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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将冒险的意义」-章节

姆呜姆呜。

抱着膝盖深深坐进扶手椅中的同时,艾丝陷入了无言的苦恼之中。

宽敞的房间为暖色调所包围,数个圆桌以及沙发被安放其中。除艾丝以外伸展双腿正在休息的人还有很多。

场所是【洛基-眷族】根据地。会客室。

「我说呀艾丝,在想什么呢那么专注?」

仿佛试图窥视将脸浅浅埋进膝盖的艾丝一般,有着小麦色肌肤的黑发少女发出询问。

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覆盖胸部一带的上衣,健康的肌肤暴露出很多,看起来就像是舞女所穿的民族服装一般。

对于腰上裹着颇长沙滩巾的亚马逊的少女,艾丝抬起了脸。

「缇欧娜……」

「最近总是一张苦瓜脸哟,艾丝。要是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跟我商量呀—」

面对着露出和善笑容的少女、缇欧娜,艾丝的脸稍稍松缓了下来。

谢谢,在如此说道后,正缓缓地想要开口。

「还是算了吧,艾丝。找缇欧娜商量可什么都解决不了。还是省着点力气吧。」

「谁叫你多嘴的伯特!我正在和艾丝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嘛啊,虽然非常遗憾但伯特说的话还是在理的。」

「等一下啦缇欧涅—!?说什么不好怎么偏偏站在伯特那一边啊—」

被长着灰色头发的兽人的青年,以及另一个的亚马逊的少女横插一腿。

被称作伯特、缇欧涅的他们各持己见,热闹又不失喧嚣地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说到底呀艾丝,你,最近不是还没事乱跑吗。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昨天甚至一整天都不在根据地吧。」

「唔哇,听见没缇欧涅?伯特好像在偷偷摸摸地调查艾丝的行程哟。连什么时候不在根据地都一清二楚的,好恶心喔。」

「伯特只是患上了会过度保护的担心症罢了,还只对艾丝发作哦。不是蛮可爱的嘛。」

「很烦耶,你们两个不均衡(银叶:指的胸部)的亚马逊!?我不是说过只是担心『远征』快到了再发生一些扯后腿的事吗!」

「也没什么嘛,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又不是像以前一样艾丝一个人跑到地下城去。我认为做除那以外的事情都完全没有问题的。……还有,别说什么不均衡啊!!」

虽说艾丝对于自己恐怕就是缇欧娜她们争论的源头一事感到有些困扰,却由于对此事再说些什么也只会引发火上浇油的结果心知肚明,因而决定缄口不言。

暂时只是静静地守望着他们,在听到从别的方向传来的物品的声响后,朝那边投去视线。

咔嚓咔嚓的,正借着摆在桌上的棋盘一番鏖战的是,高挑的妖精美女以及小人族(帕鲁姆)的少年。

身高差一两个头的不同种族的亚人,一方绷着一张认真无比的脸,另一方则是优哉游哉地玩着游戏。

「将军。」

「姆……」

小人族(帕鲁姆)的少年动着棋子的同时这么说道,妖精的美女将那美艳的眉毛微微蹙起。

在经过数秒钟的沉默思考后,接着便伴随着吐息将手放在膝上。

「无计可施,了吗。是我输了。」

「真是干脆呢,里维莉雅。不再纠缠一阵子吗?」

「赢不了的比赛,果然我也讨厌哟,芬恩。」

互相以名讳相称的妖精与小人族(帕鲁姆),浮现出截然相反的表情注视着对方。

没过多久注意到艾丝视线的妖精、里维莉雅,摇曳着她那翡翠色的长发「怎么了吗?」的提出疑问。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想说也想来一盘什么的吧?」

「哈哈,指手的艾丝吗。请务必让我看看呐。」(银叶:指し手,指擅长下将棋的人)

那年幼的容貌只是一笑便能感受到知性的光芒,小人族(帕鲁姆)的芬恩,柔和地弯曲着他那宛如湖面的青色眼睛。

「虽然刚才缇欧娜她们也提到过,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艾丝?」

「吼哦,真是如此的话还挺少见的呐。如果有的话请务必也让我听听吧。」

被尊为【洛基-眷族】的团长以及副团长的两人催促着,艾丝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表情不变地问询道。

「里维莉雅你们,在指导冒险者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又冒出奇怪的烦恼了啊。」

「嗯嗯,嘛啊要说有意思倒也还是蛮有意思的就是了。」

「欸—,什么什么?艾丝说了什么—!?」

缇欧娜她们也停止争论汇合过来。

听闻艾丝的疑问后,她们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反应。

「艾丝突然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所谓的教导,只要找比自己资历浅的冒险者就行了吧?」

「花心思在杂鱼身上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吧。不要再想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咯。」

以双手抱膝的自己为中心构成了圆环,而后艾丝重新询问道。

「大家,会怎么做?」

「我的话会一直要求冥想吧。毕竟知晓自己自身可是首要任务。」

「要我来说二话不说就带到地下城里去—!只有实战才是王道!」

「大概是,交手吧。总之先连皮带骨头地砍掉重炼一番喽。」

「缇欧涅那个,说的就是字面意义没错—吧?」

女性阵容正交头接耳各抒己见,一旁的伯特却扭曲着嘴角,用鼻子大大地哼了一声。

「都是废话。杂鱼终究是杂鱼。杂鱼只要还是那么弱,做什么都没意义。」

「……伯特你呀,偶尔会冒出哲学语言呢。」

「诶诶,不过就是单纯的自以为是嘛。」

「嘴上不积德的臭女人……!」

「反过来说,也就是强者即使满足于自己的强悍,也无法从中找出任何意义这么一回事吗……真没想到会被伯特教导啊。」

「老太婆,你还在这装什么傻!」

眺望着逐渐脱线的议论的艾丝,朝着被一个人晾在一边的芬恩望去。

「芬恩呢?」

「唔唔,会怎么样呢。根据对象的不同所采取的对策也是千差万别,像这样妄下结论我觉得还是很困难的。」

瘦小的身体仿佛被沙发吸收进去一般坐着,芬恩将手指抵在了下颚上。

他反过来向艾丝提出疑问。

「艾丝为什么会想问这种事情呢?依据回复,我回答的内容会有所不同也不一定。」

「……我。」

提问的开端,很简单。

为了自己能够想出指导那个少年的方法。

自从自己主动揽下教导贝尔一职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虽说原本是打算去调查他的『成长』的秘密的,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只是一心想着如何锤炼他为好了。

为何自己会这么热心地思索训练的项目呢,艾丝并没能明白那份感情的由来,然而只有被贝尔那不顾一切的态度感染到是确凿无疑的。

少年是好的意义上的率真。

面对着除了严苛恐怕再找不到词来形容的艾丝的教授,坚持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接踵而至的苦难漩涡中学习。

不抱持任何疑问,往坏了说就是死心眼儿。然而恰恰因此才能够心无旁骛,才能够掌握得这么快。

掌握得不是好,而是快。足以弥补低下的效率的,作为本源的那份率真的憨直。

因此艾丝也连日挖空心思地苦思冥想。为了让整日如饥似渴学习着的贝尔能够继续狼吞虎咽下去。为了回应少年的意志。

只有现在,自己是他的师傅。

(被芬恩知道了的话……)

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与贝尔间的关系暴露。

是昨晚独自一人离开【眷族】的错吗,还发生了被谜之集团——话虽如此那种程度的猛者候选人绝不止一个——强袭的案件。

就算说是为了不让与贝尔间的关系被怀疑,这里也应当将包含袭击者在内的一系列秘密隐藏起来。

「……该说是,很在意吗。」

「……也罢。既然这样,让我想想,虽说是极端的论调就是了。」

芬恩的黄金色头发飒爽地摇曳着。

他一度沉默不语,随后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冒险者们在沦入不得不冒险的时候,所必要的东西。将那种素养培养出来是否就是你所追寻的答案呢。」

艾丝沉默地接受了给出的回答,不久后说了一句谢谢表达谢意。

芬恩缩了缩肩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虽说以身涉险是极力想要回避的,但对艾丝来说或许会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即使是牵扯到了其它派阀也不会叫停的唷。虽然对装糊涂没什么自信,但还是会对洛基保密的?」

「……」

「只是,唯独将我们(眷族)暴露在危险之下的行为是绝对禁止的。只有那点还是让我忠告一下吧。」

拜托啰,对于如此笑过来的同时走出会客室的芬恩的背影,艾丝只是目送着。

果然对里维莉雅和那位小巧的团长是撒不了慌的啊,胸中升起了如此模糊的想法。

「不过呀,不过呀,艾丝最近看起来很开心喔。」

「……很开心?」

面对着从里维莉雅那边脱离出来,丝毫预兆都没有就这么说过来的缇欧娜,艾丝反问道。

「艾丝在不去地下城的时候,不是在发呆就是在保养武器嘛。现在却是一面姆呜姆呜的哼着一面在拼命地动着脑瓜呀。」

看着一愣一愣地仰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睛,缇欧娜还以笑颜。

「思考着什么,冒出了什么点子,因为想要做什么而去尝试的现在的艾丝,看起来很开心哦。」

「……是,那样的吗。」

「唔嗯。艾丝,很开心哟。」

自己都没能拎清的感情,被自信满满的少女指摘了出来。

艾丝小小地,很愉快似地微笑了。



周围的喧嚣听起来有些遥远。

仿佛扎根于地下一般的身体纹丝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双手拿着的一张纸。

我愕然地嘟囔道。

「Lv.6……」

众多的名字自上而下依次排列其中的冒险者名单,在读过【艾丝-华伦斯坦】一栏里刊载的更新项目后,我暂时维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

「真的就是,前一阵子的事吧。华伦斯坦氏【升级】了这一事件被公开发表……」

埃伊娜小姐的话,现在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与竭尽全力追赶的对象,又一次拉开了视野无法企及程度的距离,这一事实给与了我冲击。

在结束地下城探索的归途去了趟公会本部。

在平时不会作特殊使用的大厅前的告示板上,亲眼看到那个人【升级】的报告正光明正大地贴在上面,于是我立即找到埃伊娜小姐进行直接确认。

「听说是独自一人就把阶层主打倒了。在那比起下层区域更加往下的,『深层区域』的地下城里……」

阶层主……『迷宫之孤王』。

必须召集大规模的冒险者团队方可攻略,换言之即为怪物的老大。

那份巨大以及强悍是其他怪物所望尘莫及的,据说还被称作是提升地下城到达阶层的最难关。

倘若不幸遭遇寄居『深层区域』的阶层主,有能力打倒的即便是在这个都市中,也只有里数一数二的几个【眷族】。

……只是独自一人,就将那种存在打败了?

「我说啊,贝尔君。虽然可能只是废话,但对于这次的事情还是别太上心比较好哦。能够一个人打倒阶层主什么的,我也是前所未闻。我认为华伦斯坦氏……是特别的。」

恐怕正如埃伊娜小姐所言吧。

即使是那样,胸口深处还是止不住的消沉。

闪烁于脑海的是前几天后街里的情景。

连都市里的高手都绝不允许上前一步,上演了一出鲜明且强烈的剑剧的那个人的身姿。

经由丝毫插手余地都没有的那次交战深深烙在心头的,自己自身的矮小。

好远。

太远了。

横亘在我与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到底延伸到了何处呢。

不去追求不行的那份高度,真的是……能够实现的吗。

压倒性的现实这一东西,静静地将我的心碾压到崩溃。

「贝尔君……?」

「……啊,抱歉。一不注意走神了。今天,就这样吧。」

面对担心似的窥探过来的埃伊娜不禁苦笑,做了个徒有形式的道歉。

明天开始还得继续努力啊,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在心头默念道。

一面朝着眉角下垂露出笑容的埃伊娜小姐用力地挥着手,一面走出了公会本部。

(虽说有些强烈过头就是了……)

冲击非常巨大。

陷入消沉状态的身体,感觉一不留神就会摔上一跤。

接连不断的叹息到现在也没能止住,我只是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走在主街区上。

即将消失殆尽的薄暮使西方的天空显得分外朦胧,都市正逐渐地闹腾起来。酒场吆喝着招呼路过门前的客人,路旁没见过的妖精的吟游诗人演奏着竖琴,以优美的嗓音赞颂着欧拉丽的冒险者。

他朝着停下脚步的我露出微笑,然而现在的我又带着怎样的表情呢,头脑一团乱麻的我只是拼死作出笑颜递出金币,而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强悍、伟大的,欧拉丽的冒险者,是吗。

我并没有直接回根据地去,而是特地绕道去了中央广场。一边被从地下城归来的冒险者的洪流不住推搡着,一边凝视着巴别塔、凝视着地下城,片刻之后才往西之主街区走去。

感觉只有自己,被从周围灯火通明的喧嚣中隔离开来了。

「——贝尔先生!」

「诶?」

听到突然飞来的呼唤,我抬起了俯视着石板的脸。

定睛一看,摇曳着浅灰色的秀发,希儿小姐正朝着这边跑过来。

啊,都到『丰饶的女主人』的附近了吗……。

正当我一面确认着映入眼帘的硕大酒场一面木讷地想着那种事情时……毫无征兆地,手被希儿小姐握住了。

「哈?」

「……」

如牛奶般雪白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在我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希儿小姐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握在一起的手。简直就像是想说逮到你了哦一般,就好像正在确认存在于那里的温度一般。

就这样一头雾水的我脸上随即泛起了潮红,希儿小姐则是抬起脸来,双颊兴奋似地染上绯红,与此同时道出了下一句话。

「贝尔先生,好想见你……!」

「……」

嘎嚓嘎嚓的,在放满了水的水槽里洗着碗。

在这猫人的主厨们匆匆忙忙地来回走动的酒场的厨房里,我正一个人默默地专注于洗碗。

「对不—住了,贝尔先生!还让您特地跑来帮我干活!」

「是被你特地拽过来的吧!?还是二话不说的!」

面对一边小跑着一边啪的双手合十道歉过来的希儿小姐,唾沫横飞气势汹汹地嚷道。

就在不久之前,我中了那位希儿小姐的陷阱,才沦落到不得不帮手洗碗的窘境。

「如果不打招呼就擅自在干活时偷懒……休息的话,不仅会被蜜雅妈妈骂,还会被硬塞很多杂事的嘛!」

「这不是跟我毛线关系都没有吗!?」

倒不如说刚才是不是说了「偷懒」什么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啪嗒啪嗒的在厨房来回奔走的希儿小姐也是,看起来确实很忙。

被委派了去给忙不过来的服务生搭一把手的任务,在店内和厨房之间重复着进来出去的动作。

「我说,快点给我干活喵,白头发的。」

「少年你已经被希儿给卖了喵。还是乖乖认命吧喵。」

「呜……」

一面被身为店员的亚妮雅小姐以及克洛伊小姐颐指气使着,一面拼命地洗着盘子。

虽说理所当然地完全没有释怀……但是考虑到以前受过的各种照顾,再加上现在还让希儿小姐制作午餐,还是决定甘愿忍受了。

这种报恩还真是不想做啊,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拼命地代替希儿小姐做着杂事。

「……」

再加上,放空大脑地沉浸在这个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工作中,不知为何有些暗自庆幸起来。

如果不埋头于什么事中的话,感觉又会回想起那个人的事情了。

我只是闭着嘴巴,默默地擦着盘子。

「不要紧吗,克朗尼先生。」

「诶……?」

「这个分量很凶恶的。让我也来帮忙吧。」

不经意间,一位店员小姐来到了我的旁边。

纤细到仿佛一旦触碰就会折断般的身体,外加细而尖的耳朵。

拥有一双仿佛看着就会被吞噬其中的湛蓝眼睛的妖精,是琉小姐呢。

「对、对不起,还让您特地搭手……」

「没有的事,真要说起来也是希儿不对。然后对于希儿的责任坐视不管的同僚也有错。这边才是应该道歉。礼数不周深感愧疚。」

「不、不对不对不对那种事!?」

把足以称之为认真过头般认真的琉小姐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还在洗着盘子的我惊慌失措起来。虽说本就知晓是位礼仪端正的人,但可能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也不一定。

大概是一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非常耿直规矩的妖精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欸——」

「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了,但您看起来似乎很沮丧。」

我从旁边愕然地朝着,在俯视着水槽的同时仍旧利索地洗着盘子的琉小姐看过去。

妖精是拥有着鹤立鸡群般容姿的种族。她的侧脸也无一例外地非常端整,虽然不知何处散发出一股冷淡感,但却着实有着魅惑人心的美艳。

「如果我也可以的话,能否听听详情呢。」

「……」

「还有把这里的活全交给您的愧疚存在。倘若不嫌弃的话,您只需畅言即可。」

说实话,在琉小姐那招手可及的善意之下,变得想要将心中的感情和盘托出了。

然而却,做不到。不想去做。

将被憧憬的人甩开几条街、被打击得悲惨万分的弱小自己暴露出来的行为,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做不到的。心中的哪里还存在着张开虚荣之网的不堪的自己。

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差劲,同时作为替代,我试着提出某个疑问。

今天在听闻艾丝小姐的【升级】后,想着要这次一定要弄清楚才生出的疑问。

「那个,琉小姐……曾经是冒险者吗?」

「……是的。在过去,我曾被冠以冒险者的名号。那又怎么了吗?」

在将没有打探琉小姐过去的打算这一前提清楚地说出来后,我朝她发问。

「Lv.的上升……【升级】,要做什么才可以呢?」

虽然至今为止都抱持着只要不断地获取【经验值】就可以了的这种模糊想法,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

就跟Lv.1 和Lv.2之间存在着强大的力量差……障壁一样。

那么为了【升级】,是不是也存在着什么必须跨越的高耸又险恶的障壁呢,冒出了如此朦胧的想法。

听到问题的琉小姐在凝视了我一小会儿后,缓缓地开口道。

「成就伟业即可。」

「……欸?」

「必须要成就伟业。达成人与诸神都称颂的功绩。」

WEI、YE……?

「打败比自己自身强大的敌人……得到更加高等的【经验值】,再超过一定的量。那就是Lv.上升的条件。」

更加高等的【经验值】的获取……也就是说,无论打倒多少比自己低等的存在,也不会【升级】。能还原那份功绩的唯有基本能力(Ability)。

如果不去打倒远远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更有甚者,如果不去做和过去的英雄们成就的伟业相似的事情……就没法,达到高处?

「Lv.的上升与身心的强化……素材的进化是等价的。还有就是,诸神的『恩惠』,仅会将高等的资格赐予跨越试炼的人。」

「那样说的话,基本能力又是……」

「诶诶。极端来说,至今为止逐渐累积的基本能力,也无非是为了成就伟业的基石罢了。」

然而基本能力的数值却也是资格的提示。

基本能力评价六级以上——达到D阶段,才能初次获得【升级】的资格,她如此教授着我。

「但就算说是要跟比自己强大的怪物……强大的敌人战斗,普通的话不是都会输的吗……」

究其原因的话,因为比自己强大嘛。

「虽然技术和应变能力也能填埋那之间的鸿沟……这里就介绍一般性的见解吧。——要组成团队(party)。」

「团队?」

「是的。依靠相互配合相互补充来弥补比敌人等级低的缺陷,进而打倒敌人。欧拉丽的冒险者就是在将那个不断重复的过程中逐渐变强的。」

虽说那个时候获得的【经验值】会在伙伴之间分散开来,但那种方法确实不失为弱者为了打倒强者所采用的最佳手段。

「克朗尼先生,倘若您真心想要变强的话,团队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还请您牢记在心。」

「好的……」

但是,那样的话,那个人又……。

单凭一己之力,就将阶层主这一巨大无比的敌人讨伐的那个人的高度,又延伸到了何处呢……。

在对至始至终都是,只是单纯目标的存在就被束缚住的自己怀抱着自觉,与此同时再一次体会到了彼此间的位置。

「……这以后都算是我的多嘴了,可以吗?」

「啊,没问题。请说。」

仿佛是要训谕挖空心思也不得其解的我一般,琉小姐说道。

「克朗尼先生。只是人的数量不同,就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冒险的意义。」

「……?」

「我并不知道您将会直面的冒险究竟会是怎样的东西。但还请您不要从那份冒险,从那份冒险的意义面前移开目光。」

当我还在揣摩她的真意时,琉小姐就接着说出了下一句话。

「您是,冒险者。」

紧接着唯独那句话,在我的胸中化开,直到深处都残留着。

「您所渴望的东西,虽说只是臆测,除了那前方恐怕无处寻觅吧。」

「哈、哈……」

「……没有,请您不要太过在意了。我的第六感,经常会有偏差。」

虽说一瞬间,我对仿佛呼的露出笑容的琉小姐的表情微微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眨眼之间映入眼帘却又是平常冷淡的面孔。

我不敢相信似的死死地盯过去,被她用视线「怎么了吗」的询问了,慌慌张张地「什么也没有」的回答说。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总算洗完了碗。

「万分感谢,克朗尼先生。可以的话请您下次再来这家酒场。」

「好的,下次还会来的。」

被还留有工作的琉小姐在厨房的进出口目送着,我穿过了『丰饶的女主人』的大门。在凝视了一会儿摆满了酒喧嚣不已的店铺的露天座后,刚准备动身朝着根据地走去。

「贝尔先生。」

「……希儿小姐。」

被叫住后转过身去,希儿小姐正在前方不远处站着。

是拼死才把服务员的工作完成的吗,那双雪白的脸颊充血般红彤彤的。

「今天,太对不起了。……真的是,非常感谢。」

「啊,不是,虽然在最开始说了那种话,但平日里受到过希儿小姐很多照顾……」

视线徘徊在深深地底下头去才显露出来的连接在后脑勺上的团子头以及尾巴附近,同时我稍微有些口齿不清。

像这样子一副严肃态度,应该责备的东西也变得不好责备了不是吗。

怎么说呢,本来就没打算深究就是了。

「……贝尔先生。」

「……?」

抬起头来的希儿小姐,用她那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嘴唇浅浅地开启,又轻轻地阖上,对于简直就像是在挣扎着该说些什么一般的她的身姿,我歪起了脑袋。

「因为我,不是冒险者大人,所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希儿,小姐?」

「……不去冒险不是也可以的吗。」

对于小声道出的话语,我瞪大了眼睛。

希儿小姐在微微地将目光朝一侧移开后,那端正的眉毛眉角下垂,仿佛苦笑一般展露笑颜。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无论如何,只有这一点还是想传达到的。」

「……」

「……现在才害怕又想怎样呢。」

仿佛带着一种自己也云里雾里般心脏的鼓动,希儿小姐在最后低声呢喃道。

恐怕是,听到了我与琉小姐的对话了吧。

对于身为一般市民的她来说那份内容,我们冒险者肯定已经麻痹了的什么,可能敏感地激起了她的反应也不一定。

「抱歉,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

「没有……」

「午餐,还会做下去的。这以后还请继续接受喔。」

其实不要逞强也可以的啦,说着我露出了苦笑,与此同时理解了那句话背后的意义。

希望无法继续收下午餐的日子永远不要到来,被如此叮嘱了。

在穿着服务员的服装漂亮地行了一礼后,满脸笑容的希儿小姐回到了店内。

「……」

温暖的橘色光芒和热闹的笑声依旧不断地从酒场漏出,我站在那里抬头仰望天空。

眼前横亘着两条路,这种感觉。

琉小姐指出的道路,以及希儿小姐,与艾伊娜小姐推荐的一条路。

——『您是冒险者。』。

——『冒险者不能去冒险。』。

恐怕,多半,一定,拥有极端对立意义的两句话。

心里什么都不去想,与此同时静静地咀嚼着重叠在一起的那些人的声音。

维持着伫立在被给予的岔路口的状态,我,继续仰视着夜空。



曙光穿过破晓的天空投射下来,隐隐约约地照亮都市的外缘部。

足以令人目眩的光辉徐徐地从山的棱线中显露身姿,映照在侧脸之上,显得红彤彤的。

结束的时刻接近了。

在围墙之上进行着激烈的武器交锋的同时,我领悟了那件事。

从金发飘散的那个人的那里击出的,毫不宽容的攻击。

鞘的连续攻击掠过身体,与此同时,将她给予的课题,将这份训练的终点,用自身的动作反映出来。

将凌空飞来的剑鞘,防御住。

微微瞪大了眼睛,面对招呼过来的那些攻击,着实防御住的次数在不断增加。

至今为止已经目睹过无数次的,这个人犀利的防御方法。

并非直接从正面弹开对手的武器,而是通过打击正侧面或是斜侧面来扭曲其方向,将其力道分散从而化解攻击。

至今为止都在试验中不断精进的那份动作,在这所有的一切都即将宣告终结的最后的日子,朝她祭出。

「——!」

强硬地压制住想要回避的脚步,鼓足勇气进行防御。

在搪开一击又一击的同时,在偶尔也会擦过身体的同时,将握在手中的《短刀》横空划过。

紧接着。

我打破了防御态势,首次对她进行反击。

「……!」

金属与金属的嘶鸣。

轻而易举便被格挡的我的一击。但是,确实传达到了。

面对着由于《短刀》被弹开手臂无力地垂下,呼吸也乱成一团的我,艾丝小姐只是默不作声地凝视着。

突如其来的,仿佛光线一般耀眼的朝日的光辉。在这越发强烈的光芒下,眼睛都难以睁开。

然后那个瞬间,在光芒的对面,那个人很开心似地微笑了,不由的有那种感觉。

「这样一来,也结束了呢……」

艾丝小姐自言自语般低喃道。

从围墙的顶部能清晰地看到,东方的天空中,太阳的一部分已经崭露头角。那是,宣告这为期一周训练终结的信号。

脸转向一侧暂时性地注视着那份光景的我,与眺望着同一番景色的她视线相交,低下头去。

「至今为止,真的是非常感谢。」

在凝视着石板的同时,一段时间只是弯腰鞠躬。

回想起这感觉很短,实质上就是很短的一周,对于现在这梦幻般的片刻,咬紧了牙根。

等到不久后抬起上半身时,艾丝小姐依旧一张缺乏感情的脸,然而眼角却松缓下来,同时以那捎着温暖感觉的嗓音低语道。

「我也应该,道谢。……很,开心哟。」

美丽的朝日,为那份相貌,为那飘渺地微笑着的表情镶上了金色的边框。

结果最后的最后还是满脸通红的我,在重复着张口闭口的循环后,除了俯下头去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这以后,也要加油喔。」

「……好的。」

在惜字如金的道别后,背向这边,那个人缓缓地远去。

凝视着消失在耀眼光芒中的那份背影,与此同时,能够到的吧,这么想道。

自己的这双手,就像刚才的那一瞬一样,能够达到那个人的身边吗,如此思忖着。

在这一周之间,恍惚中看见的距离那个人背影的路程可以说是遥不可及的远。

索性到了不禁会呆然伫立的程度,索性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我真的能够,追的上那份背影吗。

「……」

即便如此,不追可不行。

不试着去做就什么也够不到。什么都不会开始。

为了能站在她的身边,为了能追上她。

朝着那份背影……那份高度,再一次,不伸出手可不行。

现在仍旧怀抱着溃不成形的弱小之心,即使是那样,也要对这澄澈的清晨伊始立下誓言。

我也转身背对着逐渐远去的她,朝着与那个相反的方向,迈开步伐。



埃伊娜在将铺在工作台上的报告书整理完毕后,呼的叹了一口大气。

从周围被工作间分割开来的同事们那里窸窸窣窣地传来了准备回家的声响。

挂在靠近天花板的墙面上的时钟正在晚上八点附近徘徊。紧挨着隔着窗口的公会大厅的事务室里,只留下了残业组的职员,看起来格外冷清。

要不去找点喝的吧,正当埃伊娜环视周边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同为接待员的朋友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呼—嗯,埃伊娜,来帮帮忙吧—!这么多到明天都做不完—呀!?」

「……自作自受。是到今天为止什么都还没干的蜜西亚不对。」

深深叹息,将人类的朋友的哀愿直截了当地一票否决。

被称作蜜西亚的一幅童颜的女性职员的工作台上,众多的文件堆成了小山。

集结了各个【眷族】的神明进行的请求的资料的备案,这是因为本人的怠工而逐渐积攒的结果。

「为什么这一期【升级】的人会有这么多啊!?在这种最后关头才一起【升级】,太过分了啦~!到底是谁的阴谋啦!?」

「我说你呀,可别把冒险者的血汗结晶讲成是那种东西啊。如果最开始就老老实实干的话,也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的吧?」

「是的,会反省的,有在反省的嘛……埃伊娜,帮帮忙吧!?」

「不—干。」

像是在说话题就此结束一般背过身去。埃伊娜一面对于飞过来的「没义气—!」的埋怨再一次叹气,一面等会儿咖啡也会带去给你的想着。

「……」

仿佛沉浸在工作之后的余韵中一般,撑着手肘两手托起那苗条的下颚,埃伊娜凝视起视野之下刚刚还在上面奋笔疾书的纸张。

申请书,写着这么几个大字的文件纸,主旨概要就是劝谏【蘇摩-眷族】提高运营时的自制态度。

在听过洛基和贝尔的话后完成的,亲笔的报告书。

埃伊娜并不想去制裁【蘇摩-眷族】。虽说不是绝对没想过,但针对【眷族】内部放任自流的管理进行谴责的意思,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说到底真要说裁断云云的话,根据贝尔的话莉莉也是,从公平的立场来看是应该受罚的一侧。姑且不论是否有酌情考量的余地,被问罪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埃伊娜绝对没有想过要像正义女神一般手持剑与天平。

至少,认为那绝非自己应该涉足的领域。

只是,虽说如此。

如果说只是改变一点现状,就能让冒险者与支援者的生存环境得到好转,那么出不出手也就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了。

把冒险者能从地下城无事归来看的比什么都重的埃伊娜,无论如何都要蹚这趟浑水。

(自从袒护特定【眷族】的时间点开始,就已经变的百口莫辩了啊……)

在这种类似告密的报告面前,埃伊娜对其中掺杂着巨大私情的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特定的【眷族】……也就是贝尔他们。

从结果上来看,埃伊娜是由于太在意那位少年,所以才会去做些类似潜入【洛基-眷族】的行径,然后才会蓄意地打算陷害【蘇摩-眷族】。

与表面上讴歌中立的公会背道而驰的行为。这与和贝尔商量后给出客观建议的行为又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滥用职权。作为公会一员来说是失格的。

然而。

(……但是,坐视不管更是不对的)

即使不配做一名公会的职员,埃伊娜也不想在身为埃伊娜·祖尔时失格。即便只是诡辩,但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和里维莉雅相同的崇高的血。即便说是为了那半吊子的妖精的微不足道的荣耀,也不想装作没看见,埃伊娜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如果被解雇了的话……就让我加入【赫斯缇雅-眷族】吧)

不负责任可不行呐,夹杂着些许玩笑意味地思考起换工作之后的事情。

一边摇曳着半长发的棕色秀发,埃伊娜对自己的妄想不禁苦笑。

「怎么了吗,埃伊娜?突然就傻笑起来。」

「才没有在傻笑。给我适可而止!」

「有什么关系嘛,发生什么了吗?非常好奇哟。」

「也没……只是,思考了一下换工作之后的事情……」

「换工作之后,咦……不会吧!艾伊娜,不在公会干了吗!?」

密西亚在抬高音调的瞬间,『嘎哒!?』的其他的职员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全员都是男性。

埃伊娜不由得在这整齐划一的情景面前看傻了,与此同时慌忙纠正朋友的误解。

「不、不对不对。说的是,如果被公会解雇之后的事啦。我没有单方面辞职的打算的啊。」

「什么呀,不要吓我嘛……埃伊娜会被解职啥的,不可能不可能啦。」

埃伊娜对于朋友的话语,也不一定就是了,如此怀抱着想要苦笑的冲动。

一方面站起身来的男性阵容,『呼……』的叹了一口不知是不是感到安心的大气后坐了下来。

(嘛啊,总之……)

这份报告书能被上头批准的话,至少能让神蘇摩对【蘇摩·眷族】管理的问题多上些心。

即便说派阀自身并没有问题,作为成员的冒险者在根据地以外的活动也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再加上根据贝尔的证言判明的市民的被害报告,多少都会受到些惩罚是几近确实的。

倘若无视警告的话,根据场合还可能被从被欧拉丽强制遣出,关乎『眷族』续存的危险。

即便是除自己的爱好之外毫无兴趣的蘇摩,也不得不去认真思考运营方针了吧。

(亚蒂氏看起来也不像是心怀鬼胎的小人族〈帕鲁姆〉啊 ……)

在访问被迫卷入莉莉与【眷族】的恩怨纠葛的花店时,老夫妇曾表示过真的是羞愧难当。

他们说,自从将少女赶出去的那天开始,店门前总会不知不觉地被放上一些钱。连向公会提交被害申请书,好像也因为那个而没有去做。

被他们拜托代为传达的对少女谢罪的话语,埃伊娜并未接受。将那些表达出来应该是当事人们的工作。

(……冒险者的血汗,是吗)

埃伊娜将前几日自己说出口的话又一次喃喃道出。

仿佛在看着什么很遥远的事物一般,视线稍许上提。

(倘若冒险者们用脚去践踏谁的话……那份血汗,也算是那位不知名者的东西吧)

没法事事都顺心啊,埃伊娜想到。

祈愿冒险者平安无事的埃伊娜想要支援他们。然而就好似在刻意动摇那份信念般,他们之中也存在着能够面不改色地做些令人无法坐视不管的丑恶行径的人。

二律背反的复杂感情。并不仅仅局限于这次的事件,埃伊娜偶尔也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一股空虚感。立足点摇摆不定的感觉。

虽说也明白这无非就是想得太多,但是怎么也无法消除这一抹抑郁之情。

「……祖—尔。」

「啊,好的?」

埃伊娜虽然沉浸在了这没有尽头的思考之中,但面对呼喊过来的声音还是抬起了脸。

在靠近窗口的工作台旁边坐着的男性职员,那边那边地指着大厅的入口。

埃伊娜将目光转向那边,才发现刚从迷宫回来的贝尔正进入公会本部。

「……抱歉。非常感谢。」

埃伊娜低着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原本满是阴霾的脸连本人都没有注意到地,澄清明朗了起来。

少许地加快脚步,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但是,拼命努力着的冒险者,也不是没有的嘛。)

刚一看见从前台那里探出脸来的埃伊娜,贝尔立马就绽开了笑颜。

埃伊娜也是,微笑着挥着手。

果然,埃伊娜是喜欢冒险者的。

虽然大多数都是莽汉,但是对于不拘小节的他们,对于只是看着就会开心起来的他们,觉得正正好好。

即便存在着会对支援者见死不救的利己主义的冒险者,拯救那个支援者的也,同样是冒险者。

如果说是为了他们,埃伊娜即便承担着被免职的担忧,也能够粉身碎骨。不希望冒险者们死去的这一祈愿绝非谎言。

看见了自己负责的半熟冒险者的脸,埃伊娜这么想到。

(虽然经常说好人会比坏人早死……)

埃伊娜既不愿意相信,也不相信。至少为了不让他死去,埃伊娜现在也在努力着。

而且,那个『迷信』毫无参考价值。

这里是迷宫都市欧拉丽。

即便尊贵如神也无法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世界首位反复无常的都市。



卡努只是呆站着。

「卡、卡努!?帮帮——!!」

在鲜血崩裂的情景面前,双眸冻结。

『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鲜红鲜红的,猛牛。

全身都浸染着深红色液体的高逾两米的怪物,正朝向高悬在遥远上空的地下城天花板发出咆哮。

『哞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轰然巨响。

在仿佛能震破鼓膜的吼声的威慑之下,卡努差点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浑身筋肉的巨躯。遍布全身的凶器。紧接着便是说一不二的压迫感。

『弥诺陶洛斯』。

作为怪物的代名词之一为世人所知的真正意义上的怪物,正用手中的大剑虐杀着冒险者。

一切的开始,源于目击到复数的亚马逊的集团包围着一位壮汉。

途经的房间内正开展着炽烈的斗争。那是在拥有着与『上层』不相符实力的强者们之间进行的,激烈的交战。

卡努一行虽然在最开始还以为是瞄准独行的冒险者进行的掠夺行为,然而在看到被孤立起来的兽人的装备上印刻着的标志——以黄金首饰镶边的战乙女的侧面像——后,明白了那是【眷族】之间的抗争。

兽人所属的【芙蕾雅-眷族】有着——主要是从女神们对于神芙蕾雅的美貌丛生的嫉妒的意义上——众多的仇敌。

神芙蕾雅有着因为有趣就会贸然颔首的怪癖,只要她的团员想要只身进入地下城,即便那里再是危机四伏也会很点头应许。

再说这边,虽说这个时候的卡努一行还不知道具体的情报,但是奥特独自一人在第17层游荡的目击情报早已在这一周内流传开来。这次的战斗就是某位双眼放光认为现在正值大好时机的女神所计划的袭击。

卡努虽然在面对着这与自己所知的世界处于别的次元的战斗时止不住地漏出不成声的呻吟,然而在那里又猛地注意到了。

不顾数量的悬殊,兽人仿佛守护着背后用于搬运货物的货箱一般战斗着。

那里便是命运的分歧点。

卡努一行在迷宫内兜了个大圈绕到了他的背后,瞅准间隙瞬间将货箱夺了过来。虽然随即传来的冰冷怒号让人心底一凉,但倒不如说不过如此。奥特正被敌方势力压制着,一段时间都抽不开身是肯定的。

卡努一行在地下城里匆忙行进着。这种规模的货箱,即便想要拉开距离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搬运的,必须要尽早离开这里。

毋庸置疑的第一级冒险者的战利品。到底有着多么巨大的价值呢,卡努暗自忖道。前几天从曾经是同伴的小人族(帕鲁姆)那里抢来了……入手了魔剑,这次应该比那个来得更有料,自己的运势来了,对此深信不疑。

然后。

在确保离开充分的距离后,卡努一行便迫不及待地将货箱打开,凑近了往里头看。

去看那被封锁在货箱内的东西。

去看那被锁链五花大绑束缚自由的,名唤弥诺陶洛斯的怪物。

无一例外地,在场所有人的思考都被染成一片空白。

紧接着很快的,视野也在同一时刻染上一片血红。

一边的角已然折断,鼻子喷着粗气兴奋异常的弥诺陶洛斯,转眼间便将锁链绷裂为片片铁屑,将站在一旁的卡努的同伴变为被碾烂的果实。

一边对仿佛世界终结般的悲鸣声献上祝福,弥诺陶洛斯迸发出了欢喜的嚎叫。

「噫啊……!?噫噫呀啊!?」

同伴被残忍杀害的人类的男人,在发出坏掉笛子的声音的同时仓皇逃窜。

生长于地面的草原已是一片血海。已经断气的同伴中的一人化为颜料,将凄惨的情景烘托得淋漓尽致。空气中漂浮着的是浓厚的死亡气息。

抱头鼠窜的冒险者,难道是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了吗,自己把自己逼入了房间的一角。

弥诺陶洛斯干脆踏着悠然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朝着露出后背的人类靠近。

装备着放在货箱里的大剑的怪物的身姿,不自然程度般的有模有样,卡努觉得,自己现在看着的这幅画面,距离现实无端的遥远。

「噫,不要过来……!?」

『哞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发现自己被逼入绝境后悲惨地演着一人短剧的同伴,卡努没能笑出来。

身体和脑袋一动不动,只有脸色一刻不停地变化着,视线固定在了那一点。

『姆哞哞……!』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背靠墙壁叫唤着的人类的男人,弥诺陶洛斯上下起伏着肩膀俯视过去。

面朝着一边发出刺啦刺啦的尖锐声响一边磨蹭着地面的对手,怪物遵从本能架起了大剑。

给人一股紧绷起来的苗条印象,满是肌肉的身体叽哩叽哩地纠缠起来,那身姿看起来与断头台如出一辙。

漆黑的巨影将人类的男人整个覆盖,绝望在他的脸上显露无遗。

已经不成声的叫唤在房间内盛大地回响着,转瞬之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嗯!!』

咕咚一声,大剑挥下的轰鸣炸裂。

哒嚓,从弥诺陶洛斯的巨体内侧,猩红的血沫飞溅开来。

「……啊?」

受到筋骨隆隆的后背阻挠,究竟自己的同伴变成了怎样的肉块呢,从卡努的位置是没法确认的。

然而,粘着在墙壁与地板上的红色液体和肉块,却道出了一切。

连藏起来也不记得地只是呆站着,从通道口的前面将事件始终见证到最后的卡努,漏出了干涸的嘟囔。

『——哞』

然后那份声音,传到了弥诺陶洛斯的耳中。

转过头来,露出的是肌肉紧绷的脸孔。

在以鲜血化妆的凶恶面孔上,眼珠子咕噜一转,朝着卡努瞪去。

心脏像是被打了桩一般全身僵硬,呼吸笨拙地阻塞起来。

『哞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逃跑。

转身,竭尽全力猛踹地面。

狂暴的吼叫还萦绕在耳边,卡努拼尽全力地飞奔着离开那个地方。

很快,仿佛棒槌叩击地面般,超重量的脚步声连续响起,瞳孔开始不自主地放大。

过于丑恶的死神,正以令人生畏的速度追赶过来。

(别、别开玩笑——!?)

呼吸变得奇怪。舌头变得干渴难耐。无法整合的思考再三刺激着大脑。

感觉埋在脑袋里的大脑快要沸腾起来。好热。总之就是好热。

像是发狂一般,汗水止不住地溢出。

卡努不顾一切地持续奔跑着。好几次脚绊在了一起,一味地逃窜着。

现在是深夜。周围连冒险者的影子都没有。无人的地下城对现在的卡努来说是名副其实的迷宫,总感觉无论跑了多久还是没有摆脱同一片景色。

(甩不掉,甩不掉,甩不掉啊啊……!?)

过于巨大的存在感与卡努隔着一定的距离阴魂不散地追着。

强烈的违和感。简直就像是被施与了源源不断的重压,绝对会被追上一般的感觉。

本来应该是以横冲直闯为人所知的猛牛却流露出一股猎人般的狡猾之感,有没有搞错啊,如此卡努涌出一股呼喊出来的欲望。

作为被不知何人打断的一只角的替代,以疼痛作为代价,竟然获得了智慧。

带着大剑的弥诺陶洛斯,正一心一意地追赶着卡努。

「哈,哈,哈啊啊!?」

身后的怪物不断靠近,呼吸混乱的卡努大幅度地改变前进方向,朝着一条空旷的通道飞身突入。

总之要朝前跑。总之要拉开距离。

平静啥的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总之渴望着从这份恐惧中得到解放。

去哪里,怎么去的?完全不知道。

只是拼死地不停迈着步。

等注意到的时候,卡努已经进入了死胡同。

「嘎……!?」

感觉眼珠都快从眼窝里蹦出来了。

仿佛拼了命才得以挤出的声音的碎片从喉咙里漏了出来。

两眼咕噜咕噜颤抖着,随即卡努猛地朝后方回过头去。

那份轰鸣一般的脚步声中断了。足以麻痹鼓膜的寂静一瞬间降临。

下一个瞬间,哞的一声。

独角的弥诺陶洛斯,从拐角处探出头来。

「~~~~~~~~~~~~~~~~~~~~~~~~~!?」

惨叫四散。

只要超过一次限度,陷入恐慌也就很简单了。

弥诺陶洛斯在叽哩叽哩地紧握着大剑的同时完全从拐角处现身了。确实拥有着质量以及巨大的金属块,与那巨身一比也就只是普通的单手剑而已。

从浅浅张开的白牙深处,狰狞的呼气不断涌出。

充血的眼珠,以及被赤色濡湿的凶器,正渴求着下一个祭品。

「别、别给老子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努伸手绕过腰际,取出红色的匕首。

朝着踏着缓慢的步伐靠近过来的怪物挥舞起『魔剑』。

『咕哞……!』

「别过来、给我消失、给我去死吧啊啊!!」

匕首放出的火球击中了弥诺陶洛斯。

卡努胡乱地挥着匕首,无数次地放出威力大减的魔法。在无处可逃的空间内掀起了连续的小规模爆炸。

面对着像是嫌烦一样来回摆动粗壮胳膊的弥诺陶洛斯,卡努精神崩溃般持续划动着魔剑……不久后红色的刀身便呲哩一声,布满了极其微细的裂纹。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寿终正寝般失去光芒的刀,化为无数的铁屑散乱地落在地上。

在发出惊愕声音的同时瞪大了双眼。魔剑在超越使用界限后自碎了。

最后的最后卡努还被武器背叛了。

『呼姆姆、呼姆姆……!』

「嘿、嘿咦咦!?」

身上还带着火粉的怪物来到了眼前。

笼罩着怒气的双眼,正睥睨着卡努。

顷刻之后,巨大的剪影膨胀起上臂的肌肉,将剑高举过头顶。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额头被狠狠砸开的感触,卡努的意识彻底崩溃了。



啪嚓一声。

杯子的握柄折断了。

「……」

赫斯缇雅猛地停下动作,紧紧地俯视着那件陶器。

放在桌上的白色茶杯毫无征兆地破碎了,弯曲的握柄落在桌上。

虽说本体那边没事从而避免了全坏,但白色的碎片还是四散了开来。

「……」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赫斯缇雅从不自然地破碎的杯子那里抬起脸来,看向了忙不迭地在厨房里来回走动的贝尔。

在结束与艾丝的训练之后燃起了干劲的少年,今天好像予定要早些进入地下城,感觉没有了平常的余裕。

交互地望向已经穿好冒险者专用的紧身上衣和短裤的贝尔以及茶杯,赫斯缇雅被难以言表的不安袭击了。

「那么神大人,后续工作差不多全都做好了!最后只要开一下魔石装置就好了!」

「啊……贝尔君!」

对于手提塞着轻装的背包正准备出门的贝尔,赫斯缇雅马上反应过来出声叫住。他于是停下脚步,带着不可思议般的表情转过头来。

赫斯缇雅语塞了。「因为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今天就别去了」之类毫无根据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即便是自己也不禁冒出「什么呀那是」的想法。

然而不能无视这胸口里的躁动也是事实。一瞬间往仿佛在宣告凶兆般折断了的杯子望去,咕姆姆的低声呻吟。

「啊、啊啊……你看呀,不来更新【能力值】吗?最近不都没做过不是吗?」

「那个……」

「什么啊,很快就能搞定啦。不用担心时间也没问题。所以嘛……嗯?」

即便是赫斯缇雅自身,也是一幅自己也正处于迷茫中似的的笑容。然而贝尔却以拗不过那样的她的形式,眉角下垂地笑着接受了提案。

赫斯缇雅暂且先将破损的茶杯晾在一边,开始利索地着手【能力值】的更新。

「……唔唔,贝尔君?跟那个支援者君配合得还好吗?」

「神大人……以前开始就一直在问同一个问题哟?」

「有、有吗?」

由于默不作声总感觉冷静不下来所以试探着说了一句,却被贝尔苦笑了过来。

在各种事情上都对只有他与莉莉两人进行的迷宫探索感到担心的赫斯缇雅,已经不止一次地反复提出同一个问题了。

坐在贝尔的身上满面通红,嗯哼一声做作地咳嗽了一下的赫斯缇雅,用针扎在手指上渗出神血,在动着那只小手的同时刻印着【神圣文字】。

「话又说回来,是一个星期吗?不是被那个【剑姬】好好地锤炼了嘛。『耐久』的熟练度增长,厉害到都能把其它的基本能力甩开好几条街哦?」

「……哈、哈哈哈。」

一边心无所想地听着贝尔的干笑,一边继续更新【能力值】。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随着更新作业的推进赫斯缇雅的情绪逐渐恶劣了起来。不言而喻,又是【一心憧憬】造成的成长速度在作祟。

赫斯缇雅露出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无趣表情,与此同时将前几天就很在意的事情问了出来。

「贝尔君。虽说稍微有点刨根问底很不好意思,但跟上次的【剑姬】做过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吗?比如说那个啊……膝枕之类的。」

噗的一声,贝尔保持趴着的状态喷了出来。咳吼咳吼的呛着气,与此同时在赫斯缇雅的眼下双耳绯红。

该死的华伦某某偷腥猫……!赫斯缇雅咬牙切齿地这么想到。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为何贝尔的【能力值】增长显著提高了一个阶段。从这个少年的反应看来,膝枕暂且不提,对于发生了什么能让想念得到某种程度增幅的事情赫斯缇雅是确信的。

可恶啊,如此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那、那个,神大人!?【能力值】也能在和怪物的战斗之外中得到强化吗?就是说,训练之类的也行吗!?」

想转移话题吶,这么想着的赫斯缇雅并没有再过分追究。要谈原因的话,因为赫斯缇雅是神。宽恕这种小事的器量还是有的。

哎呀手滑了。噗嘶。

贝尔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装出一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开始说明。

「啊啊,能够强化的。比起去讨论是实战还是训练,能否确实地化为【经验值】积蓄在你们的体内才是至关重要的。单纯的游戏和作业是绝对不会被当做【经验值】进行评价的,反过来说即便只是训练,如果能不顾一切地专注其中,那么就一定会变成粮食被认定为【经验值】的。」

「那样一来……」

「是能确实地化为己用呢还是不能呢,也就是这种问题吧。如果能够踏实地留下足迹的话,后面的会由我们一手包办进行发掘的。」

虽说『选择哪边的问题』这种说法与『技能』的掌握更为接近,但却没打算特地订正。这种说法对贝尔来说大概更容易理解吧。

不久之后,结束全部的作业慢慢地朝【能力值】俯瞰下去……赫斯缇雅静静地,嘴角痉挛了起来。

「呜哇……。神大人,抱歉啦。我得走了!」

看到时钟的贝尔脸色大变地坐起身来。

灵巧地从赫斯缇雅的身旁挪开身子,就那样拿起行李朝门口径直走去。

「贝、贝尔君,还有【能力值】没……!」

「对不起,等回来再听吧!我出门了!」

一脸慌张的表情,贝尔离开了屋子。

被一个人留下的赫斯缇雅将伸出的手臂放下,哈的叹了一口大气。

侧眼看着摆在桌上的茶杯,而后又凝视起贝尔刚才还背对着的地方。

这一次,回想起了【能力值】的情报。

贝尔·克朗尼

Lv.1

力量:S982 耐久:S900 灵巧:S988 敏捷:SS1049 魔力:B751

「什么呀,SS是……」

仿佛要抱住脑袋一般,赫斯缇雅用右手盖住了额头。



太阳正逐渐地从矗立在欧拉丽东方的山脉边沿露出脸来。

从这间接近宅邸最上层的房间,能够越过环状包围着都市的围墙看见光辉闪烁的群山。艾丝看着这在四角窗户的外面延展开来的景色,微微眯细了眼睛。

在沐浴着初生的朝阳的同时,冷不丁地将金色长发向背后撩去。

腰间插着作为唯一武器的佩剑,让与手臂完美贴合的薄型手甲发出铿锵响声从而确认其保养情况,而后静静地面向前方。

映照在落地镜中的完全装备。

在日光照耀之下放出点点光芒的苍蓝铠甲,白银护胸,腰具。

径直看向冠以【剑姬】之名而被畏惧着的少女身的战斗狂、艾丝。

「喂,艾丝,还没好吗?想在准备上浪费多少时间啊,你。」

「……马上,就好。」

朝着门对面的伯特的声音做出回应,艾丝将视线从自己的站姿中移开了。

自从艾丝升级为Lv.6已经过去了十天又两天。今天就是期待已久的地下城攻略当日。

集结【洛基-眷族】的团员去开拓深层的,『远征』的预定日期。

对于过于强悍的艾丝·华伦斯坦来说,这是能够达到新高度的,相当于唯一的绝好机会。

「艾丝,快点走啰—!来比比那边干掉的怪物更多吧—!」

「好烦人……为啥你会在这里啊,缇欧娜。」

「那是这边的台词吧。败家犬就应该像个败家犬一样卷着尾巴走人!」

「不是狗,是狼!说到底我败给什么了啊!」

「明明还被体无完肤地一口甩掉!还说什么『我是败家犬真是对不起—了!』呢!不—要—啦!」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无其事地将热闹非凡的门对面无视掉,艾丝在最后投出了一道视线。

轻叩耳朵的音色。在清晨的空中不断延伸的金属的声音。

镇座于东部方向的修长钟楼,开始了沉重的低鸣。



嘁哩,脖子有些疼。

「……」

「贝尔大人?」

我一边将手搭在头上,一边咕噜咕噜地环视四周。

木色的墙面配上繁茂生长着的低矮花草的广阔楼层。在这第9层的『房间』内,我没能隐藏住诧异的表情。

对于紧随在旁边的莉莉也是,没能给出合适的理由。

「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也不是,怎么说好呢。」

……该说是,被盯着吗?

我自身只是模棱两可地,感觉到可能潜伏于某处的目光。

虽说完全感觉不到可以称之为敌意或是害意的东西……然而一股模糊的不安,却没来由地压在肩上。

因为今天总算是要突破第10层了,所以我们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地下城。其他冒险者的数量极端的少。

在来到这里的一路上,遇到的也只有一位体格健壮到不行的兽人的冒险者而已。

虽说被跟踪了之类的,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却感觉越来越不能以错觉轻松敷衍了。

「莉莉,在这里把装备换回来可以吗?」

「啊,好、好的。」

是流露出了一股跟平常不一样的紧张感的错吗,莉莉忙不迭地将背在背后的护甲以及《Baselard》递了过来。

我将塞在背包里的轻装(Light Armor)装备上,整备成万全的态势。

虽说在已经用习惯的装备的触感包裹之下感到轻松了一些……但由眉间透露出的险恶之感却没能消除。

很讨厌的感觉,心脏在低声叫唤着。

「有没有,感觉奇怪……?」

「奇怪,是吗?」

「怪物的数量太少了。」

将先前就萦绕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莉莉也「这么说起来……」的说着朝来时的路转过头去。

自进入第9层起地下城里面就变得出奇的安静。现在所处的位置说成是楼层的深处也不为过,然而即使是第10层就摆在眼前也一次都没有遭遇过怪物。

顶多就是只是偶然瞥见像是在逃难般四处乱窜的哥布林们。

(怎么说呢……感觉,非常难受。)

违和感不断累积,感觉胃都轻微地抽痛了起来。

感觉不想回忆起来的什么东西正被强硬地挖掘出来。

没错。

那个时候,地下城也是这么的一片死寂……。

我在那里晃了晃脑袋。

「贝、贝尔大人?」

「……走吧。去第10层。」

控制着嘴巴勉强地说道。

「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吧」云云的,一股没出息的感觉总会涌上心头,没能说出口。

心里的一隅像是被催促着一般朝前进发。

在拥有着两个出入口的房间内,正准备向连接第10层的方向迈开脚步——就在那个时候。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吧?

诶的一声。

对于直接回响于脑海中的,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的那份蛊惑性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

下一个瞬间。

「——哞——噢」

脚,固定住了。

「………」

「刚、刚才的是……?」

莉莉说了些什么。然而没听进脑子里。

听到了什么。

真的,听到了什么。

与深深烙在脑子里的那声吼叫极为相似的支离破碎的声音,正焦灼着我的神经。

「………………」

仿佛没有润滑过的玩具一般,以布满铁锈的迟缓动作将头转向身后。

音源的方向位于我们方才走过的道路那边。那一条通道的深处,有着什么。

注意到的时候我的呼吸已经乱作一团。手指头抖个不停没法好好使力。

代替喉咙,脑袋里面赫然涌出了『骗人的』三个大字。那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如孩子般这么哭喊着。

在莉莉吞着唾沫定睛凝视的时候,我,则在竭尽全力地祈祷些什么。

紧接着,

『……哞姆姆』

出现了。

「——欸?」

「……」

予感应验了。真的应验了。

不对,追根究底,我不可能会忘记那家伙的声音。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出现过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那个的脸孔与其它怪物的重叠了。

多少次对那家伙心生畏惧了呢,已经,数不过来了。

『噢噢噢噢喔噢噢喔噢噢喔噢喔噢噢噢……』

弥诺陶洛斯。

「为、为什么,第9层里会有弥诺陶洛斯……」

我想问。

啊啊,但我是知道的。

知道这份无计可施的无耐。

知道这份无法用言语表达对的绝望感。

这份战栗,我曾经经历过。

一样。

跟那个时候,一样。

『哞哞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狂牛咆哮了。

席卷而来的是不容小觑的威压与迫力。是简单便能挫败对峙者站意的巨大轰鸣。

面对这恐怖的海啸我和莉莉都差点仰翻在地。

随后,那家伙手持染上鲜血的银剑,一步,沉重地踏在地面上。

「逃、逃吧,贝尔大人!?现在的莉莉们可打不过它!快点从这里……贝尔、大人?」

视线没法移动。

脚也动弹不了。

被那个红黑色的怪物的目光径直射穿,我的行动被剥夺了。

或许,那已经接近放弃了也不一定。

小时候,祖父经常做来逗我开心的,用来演英雄短剧的稻草人……现在的我,简直跟那个如出一辙。

「贝尔大人!?贝尔大人!?」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好恐怖。

那头怪物,恐怖得,乱七八槽。

眼角噙满了泪水。肺部一吸一顿地抽噎着。牙齿没法咬合。

脸色已经变成什么颜色了呢,推测不出来。

每每那长着蹄子的双脚践踏地面的花草时,就会把它们和自己重叠起来。

沉淀在心头的恐怖的象征,在我的身体里一口气膨胀起来。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弥诺陶洛斯变成了炮弹。

以令人生畏的速度猛冲过房间的正中央,啃食着与我之间的距离。

没能拔出武器。什么都做不到。

结束了。

转眼间便迫近眉睫的巨牛,以夸张的动作将那柄大剑挥下。

「——啊!?」

「欸?」

在旋转着的视野之中,细若蚊吟般的悲鸣直击我的耳朵。

比起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这件事更早的,确认到了趴在我腹部上面的莉莉的温度。

从她的脑袋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大量的血也是。

「莉、莉莉……?」

我被扑倒在了地面上。恐怕是,由于莉莉的撞击。

多亏了从侧面飞来的舍身飞扑,我成功躲过了弥诺陶洛斯的攻击,作为替代,莉莉却受伤了。

被大剑掠过了吗?不对,弥诺陶洛斯激起的破碎岩石,直接击中莉莉的脑袋了吗?

承受过浑身力量的一击后地面被完美地震成碎片。大量的花草以及硬质的土块被掀到空中。

莉莉扭曲着脸,发出微弱的呻吟。

咔啊,全身炽热起来。

「!!」

强硬地向气馁般软塌塌的肌肉注入力量。站起身来。

好恐怖。非常的恐怖。一心只有恐怖。

在眼前嚎叫着的弥诺陶洛斯,依旧是难以忍受般的恐怖。

但是,让这孩子死去——要来的更加恐怖!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抱歉!一面在心中如此谢罪一面下定决心将莉莉的身体朝着旁边抛去。

没有余裕去确认那娇小的身体最后如何,我就与将那巨躯转过来的弥诺陶洛斯正面对峙起来。

将牙齿搭在颤抖不停的嘴唇上,狠狠咬下去。在呼啸而来的大剑将我杀死之前,几乎是反射性的伸出右臂,呼喊道。

「——火焰伏特(Fire Bolt)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姆!?』

绯色之雷将弥诺陶洛斯的迫击一举弹开。

在盛开着炎之花的【火焰伏特】的威力压制下,那头猛牛,后退了。

我那瞪得浑圆的眼睛里,寄宿起了距离胜算还极为遥远的淡淡的希望。

我仿佛着了魔般开始使用魔法。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击出。击出。击出。

仿佛盲目地胡乱挥剑般连续地发动着魔法。

锐利的炎之矛无数次地刺向对手的巨体,炸裂。伴随着爆炸声蹿出了猛烈的火舌。

发出闷哼声的弥诺陶洛斯一步一步地拖沓后退,随即消失在连锁的爆炎之中。

我紧紧抓着魔法这一救命稻草不放。

如果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的这份力量的话,如此像是乞求着最后一缕希望般乱射【火焰伏特】。

我在心中一刻不停地扣动着魔法的扳机。

「哈、哈……!」

大脑稍微清醒后中断了魔法,视野已然被黑烟埋没。

土和草发出的一股烧过一般的焦臭味刺激着鼻腔。看不见弥诺陶洛斯的身姿。

——干掉、了?

在丝毫反应也没有,火焰的残渣飞舞其中的空间面前,我放下了探出的右臂。

『姆哞』

「——」

轰的一声,破风之音殴向鼓膜。

在黑烟卷起旋风的同时,从那之中突然伸出了一条巨臂。

从下方描绘着弧线而来的岩石般的拳头,保持着仿佛被我的腹部吞噬一般的状态停了下来。

蹄子撕咬铠甲的感触。

冲击随后爆发。

「嘎!?」

视野的振动。体内的空气被迫挤出,还没把握到状况就朝后方飞去。

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我被艾丝小姐救了的这一事实。

依靠着立即向后方飞去的行为,那份殴打的力量被减半了。

当然想抵消全部的冲击是不可能的。如果呆站着的话无疑会是击溃腹部的一击,我被以决堤之势吹飞,随即撞上地下城的墙壁。

「~~~~~~~~~~~~!?……啊,唧!?」

墙壁被破坏了。以半身被埋在墙壁中的姿势,我在降临的疼痛漩涡之下闷哼着痛苦不已。

声音也发不出来。墙壁的一部分发出响声崩坏破裂,朝惨兮兮地屁股着地的我倾注下石片之雨。

中心位置被命中的轻装,字面意义上的,被破坏掉了。

遭受惨烈撞击的背后部分似乎也破损严重,一口气脱落了下来。失去支撑的铠甲顷刻之间便四散着瓦解开来。

到底要被凑到什么程度,才会甘心啊……!?

上半身破破烂烂地仅剩下一件紧身衣,与此同时我想方设法地让颤抖的脚站了起来。

『呼姆姆姆姆姆姆姆姆……!』

「……!」

脸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无伤。

即便身中那么多发的【火焰伏特】,弥诺陶洛斯依旧四肢健全,没有明显的外伤。

我的魔法只是让厚重的体皮收到了烧伤,并没有给与其致命伤。

牙齿,战栗不已。

紧紧盯着茫然自失的我,失去一只角的弥诺陶洛斯仰天狂嚎。

『哞哞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这就是,冒险。

冒险者贝尔-克朗尼所冒的,第一次冒险。

——赢不了。

生猛地面朝天空发出吼叫的狂牛身上,只能看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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