洛特重复着。缓缓地,仿佛将胸口的锁缓缓地,一把一把打开一般。
「想和你在一起。想牵起你的手。想要紧紧抱住你。想和你再去约会,看电影。虽然有些难为情……还想更多的,亲吻你」
有些轻快又十分恳切的讲述着,洛洛特羞涩起来。
「——对吧?一样的吧?」
一样的。真的,这就像奇迹一样。
「非卓巳不可,不是卓巳我不要。不然,我在今后的前进道路上,就连『一起走』都无法期盼」
温暖的东西,在胸口下面一点点的慢慢扩散开。察觉到洛洛特的眼睛正微微摇曳后,温暖仿佛沁入更深的地方。
无论直觉如何优异,她的心也不可能与卓巳同样怀揣的那份「渴望如此」的不安绝缘。就如同最初接吻的那一天,害怕被卓巳拒绝一般,洛洛特也理所当然的拥有少女情怀,惶恐错失的脆弱。
是翅族又怎样,她不可能看透一切。如此天经地义之事,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自己究竟从何时起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她的呢?
「……卓巳,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吧?」
「嗯,可是……就算是一样,果然也有无法原谅的事情吧。我一直把的事瞒着卓巳,一直逃避话题」
也对呢——卓巳附和。如果立场颠倒,卓巳恐怕也会难以启齿吧。
「——被吓到了啊。我只是想,不管什么都往我这一介学生身上推呢。不过,我却不可思议的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这样还合情合理」
似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话中的含义,洛洛特重复昨天的对话一般,说
「突然吻上来的,是我哦?」
「……不过,觉得甘之如饴的,是我啊」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答案早在五月一日的那一刻已经给出。只不过,由于直接跳过过程忽然得到结论,被自身的心境变化狠狠地愚弄了一番。按理说,本来就没有烦恼的必要。
因为,两人的心意是相同的。就像卓巳并非『因为是翅族的公主』而迷上洛洛特,洛洛特也并非『因为能产生价值』而选择卓巳。最重要的只有这一点,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正因如此,兴许这是一个更加单纯的故事——全世界俯拾即是,稀松平常的『奇迹的邂逅』的故事。
「啊,唯独一件事我得对你说」
「什、什么?」
「——关于第六阶位,可别抱太大期待哦。就算让我成为史上第三个稀有事例,也只能让我伤脑筋哦」
洛洛特终于露出笑容。用「像花一样」来形容太过直白,太过炫目,是王女所不该有的,好似赤道直下的笑容。
卓巳的表情也放松下来。这仿佛是笨拙的求婚。虽说有必要将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但重新宣言又有些不好意思。
「诶嘿嘿,这是拐弯抹角的誓言咯?」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好好传达出来了吧?」
玖堂卓巳,宣誓成为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
要说磨蹭也的确有些磨蹭,然而断然是不容掺假的,最初的一步。
〇
「哎~干不下去了干不下去了。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从前不久开始,搭档的抱怨就不曾停过。在距离大屋三公里的高层公寓屋顶上,负责监视任务的马特雷,无可奈何的将眼睛从小型望远镜中移开。
「……很烦啊,布鲁特。改变下心态吧」
「哪儿该得了啊。我们可是被派来干这种无聊的任务啊」
布鲁特烦躁地粗声说道。无事可做的原因,在于监视对象的距离是在太远,常规装备派不上用场,说白了就是无所事事。因此,马特雷如今架着的那只好似古董的望远镜——向部队配给的少数无品级之一——供两人轮流监视大屋。
「不管内容是什么,任务就是任务。是应当全力以赴的义务」
「嘅、所以两个拥有战斗系的妖精使就要友好的当偷窥狂么。蠢死了」
「……这得怪昨天的失手呢。就算被看扁也不能有怨言」
被刚刚成为妖精使的小孩子打败,还被放过一马,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没有辩驳的余地。可是,布鲁特似乎无法接受,颇有微词。
「既然搞砸的只有我们,应该就跟去真崎那边的没关系了。可是,小队的大伙几乎都跟着受折腾,这算什么意思?被那个第四阶位的巨乳烤得半熟的家伙不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么」
布鲁特说的很对。在昨天的任务中,与燎·真崎交战的成员差强人意地达成了牵制她的目的,而且全员平安生还。然而无关乎他们的功劳和苦劳,其他人现在也和马特雷他们一样,分别被差遣去做无关紧要的小事。
「要说是连带责任也就算了,关键是整个部队都被排挤了啊」
搭档生气的起因,马特雷其实也很清楚。
「……果然觉得那个绝密作战是无理取闹么?」
「还能有什么?真是,决定来日本之后,大姐的情绪就异常的高,虽然预感到会闹出乱子……但没想到是阿尔马其顿(世界末日)级的。战前报告也是草草了事,根本是怀着去野餐的兴致决定去压制设施的啊」
马特雷和布鲁特两人没有参加『似乎』在今天拂晓执行的这次作战。所属部队的大半成员在完事之后,将打着『绝密』的满是虫蛀的作战资料随手扔了过来。
「然而,压制闪电般的完成了。连称得上战斗的战斗都没有、么……」
鉴于那个设施的重要性和防卫,可见手法出奇的高。根据加入实战部队的少数同伴坦白交代,似乎是有不知底细的人从中做内应。
「反正是『Mr.X』唆使的吧。在历代的Mr.X之中,还数那混蛋最狠」
Mr.X是马特雷等人在队内对指挥官『她』频繁更换的雇主所使用的称呼。她对雇佣关系的一切内容均不公开。
「不管怎样,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也会被调往设施那边。到了那时,虽然无法弄清Mr.X的真身,但她会讲出计划的全部内容」
「所以让我忍一时之气?还真是慢条斯理」
马特雷明白布鲁特的担忧。如果是极力将自己一行排除在计划之外,把她当做旁系来使唤的Mr.X,『挑明一切的阶段』很可能即是指『计划已经不会再节外生枝的局面』。搭档想说的应该是,要行动的话,只能趁现在。
「为了满足那个白痴的贪欲,大姐搞不好会把自己卖了给那货数钱哦?既然当局者迷,就得让清醒的旁观者来指出来呢」
「……即便如此,只凭我们又能做什——!?」
突然,马特雷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大吃一惊。他即刻将手伸向腰后的枪套,转过身去,而后马上松了口气。出现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同伴。
他是一个有着乱蓬蓬的金发和雀斑,表情很无力的,富有特征的十岁男孩。一副童子军的行头,不知为何很珍视似的抱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毛毯。
「莱、莱纳斯、你丫的!不是总告诉你,不要一声不吭的冒出来啊!」
即便同样肝胆发寒的布鲁特唾沫横飞地叫唤起来,莱纳斯依旧不以为然。根据这位最年少的队友所持的的特性,只要满足条件,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是你的错。松懈可不好哦,要警惕」
语气尖刻,音色感情淡薄。还是老样子,读不出心里想着什么。
「怎么了,定时联络还早着呢。离开她身边没问题么?」
「火药味倍增,所以我溜出来了,想加入你们的谈话」
马特雷和布鲁特交换锐利的视线。莱纳斯从年龄看算是很机敏。但是很少自发的采取行动。既然他要加入交谈,一定事关重大。
「……发生什么了?」
马特雷一边催促,一边本着与生俱来的忠诚心继续监视,而就在此时,大屋的阳台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〇
话题告一段落之后,卓巳和洛洛暂时换了个地方。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随着感觉而已。
虽说是换地方,但没有离开大屋。只是转移到了同在二楼的谈话室的阳台上。这段时间里,燎送来了第二杯红茶,但她今天似乎决定将说明完全交给洛洛特,又立刻离开了。
「唔呀~,好温暖的风!完全感觉不到是五月!」
在夕阳下,洛洛特欢闹起来。她几乎将一半身子搭在栏杆上,向阳台外的景色放眼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卓巳也同样向外远眺。
荒芜的庭院,街道,一切的一切被染成红色。迟迟不肯退场的夕阳已有半边沉入远方,飞艇仿佛要从即将造访的黑夜身边逃跑一般,滑过开始隐约变暗的天之裙裾。感觉时间在平静之中流逝。
「——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还没有告诉你呢」
洛洛特忽然开口。话题的切入还是一如既往的唐突。卓巳对此早已习惯,也马上对她点点头。
大致上应该猜到了——卓巳做了铺垫之后,
「只是来观光的吧?你这野丫头」
「才不是!竟然使坏,待会儿让燎来收拾你哦!」
洛洛特鼓起脸。卓巳心想,打屁股还是饶了我吧。
「开玩笑的。——既然预定长期停留,也就表示羽羽根里果然有什么东西么?」
「嗯,回答正确。其实这个城市啊,和阿瓦隆的王都是姐妹都市的关系哦」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所以说,是姐妹都市」
存在于异世界的国度,阿瓦隆。与阿瓦隆互为姐妹都市的城市,羽羽根。
这种异文化交流实在太过新颖。这开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玩笑?
「啊,超怀疑的眼神呢。我说的是真的啦」
「我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羽羽根,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吧」
「这也不能怪卓巳。因为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能公开的关系,一般不能叫做姐妹都市。可是,洛洛特似乎不在意这一点,整理思考一般用手指扶着额头,继续讲道
「那个——成为姐妹都市大概是五年前吧?你瞧,在这座城市现在利用填拓地,正朝着建设海洋都市进发,对吧?卓巳知道的吧?」
知道。不如说,住在这个城市的人应该无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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