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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话 煽风者-章节

「哼哼~」

雀一边哼歌,一边在宫廷里走动。

她并不是没有差事可做。只是,自从没了月君侍女这份固定职务之后,她便每天过着说闲很闲,说忙也很忙的生活。

目前雀被指派的差事,是要她揪出宫廷内可疑谣言的出处。

事情背后总有些阴谋诡计。

人们认为,整建事必然有它重大的目的。

然而,演变成重大事件的火种,一开始有时只是些芝麻小事。世间也曾发生过孩童随口胡说的流言蜚语,最终导致一间商行关门大吉的状况。

一个人内心愈是不安,就愈容易受到微不足道的流言所惑。这种事在西都层出不穷。

雀喜欢看人被逼上绝路。不,说喜欢有点语病。应该说旁人愈是惊慌失措,她便愈是能够冷静地眼观四方。为了活下去,她庆幸自己能够拥有遇事不易惊慌的心性。

雀要前往的地点,是武官们的练武场。

雀使不上力地晃动着右手,踩着轻盈的小跳步寻觅她要找的人。

然后,她看见了一群正在休憩的武官。

「请喝水。」

「好。」

拿竹筒给人的男子以武官来说略嫌瘦弱。一副跟班样的弱小男子,正在伺候其他武官。

弱小生物自有弱小生物的生存方式,这道理雀很明白。只因雀也是处境最卑微的弱小生物。

但是,再弱小的生物照样能存活下来。

或者该说,有些时候正是因为弱小才能存活。

有句话叫做弱肉强食。肉食动物不吃草食动物的肉就不能存活,草食动物活着却不需要肉食动物。

跟班男子把水跟食物分给其他武官后,就去下一个地方了。

根据武官们所说,那名男子准备的水总是清凉甜美。食物也是,都正好适合趁着严格训练的空档食用。

偶尔会有人看他不顺眼而打人,但下手不会过重。少了这个弱小生物,会让训练变得很不方便。感到不方便的人不只一个,因此会警告彼此适可而止。

雀追上那个弱小生物。

弱小生物要去离练武场有段距离的水井。那口井里的不是河水而是地下水,水质比其他水井更清澈冰凉。但因为有点远,武官们都不会去喝。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卯纯兄?」

「姊姊有何见教?叫我纯就可以了。我可以边做事边听吗?」

「好啊,您请便~」

卯纯人如其名,正是卯字一族的子弟,但家主并未准许他使用「卯」字。其他人也都只叫他「纯」。

父亲曾为卯字一族的家主,但如今已经失势。

妹妹被捧为卯家千金受到万分宠溺,骄纵惯了,竟出手欺侮直系千金,落得与闭门思过无异的下场。

剩下卯纯一人,被留下不过是为了收到杀鸡儆猴之效。

虽身为赐字族人,却是个失败者。虽是失败者,但仍是赐字族人。男子非禽非兽,恰如蝙蝠一般。

卯纯原本靠着父亲套交情当上文官,后因父亲失势而改做武官。被这样苛待本来并不合理,但若长官徇私废公就另当别论了。看得出来那长官是想逼他早日辞官。

然而,卯纯并未辞官。

卯纯太弱小,没成为任何人的敌人。

一个人不构成他人威胁,能让对方放下戒心,获得名为轻侮的信用。

所以谁也想不到,竹筒里的冰水或咸肉干可能有毒。

当然,东西没有下毒。

他所下的,是另一种不同的毒。

「纯兄啊,你可知道一位名叫王芳的官员?」

「是,我知道他。就是一位爱吃肉干的军爷吧。我还记得他相貌五官端正,常跟一些侍女说话。」

「那你知道他已亡故了吗~?」

「这事人尽皆知。听说他在汉太尉的书房上吊,我听了很吃惊。」

卯纯边说边拿竹筒装井水。

「你跟王芳都聊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跟他说起家父与舍妹做了糊涂事,于是我就被调到这儿来了。」

「也就是说,你有跟他说过卯家的事了~」

「有啊。我这人没什么闲暇爱好,除了家务事与公务之外也没话可聊了。」

卯纯一味地陪笑脸,雀也以嘻皮笑脸做回应。

雀这下确定了,这人跟自己是同类。

「那么,你可看过卯家的龙雕摆饰~?」

「龙雕摆饰吗?经姊姊这么一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家主老爷似乎偶尔会欣赏欣赏,我彷佛凑巧看到过几次。」

「不知小哥可有跟王芳兄提过此事?」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卯纯是个弱小的生物。强悍的生物会蛮横地要求弱小生物讲点趣事来听听,试试这家伙够不够机灵。因此,他们必须事先搜集各种街谈巷语。

脆弱无力、奴颜媚骨、对别人说的话竖起耳朵。这男人简直像只兔子。

「不可思议的是,最近闹事的年少武官们,全是你平常服服贴贴伺候着的那些人。」

「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嘛。」

讲得好像自己不是年轻人似的。

「是呀,年轻小伙子总想找个途径,发泄他们满腔的热情。有时是食欲,有时是姑娘,有时则是争强斗胜。」

「这种心情我就不太能体会了。」

卯纯态度不变,强调事情与自己无关。

「然后就在前几日,他们终于闯大祸了。为了奉承难以巴结、玉貌无双但心思孤傲难测的皇弟殿下,那些人邀请殿下一同出游狩猎。」

「月君去狩猎?真难得听到他会接受这种邀约。」

「是呀。然后谁也想不到,那些年轻人竟去袭击无辜的猎师,还将人家当成罪人,差点儿就动用私刑了。因为他们以为月君希望如此。」

「我愈听愈糊涂了,他们为何要对猎师动用私刑?」

卯纯继续打水。

「据说因为他们认为那猎师是往年谋害皇族之人的后裔,严惩此人能够取悦身为皇族的月君。哎呀呀,事到如今才来抓不知几代之前的罪人问罪,月君哪里会起这种念头?不知究竟是谁,为了何种原因这样突发奇想?」

「一旦拘泥于一件事情就走不了回头路的人,世间所在多有。」

「是呀,你说得对。」

雀把身子歪向一边,看着继续打水的卯纯。

「是你诱使他们下手的吧?」

「姊姊何出此言?」

卯纯把竹筒盖好。

「就是用传闻呀,传闻。有一家罪人昔日曾致皇族于死地,虽然如今成了卑贱的猎户,但月君绝不会放过那种罪人,诸如此类的传闻。卯纯兄,我看你就是消息的来源吧?」

「事情竟被渲染至如此地步。」

卯纯并未否认自己便是传闻来源。

「我只是听到医官们铁青着脸聊起禁忌之事罢了。想必是跟原本就有的一些传闻搞混了吧?」

「那么,你可知是谁把具体地点告诉他们的~?」

「我没提到任何地点。不过我彷佛跟人说过,若是罪人后代,必然对皇族望而生畏。如果宫廷传谕要求使用猎场,却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覆,那就值得怀疑了。」

雀佩服这男子竟能装傻到如此地步。

卯纯想必也在其他地方到处造言惑众,而且纯粹只是作为弱者的一种说法。

非禽非兽的蝙蝠般男子,就这样在军府之中持续散播极小的火种。

谁会想到这个比谁都弱小的生物,竟会是朋党之争的始作俑者。

「你为何要散播谣言呢?」

「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个人若是了解自己力量微薄,应该懂得分辨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不过是一点微小的恶意罢了。

卯纯憎恨的,既不是当权者也不是朝政。他不过是讨厌那些狂妄自大的人罢了。

「更何况就算我没说什么,今后也会出现许多为了亲近月君不择手段的人。因为我看月君应该是个心志坚强、俊秀风雅又做事勤勉的人物。」

「所以你看他是个勤勉的人物了?」

「是。否则又怎么会甘愿在西都逗留一年之久?」

雀觉得这男人很有看人的眼光。

「健康而优秀的成年皇族,除了皇上之外唯有月君。但是照眼下的状况,若是皇上有个不测,年纪仍嫌幼小的东宫就得即帝位。届时外戚一定乐不可支吧。」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散播谣言的吧。」

刺激人们的不安或期望,借以操弄对方的行动。

换言之,武官们都被这看似弱小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关于卯字一族,小哥可也散播了一些传闻?」

「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别人说卯字本家收养的男孩年纪还小,惹人疼爱罢了。」

雀不禁感到浑身一阵酥麻。卯纯所言并不是什么秘密,那养子在赐字家族聚会上,已经介绍给各家认识过了。

只是,卯家主人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万一家主出事,就得让这不满十岁的孩子继承家业。

他特别强调了这点。

作为卯字一族近期以来受到「新党」多次攻击的理由,算是够充分了。

「你是不是恨透了卯字一族啊?」

「我并不恨卯字一族。只是,我觉得他们对家父、舍妹与我都太宽容了。卯家主人究竟要等到家族势力衰微到何种地步,才要把我们撵出去呢?」

卯纯性情扭曲。他这般邪曲不正的性格,怕是永远矫正不过来了。

「我如果说不用直接下手也能罚得了你,你会怎么做?虽说只是散播传闻,但上头若是认定你煽动党争,那也是有罪的唷~?」

「那么我终于可以不做武官喽?」

「不想做自己辞官不就得了~?」

「我没那胆量自己辞官啊。」

真是胆小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既然都要受罚,不知是否会牵连到家父与舍妹?」

「你不想连累他们啊~?」

「非也,既然有这机会,我宁愿他们俩都被卯家断绝亲属关系,身无分文地被扫出家门最好。」

卯纯嘻皮笑脸地说了。

「嗯──卯纯兄,我们俩实在很相像呢~」

此人果然跟雀是同一种人,跟虎狼则是不同类型。

所以才易于相处。

「我也很讨厌自己的亲眷呢~」

雀也笑咪咪地回答。

雀讨厌抛弃她的母亲。

不关心雀只顾追寻母亲的父亲,也让她不快至极。

讨厌那个坚持伸张无益的正义,最后败亡的异父哥哥。

懵懂无知的异父兄姊她懒得理会。

至于母亲疼爱有加的异父弟弟,日后再让他遭遇不测吧。

「不,我只讨厌家父与舍妹。我还满喜欢家母和我那异母妹妹的。」

「哎哟,真的啊?你喜欢你的异母妹妹呀~」

「是啊。里树娘娘知道自己很弱小,像极了兔子。」

卯纯面露纯粹的笑容。

「家父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弱者。自己没本事才会经商失败,弄到最后分明已经有了我娘,却又成为了本家的上门女婿。后因卯家相助,经商才有了起色。之后贪心不足而入朝为官,实在是逞强逞过了头。先是家中生意皆由家母打理,等到本家夫人过世之后,又改立家母为正室。家母柔心弱骨,本来已经勉强以一己之力经营生意,家父却又给她多添了夫人的地位这个重担。」

「都说卯柳老爷有经商之才,弄了半天原来是夫人贤慧啊~」

「正是。舍妹也是年纪小小就来到本家被人娇宠着,不知道自己是个弱者。只因家父日常生活用人唯亲,不久之后夫人又与世长辞,舍妹不过就是个附带的,竟然就这么欺凌起本家的女儿来,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纯兄没有阻止他们不是?」

「是啊,因为我比家父更弱小。」

这男人究竟能自卑到何种地步?或许该夸他够干脆吧。

「像我这种脆弱渺小的断梗浮萍,还是随便找个地方枯死的好。」

「嗯──」

雀烦恼了起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可惜。」

「什么事情可惜?」

「就是纯兄你呀~」

卯纯的表情,显露出对这些话的不解。

「若是能再年轻个十岁就更好了,不过像你这种堪称浑然天成的懦弱,可是无法取代的强项呢~最让我欣赏的是韧性,感觉比那些只有半调子力量的人更懂得生存之道。」

「姊姊此话何意?」

「我说你啊,想不想成为我的传人呢~?」

雀的提议让卯纯睁圆了眼。

雀如今惯用手已废,在巳字一族的排名从底下数起来更快。想提高排名,最简便的法子就是赶紧增加底下人马。

如果可以,她很想把西都那个叫小红的女娃带来,可惜没成功。既然不成,那就拉拢这个拥有一技之长的邪佞之人吧。

「我不懂姊姊的意思。」

「没什么啦~很简单的~你只需继续散播谣言就好~只是当中含有一些大人物的旨意罢了~」

「大人物的旨意啊。可是坦白讲,我这人不怎么讲求忠孝节义呢。」

卯纯是个诚实的男子,不过要论这点雀也一样。

「不讲忠孝节义也行,只要能给你无可取代的好处就成了~要把你最讨厌的家人身无分文地扫地出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这倒是很吸引我。」

卯纯已被打动,不过雀再给他一点诱惑。

「其他还需要什么吗~?」

「那么,虽谈不上是什么赎罪,我若是说想给予里树娘娘至今被人剥夺的幸福,姊姊也能答应吗?」

「当然可以喽。」

雀笑着说。

「今后就让我来多方调教你吧~竟然能跟人妻求教,小哥可真是幸福哪。」

「我不是很喜欢与人妻牵扯,麻烦太多了。」

令人难以恭维的一对师徒在此诞生。

《药师少女的独语 15》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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